第191章 051朋友尽……
尽管对于一场问神仪式,献礼者并没有那么不可或缺,只不过是一个负责进献祭品的小角色——不然决定献礼者人选的权利,也不可能由蒂娜所拥有。
但那些曾经在神庙里苦苦等待埃莉克丝神侍的,和同埃莉克丝一起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回来的人,眼睛都亮得吓人,充满期盼地望着蒂娜。
蒂娜神侍对这些人都不熟悉,她便挑着相貌出众、面孔眼熟的,随意地点出几个人来。
“你们几个,现在就到神殿那边去,早点收拾好自己,为晚上的问神仪式做好准备。”
决定好问神仪式最后的这点人员安排,蒂娜神侍便不再多留,她步履匆匆,亲自前往酒窖清点剩余的浆液,好斟酌今晚该拿多少出来……
“蒂娜大人的眼睛可真够厉害!”蒂娜的身影刚一消失在拐角,便有人开始阴阳怪气:“往日里的献礼者大多都是男性,这回——可能是蒂娜大人太着急,太赶时间,几个献礼者里居然只有一个是男性。”
“这有什么问题?献礼者向来是只看长相的。无论是选男性还是选女性,都说得通。况且蒂娜选的这些长得也确实好。”
“‘确实好’?!”反对的声音立时多了一道,“你好好瞧瞧,她都选了谁——蒂娜选了那么多埃莉克丝神侍的追随者,有两个可是才来中心神庙的‘新人’。这种人,连身上的穷酸气都没来得及洗掉,还能出来做什么献礼者!”
“蒂娜出错有什么奇怪的?”
某个刻意夹着嗓子说话,像是在故意扮丑、模仿女性神侍的家伙挤眉弄眼,“我早说了,中心神庙不该把主事的权利交给女性神侍,她们什么也办不成,还爱拉帮结派,做些蠢事。以前蒂娜神侍有亚历克斯大人的指导,做事还算稳妥,现在嘛——”
“女神啊!你们在说什么?现在不是一切都好吗?蒂娜明明统筹得很完美,哪一项也没听说出了差错啊?”听不惯这群人吹毛求疵的神侍忍不住出声反驳,却没有阻止蒂娜的反对者大放厥词——
“那是时候不到,再等一等!这回的问神仪式迟早要因为那两个‘新人’出什么问题,哼,等到那时候,大祭司可不会轻饶了这对‘姐妹花’的!”
……
蒂娜神侍的反对者和支持者你一句、我一句,吵得热火朝天。反倒是埃莉克丝的追随者安静无声。
按理说,被选中做献礼者是一种福气,但献礼者却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喜悦的情绪,一时间,其余的追随者便也只是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大家回去好好休息吧。”约瑟芬神色镇定,平淡无波,仿佛她不是被选为了献礼者,而是又被安排了一桩类似折巾帕、插花的无聊活计。
“问神仪式结束后,还有一堆活在等着我们做。保持精力充沛,早点完工,不能影响明天的早课。”
“女神啊!这样一想,还好不是我被选中做了献礼者!”
约瑟芬的这几句话让没被选中的神侍、学徒们面色缓和许多,有位神侍小声嘀咕道:
“要是在众目瞩目之下站上一整晚,我的腿估计都要站废了,后面的几天我还要去招待那些远道而来的信徒,我可没有那么好的体力。”
这位神侍庆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自认为躲过一劫,她又轻轻戳了戳莉塔,好心地道:“仪式结束后,你可以来找我要药酒,涂了那个,你的腿会舒服很多!”
莉塔——莉塔还处于被选中的震惊之中!
当然,这不是说她对自己的样貌一无所知——这样说听起来太不谦虚,太过油腻,但作为一条人鱼,出众的样貌就是她与生俱来的,否则她如何像她传说中的先辈一样,将那些愚昧的、贪婪的人类引入一去不复返的风暴或深渊。
只是,她以为蒂娜与埃莉克丝关系不好,刚进入中心神庙时,蒂娜神侍明显想要给她们使绊子。结果……
蒂娜选了她和约瑟芬!
要是她在问神仪式上因为热潮期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听那几个男性神侍的话,有不少人都在等着看蒂娜和约瑟芬出丑。如果莉塔真的出了问题,她不敢想象那个后果——
“不要胡思乱想。”
头被谁轻轻敲了一下,莉塔抬头,正撞上约瑟芬那双好像没有情绪的眼睛:
“你现在的情况很稳定,胡思乱想反而会出事。当务之急是学好献礼者的礼仪。”
嗯,约瑟芬冰冷的目光犹如一把擦得发亮的银餐刀从莉塔的身上一寸寸划过。
好吧,莉塔不得不承认,自己身上可能没有残留一点“礼仪”的痕迹,她硬着头皮地道:
“好,我会尽力的。”
莉塔在心中暗自祈祷,同真正的公主阿尔相处了那么久,就让她有点学习礼仪的天赋吧!。
阿尔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块缀着流苏的挂毯上,她和莉塔探讨过,都认为挂毯上那几颗成人拳头大小的果实十分眼熟,但思来想去,还是没有想到它们是什么。
金苹果?
阿尔小时候听过金苹果的传说,但传说中的金苹果似乎没有这样高产,阿尔的直觉也隐隐告诉她,那一饰样不是金苹果。
那会是什么呢?这棵繁盛异常的树也有些熟悉,但挂毯编织的方式,让阿尔不能确定自己模糊的感觉……
“哦,我亲爱的艾琳,还有莉塔,你们总算来了!”
生着一双金橘色眼眸的少年笑着走过来,他似乎是想给阿尔一个热情的拥抱,阿尔当即拉着“莉塔”——由卡萝扮成的莉塔跪下来,匍匐于地向他行礼。
“女神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哪有人会向自己的朋友行那么重的礼。”
阿尔深深低着头,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紧攥成拳,声音抖得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
“抱歉,大祭司大人,我们此前并不知道您的身份。对您多有轻慢,请您宽恕我们的罪。女神在上,我们侥幸踏入中心神庙的大门,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如果不是今日护卫们告知,我们仍然一无所知,不知道自己犯下了如此重罪……”
她将左手搭在胸口,做出向女神起誓的姿势,而模样年轻得过了头的大祭司却对此分外不满。
“什么罪?你们犯了什么罪?难道和我做朋友是罪吗?!”他一脸愠怒,没好气地把阿尔和“莉塔”从地上拉起来。
阿尔本以为大祭司的这一拉是个礼貌性的动作,却没想到这大祭司力气大得超出她的意料,阿尔和“莉塔”竟被他轻轻松松地拉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大祭司指了指阿尔,又瞥了眼眼睛瞪得溜圆的“莉塔”,“发现我是大祭司,你们就都不愿意和我做朋友了?好啊!你们居然还搞这种把戏。”
“不是的!大祭司大人!”
卡萝圆溜溜的眼睛一转,惶恐地摇了摇头,“我们只是担心您不愿意和我们做朋友,毕竟我们品味太差——您给了我们那么好、那么新鲜的羊奶,结果都被我们浪费掉了。”
“哦,你们还记得那壶羊奶。”
少年偏过头去看卡萝扮成的莉塔,妖精的装扮毫无破绽,金橘色的眼睛将卡萝来回扫了一遍。不知怎的,阿尔留意到,他看莉塔的眼神和看自己的眼神始终有种微妙的不同,她总觉得他对莉塔有种微妙的不屑和轻蔑。
“那壶羊奶可是难得的初乳,产奶的母羊从小到大都只喂最鲜嫩的青草和最新鲜的蔬果,是你们没福气。”他背过身去,像是和朋友闹脾气的孩子,“你们两个,浪费了那么好的羊奶,都该重罚。”
“是,大祭司大人。”阿尔依旧垂着头,身子颤抖地应是,“您该严惩我们,在祂的目光之下,一切的浪费、奢侈都是令人不齿的罪孽。”
大祭司拍了一下手,他蹦跳着又转回身,仿佛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为此雀跃不已,“那就罚你们问女神,问祂对你们有什么处置。”
阿尔怔怔抬起了头,她完全不明白这算什么惩罚!与女神对话是一种莫大的殊荣,除了祭司,只有极有潜力成为祭司的神侍才能够“问神”,请问女神是否会授予自己“祭司”的神职,或是某些无法解决的疑惑。而神庙学徒由于地位低下,只有极少数可能作为献礼者出现在“问神仪式”上,绝大多数情况,他们只能远远地围观。
“大祭司大人……您要我们参与‘问神仪式’?但是,我和莉塔只是神庙学徒,我们身份低微,没有资格——”阿尔的辩白很快被大祭司打断。
“亲爱的艾琳,不要妄自菲薄,都是侍奉女神的侍者,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谁说神庙学徒就是低微的?每一位祭司都曾经是神庙学徒。”大祭司金橘色的眼眸里满是笑意——阿尔读不懂那笑意的意味,她故作柔弱伪装的身体打颤几乎要因此转为真的。
他在看好戏,莉塔恍然大悟,大祭司或许知道些什么,对她们的计划有些了解。
不,他一定在问神仪式上准备了什么!
“我没办法决定如何处置你们,毕竟我们是朋友,我是个很心软的人,做事很容易徇私情。”
少年忽地走近,轻轻拍了阿尔的肩膀三下,他的声音变得甜腻,犹如坠下枝头、汩汩流蜜的蜂巢。
“亲爱的艾琳,现在,你有没有什么贴心的话想对你的好朋友说?”
蜜蜂,生着淬毒蜂刺的蜜蜂围绕着阿尔,嗡嗡作响。
第192章 052求问中心……
中心神庙的神袍比其他神庙的都要更精致些,尽管色调仍是象征圣洁、质朴素净的白色,但中心神庙往往会用纯金制成的丝线来进行装点,那些金色纹饰独一无二,轻巧地为白色的神袍增添几分奢华的神性。
早在几个月前,伊莱误打误撞从大祭司那里得知了举办问神仪式的可能后,他便托人新制了一件礼袍。不必说这件礼袍花费了伊莱多少枚闪闪发光的钱币,光是琢磨在礼袍上使用怎样的纹饰样式,伊莱便前前后后翻了三遍经书,自己试着绘制了十七个版本。
至于结果——当然是好的。
追随伊莱的神庙学徒小心翼翼地服侍伊莱穿上那件华贵的礼袍,轻轻理平礼袍上浅淡的褶皱,帮伊莱调整好长袍的后摆,他胆怯地夸赞道:
“伊莱大人!我愿向女神发誓,这件上好的礼袍在您身上非常完美!只有您才能穿出它的风采。”
这件耗费了伊莱大量财力、心力的礼袍是经验丰富的著名匠人为伊莱所量体定制的,它自然完美地衬托出了伊莱的气度,削弱了他年纪带来的那一点“不稳重”错觉。
这件礼袍好得无可挑剔。
伊莱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凝视着那双同样的蓝灰色眼睛。不久前的恐惧仍像难以预测的潮水般向他涌来。
只差一点……
伊莱来到中心神庙的时间不算久,但他总是被大祭司叫去随侍。为了更好的生活、更高的位置,伊莱竭尽全力地去揣摩大祭司的心思,他了解大祭司了解到自己像是大祭司的另一只手,他当然也明白大祭司还没有道破的话。
大祭司的确不在乎伊莱是否参与今天的问神仪式,他只在乎埃莉克丝那个贱人——伊莱起先并不对埃莉克丝保有什么敌意,毕竟他无论如何也没能想到!一个出身并不显赫、家世也谈不上清白的女人有一天会和自己出现在同一个选择里,甚至拥有着比自己更大的优势!
大祭司看上了她什么?伊莱完全不觉得埃莉克丝有什么过人之处。她的符文、经义或许比他和亚历克斯好一些,但对于一个祭司,尤其是以后要支撑起整个中心神庙的祭司而言,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交给追随者们做去就是了!
“大人……伊莱大人?”跪坐于地的神庙学徒迟迟没有得到答案,他硬着头皮轻声提醒,“您觉得这件礼袍可以吗?您先前还打算换好礼服去见亚历克斯祭司。亚历克斯大人身体不适,这几天休息得都早,您如果不早些动身,恐怕见不得他……”
“‘见不得他’?!”
伊莱面上若有所思的神情立时转为暴怒,他想也不想,一脚便踹向那个毕恭毕敬的神庙学徒,踹得没有预料的神庙学徒整个身子都栽了下来。伊莱踢的位置是柔软的肚腹,对自己没有伤害,让学徒疼得直冒冷汗。
“他是谁?我还能够没有见他的资格?他还能是大祭司?”
或许是无法忍受被女人挫败的耻辱,伊莱的忍耐力变得极差,他原本英俊的面庞瞬间变得狰狞。年轻的祭司毫不犹豫地撕裂了往日温和礼貌的假象,又是重重的一脚朝学徒踢过去,他带着笑慢慢走近被踹飞的学徒,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可怜虫。
“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个小小的学徒,这辈子都未必能爬到神侍的位置上。你还有资格来‘提点’我?”
“女神啊!伊莱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
学徒控制不住,发出一身痛苦的哀鸣,他顺势抱住伊莱的脚,乞求道:“我怎么可能有那么恶毒的心思?我……我只是担忧您,怕您今天要处理的事务太多,不小心忘记了这桩事。我……我怎么可能有资格‘提点’您,伊莱大人,我清楚自己的位置……”
“我对您一片忠心,在我看来,我宁愿永远做您的追随者,不管是做您的学徒,还是做别的什么,只要能待在您的身边,做一只脚凳我也满足……”
他吃力地低下头,掩住面上所有的痛色,虔诚地亲吻伊莱的脚背:
“您是最受女神眷顾的侍者,留在您的身边,是我的福气,伊莱大人,我绝不会有一丝异心。”
也许是这倒霉学徒的花说在了伊莱的心坎上,见他做出向女神起誓的姿势,伊莱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逐渐稳定了些。他略略弯腰,搀扶起面色苍白的学徒——当然,这个搀扶只是表面上用了点微末的力气,伊莱将方才的一幕轻轻揭去,只道:
“祂注视着阳光所照耀的一切,时间会证明你对我是否用着赤金一样纯净的忠心。起来吧!帮我理一理头发,是时候该去见亚历克斯祭司了。”。
追随亚历克斯祭司的神侍愁云惨淡,眉毛紧紧皱着,像某个粗心妇人剩在筐篓里的毛线团。他压低声音,引着伊莱朝亚历克斯居住的内室走去。
“……自从亚历克斯大人那天见了那个被废除神职的罪人后,他就一病不起。我们想了许多办法,都不大有效,蒂娜神侍说可能是亲眼见熟人回归女神的怀抱,亚历克斯大人受到的冲击太大,一时有些捱不住。”
神侍叹气,皱着的眉头并没有松开,他不大认可蒂娜神侍的观点,“这样的场面,亚历克斯也是见过许多次的,但之前并没有这种情况!我觉得——”
他没把自己的想法完整地说出来,只是轻声道:“伊莱大人,蒂娜神侍还在这儿,您可以同她聊聊。”
同样换了礼袍的蒂娜神侍静静站在亚历克斯祭司的床前,与伊莱的礼袍不同,她身上的装束依旧很素净,只有袖口和袍角有些零星的纹饰。
“蒂娜神侍,亚历克斯祭司的状况怎么样?”伊莱缓步走过去,轻声询问。
内室的气温并不好闻,血腥气和酒精味牢牢纠缠在一起,晃得伊莱差点打了个趔趄。伊莱猜测他们应该是给亚历克斯用了放血和饮用烈酒的法子,效果明显不好。伊莱原以为亚历克斯是装病,看到如今他纸一样的脸色,不得不纳罕他竟然是真的病了!
“他应该是惊吓过度,并不要紧。好好卧床休息,喝些热汤,过几天就会好了。”蒂娜神侍曾学过几年医术,伊莱不知道她的水平如何,只知道不少日子过得拮据的学徒、神侍喜欢去找蒂娜看病。
伊莱谈不上对蒂娜神侍的医术有什么意见——左右也不是她给他治疗,但以亚历克斯祭司的追随者显然对她很有意见。那个引伊莱进入内室的神侍刚才就有意话只说一半,眼下更是不住叹气。
“之前蒂娜神侍也是这样说,但我们瞧着,亚历克斯大人只躺了这一天,面色便坏得厉害。”神侍摇着头,一副为难的模样,“错过晚上的问神仪式不要紧,只是我们实在是担心,或许蒂娜神侍的医术——咳,总之,亚历克斯大人的病症要是没得到及时的治疗,拖得越发厉害,该怎么好?”
蒂娜神侍听得出他的话外音,立即远离了亚历克斯祭司的床铺,她仿佛完全不计较对方的质疑,“我想,我应当‘之前’没有叮嘱你们对亚历克斯大人用放血疗法,更没有要你们喂他喝烈酒吧?”
“这……这只不过是一些稳妥的传统疗法。”“画蛇添足”的做法被戳穿之后,神侍连忙转移话题,“蒂娜神侍,我们并非不信任您,我们只是希望亚历克斯大人尽快好起来,尽快出来主持大局,您知道,中心神庙还是需要亚历克斯大人的指引。没有他,您做事也欠些章法。”
蒂娜神侍笑了笑,她看向高悬在内室里的一尊小小的女神塑像,朝祂行了一礼。
“抱歉,可能是我们的理解有偏差,我一直以为,是女神指引着中心神庙。”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我明白您的意思。”蒂娜神侍没有纠结对方的无礼,笑容不改,她眼角的细纹宛如湖面上的一点涟漪,“今晚,大祭司指名要我参与问神仪式。亚历克斯大人病得如此之重,还望您好好看护他,希望您‘稳妥的传统疗法’能够大放异彩。”
向来拘谨、内敛的蒂娜神侍忽地发表出这番绵里藏针的反击,唬得亚历克斯祭司的追随者没有及时给予合适的、体面的回应,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骇然地上挑,夸张得像是一个小丑的妆容。
“蒂娜神侍——”
等他回转过来,再叫她的名字,蒂娜已经轻飘飘地甩袖离开了。神侍赶紧转过头,试图将伊莱祭司转为自己的盟友:
“女神在上!伊莱大人!您瞧,没有我们亚历克斯大人的管束,连这蒂娜神侍也——”
“也”?
性子一反常态的蒂娜神侍引起了伊莱的兴趣。
对啊!他为什么非要自己亲自下场,与那个来历不明的埃莉克丝争来争去,伊莱深知这种争夺就像斗犬,最后争夺的双方都不会获得最好的结果,反而很可能是给旁观者增添笑料!
伊莱有了个好主意。
他推开絮絮叨叨、说得直喷唾沫的神侍,几步追出去。
“蒂娜神侍!蒂娜神侍!请您等一等!”
“哦,伊莱祭司,您有什么事?”
他没有注意她对自己称呼的微妙变化,仔细地扫视了她一圈。蒂娜神侍年纪不轻,穿着一贯素净,这或许不是她的喜好,而是条件所限。
神侍掌握再多的权利,办事再如何利落,也始终只是个神侍。
伊莱端着友好的微笑靠近她,“抱歉,我很好奇,今晚就是问神仪式了,我想做个参考,我想问问您——”
“您打算求问女神什么?”
埃莉克丝当然想做祭司,那么,蒂娜就真的不想吗?
第193章 053问神者……
夜幕低垂,那轮圆润的月亮总算缓慢地升到树梢之上。它清凌凌的辉光带着细微丝绒般的质地,在那一片深得发黑的蓝色的衬托之下,银白色的月辉悠悠漾开,犹如淋漓的乳汁。
祭坛上的篝火已经燃起,一点不知名的粉末使得跳跃的火苗眨眼间变了颜色,转为比月光多几分蓝的银色。在一片沉静里,篝火的千百条火舌倏地向上延伸,像是在垂涎满月的辉光,饥渴地舔舐夜幕,也像是心有不甘,准备同月亮的辉芒做比较。
那些洁白无瑕的螣花经由学徒们灵巧的手指,成功地变了个模样,它们构成一个庞大的、香气扑鼻的拱形门,并以层层叠叠的花瓣与弯弯曲曲的藤蔓做配合,把门后的一切遮得严严实实——
终于,手拿权杖的大祭司自门后走过来,来到祭坛的正中央。
他布满金线刺绣的礼袍在万众瞩目之下流动着华贵的光泽,缀在礼帽中间的那枚宝石猩红如血,大祭司朝祭坛之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的牙齿白得晃眼。
“我亲爱的同胞们!流淌着神赐之血、距离祂最近的人!”
金钱、名誉、权利将大祭司的那张娃娃脸装扮得威严十足。他的身材明明是属于一个瘦弱的少年人的,却立时生出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魁梧”。
祭坛特别的构造和大祭司特殊的发声办法把大祭司的话远远送出去,神庙内外先是死一样的寂静,很快又爆发出狂欢般的呼声:
“大祭司!大祭司!”
他微笑着,短暂地享受了片刻的喧闹后,大祭司没有紧握着权杖的那只手伸出来,轻轻向下一压,众人顿时老老实实地恢复了安静。
“我很高兴你们今天能够在这里,与我同在一处。”
大祭司的声音温和,施施然解释道:“你们应当很清楚,今晚、不久之后,我们将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迎接女神的降临,有些更幸运、更有勇气的同胞已被选为‘问神者’,将有机会向祂发问,得到祂的教诲。”
尽管在场的人基本上都没有“问神”的资格,但这完全影响不了他们对于问神的热情。他们的呼吸声变得粗重、急促,此时混在一起,仿佛正在酝酿中的浪潮。
一双双发亮的眼睛,如饥似渴地盯住大祭司,每一双眼里都有着蠢蠢欲动的欲望。
大祭司高举起权杖,他的权杖顶端嵌着一颗果实形状的宝石——黄金雕琢的叶柄缠绕于上,栩栩如生、灼灼耀眼。
他沉声宣告:
“虔诚的信徒啊!愿祂的荣光庇佑你我,在祂的目光之下,你我将涤去一切虚妄的尘垢和伪饰,赤裸纯真犹如新生。”
“愿祂以无边的悲悯,宽宥我等因蒙昧而生的过失,祂的智慧将照耀我们,引领我们在真理之路上继续蹒跚前行。”
“愿祂垂怜你我赤诚敞开的心扉,将晦涩深奥的至理化为甘霖,滋润我们干枯的魂灵,在未来萌生出觉悟的枝芽。”
大祭司念出一句祷词,便把权杖举得更高一些,那颗硕大无朋的宝石折射着柔和的月光,它的内里似乎还流转着无数符文。权杖变得过分璀璨,耀眼得难以直视。
信徒们——那些神庙之内的学徒、神侍和祭司,以及少量的流连在神庙之外的平民百姓,纷纷匍匐在地,默念着女神的名号,没人敢继续抬头瞧着手拿权杖的祭司。
低声祈祷汇聚的浪潮中,大祭司的声音变得更加庄严,他收回那支权杖。满月洒下的银辉顺从地披覆在他的身上。
“为祂掸去灰尘、传达祂的谕令的侍者们啊!祂已垂下目光,仪式,开始!”。
或许是心理因素在作怪,莉塔总觉得那银色的篝火有着某种特殊的气味,但闻来闻去,又觉得它和普通的篝火没什么区别——这种令篝火变色的小招数,莉塔也见祖母用从炼金术士那里得来的药粉做过,不过,那时候她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哦,篝火不重要,话说回来,阿尔去了哪里?
莉塔原以为阿尔会和自己一样,也混上个类似“献礼者”的小角色,但她抻着脖子看来看去,压根没瞧见阿尔的身影。总不能她们没混进来?这不大可能,就算阿尔她们自己找不到路子,也可以从埃莉克丝神侍那边下手,埃莉克丝是很有办法的。
“他在变色药粉里掺了一点具有迷幻效果的药剂,从而使他的宣讲效果更‘理想’。”约瑟芬误会了莉塔的走神,给了她一个可能几分钟前还在纠结的问题的答案。
“它对我们没什么影响,你不必担心。”
莉塔当然不担心这个!能迷住人鱼的存在,她至今都没有听说过,也不相信它真的存于世间。但莉塔在担心的事,也不好同约瑟芬细说,莉塔敏锐地感觉到,约瑟芬仍因阿尔的人类身份对阿尔心存戒备。而莉塔也不想什么都不回答,那绝对会毁掉她与约瑟芬才见起色的关系的!
她只好生拉硬扯,胡乱讲道:
“谢谢!但我不是在疑惑这个,我是在疑惑他的权杖,上面为什么是一颗‘金苹果’?他好像对金苹果特别钟爱,住处里挂着的那幅挂毯上还有一颗长满金苹果的树。我好像——好像没有听过什么‘金苹果’的有趣故事。”
“‘金苹果’?”约瑟芬蹙了一下眉毛,否定道:“那不是什么‘金苹果’,那是——”
“嘿!献礼者!”
几位神侍使劲招手叫她们,神侍们小心地搬着几只双耳陶壶——这种陶壶上还精心绘制着中心神庙的徽记,“这些是要给问神者的浆液,伊莱大人说这些陶壶在途中绝不能落地,我们实在是搬不动了!献礼的环节还没开始,能不能劳烦你们搭把手!”
祭坛上正在上演着献给女神的舞蹈,几位年纪幼小的学徒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跳着古老而质朴的圆圈舞,篝火时而窜起明亮的火苗,照亮他们犹带稚气的脸庞。接下来,这个“圆圈”还会汇进神侍、乃至祭司。作为献礼者的约瑟芬和莉塔的确有一段比较长的空闲时间。
莉塔偷偷去瞟约瑟芬,约瑟芬没有应下,也没有拒绝,她径直走上前,拿过一只陶壶。
“谢谢您!您真的帮了我们大忙,问神者就在前面,很快就到了!不会耽误你们太久的。”
于是莉塔也过去接过一只陶壶,她有点好奇地问道:“你们给问神者送浆液,那知不知道这次的问神者都有谁啊?我听有人说蒂娜神侍也是问神者,但又有人说蒂娜神侍不是。”
“咱们只是干杂活的,哪有人跟我们说这些。”其中那个年纪最大的神侍笑着摇摇头,“但是,目前为止,我们都没瞧见蒂娜大人,她几乎把中心神庙当作自己的家,对这里的事事上心。如果不是成为了问神者,问神仪式这样重要的事,我想蒂娜大人不会缺席。”
“那要是她是问神者,岂不是很有可能成为祭司?!”莉塔提着陶壶的两只耳朵,她走路不大稳重——这可能是因为她更习惯靠鱼尾巴来回摆动来前行,陶壶里的浆液冲撞着壶壁,发出细碎的声响,莉塔担心浆液洒出来,赶紧低头瞧了眼,还好还好!这只壶只装了七分满。
“哪有那么容易。”
神侍们摇摇头,这几个看衣着打扮,应该都是没有追随什么厉害的祭司,看起来都是纯靠年纪和资历,从学徒成为的神侍。
“埃莉克丝神侍在失……在外出修行之前,也参加过两次问神仪式,但女神并没有赐予她‘祭司’的神职,只说她还需要再经历练。蒂娜大人——”神侍显得有些忧愁,但又按耐不住自己带有侥幸意味的期待,“或许蒂娜大人也会得到类似的神谕,但不管怎么说,至少蒂娜大人更进一步了。”
“伊莱大人一定是问神者,只是不知道他会向女神求问什么。说起来,女神似乎最怜爱这位大人,让他这么年轻就做了祭司,还特地把他调到我们中心神庙来。想当初,埃莉克丝神侍来中心神庙,可是吃尽了苦头,唉——”另一位神侍感叹道。
“祂的意思可不是我们这样的凡人能够参透的。”眼见到了问神者们休息的屋舍,最先求助的那位神侍出言结束了这个话题,她向约瑟芬和莉塔连连道谢,“多谢你们,我们把陶壶送进去就可以了!”
这间屋舍可能是为了方便进出,没有设门,只在门口垂着一幅螣花编织的帘子。这幅花帘虽然清雅,但仅能遮蔽一下屋舍里的场景,并不能挡住声音——
“我要去找大祭司大人,以往的问神仪式最多只有三人参与!多的这两个是什么意思?!”
伊莱强忍着怒火的声音穿过花帘,清晰地炸开。
“这是大祭司大人的安排,伊莱祭司,你冷静些。”另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试图安抚他。
“况且‘以往的问神仪式’对问神者并无人数限制,只是近几十年来为了简化仪式,将问神者的人数常常限定在三人以内,但这也没有成文的规定。”
“‘成文规定’?!这还要什么‘成文规定’,不说那个,只说这个什么艾琳,她连神侍都不是,一个没有神职的小小学徒!她怎么配和我站在同一个祭坛上!我——”
“伊莱!你不要动手!”
“艾琳”这个名字似乎带有魔咒,莉塔一听到它,想也不想地就抱着陶壶,掀起花帘闯了进去。
果然,她看到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怪不得在“小角色”里找不到她,莉塔的心因阿尔的毫发无伤放下来,原来她混成了个“问神者”。
第194章 054下套在……
在伊莱的计划里,今天本该是他大放异彩的日子。
同喜怒无常的大祭司相处的每一天,他都以这一天慰藉自己——再忍一忍,等他站在祭坛之上,身覆女神恩赐的圣光,不管那些信徒有多愚昧,都会知晓祂对他的偏爱,他的名字将被后人们一次次用金笔写就,他不仅会是未来的大祭司,也可能成为百年来的第一位圣徒。
然而,一切做过计划的事情在真正进行时似乎总会有些令人不悦的偏差。
伊莱只练习过如何展现出谦逊、亲和的笑容,以及怎样优雅、不卑不亢地接过权杖……他想过自己可能需要一些交谈技巧,却万万没想到,他还要应付一个抱着陶壶突然朝自己冲过来的神侍!
“别碰她!这可是戴着面纱的虔诚信徒!倘若你敢侮辱一位愿为祂献上一切的信徒,等你长眠地下,女神都不会允许你回归她的怀抱!”
她奔过来的速度太快!
以至于她嘴里说的那一大长串话,伊莱一开始根本没听清,他甚至没看清她怀里是什么东西,还以为她抱着某种新式武器,满口胡言乱语,准备为了某种可怕的目的与自己同归于尽。
还好!当那股奇异的香气自陶罐飘至伊莱的鼻端,他宕机的大脑总算开始复工,伊莱分辨出罐里装着的是浆液,而这个神侍穿着“献礼者”的装束。
“你是献礼者?你怎么在这儿?还拿着一壶浆液!”
他后知后觉地理解了神侍奔过来时说的一大串话,这个女人应该是个狂信徒,至少也是个准狂信徒!
她和那两个不够资格的“问神者”一样,都戴着面纱,虽然她脸上的那条面纱轻薄得可以隐约看清她姣好的容颜,但任何人看向她,一定会先被她的那双绿眼睛抓住目光。
神侍的眼睛绿得像女巫熬煮在坩埚里、加了癞蛤蟆毒液的致命毒药。此时这双眼睛含着怒气瞪着伊莱,令他有种呕吐的欲望。
由于某些不愿回忆的过往,伊莱最讨厌绿眼睛,而这双绿眼睛的主人蛮横得就像那段过往的制造者,她粗鲁地把他赶到房间的另一头,不让他靠近其她的问神者。
“你想要侮辱一个伟大的、在女神面前立过誓的信徒!这是对女神荣光的亵渎,对女神旨意的践踏!大祭司怎么会选你这种人——”
“亲爱的,你不必惊慌。”
在那个绿眼睛“女巫”咄咄逼人、愈演愈烈之际,蒂娜神侍微笑着走过来,牵住她僵硬的手,为伊莱解围:
“请原谅,他只是一时失礼,并非心存恶意,有时候,人总是会在一些必要的礼节有所疏忽。是这样吧?伊莱祭司。”
“是的!”伊莱赶紧接住这个台阶,他最不擅长应付这类莽撞的人,他轻咳一声,板起一张脸,又为自己辩解,“作为问神者,向女神求问应当时刻保持真诚,而用面纱遮蔽面容,这无疑是一种逃避。我想要纠正她这个错误,一时疏忽了礼节,并不是要侮辱她。”
那两个佩戴着厚实面纱的“问神者”——伊莱始终认为,神庙学徒不配拥有向女神求问的权利,她们惊慌失措地依靠着,有一个还在使人厌倦地啜泣:
“女神在上,我向女神立誓,只有她能够看到完全的、真实的我的面容……他差一点就毁了我的誓言。”
另一个“问神者”被同伴的泪水刺激到,嗓音都变尖了,愤愤不平:“蒂娜大人,我们对女神的真诚日月可鉴,难道光凭一个“疏忽”的借口,就可以随便伤害我们吗?”
那个“狂信徒”扫了那两个“问神者”一眼,不知怎的,伊莱觉得“狂信徒”的眼眸里翻涌着无法扑灭的怒火,她一个字也没再说,只是憎恨地死死盯着伊莱,像是他从她那儿偷走了某件极为珍贵的心爱宝物。
“我没有轻视或者攻击任何人,我只是……抱歉!”
与其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说服这群愚昧的信徒,伊莱觉得直接道歉更容易摆脱这团混乱,今晚的一切都该沿着正确的轨道上进行,如果不能,伊莱便要想尽办法把它尽快扳回到轨道上。
“我没能尊重你们的信仰,这是我的过失,这样吧——”伊莱深吸一口气,指了指“狂信徒”抱着的那壶浆液,“这些浆液,应该是中心神庙供给我们问神者的份额,每人各有一壶,我的那一壶,请你们几个分掉吧!”
给出补偿后,伊莱不由觉得心痛,他努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强调道:
“这是来之不易的、目前最得祂喜欢的贡品,基本上只有中心神庙才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的分量,请你们务必要珍惜。”
那两个“问神者”来自于浆液的发源地,但她们显然没有想用过这种神奇的液体,她们束手束脚,谨慎地远远观察着那只陶壶,和那个抱陶壶的“狂信徒”。
蒂娜轻轻拍了拍那两个问神者的肩膀,轻声提醒,“这壶浆液属于你们了,如果你们拿不准该怎么处理这些浆液,可以之后把它献给女神。”
那壶香气馥郁、价比黄金的浆液送到了“受害”的“问神者”面前,三人果然如伊莱所料,没有再发出什么难缠的抗议,那个差点被碰了面纱的女人甚至低着头,忸怩地向伊莱道了一声谢。
一时间,伊莱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变形的讹诈!算了,就当是在破财消灾!
他又深吸一口气,既然做出了选择,在这种时刻再发火就不是明智之举了。伊莱看向堵在门口处,捧着陶壶的一行人,冷声吩咐道:
“把陶壶放在那张桌子上,你们——尤其是你,可以离开了!祭坛那边很快就要轮到你们献礼者上场了,祂不会容忍任何理由的怠慢。”
碍眼的“狂信徒”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间屋子,在临出门的那一刻,她居然还不忘同他强调:
“请您不要再做失礼的事,无论您是问神者,还是祭司,这都极大地损害了您的格调,女神不会欢迎这样的您的!”
到底是谁更“失礼”!那个“狂信徒”抛下这句极度冒犯的“劝告”,便像她的出现一样倏地消失了。伊莱感觉自己的愤怒已经化为热气,汹涌地涌上头顶。
不,他是中心神庙最年轻的祭司,未来的大祭司,百年来的第一位圣徒,他必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伊莱劝导着自己,生活过于顺遂的他几乎没遇到过任何波折,他连皮肤都没有受过烈日的暴晒,而他娇贵的、白得发青的皮肤眼下正因羞窘泛出红色。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想法。”
埃莉克丝站起身,露出一身缀着少量银色丝线的礼袍,衣着朴素的她声音比奋力忍耐的伊莱平静多了。
她不在乎“冒热气”的伊莱,只顾着欣赏两位“问神者”的面纱,仿佛头一次见到蕾丝似的!见那两个年轻的女人有点畏惧地与自己对视,埃莉克丝耸耸肩,走到蒂娜身旁,把这段面向众人的对话转为疑似两人间的私密交谈:
“我不大认可‘缄默教派’的那一套理论,什么‘蒙面、噤声是向女神进献全部的自己’,女神孕育了人类,给了人类面容和声音,那么它们就注定是要被使用的,将它们隐藏起来,我认为反而是一种错误。”
蒂娜留意了一下做蒙面装扮的那两位“问神者”,她斟酌着言辞道:
“每个信徒都有自己的看法,时下‘缄默教派’时兴,大祭司大人也没有得到女神不喜的谕令,至少说明祂并不反感。但您的观点也很有道理,仅我个人而言,至少我是不选择成为一位‘缄默神侍’的。”
伊莱用余光观察着那两位“神侍”,她们像完全没听到埃莉克丝和蒂娜的交谈,他暗下决心,等他接过那柄权杖,他首先就要把‘缄默教派’封禁。
“这一点我赞同埃莉克丝神侍的观点,依我看,‘缄默教派’,走错了路子,如果女神真的认可他们,那么祂就不会把人类创造成现在这个样子。”
“哦?”
埃莉克丝像是被勾起了浓厚的兴趣,她不再一副兴致索然的倦怠模样,棕色的眼眸里立刻有了神采。
“真难得啊!中心神庙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祭司居然还有赞同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的一天?我深感荣幸。”
她话中的每个字都是伊莱认为她应该说的,也都是伊莱期待她说的,但当这些字真的从她口中说出,他又莫名生出一种恐惧,伊莱觉得自己正在朝着某个陷阱前进,这一次,他对危险的预知仍然没有背叛他。
“我长久以来有个疑惑,不知是否有幸请您解答?”
她彬彬有礼,他脊背生寒。
伊莱看着朝自己笑得灿烂的埃莉克丝,明明他们之间隔着两三步的距离,他却还是想后退。
“您请说,埃莉克丝神侍,论资历,您是我的前辈,我想您不必对我如此恭敬。”
贱人。他不知道这个贱人在搞什么鬼!
“女神孕育了女人,也孕育了男人。神庙,基本上如今各个地方的神庙,私下里都认为女神更眷顾男人。”
“我不这样认为,和我的上个观点相似,我认为如果女神真的更偏爱某一方,在造物时就没有必要创造出另一方,更何况祂慷慨地赋予了女人与自己肖似的‘孕育’能力。最起码,在祂眼里,所有的性别都是平等的。”
贱人。原来她还惦记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伊莱做出悲伤状,遗憾地叹气:
“是的,其实我和大祭司大人也是这样认为,不然——您看,这次的问神仪式也不会只有我一位男性。您说得非常对,祂的眼里没有性别,是落后的思想拖累了一些神庙成员,这确实伤害了许多女性神侍,我会和大祭司大人商量,这类陈腐的习气是时候该铲除了!”
“哦?”
她挑起眉,伊莱看到屋子里其她的问神者都在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他,他感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在变冷、在凝结。
那是在评估他?审视他?审判他?
埃莉克丝弯起唇角,一颗稍尖的虎牙在她唇边稍纵即逝。
“好的,那请您告诉我,告诉我们,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改掉篡改女神谕令的‘恶习’?别这么惊讶地看着我,伊莱,你们玩过的把戏,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比如当年,就该是‘埃莉克丝祭司’。”
贱人。伊莱大睁着眼睛,她在给他下套!
第195章 055焰心心跳……
心跳声隆隆地响在耳畔,莉塔感到属于热潮期的晕眩再度向自己袭来,她反复地深呼吸,企图用夜间清凉的风灌满肺部,从而抵御这阵无法自控的燥热。
“献礼者大人,那位大人是怎么了?她还好吗?”
那几位负责搬运浆液的神侍也发现了她的异状,低声向约瑟芬询问。约瑟芬顺势揽住莉塔的肩膀——这是个保护的姿势,也是目前为止,约瑟芬与莉塔之间最亲密的动作。
“她没事,她只是有些太紧张。”约瑟芬笑着拍了拍莉塔的肩膀,将她逐渐恍惚的神思拉回来,“她太重视这场问神仪式,有些反应过度。没关系,你们先去忙你们的事吧!我来开导她。”
神侍们有些犹豫,虽然对约瑟芬的解释将信将疑,但眼下时间紧迫,还有许多活计要做,便也只好离开。
“好……如果您之后需要我们的帮助,可以尽管来找我们。愿女神保佑你们。”
女神保佑……
时而清醒、时而模糊的莉塔觉得这句祝愿对自己而言不大有作用。女神多半不大喜欢她,要不她怎么会被捕上那条该死的海船——虽然这让她得以遇见阿尔,但同样的,如果祂真的眷顾她,此刻她应该正忙着和阿尔第二十九次重新装饰她们的洞穴,而不是待在这座充满偏见的破神庙里。
莉塔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发轻,整个人像是在缓慢地向上飘,她的鱼尾还好吗?莉塔觉得自己露出了尾巴。
“啪”!
这回约瑟芬直接朝莉塔的头顶来了一巴掌。
“醒醒!控制住自己,你已经成年了!你该有更好更好的自控力。”
心跳声一声接着一声,她感觉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还好,这种恼人的噪音有变弱的趋势,莉塔抬起头,努力尝试看清约瑟芬的神情。
“你错得比我想象得还要深。”
约瑟芬带着薄茧的手抚过莉塔发烫的脸庞,莉塔读不懂她眼神中蕴含的情绪。
“抱歉……”莉塔不太确定约瑟芬所指的“错误”是什么,但被约瑟芬抚养长大的她懂得及时认错的重要性,“我太急躁了,我不该就那样闯进去。我……我当时实在是太担心她!下次不会了,我绝对不会再做这样的蠢事。”
“不,你没有明白。”
约瑟芬摇头,她的手离开莉塔的脸颊,小人鱼恋恋不舍地望着她的手指,约瑟芬的神情变得冷硬,犹如海岸边的一块饱受风吹雨打的礁石。
“你不接触她时一切正常,但你遇见她之后,便又有了这些症状。你真的没有深想过这其中的原因吗?”
约瑟芬很笃定地断言:
“如果有下一次,你还是会心甘情愿地做蠢事。你甘愿为了她,不做你自己。”
“我——”
莉塔的脸极速失了血色,她一个字也说不出。
约瑟芬望着这条过于天真的小人鱼,不明白自己在经历了如此背叛之后,为什么还会抚养出这样的她!她迷恋的那个人类甚至还来自于蒲沙克威!
“你已经成年了!”约瑟芬重复,神情冷淡,“你最起码应该搞清楚自己的心。”。
祭台上的歌舞已然进入尾声。
也许是心理作用,在信众们的围拢之下,篝火的火焰变得更加明亮、更加旺盛。它恣意地向上蔓延着,将深色的夜幕衬得像是一块无边无际的名贵天鹅绒,而它自己,便是缀于其上的一颗嵌满钻石的胸针。
大祭司穿过跳着圆圈舞的队伍,再次来到祭坛之前,他高举权杖,夺目的光彩从权杖上的果实形状的“群山之心”跃下,篝火倏地火光冲天,将昼夜短暂地颠倒了一瞬。
他将左手搭在胸口处,向神殿的方向行礼,低声念诵了一大段晦涩的经文后,大祭司才扬声道:
“孕育了世间生灵的母亲啊!赐予我们无限伟力的女神啊!请您垂下眼眸,瞧一瞧代您在人间行走的仆侍!”
他挥手示意在一旁等待的献礼者登上祭坛,声音更为洪亮,恭敬地道:
“我们怀着时刻可以为您献上生命的忠诚,将竭尽所能搜寻到的一切珍品作为祭品,请您收下我们微薄的回馈。它们当然无法与您的赠予相提并论,这仅仅是我们微不足道的心意。”
祭坛之下的信徒牢牢盯着祭坛中心的篝火,直到有一簇火苗陡然抻长——
“是女神!祂回应了!”
欢呼声此起彼伏,人们的脸上染上亢奋的红,可能是受歌舞的影响,人们变得蠢蠢欲动,总想着离祭坛再近些——有谁不渴望女神的目光更多地落在自己身上呢?
“献礼者,请把祭品进献给我们无所不知的神!”
大祭司指挥着献礼者按照顺序走近篝火,监督着她们把捧着的祭品投入火中。
那座篝火明显胃口极好,没有忌口,不管是金银珠宝、还是珍馐美酒,它都照吞不误,轮到莉塔捧着半壶浆液走向它时,人鱼觉得篝火足足胖了两圈!
它银白的色泽是与普通的火焰不同,但这不意味着它不是火焰!篝火热得像是把人拉回了酷暑,莉塔被它烤得口干舌燥,不过,这也可能是逃避约瑟芬问题的心虚所致。
她的心,莉塔认为自己是一条心思单纯的人鱼,她很早就做好了对自己人生的安排——成为海底最出色的猎手、让姐姐们承认自己装点的洞穴最美丽、做吃了最多白贝鱼的人鱼。
遇到阿尔之后,莉塔的计划是有所调整,但依旧很简单,只是多了一条“和阿尔一起生活”,这能代表什么?!她们会像阿芙拉和葛瑞丝,或许她和阿尔天生就该做姐妹,只是阿尔意外生错了种族,不幸成了人类。
这什么也不代表!是约瑟芬误会了,毕竟她还太年轻!
火焰升腾的热气烤着莉塔的手,然而这份灼热抵不过大祭司注视她的目光,莉塔倾倒陶壶,将浆液泼向那团银白色的火焰。
霎时间!接触到篝火的浆液迅速弥漫成一片朦胧的水雾,与此同时,浆液所特有的香气也四散开来,只是这股香气浓烈到如有实质,祭坛上下都响起剧烈的咳嗽声。
而如此障碍,对在深海里纵行的人鱼而言并不算什么,莉塔很快就看清了周遭,她还没看够大祭司咳得腰弯成瞎子的窘态,自己就迎来了麻烦。
那只纸鸟,那只藏在她衣袋里,多数时候都很安静的纸鸟就这样失了控,它不管不顾地破开莉塔精致的、缀着米珠的礼袍衣袋,饶是灵巧如莉塔,也没能拦住这只“视死如归”的纸鸟。在用纸做的“喙”啄破莉塔的手指后,它带着人鱼的一点鲜红,毫不犹豫地坠进了篝火之中。
咳嗽的信徒仍然捍卫着他们令人惊叹的虔诚,他们磕磕绊绊地齐声念诵着祷词,莉塔听不清、连不成那些拗口、繁复的字词。
她捂着自己破了个洞的一袋,惶然地望着面前的篝火……
乳白色的雾气褪去,那股奇异的香气则似乎入驻了鼻腔,大祭司快速检视了遍祭坛上下,发现许多不该品尝过浆液的神侍也流露出了沉醉的神色。
浆液的滥用比他预想中还要迅速,事实证明,一旦体会过它的效用,就很难摆脱,就像亚历克斯,本就是一滩烂泥,因此更加上不了台面。
“女神啊!快看圣火!”
大祭司原以为那些信徒又开始大惊小怪,他们有一种能把一切细枝末节的小事都美化成神的恩赐的能力。哦,但这一次好像不是“大惊小怪”。
在银白色篝火的正中心,跃动着一小簇更加明亮的银色,这银色的边缘还泛着一点似有而无的红色,它跳动着,犹如一颗心。
“我亲爱的同胞!这是圣火生出了焰心,是至高无上的女神在回应我们!”他很快摆出喜悦的神情,眼眶里自如地泛出激动的泪花。“祂满意我们对她的进奉,允许我们向祂发问!”
祭坛下的有些信徒简直是在尖叫!他们的嗓音刺得大祭司耳膜生疼。这就是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避免举行问神仪式,他当然喜欢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但他无法忍受一群猴子在自己面前乱喊乱叫。算了,应付过这一场,他又可以好好休息上几十年。
“祂所选中的问神者,请带着你的谦卑和虔诚,叩问无所不知的祂吧!”
如大祭司所料,自螣花拱门走出的问神者之中,属伊莱的礼袍最华贵,金线绣成的纹饰在火光下流溢出动人的色泽。哦?但穿着华服的人难得神色不那么倨傲,他面色苍白,虽然身上的服饰干燥崭新,大祭司总觉得他像是刚被人扔进水里,拼了命才爬出来。
是谁收拾了他?
大祭司当即把目光转向埃莉克丝,她是所有问神者里衣着最朴素的那一个,她的服饰甚至比不上大祭司后塞进来的那两个学徒,礼袍上只寒酸地缀着银线——哪怕是最普通的神侍,都会耗尽财产,做一件缀金线的礼袍。但她的神情最自然,她一踏进来,所有的光线乃至目光都情不自禁地聚集在她的脸上。
埃莉克丝注意到大祭司的审视,她毫不畏惧地朝他灿烂一笑,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这是多么重要的场合,表现得就像是进入了一场寻常的集会。
“请继续吧,亲爱的大祭司大人。”
大祭司按耐住心中的烦躁,也回以一笑,举起缀着“群山之心”的权杖,祭台之下便一片哗然。
“女神啊!快看那焰心!它怎么变……变红了?!”
第196章 056背锅镶……
镶嵌着“群山之心”,以及诸多宝石、钻石的权杖,自然有着超乎寻常的重量。
大祭司原以为自己早在一次次举起权杖的过程中习惯了它的份量,但当看到篝火的焰心,手中的权杖忽地沉得要把他坠下祭坛去。
那些捧着各色器皿的献礼者识趣地退下去,给大祭司留出靠近“圣火”的空间,大祭司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一步步走过去——“圣火”是对篝火的尊称,实际上它不是圣物,与女神并无联系,而这样的俗物,在大祭司加入炼金药剂后,应该能够维持整整一晚的银白色。
然而,篝火不仅意外地出现了“焰心”,这“焰心”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变回了红色——如果只是单纯的红色,大祭司只会质疑那个兜售给自己炼金药剂的巫妖的品德,但这“焰心”明显不甘心自己的变化太寻常!它还在肉眼可见地由红色转为黑色,并逐渐散发出一股骇人的酸腐气,闻着像是某种果实正在腐烂。
上一刻还振奋喜悦的信众无疑被这一场面泼了一盆冷水,他们忍不住掩住口鼻,交头接耳起来,低声议论着问神仪式是否出了什么差错,触怒了女神。
低语声嗡嗡地充斥在大祭司的耳旁,他紧皱着眉头,向祭坛下连做了两次噤声的手势,都没能除尽那恶心的虫子般的嗡鸣。
“大祭司大人。”哪怕在这种时候,埃莉克丝的脸上仍然带着笑容,仿佛是在等着看谁的笑话似的!
她的声音不大,语速稍缓,语气轻柔友好,但他还是觉得她的语声是可厌的!
“发生这样的状况,仪式不大适合再继续举行下去了,您应当先求问一下女神的意思。”
尽管这话无论哪里考虑都是对的,但烦躁的大祭司并不想如此顺畅地应下埃莉克丝的提议。
大祭司首先望向那个妄想继承自己位置的伊莱——不知他在仪式之前发生了什么,登上祭坛时,这个年轻人就脸色苍白,如今更是白得令人疑心害了什么病症。啧,看来他只是一个资质更好一些的“亚历克斯”。大祭司迅速放弃了上不得台面的他,转头看向旁人。
操持中心神庙诸多琐事的蒂娜向大祭司轻轻颔首,她压低声音道:
“大祭司大人,圣火的预兆不大好,还是请您再问一问祂的意思。”
蒂娜神情恭顺,比起中心神庙里那些野心写在眼睛里的女性神侍,蒂娜柔顺得像一只圈养驯服的母羊。就算是算上中心神庙的那些祭司,大祭司最欣赏的人依旧是蒂娜,她总能把事情处理得明明白白,大祭司从来没有听到过她的一句抱怨。
大祭司的目光滑过蒂娜罩在头发上的薄纱,蒂娜完美得就像是这层柔软的织物,任由人摆布,仍能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的份内事。
“我想你们或许是对的。”
他朝祭坛下一抬下巴,很快,也就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一个神侍捧着一张干净、崭新的羊皮纸,和一支纯金打造的笔送了上来。
大祭司没有同那个满身大汗的神侍说什么客气话,他把权杖塞给蒂娜,抓过金笔,在羊皮纸上飞快地写下一串符文,不等纸上的墨水晾干,他便快速地把羊皮纸以一个特殊、复杂的方式折叠起来。大祭司左手搭在胸口处,右手高高举起那张被折叠成小块的羊皮纸。
“指引我们前行、驱散所有阴霾的女神啊!你行走于俗世的仆侍向您发问,关于这场问神仪式,您——”
他甚至没来得及说完问题,那张被叠成方块状的羊皮纸就迅速地变红、发黑,大祭司当即仓皇地松开手,羊皮纸还未落地,就陡然燃烧,化为飞灰。
窃窃私语声、祷告声、呼吸声……随着那缕飞灰消失得一干二净。
祭坛上下都安静下来,安静得可怕。
蒂娜抱着那柄她过去以为极沉重的权杖,看到大祭司的脊背微乎其微地弯了下去……
“这只是一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那么紧张,明天就会好了!”
莉塔捂着自己受伤的那只手指,阿尔才为她抱扎好,她便闲不住,见阿尔在脱那身臃肿的礼袍,便硬要去帮忙。
“刚才出了那么多血,怎么说,你都不应该再活动那只手指——哎!莉塔,我自己来就可以!”
饶是阿尔说什么也没用,阿尔已经抢走了她手里的礼袍,把只着内衣的阿尔关进了浴室,自己跑到衣橱前,小心翼翼地把那件金贵的服饰挂好。她朝浴室喊道:
“礼袍我帮你挂好啦!你要是需要我帮你搓澡,随时喊我!”
恢复了原貌、不必束手束脚装成别人的卡萝翻了个白眼,她正替莉塔处理乱摊子,帮人鱼修补袍子上被纸鸟弄破的衣袋。
“有功夫帮人家,没功夫处理好自己那点事!瞧你办的这桩好事!口袋破成这个样子不说,那个焰心——我真怀疑它就是被你的血染黑的!”
“我这不是完全不会针线嘛,好卡萝,谢谢你!纸鸟的事——我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她会突然发疯?”
妖精的手艺不是浪得虚名,卡萝穿好针,像是只碰了几下破损的衣袋,下一秒,衣袋便恢复如新。妖精看了眼可怜巴巴趴在自己身边的莉塔,耗尽了毕生忍耐力,没有使劲戳人鱼额头一下。和这帮家伙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卡萝觉得自己成为了有史以来脾气最好的妖精。
“要是再有下一次,我才不管你!说真的!我受够了待在这个鬼地方!”卡萝顶着一头乱发,语气充满了怨怼,“如果有可能,我甚至想在离开之前,放把火把这里的一切都烧掉!”
“那个大祭司最后看我和艾琳的表情——呵,我可以赌上我针线盒里最锋利的那把剪刀,他觉得问神仪式不成功都是我和艾琳的问题!”
卡萝咬牙切齿地继续道:“还有那些信徒们!有几个还故意在我们下祭坛的时候使劲推我们,还好艾琳反应快,不然我至少要摔上一跤。”
妖精越想越气,她摔摔打打地收拾着针线盒。
“仪式出错绝对和我们无关,我可是祭司,女神怎么可能会厌弃我!再者说,不是那个大祭司自己选了我们做问神者吗?!”
“他们不知道你真正的身份,他们只知道你和艾琳是外来者,与其把问神仪式的失败归于他们尊崇的大祭司,他们当然更愿意归罪于你。”
海洛伊丝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平静,今天一整天,她都在暗处保护着卡萝和阿尔。方才,精灵又在中心神庙转了一圈,打探了一番神庙中各位成员的动向。
“大祭司回去又向女神求问了几次,结果都像仪式上那样化为飞灰,他暂时不敢同女神沟通。其他的祭司想方设法想要污蔑艾琳她们,但女神完全冷落他们,不予回应。”
海洛伊丝将自己看到的景象复述出来,“其余的神侍,大多将出差错的原因直接推到艾琳她们身上。另外,我建议你们最近做好装扮,自己亲自去取餐食。”
“你们不会很想知道你们的食物可能会经历什么的……”
“我不想碰中心神庙的任何东西!”卡萝随即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莉塔听不懂的语言,看着海洛伊丝变了的脸色,人鱼猜测卡萝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她好奇地凑过去,想要记住一两句,就被精灵拉了回来。
“别听!莉塔,你应当学点好东西。”
莉塔的借口还没出口,浴室便传来阿尔的呼喊:
“快来!有什么想要钻进来!”。
浴室的屋顶上有一扇很窄的天窗,偶尔有大风刮过时,会有树枝懒散地敲击这扇小窗。
不过,人类、人鱼、精灵、妖精齐齐站在这扇天窗下,她们都一致确定天窗上那个黑乎乎的东西不会是枝叶。
“它刚才还在动。”阿尔疑惑地瞧着那团物什,“你们进来之后,它就不动了,那应该是个活物。”
莉塔靠着阿尔,她兴致勃勃地帮阿尔擦拭湿漉漉的头发,“我可以上去看看——”
哦,不用莉塔上去了,最敏捷的精灵已经一个箭步翻上去,直接拉开了天窗,把那个“黑乎乎的东西”逮了下来。
“女神啊!”卡萝瞪大了眼睛,她面上的神情说不清是愤怒更多,还是憎恶更多。她看着那个做神庙学徒打扮的家伙,“他们真是疯了!这么快就跑到这里,打算来害我们!他们怎么不去害他们亲爱的大祭司!”
“等等。”阿尔走上前,她疑惑地瞧着那个灰头土脸的学徒,“这不是之前那个小个子?她怎么在这里,她浑身都是伤。”
莉塔犹如黏在阿尔身上似的,她紧跟着人类的脚步,“是她!她白天好像还偷了浆液,被护卫教训了。我帮她躲了一阵,没想到她好像还是没逃出去。”
小个子虚弱地倒在浴室的地面上,凌乱干枯的头发半遮半掩着她的脸,她的状态看上去奇差无比,神志似乎也不太清晰,她的嘴唇戏微地张合着,像是在念叨着什么。
海洛伊丝蹙了一下眉,她凑过去细听了一下,肯定地重复道:“她一直在念叨‘浆液’。”
妖精立即迈出好几步,远离这个可疑的、脏兮兮的小个子,她不理解海洛伊丝怎么还能离小个子那么近,有洁癖的精灵正在嗅闻那个小个子!
“海洛伊丝,你疯了!她那么脏,你还要闻她!”
海洛伊丝直起身子,以比先前更肯定的语气道:
“她有暗精灵的血统,并且身上还有别的暗精灵的气息。”
第197章 057隐瞒“……
“……她好像要醒了,莉塔,我看见她的眼皮在动!”
“是,她的鼻子也在动——咦?她在嗅那只陶壶。卡萝,你大方些,再给她倒一点浆液,真的,再多上一点就行。”
“哎呀!哪里用得着那么多浆液!她醒过来了!给她点清水就够了,我瞧她只是渴了。”
她在一片低语声醒来。
屋室里温暖得像是春天,身下是比春天的草坪更柔软的垫子,灯盏的光亮从那三个头挨头的女孩之间滑落,照亮她混沌的眼睛,她恍惚着,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那三个举止亲密的女孩以一种带有关怀意味的目光瞧着她,其中的一个生着一双比海还蓝的眼睛,谨慎地摸了摸她的胳膊,感受她的体温。
她没躲开,她觉得现在的自己是一只玩偶,一只被孩子们捡起的玩偶。女神啊!请让她再休息一会儿吧!
“她没那么冷了,她刚才冷得像块石头!卡萝,你就算不给她浆液,也硬该给她一杯热茶!她的状态还是不怎么好,是一块被太阳晒了一个小时的石头。”
“也给我来杯热茶吧!卡萝,我也口渴!能不能多给我加点糖和奶?”
浆液……
她捕捉到这个词的同时,迟钝的嗅觉才慢悠悠地复工,浓郁的浆液气息围绕着她。她立即循着这股奇异的香气抬头望去,一个“鸡窝头”牢牢抱着一只陶壶,向后迅速退了几步,把那只盛装着浆液的陶壶塞给旁人,声音倏地比刺破拂晓的鸡鸣还尖锐。
“喝茶就喝茶,别盯着我的陶壶!这些浆液可是比金子还贵重。艾琳,你不要再莫名其妙地心软了!莉塔,你也不要用你可怜巴巴的眼神动摇我,我的心比矮人锻造武器的铁砧还要硬!我去拿一点热水回来。”
“鸡窝头”气势汹汹地数落过自己的同伴,把陶壶塞给房间那头坐在扶手椅上的一个女人。她注意到,那个女人正在专心致志的擦拭长弓。
“给!海洛伊丝,看好这只陶壶,别让她们碰它。”
另一个绿眼睛的女孩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看向躺在垫子上躺着的她,毫无铺垫地直接发问:
“见了这么多次面,也该告诉我们你的名字了吧?”
似乎是想要更好地同她交流,绿眼睛和蓝眼睛索性席地而坐,她们挨得比之前更近,两只手臂勾在一起,像两棵比邻的大树在土壤里纠缠不清的树根。
那双绿眼睛直直地望着她,有点像她很多年前偷到的一只祖母绿戒指,只是那块宝石太小了,颜色也不如女孩的眼睛美丽。
哦,她对绿眼睛的声音有印象,她见过绿眼睛,在今天见过她。
“你现在看上去糟透了!所以,你最后还是被那帮人逮到了?还是你又试着去‘拿’东西了?”
绿眼睛的问话当即佐证了她的猜想。女孩可能觉得“偷”这个字太难听,尽可能地委婉了说辞。
偷取浆液总是在失败,她有些受够了这种失败,她讨厌失败……她下意识地抓紧自己的袖口——这件袍子依旧相当破旧,连袖口处都小心地缝了补丁。她能想到会因此受到怎样的辱骂,有什么种族不需要睡眠?她今晚不想再睡了。
“谢谢您当时帮我。是的……我实在很需要浆液,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又试了一次。”
她不自觉地瞄向那只装有浆液的陶壶,就是它,解救她的良药……下一秒,她与那位捧着陶壶的海洛伊丝对视,本能使得她即刻断定自己在这个海洛伊丝那儿绝对讨不到好吃……算了!
她保证道:
“我不会再偷了!那是最后一次!”
“谁也没办法说得好以后的事。别紧张,我们对你没有偏见,我们只是很好奇。”蓝眼睛看着她的反应,没有追问偷窃相关的事,她一早就听说了她们的来历,果不其然,偏远神庙出来的女孩总是这么纯真、友善。
“你可以叫我艾琳,我该怎么称呼你?”
她咬着嘴唇,揪着袖口,目光在两双颜色不一的眼睛前转来转去,这两个女孩始终保持着极近的距离、频繁的身体接触,她们好得让她有点想搞破坏,这也是她过去的计划——
“我……你可以叫我莉莉!”绿眼睛也兴高采烈地做介绍。
她用余光留意着擦拭长弓的海洛伊丝,表现得对说出自己的名字很犹豫,原本就小的个子因有意无意地蜷着身子,显得更小。
“我只是一个卑微的神庙学徒,名字粗俗,没什么值得知道的。”
她说完这句话,匆匆地站起身,从“一小团”变成了“一截竿”,算了!那把长弓一看就是矮人的杰作,不知道这是一滩什么样的“浑水”,她不打算平白无故地弄湿自己的衣摆,还是走为上策!
“谢谢你们的好意,明天……请你们等一等,我会来给你们送最新鲜的面包的!”
她像是一只娇小的鸟雀,“蹭”地一下就要窜出去——
但海洛伊丝,精灵的箭比她的步子还快!
余光里的海洛伊丝上一秒还在调整弓弦,下一秒,一支箭便直直刺入与她相距不过一拳的门框上。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请留步。”
海洛伊丝擦了擦陪伴自己多年的长弓,唇角破天荒地有了一点弧度。
“我们都很好奇,具有暗精灵的血统,怎么还能成为‘卑微的神庙学徒’。”。
为了美化这场“威逼利诱”,让眼前场面少一些“邪恶气质”,卡萝不情不愿地给大家泡了茶。
妖精似乎想以此证明自己并不小气,特地给具有暗精灵血统的丝柏琳那一杯里放了最多的奶和糖,但适得其反,这一口味似乎只有莉塔欣赏,阿尔瞧着莉塔对着丝柏琳的茶连连吞口水,丝柏琳从头到尾反而没喝上几口。
揭穿身份后,丝柏琳显得舒展许多,她不再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伸着懒腰,享受着难得的片刻惬意。
精灵射出的一箭颇有威力,让丝柏琳竹筒倒豆子般地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我也是近段时间才知道自己有着暗精灵的血统,之前,我一直四处流浪,只知道自己有些与众不同,成长的速度慢一些,我猜测自己或许是个长寿种,但我始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开始做一个梦。”
阿尔趁着卡萝盯着丝柏琳的空档,悄悄顺走了糖罐和奶罐,往全神贯注的莉塔茶杯里放了三大勺糖和三大勺奶。
她的动作又快又轻,掀起和阖上盖子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丝柏琳似乎瞧了她一眼,但没做什么反应。
“我梦见一个长着一头绿发的少女,她告诉我,我属于暗精灵,反复要求我去帮她一个忙,起先我不在乎这个梦,但这个梦不停地重复,她看上去越来越烦躁,有几次我以为她会干脆在梦里把我解决掉。”丝柏琳揉着太阳穴,用勺子搅着那杯热气腾腾的茶,勺子碰到无法融化的糖,她控制住自己想要抽搐的唇角。
“终于,我实在忍受不了这个梦——那时候我甚至恨不得去死!我问她到底要我做什么?她指示我去地下城……那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在那里,我遇见了我的同族,就是那些暗精灵,可能也不算同族,他们说我身上只流着一半暗精灵的血,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在他们的帮助下,我成为了一个神庙学徒。”
莉塔捧起茶杯,看也不看地喝了一大口,意料之外的甜蜜滋味在味蕾上炸开,她瞪大眼睛,看向阿尔,见她弯起眼睛冲自己微笑,便明白是她捣的“鬼”。
海洛伊丝和卡萝都没有理会她们之间的小动作,只有丝柏琳多看了几眼。
人鱼肆无忌惮地偎住阿尔,与这杯甜滋滋的茶相比,丝柏琳的经历更加寡淡无趣。
“就这样?我以为会有什么更刺激的内容,比如某位祭司是暗精灵,他帮你混了进来之类的。”
“如果真有祭司是暗精灵,我的同族也不会混得那么凄惨。”丝柏琳摇头苦笑,她放下勺子,推开那杯和面前两个女孩一样过分甜腻的茶,解释道;
“我之所以去偷浆液,就是想要帮帮他们……这段时间为了举办这个问神仪式,中心神庙上上下下都忙成一团,而暗精灵只会更忙碌。而且——现在的这位大祭司,他不愿意看到有暗精灵在中心神庙里行走,他只许暗精灵在所有的神职人员睡眠时工作。他们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我想,给他们带去浆液,会让他们的情况好一些。”
“哦——”莉塔长长地回应道,阿尔不动声色地捏了一下她的手,阻止她的怪声怪气。
“中心神庙的陋习太多,对暗精灵如此苛责,你的同族们就没想过反抗吗?”端着茶杯的海洛伊丝突然发问。
“‘反抗’……”丝柏琳控制着自己不去看海洛伊丝的长弓和眼睛,微微低下头,叹气,“他们当然想,但他们很久之前和中心神庙签订了合约,合约束缚着他们不能以任何方式对神职人员造成伤害,所以,现在只能苦熬着,等合约期满。”
“又是合约!我就知道!那帮家伙最会玩这种文字游戏!”因为神庙的合约损耗了许多银币乃至金币的卡萝露出同仇敌忾的神情,她本想拍拍丝柏琳的肩,和丝柏琳再聊几句什么。
丝柏琳忽地起身告辞,“抱歉,谢谢你们的招待,我实在该走了,今晚可能会清点人数,被嬷嬷发现我不在就糟了!”
“下次!下次我请各位喝茶!”
她的步子迈得更快,简直像是一阵穿堂而过的风。
桌子前各捧着一杯热茶的人类、人鱼、精灵、妖精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笑意从她们的面容上褪去。
作为最精通骗术的种族一员,妖精卡萝率先放下了茶杯,她扳着手指总结道:
“她的确没撒谎,她的确梦见了生命母树,她的确有所隐瞒。”
第198章 058一棵树……
圆鼓鼓的月亮卧在一片稀疏的云翳里,撒下的月光时明时暗,它像是困在一个不大美好的梦境里,迷离着眼睛,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睡去。
人类、人鱼、精灵、妖精,她们关闭每一扇门窗,拉好每一条帘子,她们围坐在一处,研究那个有着暗精灵血统的丝柏琳。
妖精——卡萝高举着她的三根手指,语气非常肯定:
“她说话时没有太多小动作,但她的目光常常落在艾琳和莉塔身上,坏消息是她很可能对你们有点意见。不过,好消息是她非常惧怕海洛伊丝,她应该打消了对你们的坏计划。”
“我们没对她做任何坏事!”莉塔对此愤愤不平,她不理解丝柏琳莫名其妙的恶意,“不要说白天的时候,我帮她躲过了那些护卫,之前我们的餐食质量那么差,我们也没有责怪过她一个字,她做什么对我们有意见!”
阿尔拍了拍莉塔的肩膀,安抚地顺着她的肩头摸到她的手腕,提出自己的猜测:
“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有帮她?她真的很需要那些浆液?我不大相信她是为了其他暗精灵一直尝试偷窃浆液,她刚才盯着陶壶的样子,像是恨不得立刻就把它吞下去。”
“中心神庙对浆液的管理很严,只有祭司,和少部分很得器重的神侍得到过浆液。但她的表现明显是接触过浆液。”
精灵海洛伊丝继续分析丝柏琳:“她目前只是一个被冷落的神庙学徒,那或许她之前也并非是靠明面上的渠道得到的浆液。”
“另外,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丝柏琳的手上有着长期锻炼所造成的茧子,她或许经历过特殊训练,‘四处流浪’是一个非常模糊的说法,她刻意含糊了很多信息,想要将自己装扮得无害。”
妖精咂了一下嘴,发出巨大的一声“啧”,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在所有的种族里,我最讨厌和暗精灵打交道,都说我们妖精狡猾,他们暗精灵简直是狡诈!你们听到了!她嘴巴里的暗精灵简直可以说是楚楚可怜!完全和我接触过的那几个大相径庭。”
“我真想不通她怎么会愿意为多年之后才找回的同族做出‘牺牲’,还愿意冒着风险在中心神庙等待时机偷东西,这么无私!这哪里是暗精灵,分明是精——”
卡萝没有说下去,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纹丝不动的海洛伊丝,咳嗽了一声,“当然,我一直以来最不明白的是暗精灵同中心神庙的那个不平等合约,我无论如何也不明白那帮贪婪的家伙,怎么会愿意给一群人类当牛做马——咳,艾琳,我没有说你们人类不好的意思,我……我只是单纯的不理解。”
阿尔没有计较这点小小对冒犯,她猜测道: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暗精灵是为了更大的利益。”
阿尔话音刚落,就忽地站起了身,莉塔拉住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她。
“怎么了,艾琳,你想到了什么?”
人鱼、妖精、精灵,三双颜色各异的眼眸同时锁住她,阿尔深呼吸,平复下情绪:
“既然丝柏琳梦见了生命母树,其他暗精灵是不是也有可能梦见了生命母树——他们不一定是听信了中心神庙的许诺,也有可能……”
卡萝抢过话头,她的脸几乎跟不久前祭坛上的伊莱祭司一样白。
“也有可能是生命母树许给了他们什么好处……女神啊!那棵树是真的想离开雾霭密林!”
离开雾霭密林的精灵海洛伊丝垂下眼眸,她缓缓点了点头……
“大祭司大人。”
低眉敛目的蒂娜神侍托着一只三枝银烛台,脚步极轻地来到大祭司身边。
除去了华贵的礼服、高耸的礼帽和璀璨的权杖,大祭司只着一身素服,身姿更像是个还未发育的少年人。
大祭司目光深沉地望着供奉在神殿正中的女神像,烛火跃动着,飞快地为祂的面容赋予不同的神态,或愠或喜,或静或嗔。大祭司跪坐在软垫上,身边堆满了厚重的各式经书,他的一只手还搭在一摞半人高的经书上,没有回头,问:
“他们都是怎么说我的?是不是都认为我触怒了祂,为女神所厌弃?”
“不,大祭司大人,您多虑了。”
蒂娜恭敬依旧,她把三枝烛台也供在神像前,祂的面容被照得更清晰,仿佛真的正垂眸瞧着世间的一切。
“今晚的问神仪式——神庙里的绝大多数人认为是意外,有很多人猜测,是问神者的人选出了问题。您知道,有两位问神者至今并不属于我们中心神庙。他们认为,问神者可能还是该只选我们的人。”
“‘我们的人’!”大祭司转过头,金橘色的眼眸里翻涌着灼热的怒火,“到底什么算‘我们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嘴上这样说,其实一个个都在想着该让我退下去了!把大祭司的位子让给亚历克斯,让给伊莱!那都是什么蠢货,两个只有脸看得过去的蠢货,让他们来做大祭司,中心神庙还能保持现在的地位多少年!”
他起身的力道太大,有几摞经书因此塌下去,散落在地。大祭司没有回头扶起那些装帧精美的经书,他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尤其在情绪激动的时候,蒂娜深知这一点。
“亚历克斯现在更是连那张脸都没法看!要是真让那两头蠢驴接管中心神庙,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大笑话!怎么?那帮无事可做的人是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还不够接近于蛀虫?!呵!让给他们?我就是把大祭司的位置给你,给你这个为神庙做出贡献的蒂娜,都远比给他们之中的任何人要强!”
暖色调的烛光晕在蒂娜笼着长发的薄纱上,泛出轻盈的、类似珠宝的色泽,谦逊的神侍立即适时接话道:
“大祭司大人!您高看我了!我实在资质愚钝,只能靠勤奋弥补一二,管理日常琐事已耗尽心力,这哪怕是‘祭司’的神职,我也是万万配不上的。但我认为——中心神庙里,只有您配称‘大祭司’。”
她坚决推拒后又柔声安慰:
“请您宽心,那些愚昧无知的终究是少数。埃莉克丝神侍说,她事后求问女神,得知这次问神仪式不顺,只是由于参与的祭司太少了,女神一时倦怠,不愿给以回应,所以一再拒答。”
大祭司始终沉着的脸终于缓和些,他微微点了点头,“埃莉克丝的求问一向是准的,只是这祭司的人选不好定,蒂娜啊,要是你是祭司,我也不会有这种烦恼了。”
蒂娜把头垂得更低,垂落的面纱覆盖住她漂亮的头发,也隐蔽了她的一切神态,她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只是语速慢了些。
“大祭司大人,这场问神仪式所用的浆液还有不少剩余,我想可以把它们用到一些必要的地方去。您知道,最近亚历克斯祭司的状态一直不大好,他的追随者们说圣水对亚历克斯祭司的作用不大,来求取了几次浆液。您看,是不是可以分给他们些——浆液虽然不能够真的治愈什么疾病,但可以让他短时间状态好些,起码见人是没有问题的。”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难得在大祭司面前流露出自己的为难:“亚历克斯祭司平日里‘声势浩大’,这突然之间没了声息,神庙里都有些不好的猜想。还有伊莱祭司,他的脸色也不太好。”
大祭司烦躁地挥挥手,在这种独处时刻,他从不掩饰自己对亚历克斯和伊莱的厌恶。蒂娜理解这种情绪,没人会喜欢自己未来潜在的替代者,而她也清楚,他之所以会在自己面前展现出更多的真实面目,是因为他认为她不会是他的替代者。
中心神庙从来没有一位女性的祭司,自然也没有过一位女性的大祭司。
“那就把剩下的浆液都分一分,给亚历克斯和伊莱送过去,有多的——”大祭司原本应该是想把多出来的分给旁的祭司,但想到刚才获知的讯息,他冷笑一声,“多的就锁起来,以后要领取浆液,必须经过我的同意,不然不管是神侍还是祭司,一滴也不能沾。”
蒂娜称是,她调整了一下供在女神像前的花瓶,今天的插花似乎格外美观,看得她有些心旷神怡。
“还有一桩事——那群暗精灵……”
“那群夹缝里的尖耳朵又闹什么?不是才给他们提升过伙食吗?”大祭司才平复的心情又糟糕起来,蒂娜没转身,用余光欣赏着他,看着他的整张脸红起来。
有些事,是该慢慢来,还是一步到位,蒂娜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不,他们没有要求什么别的东西,他们对那些黑面包和干酪很满意,他们还给您写了感谢信。语法错误太多了,等我誊抄一遍再带给您。”蒂娜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堆“废话”,这才慢悠悠地把最重要的事说出来:
“他们说,那群本该挨饿的矮人们其实一直以来都能吃饱饭,他们是装给您看的,那群矮人可能得到了‘神谕’,他们始终在暗地里准备着什么。”
她回过身,有些迟疑地复述道:
“他们说,矮人们正等待着‘织针’的到来,等待‘织针’将一切谎言、蒙骗所造就的错漏重新编织……还有……还有什么来着。”
大祭司在流汗,他的汗像眼泪一样哗哗流下来,哦,原来他还在偷偷涂抹脂粉,他完全不敢催促蒂娜,蒂娜磕磕绊绊地补充道:
“还有……好像还要拯救一棵什么树?女神啊!!大祭司大人……大祭司大人,您怎么了?!”
第199章 059干净“蒂……
“蒂娜神侍传了话来!说是大祭司大人听说了咱们大人的情况,要他们今天就送浆液过来。”
“女神保佑!我就说大祭司大人最看重亚历克斯大人,浆液用在别人身上或许会犹豫,分给咱们大人,大祭司大人决计不会舍不得!”
亚历克斯祭司的追随者们笑逐颜开,笼在眉间的阴云也消散开去。其中的一个蹑手蹑脚地拉起那幅垂在内室门口处、用来保暖隔音的帘子,朝里面小心地望了一眼,便急忙收回手,仔细整理好绒布材质的门帘。
他压着嗓子与同伴道:
“亚历克斯大人又睡着了,这放血疗法好像还是不大管用……亚历克斯大人总是没精神,昏昏沉沉的。昨天夜里,我给他灌了半壶圣水,结果非但没有好转,亚历克斯大人还呕出来了大半!”
“大人这场病生得也真是凶!”他的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了,等亚历克斯大人用了浆液,什么病症都会好了。”
同伴左右瞧了瞧,像是在提防着谁,声音也变得更小:
“最近亚历克斯大人这里清扫之类的活计,找几个学徒来做就是了,就是别让那些在泥洼里打滚的尖耳朵过来。他们万一趁机惹事,或者带进来什么脏东西,那可不好了!”
追随者如临大敌,面色沉肃。
“那这几天那群尖耳朵私底下的小动作呢?他们又在跟矮人联系。还要不要同亚历克斯大人汇报?大人以往对这些事最上心。”
“说什么说!大人眼下最首要的事就是休养。晚这一天两天汇报能出什么事!”同伴坚决制止,并和他交换了个眼神,暧昧地笑了笑,“就算是真出了事——以大祭司大人同亚历克斯大人这么多年的交情,什么事也不是事了。”
“是这样!是这样!”
他连连点头,一眼便瞧见一个学徒端着陶壶走过来,两人齐齐露出得意的笑容。
“瞧!蒂娜神侍再宝贝她那点浆液,咱们亚历克斯大人需要,她还不是得派人紧赶慢赶地送过来!她能做这个问神者,不过是因为大人病得厉害。”
“好了好了!人家不是也赶紧把浆液送来了吗?你跟一个女人计较什么。”
同伴劝了他两句,转身就出去迎接那个学徒,态度很是热情,他暗暗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着:
“贱人!前几天还念叨蒂娜连神侍都不配做,这几天见人家风头大,又眼巴巴地贴上去了。最计较的就是你!”。
帘外追随者们的说话声像是隔着一场厚厚的白雾,缺血使他浑身冰冷,思绪像凌乱无序的棉絮,时常四散逃逸。
血,他躺在堆满靠枕、抱枕、软枕的床铺上,想着汩汩流出的血。
是那个满口黄牙的医生从他身上放出的血。
“亚历克斯大人,再放一次血,您这回一定会好起来的!”
是他挥起黑面包砸向那人,从那张可憎的脸上迸溅出来的血。
“去死!亚历克斯!去死!”
血,沾在硬邦邦的黑面包上,沾在他的手上、衣袍上、睫毛上。
亚历克斯躺在自己的血汇成的血泊里。
他躺在亚历克斯再也回不来的床铺上。
……
那真是太多太多的血,他回忆着,却不知道自己在想的究竟是谁的血。
门帘被人掀开,难得涌进来一缕似有而无的风,勉强稀释了一丝室内过于浑浊复杂的空气。
“快把帘子放下来!亚历克斯大人受不得风。”
但很快,门口又垂下那道厚实的帘子,床铺上的他绝望地吸进一口浊气,他从自己变小的肚腩望下去,看到那个捧着陶壶的神庙学徒!
“蒂娜神侍让你带了多少浆液过来?是只送这一天,还是之后都有?”
“抱歉,蒂娜神侍没有说那么多,她只要我把这些浆液送过来。”
“啧!她还是那么小气!”
亚历克斯祭司的追随者挑剔地看着那个学徒倾倒浆液,那浆液也有着类似血液的颜色,它汩汩地流进白瓷杯里,香气轻佻地绕过每一个在场之人的鼻端,勾得人顾不上体面,忍不住一闻再闻。
“真香啊……”其中的一个追随者情不自禁地感叹,他眼馋地望着学徒捧来的陶壶,这只壶起码是半满的,“这么多浆液,亚历克斯大人一个人怎么用得完,不如分给——”
“出去!”
床铺上爆发出一声低喝,炸得追随者们半晌没有表情。
“……大人……亚历克斯大人!”觊觎浆液的追随者顿时双腿发软,他慌了神,急迫地为自己找了个拙劣的借口,“我以为……我只是和她开个玩笑,我以为您还在休息……”
“亚历克斯大人,我们都是您忠心的追随者,绝对没有任何——”
“都给我滚出去!”
他抓住床柱旁的一束流苏,艰难地要坐起身来,那姿势异常的滑稽,那两个平日里恨不得鼻孔朝天的追随者一眼也不敢看,他们逃命似地,直接夺门而出。
流苏从他手中滑落,这一番折腾令他直冒虚汗,他仍朝着那“神庙学徒”挤出一个杂糅着欣喜与畏惧的笑容。
“您终于来了!我等您很久了!”。
他喝下那似血如酒的浆液,它顺滑无比地滑下他的喉咙,久违的、令他灵魂都随之颤栗的温暖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惬意地眯起眼睛,贪婪地嗅闻着杯子里残余的浆液气息。
“帕特里克。”
阿尔把卡萝配好的药剂推给他,没有对他迷恋浆液的表现发表任何评论,“记得按时服用,你之前服下的那份大概会在后天日出前失效。我最近不方便走动,你注意服用药剂的时间。”
“是!我知道了!麻烦您了!”
带有极强帕特里克色彩的笑容出现在这张属于亚历克斯的脸上,总让人有种说不出的不适,亚历克斯的这张脸本来就不大适合做幅度大的表情,当下配上这种笑容,倒让人疑心有恐吓顽皮孩童的效用。
帕特里克哆哆嗦嗦地把药剂藏在身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浆液,咕噜噜地喝下大半杯,确定从头到脚都一片暖融融,他才开口向阿尔汇报:
“亚历克斯的这些追随者——至少同他关系亲密的这些追随者,大多数都是一些无能的草包,除了吹嘘、恭维和说……说上不了台面的笑话,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排挤人。”
“那个蒂娜神侍,不知道您是否见过,前几年她因为埃莉克丝神侍失踪,在中心神庙混得很不好,那时候亚历克斯虽然还不在中心神庙,但他也很有名气,向蒂娜神侍递了好几回话,要她来做他的追随者,但蒂娜神侍始终没答应。所以亚历克斯来到中心神庙后,他身边的追随者总是给她找麻烦,传播一些完全没有根据的污蔑。他们至今还很记恨蒂娜神侍。”
阿尔对他的话并不意外,她正在中心神庙提供给“亚历克斯祭司”的果盘里挑挑拣拣,为莉塔她们选一些吃的回去——是的,卡萝强烈抗议了阿尔对莉塔的偏心,妖精坚称这是一种种族歧视,虽然阿尔觉得自己作为唯一的长寿种,才是弱势群体,这根本谈不上‘种族歧视’!但她到底还是屈服于妖精充满哀怨的眼神之下。
“这些差不多能猜到,说说别的。”
她拿起一颗犹如白水晶雕琢而成的圆润果实,阿尔做公主时吃过这种果子,它们样子漂亮,味道却酸得离谱,对于莉塔来说一定太酸——卡萝和海洛伊丝应该不会介意这点酸涩,她们说不定会喜欢的。
“别的……”帕特里克紧张起来,他喝掉杯子里剩下的几口浆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啜饮的声音特别响。
“哦!伊莱祭司虽然是和他一批进的中心神庙,但伊莱更受大祭司器重。伊莱把自己当成了未来的大祭司,早就看不起亚历克斯,对亚历克斯使唤来使唤去,做出一副心情不顺就能把亚历克斯踢出中心神庙的架势。”
帕特里克眼眸有些迷离,他很少一次性喝掉那么多浆液,这一壶像是具有什么魔力,他心里想着喝这些就够了!拿着杯子的手却不自觉地又伸到了嘴边。
“吸溜”,又是一杯,他喝得一滴不剩。
帕特里克捧着如今不存在的肚腩,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对自己吆五喝六的亚历克斯得在一个年轻人面前卑躬屈膝,还是在笑被迫扮演亚历克斯的自己。
“不过……不过亚历克斯也不傻,他也没打算就这样咽下这口气,他没打算就让伊莱永远地骑在自己的头上作威作福。”
他的脸泛出类似浆液的红色,阿尔注视着他,没有半点要提醒帕特里克的意思,帕特里克自己浑然不觉,他只觉得全身热得不得了,他把盖在身上的被子掀起来,整个人向阿尔的方向倾去,做出说悄悄话的姿势:
“他私底下,早就联合了那群暗精灵。准备等待时机,直接从大祭司手里抢走那柄‘群山之心’的权杖。”。
蒂娜神侍淘洗着巾帕,冰冷的水激得她整个手掌都转为红色。她喜欢这种冷得让人发痛的水,可能是小时候的经历,蒂娜总觉得这样的水才够洁净。
她的余光捕捉到一个黑影从自己身后窗外的一棵树掠过,朝着大祭司的内室而去。
蒂娜神侍直起身来,用淘洗好的手帕狠狠碾死了一只蜘蛛,它的**崩溅在柔软的巾帕上。
她把那只死去的蜘蛛掸开,重新折叠了一下巾帕。
蒂娜神侍也朝内室走去,为才苏醒的大祭司送他需要的“干净”帕子。
第200章 060合约大……
大祭司接过那条“干净”的帕子,看了眼恭顺立在一边的蒂娜神侍,他把巾帕搭在脸上,淘洗过的清凉令他惬意地舒出一口气。
隔着一条巾帕,大祭司的声音有点发闷:
“蒂娜,占卜的结果怎么样?今天适合重新举办问神仪式吗?”
蒂娜看着大祭司把那条帕子胡乱捏成一团,用力擦拭脸颊和脖子,他使出的力道太大,以至于擦过的皮肤都隐隐泛出红色。
她满脑子都是刚才的那只蜘蛛,有点可惜它只是一只无毒的、普通的蜘蛛。
“大祭司大人,我和埃莉克丝神侍、伊莱祭司都做了占卜,伊莱祭司没有占出结果,不过,我和埃莉克丝占出的结果都很好——女神很期待今晚的问神仪式。”
“这么多年了,伊莱在占卜上还是没有长进,真是个废物!”
大祭司对这个说法毫不怀疑,他掀起眼皮,把帕子随手扔在一边,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浆液——从昨晚到今天,他陆陆续续喝了七八杯这种能带给人微妙醺醉感的奇妙液体,用它们代替美酒,更健康地“压压惊”。
对于他的“好选择”,蒂娜自然没有半点劝慰、阻拦的意思。
“那就定今晚吧!尽快通知下去,叫他们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
大祭司的吐字变得不那么清晰,他有点大舌头,像是他给自己灌下去的不是浆液,而是一杯杯酒水。
蒂娜的目光扫过他那双有点恍惚的金橘色眼睛,在他领口上遗留的几滴浆液的痕迹上略微停了停。
“是,大祭司大人,祭坛已经重新布置好了,您看,还需要有什么特别注意的,或着有什么需要再调整的地方?”
最后一口浆液灌进嘴里,大祭司没心情关注任何一个神侍,他依依不舍地又甩了甩杯子,只在乎能不能再从杯子里多喝到一滴浆液。
“嗯——有。”
大祭司支起身子,伸出胳膊,从放在床头的罐子里抓出一把钥匙,轻轻一抛,丢进蒂娜的怀里,懒洋洋地道:
“那帮在泥里打滚的长耳朵,这几天先把它们锁起来,别让它们再出去晃荡,吃喝都不用给,让它们涨涨教训。等我心情好了,再处理这帮蠢货。”
“至于问神者——再添一个亚历克斯祭司进去吧!别的就没必要再变了!”
蒂娜无声地握紧这把钥匙,她握得非常用力,像是想干脆把钥匙上的独特纹理刻在自己的肌肤上,语气则是平淡缺乏起伏。
“我明白了,大祭司大人。”
解决了最后这点琐事,大祭司挥挥手,他有点不耐烦身边还有旁人,他的另一只手又掐住了陶壶的脖子,还准备再“小酌”一番。
“好了,蒂娜,你可以下去了,我得好好休息,为晚上的问神仪式做准备。”
是该做准备。
蒂娜想着那个窜进来的黑影,没再多说一个字,神通广大的大祭司自然不需要旁人的什么提醒,那是多此一举。蒂娜安静地退了下去。
命运。
蒂娜既然不是聆听神谕的祭司,没有践行祂的权柄的能力,便无权干涉命运这条不会回头的“河流”。
至于为大祭司祈祷——蒂娜仍然坚守着孩童时从嬷嬷那里学到的原则,在女神的面前,别无他法时可以撒谎,但至少不要连祷词都是假的。
女神在上,愿祂指引他走上那条他早该步入的道路!。
阿尔拎着的篮子同她今天的行程一样满,坠得她的胳膊都有点隐隐发酸。
“请往这边来。”
她弓着身子,在小个子丝柏琳的带领下,专挑一些冷僻、曲折的小路走,七转八拐之下,阿尔险些踩掉自己的鞋子——真难相信像中心神庙这般高贵、华丽的地方,还能有这种崎岖难走的路!
阿尔扯了下篮子上盖着的罩布,往道路两边种植的树木望去一眼。它们都生得很茂盛,把四周遮掩得严严实实,她难以判断自己是从何处而来,接下来又有多少路需要走,只能完全依靠丝柏琳这个向导。
“这些树也是我的同胞移栽过来的。”丝柏琳瞥见阿尔正在观察四周的树木,小声介绍道:“这些树原来长在矮人那边……后来矮人搬到别的地方生活,中心神庙就派我的同胞把它们移了过来。”
“它们都是果树,移过来之前果子又酸又涩,来了这里之后,果子一个比一个大,一年比一年甜。”丝柏琳欣赏着那些树,还为阿尔讲了讲它们具体的品种。
“真好!”
阿尔望着那些绿油油的树冠,有的已经依稀挂上了果实,她把篮子向上提了提,夸赞道:
“这些果树一看就被你们照顾得很好,这可不是容易的事,你们真能干!”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丝柏琳露出一个苦笑,她引着阿尔往一处空地走,阿尔才为自己的脚能踏在平地上而有所欣喜,就见丝柏琳拉起了一个布满灰尘的铁环——它几乎和地面是同一种颜色,阿尔第一眼根本没瞧见它!
见到阿尔讶然的神色,丝柏琳又是苦笑,解释道:“他们认为女神的目光只应该落在那些生于‘光明’的同胞身上,而我的同胞,只配待在黑暗里,不然就是对祂的亵渎。”
丝柏琳个子生得小,不大方便使力,阿尔连忙挎着篮子去帮忙,连拽了三下铁环,一扇通往地下的暗门显现出来。丝柏琳先行一步,直接走了下去。
“小心些,里面灰尘有些重。”
阿尔应了声“好”,向后看了一眼,也跟着进了那道暗门,踏上了一条窄得过分、吱吱作响的梯子……
阿尔把篮子敞开,一双双眼睛都瞄准了她篮子里干瘪、坚硬的黑面包,仿佛那不是难以入口、只能饱腹的劣质食物,而是一块块裹满香醇奶油的蛋糕、一条条浸满酱汁的鸡腿、一片片烤得滋滋冒油的肉排……
“请拿去吧!这些本就是带给你们的。”
阿尔的话像是比赛中的一声哨响,听到话的暗精灵纷纷伸出手来,他们有序地、迫不及待地从篮子里飞快抓住自己早就看中的那块黑面包,急忙夺过来,兴奋地塞进嘴巴里,眯着眼睛咀嚼——阿尔注意到,有些碰巧抓住同一块黑面包的暗精灵,倘若只有一方是女性,另一方便会像抓住了块热炭似的急忙撒手,如果都是同一个性别,双方都会放弃,向别的黑面包“进攻”。
“感谢您的慷慨!”
衣着最体面的暗精灵不亢不卑地向阿尔道谢,她生着一双金黄色的眼睛,没有参与这场“比赛”的她是暗精灵的祭司,对于阿尔的到来,她没有很热情,也没有很警惕,好像阿尔的来与不来都无关紧要。
“丝柏琳说您准备来给我们送吃的,我起初以为是她的误会。中心神庙的人都认为我们暗精灵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不需要吃正经的食物。”暗精灵祭司说这话时,面带笑容,不像是诉苦,倒像是在讲什么冷笑话,“您进来的时候看到那些树了吧?这么多年,我们主要是靠那些树落下来的坏果活着的,像这种面包,对我们来说,已经算得上是美食。”
阿尔沉甸甸的篮子已经被暗精灵们清理一空,那些硬得像石头的黑面包被他们大口大口、享受地吃掉,他们有的还吮咂着手指,上上下下摸索着,连一点面包屑都不肯放过。
“抱歉……我以为丝柏琳对你们的境况描述有所夸大。我应该带更多的东西过来的……”
阿尔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她想到雾霭密林的那些精灵,这两个在千余年前就分裂开来的种族,如今模样依然有所相似,可境遇却大相径庭。她无法想象海洛伊丝如此搜刮着面包屑的模样。
暗精灵祭司摇摇头,她面上的笑意没有褪去,看得阿尔莫名发冷,“不,这些已经对我们来说足够好了,甚至——我想不到我们应该怎样回报您,或者说,您需要我们怎样的回报呢?您应当知道,那个应该下地狱的合约对我们有很多限制,恐怕,我们没办法如同某些故事里无所不能的精灵那样,满足您、取悦您。”
“祭司大人,您误会了!艾琳是个好人!她没有想利用我们。”
丝柏琳惶恐地插话道,试图阻止暗精灵祭司继续说下去,但她没有成功,反而激得暗精灵祭司情绪更加激动。
“好人!神庙里除了猪猡,能有什么好人!哪有人会愿意做什么‘不求回报’的好事!”暗精灵祭司发出一声冷笑,她直直看向阿尔,像是想把她的一切都看穿,她以一种刻薄的、挖苦的语气道:“哦!如果您是同之前的那些家伙一样,怀着某种我不理解的期望,想要成为我们中的一员,拥有漫长的寿命,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人类无法成为暗精灵,就像马铃薯不可能变成欧芹!”
“祭司大人!您在说什么!艾琳她不是那种人,我跟您说过了,她只是想来问您一些问题!”
“一些问题!哪有那么傻的人!就为了问问题冒这么大的风险。”
阿尔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她咳嗽了一声,这个阴冷、黑暗的地穴里,所有的眼睛都盯住了她,她觉得自己掉进了某个蜘蛛洞,正在岌岌可危的蛛网上发颤。
“是,我真的是想问您问题,我真的也没有兴趣成为长寿种。”
好吧,暗精灵们都在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她。
“我想问您——那个‘该下地狱的合约’是否跟生命母树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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