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061鼓包刚一走进这间药剂店……
刚一走进这间药剂店,莉塔就打了个喷嚏。
在没有白天的地下城里,哪怕再吝啬的老板——比如阿尔和莉塔才离开的那家酒吧,也要配上几盏油灯做照明,而那些大方的、生意兴隆的店铺,则一定少不了通明的魔晶灯。
而这间药剂店,不仅没有魔晶灯,竟然连一盏油灯都没有,这里只有一根又一根的蜡烛,有许多根蜡烛明显就是收集融化的蜡油,再度加工后制作而成的。它们挤挤挨挨地被安放在各种杂物之间,嚣张地散发着呛人的烟雾,给人一种误入充满瘴气的山洞的错觉。
莉塔捂住口鼻,皱着眉看向手忙脚乱关上店门、神情恍惚的小伙计,对于她比人类敏感得多的嗅觉,忍受这些烟雾无疑是一种酷刑。
“这儿就没有一盏油灯吗?”
“油灯?”
小伙计呆怔怔的,反应了一下,才为难地摇了摇头,“没有油灯,老板受不了灯油的味道。”
他弯下腰,一边捡起先前被丢在地上的毯子,一边偷瞄莉塔还没有收回去的尖爪,像是在暗自评估莉塔的危险程度。
而小伙计的这一瞄被莉塔抓了个正着,始终保持警惕的莉塔立即凶巴巴地道:
“怎么?你看中了我的爪子,也想给我下个恶咒?拿我做材料?!”
蜡烛的烟雾浓烈得过了头,呛得莉塔说完这句话就咳嗽了起来。她故意朝小伙计伸出的那只手爪尖又长了一大截,寒光泠泠,看上去与那些矮人工匠锻造的绝世兵器别无二致。
小伙计的脸立刻红了起来,险些没抱住怀中的那个毯子卷,说话支支吾吾,说不清因为是心虚还是因为胆怯。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这怎么可能?哪有什么‘也’?我只是……只是从来没见过……”他顿了顿,忐忑地问:
“你是人鱼吧?来自无尽之海的人鱼?”
阿尔轻轻捏了捏莉塔的手,这只生着蹼的手刚刚从她腰间滑下来,它完全不像它的同胞那样凶相毕露,现在正乖乖巧巧、安安份份地与阿尔十指相扣,指尖圆润,看不见一点带有金属色泽的寒光。阿尔用小动作无声地提醒莉塔,眼下她们在人家的地盘上,犯不着因为这种小事起争执。
“我就是无尽之海的人鱼,怎么了?你想干什么,直接说!”
于是,莉塔再开口时,语气虽然还是有点横,却也比之前柔和了许多,显然阿尔的话在她那儿,总是具有格外灵验的效用。
“没……没有,我只是有点好奇……我从来没见过一条活……一条真正的人鱼。”
小伙计瞧着莉塔一声接着一声地咳,连声音都因烟雾有所变化,他后知后觉般地“哎呦”了一声,忙不迭地指向药剂店最黑暗的角落。
“真抱歉,这些蜡烛……老板再三叮嘱我,一根也不能熄。不过,那边没有点什么蜡烛,要不……你们到那边去避一避?”
顺着小伙计的指引,阿尔在店内堆垒得既井然有序、又密密麻麻的各种杂物之间,望见了一块仿佛实心的墙体。直到她适应了那处过于微弱光线后,再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墙体,而是一座填满了书籍、笔记、纸张的书架。光是看着,都要为那座可怜的书架捏一把汗,担心它在下一瞬就被装载的这些物什生生压塌。
莉塔瞪起眼睛,好像想要说什么,但很快,她要出口的话就又转为了一声声的咳嗽,莉塔咳得连眼角都不受控制地涌出了一点泪花。一旁的阿尔只觉得一颗心被莉塔的咳嗽声提得直往上跳,她止住莉塔的话头,替莉塔向小伙计道了声谢:
“谢谢,我这就带她过去!”
说完这句话,阿尔连忙帮莉塔擦去了蓄在眼眶里的眼泪,轻轻地拍抚起人鱼的后背,低声劝慰道:
“好啦,这种时候,也没办法挑三拣四。”
不过,莉塔显然不怎么满意阿尔这种无可奈何式的安慰,硬生生从阿尔的颈项间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但莉塔眼下咳得一张脸满是酡色,这一瞪怎么都更像是嗔怪。更何况莉塔还煞有其事地“掐”了一把阿尔的腰——人鱼似乎是怕使的力道过大,真的伤了眼前脆弱的人类,以至于这一下不但轻得很难称之为“掐”,就算是用“捏”来形容莉塔的动作,恐怕都有点小题大做。
阿尔没有反抗,反而将莉塔的手攥得更紧,她朝这条佯装恼怒的人鱼露出了一个带点讨好意味的笑容,又迅速地向门的方向看去一眼,示意莉塔留意门外愈演愈烈的异常响动。那个情况有异的鲍里斯莱特并没有发出低呼、哀嚎、尖叫之类的声音,他只是时不时轻一下、重一下地敲击着房门,犹如狂风暴雨天敲打门窗的树枝。
莉塔咳嗽着,她自然不会错过阿尔的暗示,几不可察地朝阿尔点了点头,旋即任由阿尔将自己半拖半抱地拉到书架旁。
作为这块药剂店里光照最差的地方,书架旁空气最洁净,竟然连一点儿烟雾气也闻不到。阿尔看了眼自己不远处的一把红色天鹅绒扶手椅,心中有了大概的答案,她猜想这里多半是巫妖老板常待的地方,或许他还布置了个简单的小阵法来驱逐那些烟雾,所以才能躲过烟雾的侵扰。
远离了烟雾,莉塔脸上的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整条鱼一缓过来,就开始左顾右盼,她不仅将这间过于满满当当的药剂店看了个遍,一双尖耳更是极其认真地留意着门外的动静。
忽地,人鱼的尖耳颤了颤,她同阿尔使了个眼色,便声音发哑地质问那个拿着毯子、坐在摇椅上发呆的小伙计,她的语速极快,像是打算在一瞬间就将自己的全部不满发泄出来:
“别装什么无辜了!说什么‘没有也’?看看外面的那个男人,明显是你们对他下了恶咒!对一个无罪的人做出这种恶事,你们难道不怕被女神制裁吗?!”
“他不是无罪!不……那不是恶咒!”
年纪很轻的小伙计本就心神不定,他根本没料到莉塔还在纠结那个问题。加之莉塔的语速过快,一句句话劈头盖脸地朝他砸过来,砸得小伙计顿时忘记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刚急急忙忙地要开口解释,就被烛火的烟雾呛得连连咳嗽。
恐惧不安的小伙计立刻站了起来,大步走了过来。
“我……咳……我的意思是这和我们无关!你们误会了。咳咳咳,他才是被女神制裁的人。”
蜡烛的火光从小伙计的身后映过来,阴影吞没了他的神情,与此同时,门外响起的声响更加怪异、令人牙酸,听起来像是某种薄薄的东西被倏地撕开。小伙计的身子明显随着这个古怪的声响颤抖了一下,他再度强调道:
“他有这样的下场,完全是因为他自己做了万恶不赦的事,所以才会受到女神的处罚。如果——如果我们真的那么罪恶,怎么可能还让你们进来?”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完全不敢直视莉塔和阿尔,他目光空洞地盯着正前方的某处,把一些没必要重读的字词咬得很重,显得怪异而滑稽。
门外的撕扯声越发难以忽视,突然,那扇门怪异地凸出了一个鼓包,随着鼓包逐渐变大,响起了鲍里斯的声音:
“皮埃罗,皮埃罗!他……他在哪儿?!”
其实那声音并不太像是人类在正常情况下所发出的,鲍里斯似乎含着一大团粘稠的液体在说话。如果不是听觉灵敏的莉塔在努力辨认,一定会误以为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噪音。
“他……老板他不在!”
面对着那扇门上的异状,小伙计咬紧了牙走到门口,他的两腮都因为过于用力的咬牙动作而变得鼓鼓囊囊。看着这扇由极其坚硬的金属所制成、却在明显发生形变的门,小伙计并没有显出什么讶异的神色,他颤抖着手,将四五把大小不一、材质不同的锁都扣到了门上,厉声对着门外喊道:
“他不在!你为难我也没用!这都是你自找的!”
阿尔仔细端详着小伙计的神情,他正死死地盯着门上那块方才迅速凸起、此刻又静止不动的鼓包,表情凝重。
小伙计的一双眼因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他整个人都透出显而易见的焦灼不安,在门口走来走去,似乎连片刻的功夫也站不住。
阿尔还要再深度分析小伙计一举一动时,对周围的一切都保持着警惕的莉塔用力攥了一下阿尔的手,提醒她看向书架。
这座原本黑漆漆的、乍看起来以为是一堵墙面的书架上倏地流泻出了一缕极淡的金光。
莉塔凑近阿尔,那只与阿尔十指相扣的手滑了出来,重新紧紧揽住阿尔的腰肢,另一只手的指尖则轻轻点了点阿尔的内袋——那里同样闪烁着隐约的金光。
碍于有外人在场,阿尔一把将内袋捂紧,不敢让那道过分惹眼的光芒泄露出来半分。莉塔微微弯了弯唇角,她看了眼整幅心神都在门外的小伙计,迅速将手伸向书架上的发光处,她快准狠地拿下了那个正在散发着金光的物件。
那物件一落在莉塔的手上,就开始飞快地变得暗淡。大约只是十几次呼吸的时间,它就显现出了自己的样貌——
那是几张沾着茶渍、像是被谁粗暴从笔记上撕扯下来的纸张。
第112章 062消失药剂店里的光线本就……
药剂店里的光线本就昏暗,而书架旁更是没有点上一根蜡烛,阿尔只大概看清了莉塔手上纸张的模样,人鱼便迅速到有些粗鲁地把它们收进了衣袍的内袋里。
把这几张纸收回去的同时,莉塔还不忘向阿尔眨了眨眼。阿尔也对狡黠的人鱼回以一笑,她当然明白莉塔的意思——这几张一看就不一般的纸张要等到情况安全时再细细研究。
随着莉塔将这份“意外收获”收起来,阿尔口袋里的那张火烧不毁、水浸不湿的纸也沉寂了下去,它方才闪烁金光的景象仿佛是一场存在于莉塔与阿尔之间的幻觉。
“我……我警告你!”
小伙计磕磕绊绊地朝着门外高喊,他没有瞧见书架旁发生的这一幕。小伙计的眼睛完全不敢从门上凸起的鼓包上挪开,他对那处鼓包颇为忌惮,既不敢距离它太近,又不敢距离它太远,只好来回踱步。
“这可是巫妖的住所!你……你已经得罪过一次巫妖了!你快走吧!不然再闹下去,老板他……他不会放过你的!”
小伙计干瘪无力的警告没有得来他想要的结果,他话音刚落,门就像是被某种重物狠狠地撞了一下。这扇由特殊金属制成的门立时发出了酷似雷声的巨大响动,连处在药剂店深处的阿尔和莉塔甚至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随之颤了一颤。
站在门口处的小伙计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随后他又硬着头皮回到了原处,小伙计已然没了胆气,他控制不住地弯腰驼背,整个人瞬间矮了一截。
“皮埃罗?!让皮埃罗滚出来跟我说话!”
鲍里斯的声音变得更加含糊,怒气也明显更重,“得罪巫妖怎么了?当初!当初老子就应该把那些骨头全拆了!早知道我绝对不——”
说到这里,鲍里斯的声音忽然变成了无法辨识的嘶嘶声,片刻之后,所有的异响戛然而止。
莉塔皱了皱眉,她不停微微颤动的一双尖耳停了下来,被人鱼紧紧护在怀里的阿尔最先察觉到了她的异状,朝莉塔投去询问的眼神。
然而,不等莉塔回答,门外就先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请问,你们知道矮人工匠都住在哪里吗?”
这声音毫无情绪起伏,犹如雪山之巅常年不化的皑皑积雪。
海洛伊丝把手中的“甜莓”放回水晶碗里,早在七十二年前,这种不讨喜的莓果就已经在雾霭密林里渐渐绝迹。列迪希亚在发现这一情况时,就特地帮海洛伊丝在后院里引种了两株“甜莓”。
可海洛伊丝不擅长侍弄那些娇柔的植株,几年过后,那两株“甜莓”虽然的确如同列迪希亚向她保证的那样没有枯萎,但结出的果实却越发稀少。尽管海洛伊丝请来了许多擅长侍弄植物的精灵来帮忙,种在后院的这两株“甜莓”依旧没有任何好转,从四十六年前开始,它们没有再结过一粒果实,海洛伊丝也从那时起,没有再吃到过一颗“甜莓”。
“抱歉。”海洛伊丝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她看向自己多年未曾再见的老师,面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我知道您一定会认出来我,但我没想到您会把这件事指出来。”
“如果今天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别的精灵,我当然不会指出来,可是你——海洛伊丝。”
列迪希亚的眼睛里仿佛有着千言万语,她本与海洛伊丝一样,都是不将情绪表现在脸上的人,但此时此刻,她显得异常担忧,双眉紧蹙,不由自主地倾身向前,靠近海洛伊丝:
“未来的雾霭密林可以没有任何精灵,但绝对不能没有你。海洛伊丝,你知道的,你是女神所选中的精灵,你注定背负着将雾霭密林变得更加繁盛强大的使命——”
“列迪希亚。”
海洛伊丝稍稍提高了音量,打断了列迪希亚的关切——这显然是前所未有的情况,不仅对于注意礼节的精灵而言太过粗鲁,并且海洛伊丝也从未以这样的态度对待过列迪希亚。
列迪希亚更习惯顺从的、勤勉的海洛伊丝,而那个海洛伊丝绝不可能对她直呼其名。
“请说,海洛伊丝。”
列迪希亚的神情并不好看,她仿佛猛地吞下了一整只没有清洗干净的果子,神情也从关切变得严肃。
“我想说,有件事您应该并不清楚,在最后一次问神仪式上,女神重新做出了选择——”
海洛伊丝站起身,将那把摆在列迪希亚面前的长弓拿了回来,她很平静地道:
“最后一次,祂选择的是赫梯,不是我。”
小伙计胆战心惊地打开变形的门,一看清门外的情形,他满是血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喃喃道: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
莉塔松开阿尔,步子轻快地来到了门口处,却发现眼前的景象既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又在自己的预料之外。
“海洛伊丝?”
人鱼试探着叫了一声站在门外的精灵,见精灵朝自己微微点了点头,莉塔背在身后的手立刻朝着阿尔打了个手势,随即,她笑盈盈地朝着海洛伊丝的方向走了过去,目光快速地扫过药剂店门口那一片红得发黑、却空无一物的土地。
她先是亲亲热热地拍了拍海洛伊丝的肩膀,仿佛她们是什么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你们精灵确实是和我们都不一样啊,居然真的能发光!我还以为我祖母是诓我呢。你是想修你的长弓?这儿是药剂店,修不了长弓的。”
阿尔此时也从店里走了出来,她看了眼瘫坐在地、嘴巴一直没能合上的小伙计,短短的这片刻功夫,他连续几次想要询问海洛伊丝什么,但不知怎的,都只能从喉咙里勉强发出一点怪响,说不出具体的字词。小伙计抓着自己的喉咙,向从自己身旁经过的阿尔求救。
“他这是?”
鉴于鲍里斯的莫名其妙变化、以及现下的莫名其妙消失,阿尔谨慎地与小伙计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她把小伙计求救的目光传递给了以擅长治愈著称的精灵。
“海洛伊丝,你懂医术吗?”
“我只懂弓箭。”
海洛伊丝说着拒绝的话,却也转过头,把小伙计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不过,她这一看还不如不看,小伙计在她冰冷冷的目光下,脸庞越发苍白,整个人像是染上某种瘾症般颤抖着,终于挣扎着问出一句话:
“您……您把他怎么了?”
小伙计说到代表鲍里斯的这个“他”时,咬字极轻,唯恐说得声音大一点就惹怒眼前这位来历非凡的精灵——别看地下城的萤火虫酒吧,十个游吟诗人有九个半都在说精灵是如何善良、圣洁的种族。在地下城摸爬滚打长大的小伙计并不肯相信那些虚话,他反而因此对精灵们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小伙计想不通精灵们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要进行这种耗资巨大的宣传。
“我没把他怎么样。”海洛伊丝并没有因为小伙计的反应停止她具有探究意味的注视,“你和你的老板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会是什么‘下场’。”
“但他不见了——这是不可能的,那个咒术它——”小伙计捂住嘴,试图掩盖自己情急之下的失言,却发现谁的面上也没有流露出讶异之色。
他咬了咬牙,同海洛伊丝哀求道:
“这位精灵大人,求求您了,他已经失控了,要是……要是他失踪了,后果——整个地下城都会非常非常危险。尤其是——”
小伙计为难地不敢接着说下去,心虚的他低下头,生怕与旁人有眼神接触。
“尤其是所有有名气的巫妖都离开了地下城,没有人清楚要怎么收服他。”
海洛伊丝云淡风轻地替小伙计补完了他不敢说的话,看到他惊愕地抬起头,才慢条斯理地道:
“‘祂注视着一切,一切都是祂的安排’——他正在经历自己该经历的‘下场’,所有的造物都要经历自己的‘下场’。”
“他……皮埃罗……”
小伙计霎时面色惨白,仓皇地扑到那一大片红色土地上,双手用力插进砂土之中,情绪崩溃地奋力四处翻找起来。“不,我不该信的……我怎么就信了他呢?”
海洛伊丝没有劝阻、安慰小伙计的意思,她朝阿尔和莉塔招了招手,于是,她们默契地聚集到了药剂店旁的一片空地上。
这里正好位于小伙计所在位置的上风口,一定程度上模糊了他所发出的那种刺耳的声音。
“我打算去找一位矮人工匠修复我的长弓,你们要一起来吗?”海洛伊丝主动道,也许是错觉,精灵的声音似乎比之前要柔和一些。
想到自己和莉塔护身的武器只有那把匕首,嗯,莉塔的尖爪也能算是武器,不过两件武器还是太少了!
阿尔果断点了点头,朝西边指了指。
“可以,我们现在就能动身。矮人基本上都住在地下城的那边。”
还好约瑟芬足够细心,也足够慷慨,给她们准备的那只装钱币的袋子是经过魔法处理过的,里面的金币几乎可以堆成一座小山。去矮人工匠那里定做武器可能不太够,但买几件不错的成品武器还是绰绰有余的。
莉塔对声名赫赫的矮人工匠很有兴趣,她很雀跃。
“到时候我也要试试射箭!在海里就用不了这个!海洛伊丝,你射箭那么厉害,到时候手把手地教教我吧!我给你付学费——”人鱼兴高采烈地刚要继续央求弓箭手海洛伊丝,手就被阿尔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我来教你。”
阿尔的蓝眼睛里盛满笑意,她攥紧莉塔的手,强调道:“不用付任何学费。”——
作者有话说:突然涨了好多收藏,好惶恐又好开心!!欢迎新来的朋友呀!
第113章 063清闲“……我更喜欢你的……
“……我更喜欢你的第一种唱法,葛瑞丝。”
阿芙拉一边用葛瑞丝的贝壳梳子梳理着自己的金发,一边近乎苛刻地向自己年纪最大的妹妹提出建议,“第二种唱法,你最好再练上两百次,或者用它解决掉十条船,我才能考虑把它列入到我们的训练计划里。”
“你知道,这种唱法实在是太难了,尤其是对于——”
阿芙拉的眼睛控制不住地就要往琴身上瞄,她以为正忙着把白贝鱼细细片成薄片的琴没有留意她们的谈话,谁知琴却如有所感地抬起了头,恰好与阿芙拉四目相对——那双纯黑的眼眸专注地盯着阿芙拉,手下动作不停,干净利落地一刀切断了手里那条鱼的头,白贝鱼的尾巴徒劳地最后挣扎了几下。
阿芙拉讪讪一笑,她赶紧把视线从琴染着鱼血的双手上挪开,勉强把之前准备说的话欲盖弥彰地圆了圆:
“尤其是对于一些可能……没那么擅长歌唱的人鱼,很容易就会出现点失误。葛瑞丝,你自己刚才都有一个音唱得还不够饱满。我的建议是,你不该那么追求唱法,可以在旋律上多下点功夫,比如说——”
“阿芙拉,依我看——”一旁的摩忒斯缇打断了阿芙拉的话头。
这位海巫才从使用强大咒术的巨大消耗中恢复了些,整只蚌看上去还有些憔悴,可纵使如此,她的反应力仍比近来过于恣意、潇洒的阿芙拉好了许多。
“葛瑞丝哪种唱法都很完美,我没有听出她有什么失误。”
受到赞美的葛瑞丝立时向摩忒斯缇回以一笑:
“谢谢,摩忒斯缇,你今晚带来的花也都很完美。”
琴切好最后一条白贝鱼,接过摩忒斯缇递来的湿手帕,擦了擦爪尖和双手,很是无可奈何地看向自己这位幼稚的长姐,语气里透着几分疲惫。
“阿芙拉,我们完全可以聊点别的,既然是小聚,就应该聊一聊大家都感兴趣的事,或者更有意义的事。”
饶是海巫还努力同阿芙拉使了眼色,这位迟钝的长姐、对歌唱过于执着的人鱼仍然没有发觉妹妹们的情绪不妙,她依旧坚持在这个乏味的问题上死缠烂打。
“我觉得这很有意义,葛瑞丝的歌唱完全可以更完美,我能帮助她变得更好,比如说——”阿芙拉固执地想要把之前没能说完的话说完,却被再次“打断”。
葛瑞丝毫不客气地用鱼尾狠狠抽了一下阿芙拉的尾鳍,痛得阿芙拉直接把尾巴蜷了起来。
“葛瑞丝,你——”
“抱歉,我亲爱的阿芙拉,我只是突然有了个发现,不得不尽快同大家分享。”
葛瑞丝笑得温柔,毫不客气地从将自己的贝壳发梳从阿芙拉的发间拔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葛瑞丝把发梳戴回了她自己的棕发上,阿芙拉原本还想要问问葛瑞丝是怎么了,但一种近乎求生的直觉让她最终选择要闭紧嘴巴。
纵使阿芙拉在感知情绪上再不敏感,也意识到了现下绝不能再招惹葛瑞丝,阿芙拉的语气立时柔和下来,甚至隐约带上了几分心虚。
“没……没关系!葛瑞丝,我们哪还用计较这种小事?亲爱的,你是想分享什么发现?”
“一些关于你的有趣发现。”
阿芙拉撑着沙滩的那只手下意识地用力,十指插进白色的沙粒里,细碎的颗粒摩挲着她的掌心,说不清是痛还是痒。阿芙拉瞧着葛瑞丝毫无变化的笑脸,只觉得有一根细线牢牢地束缚住了自己的心。
犹豫再三,她又异常迟缓地补上了一句夸赞:
“其实,葛瑞丝,我认为——你还是有进步的,那种唱法虽然太难了些,但确实很惊艳。”
葛瑞丝调整着头上贝壳发梳,将它调到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上,潋滟着彩光的贝壳倏地折射了一缕月光,晃得阿芙拉又是眨眼,又是揉眼睛。
“葛瑞丝,你的梳子……”阿芙拉有些畏畏缩缩地,她以很小的音量提醒道。
葛瑞丝瞄了阿芙拉一眼,慢吞吞地又调整了一下头顶的发梳,语声带笑:
“阿芙拉,自从莉塔去了雾霭密林,你好像一下子清闲极了,每天不是在这儿,就是在那儿,好像在哪里都能看见你。我突然发现——你可能很适合给别人收拾烂摊子。”
“这是冤枉我!葛瑞丝,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到处游是有原因的,不是没事干!昨天,我一条人鱼就引诱了两条海船,今天这些白贝鱼都是我捕来的!哪里就清闲了?”阿芙拉放下揉眼睛的手,稍稍缓了一会儿,眼睛的刺痛就已经褪去,尾鳍传来的疼痛感也淡得可以忽略。
不过,阿芙拉却没有再舒展开尾巴,她以一个有些可怜的姿势蜷坐在白色的沙滩上。
阿芙拉认为今天的葛瑞丝有点难以捉摸,妄图靠将自己塑造得更可怜些的方式,博取葛瑞丝的关怀。
事实证明,阿芙拉的确很懂葛瑞丝。见了阿芙拉故作可怜的模样,葛瑞丝没有再追究下去的意思,她只是“哼”了一声,就别开了头。
正当阿芙拉松了一口气,准备端起自己面前的那份白贝鱼吃个够时,琴却平淡地开了口:
“昨天我也发现祖母的红花又少了几株,但这次显然不可能是莉塔干的。”
“这……我……”
旁观的摩忒斯缇眼见着阿芙拉的脸色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变化,到底没有忍住,轻笑了一声。
海巫从面前的贝壳上叉起一块鱼肉,品尝过新鲜鱼肉的鲜美后,又慢条斯理地、很不厚道地补充了一句:
“还有女神像前的摆设,位置也突然变了。”
“哪儿变了?我明明就是按着——”
阿芙拉解释不成,反而暴露了更多难堪的事。她见妹妹们和海巫都齐齐向自己看来,再也强撑不下去,顿时泄了气似地垮下了肩膀,与月光同色的尾巴懊恼地拍打了一下沙滩,嘟囔着抱怨道:
“可能……确实……也许阿芙拉说的有点道理……少了莉塔以后,我有点太无聊了。”
金发人鱼把左手搭在胸前,声音有些萎靡:
“我向女神发誓,我只是想找点有趣的事做,结果……没想到总是容易出点‘小’岔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阿芙拉把“小”这个字咬得非常重,还在竭力为自己找补。
葛瑞丝被她委屈的神态惹得笑出了声,道:
“怪不得之前莉塔总嚷着有你的什么把柄,我还以为她是在吓唬你呢,原来——还真有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那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莉塔那是故意威胁我!算不上什么把柄。说这些早过去的事干嘛?咱们聊点别的。”
阿芙拉立刻为自己辩白,并开始试图转移话题。
“琴,把海巫带来的花都递给我,我再给这些鱼加上点装饰。”
葛瑞丝和琴早已经习惯了长姐的脾性,对阿芙拉这种被戳中痛脚就急忙逃避的态度并不准备过多计较,她们只是多看了几眼阿芙拉的鱼尾——在阿芙拉银白色鱼尾的努力下,沙滩的那一处变得坑坑洼洼,细沙纷纷扬扬地洒得到处就是。
两条人鱼不禁有些微末的庆幸,还好没听从阿芙拉最初的意见,在约瑟芬的花园进行这场小聚,不然那些红花又不知道要被阿芙拉祸害上多少。近来,祖母忙着应付神庙没完没了派来的使者,等约瑟芬亲眼瞧见心爱红花的惨状,她们不敢想象会是什么结果。
琴挑了下眉毛,她那一篮五彩斑斓、姿态妖娆的鲜花递给阿芙拉的同时,也发表了一针见血的点评:
“现在我明白为什么莉塔最喜欢的姐姐是你了,毕竟只有你们能玩到一起去。”
“琴——”
一见阿芙拉白皙的面庞浮上了窘迫的红,大有要数落琴的意思,海巫不得不再次介入了人鱼姐妹们的“纷争”。
摩忒斯缇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莉塔的重要性,这条小人鱼是任性了点,可她总能在最合适的时间点上,最完美地发挥出润滑剂的作用。过去,海巫并不觉得这是多么了不起的能力,然而近段时间……摩忒斯缇一次又一次地、深深领会到了调和人鱼关系的不易。
想到莉塔,摩忒斯缇心下一动,主动道:
“约瑟芬昨天收到了雾霭密林发来的信。”
“昨天?”阿芙拉刚翻了翻篮子里的花,还没找到心仪的那一朵,听到这句话,马上停下了翻找的动作。
“昨天我去了祖母那儿,她根本没跟我提信的事!我只看见她给雾霭密林写了好几封信问莉塔的情况。莉塔……”阿芙拉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语言,才犹犹豫豫地道:“她没在雾霭密林闯下什么祸吧?”
“你去的时候,祖母还没收到信,当然不可能跟你提。”琴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莉塔在信上说,她们还没弄明白要怎么帮雾霭密林的忙,可能要在精灵那边多待上几天。”
“这是还没喝够那个什么蘑菇汤吧?真不明白蘑菇有什么好的,我可受不了那股怪味。”阿芙拉对此颇为不满,语气酸溜溜的,忍不住又追问道:
“她们还要再多待上几天啊?再过一阵子,白贝鱼的味道可就没那么好了。”
“不清楚。”帮助约瑟芬整理信件的琴摇了摇头,“祖母催了她们好几次,莉塔都没说确切的时间,只说事情有点难办,哦,她怕祖母怪她,还许诺下次要寄浆果回来赔罪。”
说到这,琴的神情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可一边听着复述的葛瑞丝,却陡然皱起了眉,面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她问琴:
“那阿西娅呢?莉塔有在信里提到阿西娅,或者阿西娅有传什么消息回来吗?”
第114章 064红贝壳琴微微一怔,摇摇……
琴微微一怔,摇摇头,道:
“阿西娅没有写信回来。莉塔在信里提到过几次阿西娅,但都只是说她们暂时都不回来,没有具体写过什么关于阿西娅的事。”
“这不像是莉塔的风格。”
尽管与莉塔的姐姐们相比之下,摩忒斯缇同莉塔的接触接近于零。但哪怕是摩忒斯缇,也觉察出了其中的不对劲。海巫依然记得那天自己同莉塔一起登上海船解救人类的情形,当时莉塔对阿西娅的关怀溢于言表,而以莉塔的脾性,除非突然发现阿西娅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否则她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对阿西娅的态度冷淡下来。
既然莉塔还愿意与阿西娅共同留在雾霭密林,就已经证明阿西娅不可能有什么问题。更何况——摩忒斯缇回忆着莉塔与阿西娅相处时甜得发腻的气氛,海巫很是怀疑她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不是什么朋友……
海巫没有再揪着过去的细枝末节纠结下去,她倏地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几个颜色不一的贝壳,惹得一旁的阿芙拉瞪大了眼。
“海巫,你这是要做什么?”
阿芙拉一边忍不住朝海巫的袖子里看去,像是怀疑海巫还在袖子里藏着些奇怪的东西,一边纳罕地问道:“怎么这些贝壳我都没有见过,你从哪里找来的?”
然而葛瑞丝和琴都没有因摩忒斯缇的举动流露出讶异的神色,尤其是琴,她还主动帮摩忒斯缇把那几枚贝壳一一摆在沙滩上,用它们围成了一个饱满的圆圈。
“谢谢你,琴,不过贝壳之间的距离最好还要再窄一些。”
摩忒斯缇朝琴感激地笑了笑,随即快速地调整了一下白沙上的贝壳,让它们之间的距离完全相等。
完成这一步,海巫才蹙着眉同阿芙拉解释道:
“我准备问一问女神,莉塔现在是什么情况。”
摩忒斯缇的语气比先前感谢琴时严肃了许多,像是隐含怒气,又像是颇为不满,阿芙拉不太理解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
“问女神?莉塔不是正在雾霭密林吗?能出什么——”
话没说完,阿芙拉自己先反应了过来,目光离开了那几枚勾画着奇异符文的贝壳,银白色的鱼尾焦躁地一甩。
作为与莉塔最亲密无间的姐姐,阿芙拉最后一个意识到了这件事的怪异之处——按照莉塔爱憎分明的性格,她对阿西娅都已经迷恋到愿意豁出性命的地步,还没离开海底时,就恨不得天天和那个人类黏在一起。到了只有精灵的雾霭密林,她怎么可能突然间对阿西娅如此冷淡?要知道,莉塔但凡是对什么上了心,都会忍不住一提再提。
正常情况下,莉塔要不就是玩得不亦乐乎,忘记了要给她们写信这回事,要不就该是给她们写一封又臭又长的信,用肉麻到极致的文字讲述她和她的人类经历的一些无聊透顶的、只有她自己觉得惊心动魄的事。
更何况,阿芙拉很清楚,阿西娅是个很懂礼貌、难得好相处的人类,她绝对不可能什么消息都不留给她们。阿芙拉很确信,只要莉塔写了信回来,阿西娅至少也会托莉塔替她向人鱼们和海巫问一声好。
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
“女神啊!是那些精灵动了什么手脚!天杀的精灵!她们对莉塔做了什么?祖母不是说雾霭密林还有她的什么老朋友吗?!我——”
葛瑞丝一把拉住情绪激动阿芙拉,好吧,看来莉塔不止是酷似年轻时的约瑟芬,也很像阿芙拉。或许这种冲动的因子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化一二,葛瑞丝勉强以此慰藉了一下自己,随即她轻轻拍了拍阿芙拉的背脊。
“别这么着急。阿芙拉,等一等,海巫会问清楚的。”
“但是女神一向偏爱那些尖耳——”阿芙拉下意识地想要说出精灵的蔑称,却猛地想起身为人鱼的自己也长着一双尖耳朵,她犹如被什么噎了一下,不情不愿地瘪了瘪嘴,一张脸都不由得沉了下来。
“女神一向偏爱精灵,祂会回应我们吗?”
“祂会回应的。”
摩忒斯缇将最显眼的那枚红色贝壳小心翼翼地摆在贝壳摆成的圆圈中心里,抬起头来,一双浅金色的眼眸里像是涌动着融化的赤金。
简简单单答完这一句,海巫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她戴上纯白的面纱,双手合十,盘腿坐在了那个贝壳圆圈的正前方。摩忒斯缇祈祷、问神的方式与绝大多数祭司都不相同,看上去更像是在进行某种冥想。
阿芙拉曾在机缘巧合下见过几次中心神庙的问神仪式,至于摩忒斯缇的问神仪式,阿芙拉还是第一次见,她不由得提起了一颗心。
特别是当阿芙拉发现摩忒斯缇一句咒语、一段祷告词都没有念,更没有做任何特别的手势,只是摆了个平平无奇、朴素到近乎简陋的贝壳圆圈,就草草开始了“问神”,阿芙拉只觉得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她完全没有心思去品尝面前贝壳上琴切下来的、薄如蝉翼的白贝鱼片,只能故作随意地朝纹丝不动的摩忒斯缇看去了一眼又一眼,次数频繁到几乎要把海巫问神前特地佩戴在脸庞上的面纱看出一个洞来。
直到阿芙拉又一次朝摩忒斯缇看去,不仅目光越发肆无忌惮,唇瓣也开始微微颤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时,她身旁的葛瑞丝终于忍耐不住,毫不客气地拧了一把阿芙拉的胳膊。
阿芙拉虽被这一下痛得险些惊呼出声,整条鱼都窜了起来,猛地高了摩忒斯缇两头,但她还是顽强地控制了自己,把这有违“形象”的一声生生咽回了肚子,没有发出过多的响动惊扰还在问神仪式中的摩忒斯缇。
随后,阿芙拉立刻拉住葛瑞丝,吃力地带着妹妹朝旁侧挪了好长一段距离,鱼尾在沙滩上留下两道蜿蜒的痕,她才压低声音,强压着怒火道:
“葛瑞丝,有话就好好说,你今天都朝我动几次手了?之前那一次你不高兴,我理解,刚才这一回你又是为了什么?我可没招惹你!”
“你是没招惹我。”
葛瑞丝轻声道,手指朝后点了点,语气虽柔和,却隐隐含着警告的意味:“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要是不扭你那一下,你绝对要冒出一句不该说的话。”
“我又不是打算现在就说话!”阿芙拉并不服气,“等海巫的仪式结束了,哪还有什么不该说的,我就是想问问海巫她——”
好吧,仔细琢磨了一下,阿芙拉又紧紧闭住了嘴巴。
怎么自从莉塔去了雾霭密林,她怎么事情没做好几件,小祸倒是闯了一桩又一桩,简直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鱼!
只差一点,她就要在摩忒斯缇的面前提到中心神庙了!女神啊!如果真的提了,阿芙拉觉得自己这一个月,不,这一整年,甚至最近的几年里,都别想再睡上一个好觉。
阿芙拉的肩膀再一次完全地垮了下去,声音闷闷的:
“我……我这回是真忘了。”
葛瑞丝很是无奈剜了阿芙拉一眼,又细细揉了揉阿芙拉的胳膊。葛瑞丝刚才没怎么收敛力气,在阿芙拉的胳膊上留下了一小片红,此刻经过阿芙拉的揉按,疼痛的确是消下去了些,但那一片红却蔓延得更大了。葛瑞丝瞧了又瞧,发觉短时间内是消不下去了,索**盖弥彰地握住阿芙拉的那截胳膊,用自己的手掌把红痕遮住。
她声音更轻地向自己不省心的长姐强调——有时候,葛瑞丝由衷地觉得,自己才是姐妹间年纪最大的那一个。
“好了,这回你没问出口,下次一定要记住了。千万不能再在她面前提别的祭司了!你也知道——当年她从中心神庙回来的时候——”
说着,葛瑞丝叹了口气,阿芙拉也跟着叹了口气。
“我知道,当初——所以这么多年了,祖母都不肯和中心神庙有任何来往……”
事实上,不仅是不来往,约瑟芬有段时间甚至看也不看酬金的数额,一连接了许多个关于中心神庙的任务,把中心神庙搅得天翻地覆。至今提到中心神庙,约瑟芬的神色都会异常难看。
尽管由于约瑟芬的一连串报复式行为,现在的她们不得不蜗居在海底,鲜少外出,但阿芙拉并不认为祖母当年的行为如何过火。甚至,只要想到摩忒斯缇曾经的遭遇,阿芙拉认为祖母完全可以更过火一些。
一阵细微却明显的震动惊得阿芙拉与葛瑞丝齐齐回过了身,那个前不久还犹如孩童游戏的贝壳圆圈忽地发出了道道金光,这时,盘坐的摩忒斯缇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海巫佩戴的纯白面纱无风自动,摩忒斯缇的那双浅金色的眼眸比往日更为灿烂耀眼,她注视着交缠变换的金光,从容平静地看着那些摆放整齐的贝壳开始颤动,组成圆圈的贝壳一一朝圆圈的最中心滚落,它们一聚到一处,就纠缠成了一个分不清彼此、形状不断变化的光团。
很快,摩忒斯缇伸出手去,朝着那个光团信手一捻,拿出枚隐约是贝壳形状的小光团。它将一接触到摩忒斯缇戴着手套的手,表面那层圣洁的、莹白色的光茫极速褪去。
海巫只看了一眼,便一把扯下遮挡面容的面纱,直接站了起来,急声呼道:
“通知约瑟芬,我们必须马上赶去雾霭密林!”
被海巫才捻到手里的贝壳下一瞬就摔落在地,这是一枚红贝壳,却又不同于之前那枚放在贝壳圆圈中央的红贝壳,它红得发黑,刚一坠进沙滩里,就将周围的白沙都染成了红色——血一般的红色。
第115章 065果实艾普莉把一只红苹果……
艾普莉把一只红苹果装进篮子里,抬起头,对围在自己身边的精灵们道:
“祭司已经在重新调配果子露的配方了,大家再忍一忍,一切都会好的。”
“这几天,祭司都没有露面……”然而艾普莉的宽慰作用并不大,距离艾普莉最近的精灵神情依旧忧郁,她一边把一罐蔬菜汤添进艾普莉的篮子,一边叹着气道:
“艾普莉,祭司知道生命母树现在的情况吗?她的叶子差不多全都白了!再这样下去,就算祭司做出新的果子露,我们很可能也捱不到那个时候了。”
精灵指了指自己身上密布的杂乱纹路,随着生命母树的情况极速恶化,这种丑陋的、狰狞的痕迹犹如传染病一样在雾霭密林里嚣张地蔓延,它们气势汹汹地爬上精灵们每一寸皮肤,不但轻而易举地毁掉了精灵与生俱来的精致美貌,最可怕的是,这些纹路痛得愈发厉害,两次疼痛的间隙也愈发短暂。
起先,这种疼痛是可以用祭司调配的果子露缓解的,但近来,果子露的效用越来越微乎其微,精灵只能完全依靠自己的意志力,去忍耐不断增强的、仿佛要将他们整个身体撕裂开来的疼痛。
不过,眼下精灵们的忍耐力显然到了极限,他们没办法再忍受这场没有止境的折磨。
有一位戴着帽子的精灵把帽檐压得更低了些,他半遮半掩住自己的脸,低声建议道:
“如果埃莉诺没有办法,或许可以去找神庙的祭司问问,中心神庙的大祭司……听说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这句话一抛出来,犹如一滴水落进了沸腾的油锅,他周围的精灵全都皱起了眉,纷纷不满地盯住了那位戴帽子的精灵——他立刻把帽子拉得更低了!
对于高傲的、排外的精灵而言,向异族求助无疑是一种耻辱。而且,不久之前,精灵不是没有尝试过这样做,可那条人鱼和那个人类给他们带来了什么?预言中所指的“织针”并没有解决精灵的任何问题!甚至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种说法,正是因为“织针”的到来,生命母树的状况才会急转直下。
“大家请放心!”
艾普莉及时地朝着精灵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在一堆被疼痛折磨得神色恹恹的精灵之中,这位年轻的精灵状态显得尤其的好。
“所有关于生命母树的事,我都在第一时间就汇报给了祭司,埃莉诺告诉我,她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了,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艾普莉看了眼戴着帽子的精灵,语气里多了几分轻蔑,脸颊因为情绪激动泛出了红色,直言不讳地道:
“神庙的祭司基本上个个都是饭桶!哪怕是中心神庙的什么大祭司,也只不过是比饭桶稍微好了那么一点。要我说,找他们帮忙,还不如拎两只桶过来。”
这句异常形象的调侃赢得了几声轻笑,凝重的气氛也终于随之轻松了些。
见在场的精灵大多微微点了头表示赞同,艾普莉四下扫过一眼,便快速把手下这只准备送给祭司埃莉诺的午餐篮收拾好,最后在篮子上盖了一张格子餐布。
“我这就把午餐送过去,顺便再催一下祭司,大家别急,我很快就会带来好消息的!”
艾普莉说着“很快”,动作倒是更快,完全不给其他精灵反应的时间,话音刚落,就一把提起那只沉甸甸的篮子,朝祭司的居所飞奔而去。
精灵们面面相觑,他们当然对艾普莉的话半信半疑,但不免多生出渺茫的希冀,盼着埃莉诺能真的配置出有用处的药剂——他们并不敢期望埃莉诺能让生命母树恢复原状,毕竟自这棵树出现在雾霭密林,它的兴衰荣枯就从未被精灵左右过。
听着精灵们小声地讨论果子露该如何调整,最好再添加什么材料,不擅长制药的奥菲莉亚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额角上的一道纹路——她觉得那不像是一条线条,它应该是一把尖利的锥子,正在一刻不停地朝自己的脑子锥去。
今天阳光灿烂得过了头,耀眼的金色从枝叶间的缝隙溢出来,涂抹在艾普莉远去的身影上。这位年轻的精灵使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去送午餐,轻盈得像是一只飞鸟,眨眼间就消失在奥菲莉亚的视野之中。
奥菲莉亚定定地盯着祭司居所的方向,她的脑海里飞速闪过了什么,却由于头部不间断的剧痛,难以将它牢牢抓住。
真奇怪,奥菲莉亚的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不太对劲。
艾普莉再一次细细地看了遍午餐篮里的东西,确定没有少带任何东西后,她认真地将餐布盖好,又小心地把餐布上的每一条褶皱都除去,这才慢腾腾地敲了三下门。
开门的埃莉诺远比她预料的还要憔悴,半精灵的脸旁比此刻生命母树上残留的叶子还要苍白,浅棕色的眼睛里密密麻麻的全是血丝,至于头发——艾普莉敢说,如果当年的埃莉诺是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雾霭密林,没有一个精灵会愿意承认埃莉诺是他们中的一员,只会礼貌而客气地请埃莉诺离开,暗自讨论埃莉诺是否具有妖精的血统。
“祭司!您怎么成这样子了?!”
艾普莉面露惊诧,一只手把住埃莉诺只开了一点缝隙的门,关切而担忧地道:“您还好吗?是不是一直都没有休息?!您绝对不能不休息呀!要是您病倒了!雾霭密林该怎么办?刚才奥菲莉亚还一直拽着我问您的情况!大家都很担心您呢!”
埃莉诺蹙着眉,她刚要开口,向来热情、情感远比绝大多数精灵浓烈的艾普莉就钻进了埃莉诺的居所。艾普莉非常熟稔地走到屋子角落的那张餐桌旁,将午餐篮里的食物一一拿了出来,她扬起一张红润的面庞,向埃莉诺介绍道:
“您瞧,这罐蔬菜汤就是弗吉尔给您炖的,味道好极了!他听说您最近胃口不太好,特意在汤里多放了些香料,说您一定会喜欢的。”
“谢谢,我一切都好。”埃莉诺不动声色地把沾着鲜血的袖子挽了起来,朝艾普莉露出一个标准的、礼节性的笑容。
“我之前同你说过的改良版果子露,最迟明天就能配好了。如果这一版的效用不够大,我还研制出了一种更有效的药膏,艾普莉,你可以把药膏再发给他们。记得,药膏必须配合果子露使用。”
“好的!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艾普莉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她雀跃着蹦跳到埃莉诺面前,“祭司,您同陛下说过这件事了吗?最近我想找陛下汇报情况,可她一直都在忙。哦,神庙也来了好几封信,有一位叫伊莱的大祭司说,他很想要和陛下或者您聊一聊,还非常郑重地表示——”
年轻的精灵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脸颊,眼睛一下子不敢直视埃莉诺,声音也像是心虚似地变低了:
“今年中心神庙很愿意代替我们举行‘女神的筵席’。”
埃莉诺刚刚有了点血色的脸庞立刻沉了下去,“神庙怎么可能知道雾霭密林的情况?我们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和外界有任何联络。”
“本来是这样的……”艾普莉纠结地揉搓着自己袖口上的饰带,“可海洛伊丝……她不是去了地下城吗?您知道,神庙可有不少人都在地下城来来去去。也许……可能……”
尽管艾普莉吞吞吐吐,但她拙劣的掩饰却与明示没有任何区别,埃莉诺止住她的话头,叹了一口气,道:
“不是海洛伊丝,她不可能干出这种事。艾普莉,最近帮我盯紧一点大家,还有生命母树的事——告诉大家不必担心,我已经找到办法了,最迟三天之后,生命母树就会好起来。”
“啊?”
艾普莉惊讶地抬起头,瞧见埃莉诺一脸正色,绝无敷衍之意,她发烫的脸颊终于变回了正常的温度。
“祭司,那神庙那边——”
“神庙那边不要回复他们任何一个字,等我忙完生命母树的事,我会找他们‘好好’聊一聊的”
留意到祭司恶狠狠的咬字,艾普莉生硬地笑了一笑,她赶紧把篮子里仅剩的几样东西都胡乱地摆在餐桌上,就匆匆忙忙地向埃莉诺告别:
“祭司,我这就去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您快些忙吧!”
她把格子餐布揉成一团,潦草地塞进篮子里,目光再度掠过埃莉诺凌乱不堪的头发,语气欢快:
“今晚弗吉尔一定会为此再炖上一锅好汤,真可惜!您没有这份口福了。”
埃莉诺帮艾普莉拉开门,没回应艾普莉的调笑,而是又一次嘱咐道:
“艾普莉,记得,不要回复神庙任何一个字。”
“我知道啦!”艾普莉用她的大嗓门坚定地回复道,随后便提起空篮子,步履匆匆地离开了这件居所。
差不多是艾普莉离开的那一瞬,垂着白纱帘的内室就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
埃莉诺揉了揉太阳穴,朝着内室的方向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掩盖气味的法阵尽职尽责地运转着,将浓重的血腥气掩盖得一丝不露,埃莉诺深深吸进了一大口口气。她拉开纱帘,声音倏地温柔如水,不,更像是柔软的、紧紧缠绕住脚腕的海藻。
“亲爱的,我的陛下。”
埃莉诺一步步向内室走去,向她愤怒的爱人走去:
“你知道的,至少在这件事上,我是对的。”
那只被艾普莉胡乱堆在餐桌上的红苹果因方才的巨响摔落在地,成熟得有点过头的果实裂开了一条缝隙,甜蜜的、粘稠的果汁流了出来。
第116章 066控制狭窄的内室里燃着熏……
狭窄的内室里燃着熏香,它与血腥气密不可分地纠缠在一处,使得本就狭窄的内室更加难以呼吸,齐力构成了某种看不见的牢笼。
埃莉诺将将踏入内室,一只软枕便飞了出来,正好砸在她的脸上。但由于投掷的力气并不大,软枕更是软得堪比一朵云,这轻飘飘的一砸倒是连一点浅淡的红印都没能在埃莉诺的脸上留下。
祭司熟稔地捡起了那只软枕,埃莉诺对这种迎接方式已然习以为常,她抱住软枕,轻声呼唤那道用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
“陛下。”
床榻上的精灵“哼”了一声,隐约透着点怒气。埃莉诺却因这点微末的回应稍稍放下了点心,她试探着走近自己的床榻,语气近乎诱哄地继续道:
“弗吉尔炖了一罐蔬菜汤,味道应该很好,你想要尝一尝吗?”
“埃莉诺。”
埃莉诺得到了自己期待了一整天的回应,只是那声音疲惫而虚弱,怒气显然比前几天更深,“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的……绝不是什么蔬菜汤。”
“咳咳……如果你信不过神庙,你可以联系矮人,你知道的,虽然矮人……矮人和我们没有什么交集,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他们绝对不会拒绝帮助我们的。你……你现在就去拿我的印鉴——”
她还没来得及仔细阐明自己的安排,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这一咳,精灵简直仿佛要生生地把自己的肺咳出来,又因为长时间的不适,她单薄得过了头,活像是被裹住她的被褥一口吞下,正在与这只怪物做最后的搏斗。
埃莉诺一改先前束手束脚、小心翼翼的模样,立刻冲了过来。
祭司不顾陛下虚弱的阻挠,死死将她揽住,拿出一支早就准备好的药剂,语气坚定。
“陛下,你把这支药用了!我们再谈联系矮人的事。”
怀中精灵的发丝披散在埃莉诺的肩膀上,往日里美丽的、绸缎般的金发已然失去了令人挪不开眼的光彩,它们黯淡得像是被晒干的稻草,筋疲力尽般地散落开来。
她死死抿着苍白的唇瓣,只有一双蓝眼睛里还有着些神采,高高地扬起下巴,无论如何也不肯让那支药剂凑近自己。
埃莉诺揽着精灵的肩膀,指腹怜惜地拂过她的发丝,动作轻得不能再轻。不知怎的,埃莉诺总觉得爱人像是一块盛夏时节的冰凌,随时要在自己的怀里融化,这种无端的联想令她心悸,只有将陛下揽紧,才能勉强缓解一二。
祭司半是诱哄、半是威胁地道:
“你知道矮人的性格,他们从来都只愿意接受最真诚的交往。如果雾霭密林只是派我与他们交涉,矮人们绝对不会满意我们的诚意,他们会认为我们在敷衍他们。陛下,你必须要亲自出面。”
埃莉诺尝试着用最轻柔的力道帮助精灵理顺头发,可精灵仍旧不愿意领情,光扬起下巴不足以表示她的抗拒——她直接偏过脸去,连一点目光都不肯再施舍给埃莉诺。
“我现在……现在的这副模样,要是让矮人们见了,他们……反而会觉得雾霭密林没有诚意。”她短促地笑了一声,既像是在否定埃莉诺的建议,也像是在自嘲自己眼下的状况。不等埃莉诺说出什么宽慰的话,她的声音就倏地严肃起来,语气冷得仿佛这句话是才从冰窟中打捞出来的:
“埃莉诺,我命令你,立刻去拿我的印鉴!”
埃莉诺垂下眼眸,没有半分要顺从命令的意思,甚至像是完全没有听到陛下的话,手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她的腰肢之上,自顾自地继续道:
“相信我,陛下,这种新药剂的效用非常好。很快就能让你恢复之前的状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埃莉诺!咳咳……你,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
精灵愤怒地打断了祭司自言自语般的叙述,但孱弱瘦削的她用尽了力气也无法摆脱埃莉诺的怀抱,她双颊泛出潮红,蓝眼睛里燃烧起压抑到极点、随时要爆发的怒火。
“自从我开始住在你这里,你每时每刻都在敷衍我、哄骗我。埃莉诺!认清你的身份!在雾霭密林,你是我的臣属,你就该服从我的命令!”
她忍耐着喉咙深处的疼痛和瘙痒,眼眶里沁出生理性的泪水,竭力控制着自己越发濒临崩溃的情绪——精灵依旧认为,埃莉诺只是犯了一点自作主张的老毛病,只要自己好好训斥她一番,就能够让一切回到应定的轨道上去,她不愿意与埃莉诺彻底割裂。
“去拿我的印鉴过来!叫上海洛伊丝,我……我改主意了,这件事交给海洛伊丝去办。”
埃莉诺没有抬头,她专注地看着那支血红色的、流动着点点金光的药剂,在埃莉诺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后悔”这个词。
“陛下。”
祭司攥紧那支药剂,声音轻柔,语气平淡。
“您还不知道,艾普莉刚刚前来通报,我们的海洛伊丝,被查出很可能和中心神庙有所勾结。”
“这不可能,埃莉诺。”
她的身体因埃莉诺的这句话倏地一僵,声音不知是由于惊惧,还是由于不间断的咳嗽,变得沙哑。她瞪大眼睛,执着地强调道:
“海洛伊丝……没有谁会比她更忠诚。”
“是的,我也本想为最忠诚的海洛伊丝证明她的清白,但是非常不幸——陛下,您或许无法相信……”
祭司用指腹摩挲着盛装着药剂的玻璃罐,语气忧伤,脸上却没有流露任何情绪。
“艾普莉告诉我,海洛伊丝疑似叛逃了。
当然——“后悔”这种劣质的、卑鄙的情绪,埃莉诺也绝不会让它有机会与自己的爱人纠缠。
体贴的埃莉诺会帮她做出最好的选择。
祭司的手掌搭在爱人单薄的肩膀上,再一次体贴地提醒:
“陛下,您该用这支药剂了。”
海洛伊丝一转过头,就瞧见莉塔和阿尔又头挨着头,用眼神和层出不穷的小动作做着无声的交流。她不由得怀疑这条人鱼和这个人类上辈子是一对黏在一起的瓷偶,不然海洛伊丝无法理解她们为什么会如此亲密无间。
精灵清了清嗓子,指向前方隐约飘着炊烟的某处,开口提醒道:
“速度如果能再快一些,今天晚上我们就能到矮人居住的村落。”
阿尔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腿,又一次把莉塔试图搀扶自己的胳膊推开,嗔怪地瞪了莉塔一眼——这条人鱼好像把她当成了某种脆弱的瓷娃娃,这一路上时时留意着阿尔的神色——虽然地下城的道路对她这种普通人类而言是曲折、崎岖了些,但莉塔一见阿尔呼吸节奏变快了些,或者走路的步子虚浮了些,就想要叫海洛伊丝停下来休息,未免也太过夸张了!
莉塔的“小题大做”对于阿尔来说,实在是一种甜蜜的烦恼。碍于弓箭手海洛伊丝耳力惊人,阿尔实在不好意思让旁人听到她们这种没什么意义的拉扯,她便一而再再而三地用眼神和手势向莉塔强调自己很好,可这招没起到多少阻止莉塔的作用,反而让这条人鱼生出了对无声对话的乐趣。
阿尔轻轻拽了拽莉塔的袖子,彻底终结掉这种孩子气的互动,扬声道:
“我还可以更快一些,海洛伊丝、莉塔,不用担心我。”
莉塔瘪了瘪嘴,露出一副十足受伤的神情,她赌气般地把头转到一边。然而这条人鱼明面上一副无论如何也不肯看阿尔的模样,暗地里却用余光时刻留意着阿尔。
“我也没问题!只是——”人鱼困惑地指了指四周萧瑟荒凉的景象,“海洛伊丝,你确定矮人们住在附近吗?这里什么都没有,矮人要是在这里生活,连最基本的吃喝都是问题吧?”
她们先前离开的那片区域似乎是地下城的中心地带,单独看也是萧索冷落,可同眼下的环境一比较,竟也能毫不愧心地夸一句“繁华”。
海洛伊丝用备用的长剑削掉面前一处荆棘丛,姿态潇洒而自然,她示意阿尔和莉塔紧随自己的脚步,这位精灵走过的地方倒还能勉强称之为路。
“这里原本是一处辽阔的农田,但从十年前开始,任何植物在这里都没办法生长。”
海洛伊丝用剑尖挑起了一点泥土,这片寸草不生的土地,泥土并不干燥贫瘠,甚至能称得上肥沃,不管怎么看都非常适合种植作物。
“矮人们想尽了一切办法,还特地来雾霭密林请过帮手,但我们都没有发现这块土地到底存在什么问题。而且,只要把这里的土壤带到雾霭密林,它们就能正常地培育植物。”
阿尔放眼望去,海洛伊丝口中的“辽阔”确实没有掺半点水分,她这一望之下,竟然完全没有瞧见这片荒芜农田的边际。很难想象,当年一切如常时,这里到了收获季节,会是怎样的盛景。
“会不会是诅咒?”
莉塔由海洛伊丝的讲述联想到了祖母的睡前故事,她不假思索地问道:
“矮人们是不是得罪了巫妖?被他们下了恶咒,就像刚才那个什么——”
莉塔故作不情愿地看了阿尔一眼,阿尔立刻为她补上人名:“鲍里斯。”
“对!那个鲍里斯,不就是因为得罪了巫妖,才落得那么一个下场吗?那么大的块头,最后居然只剩下那一地血了。”
人鱼心满意足接受了阿尔“主动”的帮助,身子朝阿尔的方向靠了靠。
“鲍里斯?你是说那个赏金猎人?”
语调缺乏起伏的海洛伊丝说起问句也像是陈述句,她挑起一侧眉:
“如果你是说他,我很确定他还活着。”
第117章 067叹息阿尔从莉塔手中接过……
阿尔从莉塔手中接过那只不知她什么时候藏起来的果子,熟练地将它掰成两半。阿尔一边把颜色更红的一半分给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她,一边皱着眉总结海洛伊丝刚刚的那段话:
“所以,海洛伊丝,你的意思是——鲍里斯只是被某个阵法传送走了,地上的那些血并不是他的?”
海洛伊丝摇摇头,她仔细观察了一下阿尔眼下的状态,见这个人类尽管额头上沁满了细汗,面色却很红润,便稍微加快了些速度。
“是有阵法把他传送走了,但那些血不止来自于缔结阵法的祭品,也来自于他自己。”精灵很平淡地描述道:“他在离开之前,全身的皮肤都撕裂了,一直在流血,不过他好像并没有痛感,对此也没有感到惊讶。”
“我怀疑他已经不是人类了。”
说这句猜测时,海洛伊丝甚至还特意看了阿尔一眼,精灵的眼神里依稀带有问询的意味。不等阿尔开口,莉塔便急忙把嘴里最后的那点果子吃力地咽下去,以一种带着些兴奋意味的语气替阿尔答道:
“这个我知道!他肯定不是人类,真正的人类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活着的,之前葛瑞丝——”
人鱼的抢答还没有结束,自己就先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妥,她赶紧为自己辩解:
“阿尔,你知道的,那些船上的人类都是一群该下地狱的混蛋!葛瑞丝……不,是我们……我们从来都只对那些混蛋下手,我向女神——”
眼看莉塔的左手就要压到胸口上,阿尔毫不在意地阻止了她。
“好啦,莉塔,我很明白你们是怎样的一群人鱼。”阿尔无所谓地笑了笑,“如果你们真的‘不挑食’,我现在也不会有机会在这里说话了。”
她安抚性地握紧了莉塔的手,人鱼也趁机倚靠住她。拥有双腿之后,莉塔的身高要比阿尔高一些,这样依偎的姿势本该有些怪异,但在她们之间却非常自然。
哦,可能对于海洛伊丝而言,还是不够自然,精灵依旧忍不住微微偏开了头。
见此情景,阿尔立刻把话题重新拉了回来,她还顺手把那半只自己没有碰的果子塞回给了莉塔。
“如果真的发生了那种状况,我也认为鲍里斯已经不是人类了。”阿尔顿了顿,直视面前的金发精灵,“海洛伊丝,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海洛伊丝拨开一处枯草丛,朝远处望去,头也不回地道:“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人类不在精灵的食谱上。”
精灵面无表情的回答别有一番冷幽默,莉塔已经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笑过之后,人鱼举起双手,赶紧再次强调:
“人类也不在——嗯……至少不在我们这群人鱼的食谱上。”
好吧,眼下也不是研究人鱼饮食习惯的好时候,阿尔拉着还在笑的莉塔,朝精灵的方向走了几步,抹掉了她们之间最后的距离。
阿尔空着的哪只手不动声色地拂过衣袍的暗袋,那里藏着一张火烧不毁、水浸不湿的纸。她注视着精灵那双蓝眼睛,或许是因为海洛伊丝是她们第一个遇见的精灵,阿尔和莉塔对海洛伊丝的信任总要更深一些。
感受到莉塔回握了一下自己的手,阿尔一字一顿地问道:
“海洛伊丝,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很可能是在一百年前吧?”
金发精灵将先前探路用的长剑收回了剑鞘,面对人类和人鱼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两双眼睛,海洛伊丝再次确定了她们的不同寻常。
或许每个族群里都会有那么零星几个异类——在短暂的相处中,海洛伊丝已经逐渐接受了她们的与众不同。比如她们的过分“礼貌”,海洛伊丝印象中的人类和人鱼都喜欢刻意同精灵保持“熟络”,从不会像她们这样,连如此简单的问话都要斟酌再三,她们倒是更像是精灵。
而她这只选择离开雾霭密林的精灵,又无疑是精灵中的异类。
“我当然知道,毕竟我不止100岁。”
海洛伊丝淡淡地看了阿尔和莉塔一眼,总是问什么说什么的精灵少有地转了性,海洛伊丝指了指山脚下的一队人马。
“很显然,也不止你们和我知道这件事。”
莉塔到底没有吃阿尔还给她的那半只果子,她半是逼迫、半是诱哄地让阿尔在走到山脚下前吃掉了果子。
事实证明,地下城实在不是很适合种植作物,这只果子严重缺乏水分,阿尔几乎怀疑自己在生嚼木屑。
“莉塔,我有充足的理由认为你们人鱼虽然不一定以人类为食,但都有虐待人类的爱好。”
阿尔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这种难以下咽的感觉使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条船上。不过,果子再难吃,总归还是要比黑面包强一些的,毕竟船上的黑面包的的确确是掺了木屑。
“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我把它吃掉?”阿尔忍不住怀疑人鱼在恶作剧,可莉塔脸上完全没有一丝笑意。越靠近那群遮得严严实实的人马,这条人鱼的神情越是严肃。
“我怕到了他们那里,我们什么也没的吃。”
本想缄口不言的莉塔被阿尔捏了几下手后,立刻一个字也憋不住,莉塔在阿尔面前,什么秘密也至多只能维持住片刻。
她趁着海洛伊丝快步走到了那群人马近前,与他们为首的人交涉,一把搂过阿尔的脖子,快速用气音在阿尔的耳边道:
“祖母之前去过矮人那里做客,那里食物严重匮乏,她不得不煮掉了自己的两条皮带和一双皮靴。”
说完,莉塔便煞有介事地朝阿尔眨了好几下眼睛。
两条皮带和一双皮靴……与此相比,半只缺乏水分的果子是当之无愧的美食珍馐。阿尔一时间不知该为莉塔的“体贴”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那很遗憾,我们到时候也许只能煮布条汤了。”阿尔扯了扯自己和莉塔身上的衣袍,她们都没有穿戴皮带或者皮靴,看来以后在穿着的考虑上,必须要多一些“食用性”。
“嗯,其实——如果你不讨厌鱼味的话,我们可以考虑吃鱼鳞布条汤。”
莉塔做了个忍痛拔鱼鳞的动作,阿尔又好气又好笑地掐了掐人鱼的脸蛋,学着莉塔刚才的语气道:
“抱歉,人鱼也不在——嗯……至少不在我这个人类的食谱上。女神在上,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吃你?”
“鱼鳞又不是肉,怎么能算是吃人鱼呢?”
在阿尔和莉塔耳语的片刻,那群人马与海洛伊丝完成了互相介绍,为首的人也翻身下马——她是个身材魁梧的矮人,红棕色的头发编成数条小辫披在身后,一双浅棕色的眼睛亮晶晶,虽然个子直到精灵海洛伊丝的腰部,可在气势上却没有输半分。
矮人爽朗一笑,用力拍了拍海洛伊丝的胳膊,自豪不加掩饰:
“女神在上,要是论起锻造武器,什么妖精、精灵,在我们矮人面前都排不上号!放心,只要你的长弓没有成粉末,我都能帮你修好。”
“谢谢,不过我身上带的金币可能不够,请问能用材料相抵吗?我有一块陨铁。”
“当然可以,我正缺陨铁用!”
矮人挥了挥手,随即朝依偎着的阿尔和莉塔走来,她把一条散落到耳边的辫子理了回去,矮人浅棕色的眼睛牢牢锁住她们,像是野兽瞄见了自己心仪的猎物。
莉塔第一时间挡住了阿尔,她皱着眉头,语气很有些不友善地问:
“你在看什么?我们可没有陨铁。”
矮人向她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个笑容大到露出了八颗牙齿,她耸了耸肩,坦荡地回答:
“我只是很好奇,‘织针’到底长什么样子。”
“什么‘织针’?”莉塔下意识地追问。
被莉塔护在身后的阿尔用尽全身力气也没能推开这条倔强的人鱼,却恰好瞧见矮人提到“织针”时,海洛伊丝的身体明显一僵。
听到莉塔的问话,矮人的笑容更加夸张,她道:
“你们马上就会知道的,我们来自未来的朋友。”
帐篷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压抑的咳嗽,帐篷外负责熬药的矮人眼圈泛红,她控制不住又朝帐篷里看了一眼。
“别看了,坎蒂思。”刚给帐篷里的祭司送过餐食的中年矮人摇摇头,叹出一口长气,她压低声音,安慰熬药的坎蒂思,“总会有这么一天的,而且现在这样子……祭司……这对祭司是一件好事。你也不是才不知道那个预言。况且,等‘织针’来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听到中年矮人的话,本就眼圈泛红的坎蒂思一下子就落下了泪,她使劲摇着头,像是只要她拒绝得足够坚定,就能够改写某个一早就定下的结局似的。
“女神保佑……只要没有祭司,一切都不会好!我不明白,既然说‘织针’可以改写我们的命运,为什么‘我们’里不能包括祭司?她为我们付出了那么多。难道女神看不到吗?明明是那群中心神庙的人做坏事,女神为什么偏偏要让我们受罪?还有那些暗精灵,他们也——”
“坎蒂思!”
中年矮人厉声叫了她的名字,打断了坎蒂思宣泄般的反驳。帐篷里也传来了咳嗽之外的响动,坎蒂思死死咬住嘴唇,没能经过喉舌的字句索性从她的眼睛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坎蒂思梗着脖子,显得颇为不服气。
“这是祂的指令,你疯了?!祂注视着一切,你怎么敢质疑女神?没有女神,哪里来的我们?”
然而中年矮人陈词滥调般的教训没有让坎蒂思感到半点羞愧,她甚至继续反驳道:“如果祂注视着一切,就该知道应该公平地安排我们的命运,而不是任由那群渣滓去奴役、愚弄真正虔诚的信徒。让善良的人忍饥受饿,就像祭司,她绝不该是那样的命运!”
“坎蒂思!你真是——”
“坎蒂思。”
紧闭的帐篷拉开了一道缝隙,一只消瘦的手伸了出来,缓慢地晃了晃。
“进来吧。”
坎蒂思听见她最崇拜的祭司这样说,似乎还伴着一声微弱的叹息。
第118章 068矮人“我抗议!你这完全……
“我抗议!你这完全是对我们人鱼的歧视!”
坎蒂思端着一锅荞麦粥走进部落里最整洁的帐篷时,正好撞见“织针”中的人鱼正气鼓鼓地数落为她梳理头发的人类。人鱼背对着坎蒂思,姜红色的发丝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坎蒂思看不清人鱼的相貌,只能听见人鱼足以令夜莺自惭形秽的声音。
人鱼轻轻捏了一下人类的胳膊,语气里满是亲昵的嗔怪:
“我们人鱼的食谱上可不是只有鱼,当然……我们的食谱上——至少在我们这一支人鱼的食谱上绝对!绝对没有人类。”
“我的意思只是你们明显更偏爱吃鱼。”
黑发的人类先朝坎蒂思露出了一个微笑,轻声道了声谢,才继续同人鱼说话。
“莉塔,你必须得承认,你们对鱼以外的食物,评价都很不公道。那天晚上,我可听到你和阿芙拉她们说的话了。”人类挑起人鱼的一缕红发,先是故作惆怅地叹出一口长气,接着便有些夸张地学起人鱼的语气:
“哪怕是最好的熏肉摆在你面前,你也宁可吃一条搁浅在沙滩上、死了至少一个月的鱼。更不要说面包——你非常赞同阿芙拉对它的定义,认为咀嚼面包,和吃下一口浸满水的沙子没有什么区别。”
为人鱼梳拢头发的人类拥有着羊乳一样洁白的肌肤,她的发丝更是比地下城的夜色还要黑。人类白皙纤细的十根手指穿梭在人鱼火焰般的红发里,尽管嘴里说着打趣人鱼的话,手下的动作始终温柔而仔细,熟稔地为人鱼编织着精致的发辫。
坎蒂思觉得眼眸含笑的人类仿佛来自于某个结局美满的睡前故事,只可惜,这个人类的眉宇之间明显带着些疲惫。很明显,地下城对于柔弱的人类而言,到底是太辛苦了些,坎蒂思在人鱼瞪向自己前挪开了目光——祭司很早就告诫她,人鱼对自己的配偶有着很强的占有欲。
她微微低下头,安静地把那锅荞麦粥放在餐桌上,随即脚步一转,走到角落里的柜子前开始翻翻找找。
“这只能说明我们的口味比较挑剔!不能代表我们人鱼的食谱很狭窄。”人鱼嘴硬地反驳,她顺从地朝人类的方向偏了一点头,方便人类帮她调整头上那枚发卡的位置,人鱼的手不肯就这样闲着,她攥住人类衣袍的衣角,有点委屈地补充道:
“阿尔,之前在船上的时候,你给我带来的所有食物,不管是熏肉还是面包,我都吃得干干净净。还有在精灵那儿,我也吃了不少东西!这完全可以证明我们人鱼的食谱很长。我们只是对食物有着更高的要求。”
人类轻笑了一声,她从软垫上站起身,没有再同人鱼纠结这个问题,径直走向了角落里的坎蒂思。
“好啦!快去和我们的矮人朋友打个招呼。别再纠结这些有的没的了。”
“这可不是‘有的没的’!阿尔,我再次强调,我们人鱼并不是只吃鱼,你绝对!绝对不能污蔑我们!”
刚刚找到东西的坎蒂思一回身,就和那条眼睛瞪得溜圆的人鱼大眼瞪小眼,坎蒂思还没来得及从人鱼那极具冲击力的艳丽中回过神,人鱼身旁的人类便把她往后面拉了拉,让开一段恰好的距离。
人鱼似乎也觉察到了坎蒂思的抗拒,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讪讪一笑——过去,坎蒂思只在传说和歌谣中听说过人鱼这种生物,她以为对人鱼的描述多少有些夸大其词。但见到瞧见面前这条人鱼的第一眼,坎蒂思只觉得自己的心一时都停跳了一拍。
萤火虫酒吧里流传出的那些赞美精灵的诗句,坎蒂思总觉得过于夸张,过于媚俗。但如果它们是用来描述这条人鱼的,她只觉得恰如其分。
坎蒂思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狡诈的人类会一次又一次地上人鱼这种生物的当,被她们拽下死亡的深渊。这条面容犹带几分青涩的人鱼,仅仅只是这样没有任何妆饰地站在这儿,坎蒂思都觉得桌子上那盏灯扑朔的火焰倏地更亮了几分。
“你好,谢谢你们的招待,我是莉塔,这是阿西娅。”
自称莉塔的人鱼好奇地看着拿着烛台的矮人——她的个子和先前来迎接她们的那个矮人差不多,只比莉塔的腰部高上一些,乍一看上去,还以为面前站着个孩子。
矮人生着一张圆脸,脸颊上散落着零星的雀斑,一双深棕色的眼睛有些警惕、忐忑地注视着莉塔和阿尔,她戴着一张深红色的头巾,每一根深色的发丝都被头巾一丝不苟地裹住。矮人的打扮有些老气,但她眼眸清澈,身上满是朝气,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我……我叫坎蒂思。”矮人忍不住又朝身后的柜子靠了靠,莉塔虽然没有动用她的天赋,可坎蒂思还是感觉有点晕乎乎的。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十年前的丰收盛典,面庞酡红、身体康健的祭司正大笑着把满满一杯奶酒递给自己。
“不客气。”
坎蒂思僵硬地说了句套话,才将将回过神来,她把手里的烛台试探着递给阿尔,轻声解释自己的翻找:
“阿西娅,你是不是休息不太好?这些蜡烛里添了一些助眠的香料,你可以试试看。祭司说它们非常管用,只要点上半根,就能睡上很好的一觉。”
“哦……谢谢你,坎蒂思。我确实很需要这个,你真体贴!”
这份意料之外的体贴令阿尔十分惊讶,她立刻笑着从坎蒂思手中接过那盏老旧简朴的铜烛台。这烛台远比阿尔预想的要重,阿尔刚开始险些没有拿稳。
莉塔噗嗤一笑,下巴微微向上一扬,以一个很有些高傲的姿态夺走了那盏铜烛台,戏谑道:
“好啦!能吃得下熏肉和面包的人类,这点重量就交给我这条挑食的柔弱人鱼吧!”
稚气未脱的人鱼不仅把语气刻意拉长,还怪模怪样地朝莉塔眨了眨眼——她的表情活像是误食了什么奇酸无比的可怖食物。
阿尔想要把那盏铜烛台再拿回来,然而莉塔却怎么也不肯还给她了。人鱼死死搂着那盏铜烛台,仿佛贪婪的巨龙护着亮闪闪的财宝。莉塔一边快步向餐桌走去,一边欢快地同有些拘谨的坎蒂思说话:
“坎蒂思,非常非常感谢你!唉,你不知道,我们都快要饿坏了,这一路上只吃了一颗果子。听见没?我的肚子现在都在抗议!”
莉塔揉了揉自己瘪下去的肚子,故意回头挑衅般地看了阿尔一眼,才压低声音继续道:
“你千万别信阿尔的话,我们人鱼当然不是只吃鱼。女神在上,现在不管你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就算是端来几张用泥和沙子捏成的饼子,我也能马上吃得干干净净。”
瞧着“织针”们的一举一动,坎蒂思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们一直出现在那个被矮人一族寄予厚望的预言里,没有矮人不好奇“织针”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昆娜甚至为了能够第一个见到她们,答应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要求,还为此又揽下了这一个月里所有的外出任务。
甚至不止是他们这些寻常的矮人为“织针”着魔,就在不久之前,祭司还特地把坎蒂思叫到了她的帐篷里,语重心长地跟坎蒂思说了很多话。
最后,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的祭司牢牢地抓住了坎蒂思的手腕,她吃力地要坎蒂思向女神发誓……
坎蒂思的目光匆匆掠过阿尔和莉塔的笑脸。她的这份“匆匆”并不是由于羞怯,而是因为担忧、抵触和恐惧。矮人很快垂下头,柔声道:
“我带来的是荞麦粥,味道可能不是很好,希望你们不要介意。”坎蒂思朝她们回以一笑,“等你们吃完了,就到隔壁的帐篷里去吧。我们的祭司有话要尽快同二位说。”
手快的莉塔先行打开了锅盖,看清锅里的荞麦粥后,人鱼的脸并没有沉下去,她瞧着反而有几分欢欣鼓舞。
“知道啦!吃完粥我们就去!”
说着,她便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勺燕麦粥,还“耀武扬威”般地朝阿尔晃了晃手里那只碗,向阿尔炫耀人鱼食谱的丰富性。
阿尔对人鱼孩子气的行为习以为常,她朝坎蒂思笑了笑,送矮人一直走到帐篷外,又向坎蒂思道了一次谢。
“坎蒂思,我们的朋友,那位精灵。”阿尔并没有说出海洛伊丝的真名,她担心海洛伊丝有别的考量,或许精灵会想隐藏自己的身份,“她还没从祭司那儿回来,请问,有人给她送食物吗?如果没有,我们就把这份粥给她留下来一些。”
坎蒂思听出阿尔的意图,知道她是在委婉地试探精灵的下落,便坦荡地答道:
“我已经给精灵送过粥了,祭司和她聊得很愉快,你们等会儿就能在祭司那里看见她。”
人类脸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她依旧微笑着同坎蒂思点头,再度感谢了坎蒂思。
有礼貌的人类,坎蒂思想,或许这就是“织针”的一个不同寻常之处?
海洛伊丝面无表情地看着勉强倚坐起来的矮人祭司,她金色的眼睛像蒙着一层白色的薄纱,还没有说话,就开始剧烈咳嗽,原本就瘦弱不堪的人缩成了小小的一团。饶是海洛伊丝并不擅长医术,也看得出这位矮人祭司的情况很不好,很可能快要到了去面见女神的时刻。
“抱歉……”矮人祭司终于缓了过来,她努力朝海洛伊丝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女神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只能……只能跟你有话直说。”
矮人祭司勉强把腰身挺直,维持住最后一分体面。
“你们的雾霭密林,已经保不住了。”
第119章 069预言家阿尔托着腮,看着……
阿尔托着腮,看着莉塔勉强把那满满一勺荞麦粥吞下去——先前人鱼信誓旦旦地说面包和浸了水的沙子没有区别,没想到这么快,就让莉塔吃到了“真正的沙子”。
她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莉塔,抱着某种恶趣味,阿尔不愿意错过莉塔脸上的任何一丝情绪。
“我……我觉得这份粥,我们必须给精灵多留一点。她个子比我们都高,食量绝对比我们大,需要吃更多的东西。”
在又一次“视死如归”般地咽下一大口荞麦粥,人鱼终于无法再违心地勉强自己。莉塔清了清嗓子,她一边搅拌着那锅各方面都不尽如人意的荞麦粥,一边试图以更委婉的方式表达自己对荞麦粥的看法,音量也不自觉地一低再低,几乎到了气声的地步。
“好吧,阿尔,或许你是对的——可能我们人鱼的食谱是窄了点……如果我把这种东西端给祖母她们,那么我要被罚去抓至少两个月,不!至少半年的白贝鱼。甚至她们还会马上把海巫请过来,让摩忒斯缇好好研究一下我究竟是舌头出了问题,还是脑子出了问题。”
勺子在锅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莉塔到底还是灰心丧气地扔掉了手里的勺子,也和阿尔一样,用一只手拄起了脸颊,瞧着很有几分委屈。
“不,莉塔,你哪里都没有问题。”
阿尔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她眼疾手快,从锅边拿起了那把岌岌可危、险些要坠进粥里的勺子——这把木勺看起来也很有年头了,勺柄处条条纵生的裂纹。在这个由大大小小各种斗篷组成的居住地里,放眼望去,几乎看到的一切事物都是旧的,一切都经过了反反复复的修补。
这无疑从侧面印证了传说中的刻板印象——矮人是个勤劳而简朴的种族。
“这要怪荞麦,你不知道,莉塔,荞麦这种东西,很难煮得好吃,我第一次吃到荞麦的时候,还差点儿吐了出来,我以为自己吃到的荞麦是坏掉的,那时——”
阿尔想起彼时坐在长桌另一端、头戴冠冕的男人,语气里并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纯粹的回忆。可能是因为和莉塔在一起后,阿尔拥有了更多沉甸甸的、甜蜜的记忆,那些过去的事显得越来越无足轻重,很难再在她的心中激起什么波澜。
“那时,如果不是有人逼我把那盘荞麦吃掉,我可能会直接把它们连着盘子销毁。”
“是的是的!我也差点儿以为它是坏掉的。”听了阿尔的这话,莉塔的绿眼睛才重新亮了起来,但看看锅里几乎没怎么动的粥,她又是叹气,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小声嘀咕:
“我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可这些粥总不能就这样浪费吧?阿尔,进帐篷之前我看到好几个矮人在盯着我们看,一个比一个瘦……这锅粥,他们平时肯定都吃不到。”
阿尔舀了一勺比较稀的荞麦粥,味道比记忆中还要差。在不撒谎的情况下,对这锅粥的最友善评价可能只是——“能够食用”。
不过也或许是因为它的味道太不尽人意,阿尔努力又吃了几口之后,就感觉自己的饥饿感明显下降。
“我们尽量多吃一些,如果海洛伊丝不吃,我们就把剩下的分给其他矮人。”
略作思考,阿尔得出了解决的办法,莉塔立刻长舒一口气,眼睛亮晶晶地紧紧搂住阿尔,用力地点了几下头。
“好主意!我也是这么想的!”人鱼眼睛一转,看看锅子里的粥,再看看同样面有难色的阿尔,建议道:
“要不然我们先去找矮人祭司好啦!也许回来就能多吃下一点粥了。”
“好主意。”
阿尔也顺势放下了手中的勺子,接着人鱼不久前的话继续说道:
“其实我觉得海洛伊丝可能会比我们更喜欢荞麦粥,精灵很喜欢那些调味简单的食物。”
勺子轻轻碰撞了一下金属制锅壁,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试图逃避这顿乏善可陈、却又充满善意的餐食的人鱼和人类交换了一个隐含羞愧的笑容,她们的目光从彼此瘪瘪的肚子上掠过,莉塔凑到阿尔的耳边,鬼鬼祟祟地轻声道:
“我好像看见帐篷的那一边是一片沼泽,等会儿我去那里找找,也许会有蘑菇。”
蘑菇,阿尔觉得自己沉默的胃囊似乎为这个词汇动了动。
好吧,和人鱼在一起后,阿尔的食谱好像也开始变窄了。
“你知道,这世上的万物兴衰有时。按照祂的指示,雾霭密林在十年之前就应当消亡。”
矮人的声音嘶哑,气息不稳,她缓缓伸出手,指了指正上方。海洛伊丝没有顺着祭司的手势向上望去,她平静地直视着矮人金色的眼眸,没有对矮人祭司对雾霭密林的预言表现出任何情绪,既没有惶恐,也没有质疑。
“那棵生命之树,精灵,你应该知道她不可能永远属于你们,她从来都是自由的。使用任何的花言巧语、威逼利诱来留下它,都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据我所知……你们……”
矮人祭司又是一番剧烈的咳嗽,苍白的脸庞因为缺氧泛出不健康的红色,她的每次呼吸都带着不容忽视的杂音,犹如一棵在狂风中摇摆的枯树。
“您的这番话不该对我说。”
海洛伊丝转过身去,没有再去看这位已然走到生命极限的老人。她看着一盏放在圆桌上的烛台,认出上面插着的蜡烛都是收集蜡油重新制成的,在雾霭密林,绝对不会有这么不体面的存在。
“我现在不是雾霭密林的精灵,也没办法左右雾霭密林的决定,您不该向我求助。”
身后的矮人努力调整着呼吸的节奏,海洛伊丝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前一句话的语气有些过于不近人情,顿了顿又补充道:
“我听到这里的矮人都在说‘织针’。女神在上,您或许可以向‘织针’求助,每一条预言都说她们具有拨乱反正的能力。”
“不……迷茫的精灵。”
矮人祭司缓了过来,声音似乎更虚弱了些,“你不明白,‘织针’只能把错乱的线理回它应该停留的位置,但如果这些线因为私欲打成了结,‘织针’……也无能为力。”
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却令一直没有反应的海洛伊丝微微蹙起了眉,还未等她开口,帐篷外就响起了一阵说笑声——
“……葛瑞丝的预言更不准,她预言阿芙拉第二天一定会有大收获,结果阿芙拉兴冲冲地早早去抓白贝鱼,却因为太急,被一根奇怪的毒藤扎了一下,尾巴足足肿了一个月!”
“一个月?!”
“是的!整整一个月,葛瑞丝还被阿芙拉赖上了。那一整个月,葛瑞丝都不得不照顾阿芙拉,每天给她送去最新鲜的白贝鱼、最美味的浆果。所以从那以后,葛瑞丝说什么也不肯再占卜了。”
“这……其实也算是预言得很准了,毕竟阿芙拉的确有了‘大收获’。”
“我也是这么说的!葛瑞丝却很不高兴,她的小鱼居然就为了这句话,追着我咬了足足三天!”
一只生着蹼的手倏地拉开帐篷,莉塔兴高采烈地同阿尔讲述着姐姐们的窘事,绿眼睛里流转着生机勃勃的神采,她轻轻一拉,把身后的阿尔拉得向前一步,一人鱼一人类并肩进了帐篷。
莉塔先看向离自己最近的海洛伊丝,同她打了声招呼,便忙不迭地道:
“海洛伊丝,我们给你留了些荞麦粥,你一定要多吃点,哦,刚才在来的路上,我们还帮你问了一下这里的矮人,他们说你那把长弓应该能够修好,你不用担心了。”
阿尔轻轻拽了一下还打算跟海洛伊丝细说长弓情况的莉塔,她们一同望向帐篷最深处的那位矮人祭司。由于病弱,这位祭司身材佝偻,显得更加矮小,莉塔觉得她的眼睛看上去和海巫摩忒斯缇的金色眼眸相似,却又有几分说不上来的不同,最直观的是,矮人祭司的眼睛没有海巫的明亮。
矮人祭司自阿尔和莉塔一进入帐篷,一直停不下来的咳嗽就戛然而止了,她整个人的精神似乎也陡然恢复了些,这一点背对她的海洛伊丝并没有及时发现。
她直勾勾地盯住阿尔和莉塔,一只手抓住床边的纱帐,喃喃自语道:
“‘织针’,拨乱反正的‘织针’。”
阿尔和莉塔都下意识地想拦住对方,几乎同时松开了拉着对方的手,又同时把胳膊拦在了对方身前。
海洛伊丝看了她们一眼,两步走到阿尔和莉塔的前面,挡住了矮人祭司看向她们的视线,简单做了介绍。
“这是矮人祭司,三百年来最灵验的预言家——穆琳,这是——”
然而,海洛伊丝还没有说出阿尔和莉塔的名字,方才还虚弱不堪、仿佛随时会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穆琳便死死抓住纱帐,借力站了起来,并缓慢地朝她们走了过来。
“我知道,海洛伊丝,我知道……”
矮人的金色眼睛忽地由浑浊转为清亮,其上的那层白纱不知在什么时刻悄然褪去,她苍白得病态的脸颊笼着一层潮红,被并不明亮的烛光一晃,显得颇为诡异。
“她们是‘织针’,是蒲沙克威最后的王……也是无尽之海的领路者……”
穆琳如饥似渴般地注视着阿尔和莉塔,矮人像是一个饿得肋骨根根分明的人,突然之间瞧见了一桌朝思暮想的盛宴。她看她们的眼神,简直像是要把她们吞下肚子里去。
“阿纳斯塔西娅,莉塔,我等你们很久了。”
第120章 070凶手美好的事物似乎总是……
美好的事物似乎总是短暂而脆弱。
提着篮子的艾普莉刚准备带着浆果茶和糕饼去赴一个早早预定下来的约会,一推开门,便发现雾霭密林的花季已然步入了尾声——那些曾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上铺开的艳色,不过一个晚上,就消失得七七八八。
艾普莉抻着脖子四下都望了一遍,到处都是冷冷清清的,那些曾繁盛得看不清花瓣、颜色融成一团的花丛,如今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几朵花,泛黄的枝叶不仅寒酸地裸露在外,还参差不齐、深浅不一,狼狈得仿佛才经历过一场激烈的风雨,而且这里不单植株寥落,放眼四周,艾普莉甚至没有瞧见一个——哦,不对,还有一个精灵。
“艾普莉!”
弗吉尔急急忙忙地从远处奔来,一瞧见站在树荫里的艾普莉,方才还六神无主的他立时松了一口气。他用力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拼命朝艾普莉招了招手,随即匆匆朝艾普莉跑了过去。
“感谢女神!我……我找了你半天,我还以为你在祭司那儿!”
艾普莉的目光掠过弗吉尔衣襟上的草屑和污渍,弗吉尔像是才和谁在草丛里进行了一场惨烈的决斗,他身上的衣袍不仅被青草的汁水染得斑斑驳驳,还被树枝挂出了几条口子。
她也象征性地朝奔到自己面前的弗吉尔挥了挥手,随口解释道:
“没有,最近祭司身体不太舒服,我都是在家帮她调配剩下的果子露,忙得没怎么往祭司那儿去。”
艾普莉友善地朝忧心忡忡的弗吉尔笑了笑,“弗吉尔,你来找我干嘛?是要帮忙吗?我现在还勉强算是有一点点的空闲时间。不过,可能没法替你去巡视,你知道的,现在这个时候,我得去帮祭司发放果子露。”
为了佐证自己的话,艾普莉还特意把挎着的那只竹篮稍稍提高了一些。于是,缀着蕾丝花边的餐布之下传出了一阵玻璃瓶罐碰撞的声音。
“不……我不是要找你帮忙,艾普莉,我……抱歉,我实在觉得这件事不能够再瞒着你了”
弗吉尔的耳朵微微颤了颤,他用力地甩了一下头,两侧面颊都因为咬牙的动作鼓了起来,弗吉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你……你还记得上次那个袭击你的凶手吗?我……艾普莉,我知道她在哪儿。”
说完这话,弗吉尔立马低下头,一把拉住艾普莉的手腕,想要硬生生把她往什么地方拉。
“等等……嘿!弗吉尔,你扯痛我了。”艾普莉被弗吉尔不知轻重的动作惹得直皱眉,篮子里的东西又是叮当一阵乱响。
要问艾普莉最讨厌精灵的什么品质——无疑就是弗吉尔眼下所展现的这种自大,他们总盲目地以自己的标尺去衡量是非,并强行地要求别人接受他们的标准,按照他们想要的方式行事。
“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我绝对不可能和你走!以后你也别想我再帮你任何的忙!”
艾普莉这句威胁对弗吉尔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依旧固执己见,仍是不把她展露的不快当回事。
“抱歉,艾普莉,我们必须快点赶过去!再晚上一会儿,那个凶手说不定就要溜走了。你不知道,奥菲莉亚她——”
弗吉尔的额头上因为急切沁出一片密密麻麻的汗珠,艾普莉越看越烦躁。她趁弗吉尔打算向她仔细解释的空当,迅速挣开了他的手,并毫不掩饰嫌恶地朝后退了几步。
“弗吉尔,我现在不想谈那个凶手的事,雾霭密林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我做!”
“艾普莉!但是那个凶手——”
“现在那个凶手不重要!弗吉尔,我说最后一遍,我不想知道!”
等弗吉尔再试图上前时,艾普莉便直接用手捂住了双耳,带着那一篮子叮当作响的东西跑走了。
弗吉尔完全没想到艾普莉会是这样的表现,他呆怔怔地站在原处,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近些日子,随着祭司埃莉诺的身体日渐虚弱,越来越多的事务交到了艾普莉手上。尽管艾普莉年纪轻,但她却把每一件事都办得很漂亮。只是——弗吉尔明显感觉到艾普莉在疏远他们这些朋友,他认为是因为那次遇袭给艾普莉留下的阴影,毕竟她为此夜不能眠了好久。
当时他们都不在艾普莉身边,尤其是他——弗吉尔的缺席使得艾普莉遭遇了那场噩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弗吉尔认为是自己害了艾普莉。
而且……
弗吉尔看着艾普莉头也不回地飞奔离开,他最开始不该听信那个凶手的话……
他做了一件大错事。
弗吉尔一进门,嘴里咬着发带的奥菲莉亚便飞速朝他的身后瞥去一眼,轻笑一声后收回目光。
“卡萝,你欠我三坛果酱。”
“他自己回来的?!”
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来这一声惊叹,随即好一阵窸窸窣窣,一道灰扑扑的身影突然窜了出来。她先是颇为警惕地打量了垂头丧气的弗吉尔一番,才紧挨着奥菲莉亚坐下。
妖精一把扯下兜帽,揉了揉自己被压瘪的鬈发,朝扎头发的奥菲莉亚讨好一笑:
“奥菲莉亚,还是你猜得准。等我离开这儿,肯定给你送最好的果酱!没想到——不是不是,我是说‘果然’,弗吉尔果然是个善良的好精灵,愿女神保佑你们!”
说着,精致得犹如橱窗玩偶的卡萝笑盈盈地凑了上去,殷勤地想帮奥菲莉亚梳理头发,却被奥菲莉亚摆手拒绝。
“不用了,我只想简单地扎起来。”
奥菲莉亚用指节敲了敲弗吉尔面前的桌子,把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怎么了?艾普莉一句话也不肯跟你说了?你说的话她不信?”
“不,我也不明白。”
弗吉尔无地可去,斟酌再三,他只能再次来到奥菲莉亚的家。郁闷的他随手打开桌子上的一瓶果子露,一口气喝掉大半。
杯子里的液体在改良之后颜色越发深沉,偏向于暗红色,不仅果子露的这种颜色让人有些不适,弗吉尔还总觉得它的味道有一点怪异,但他又始终说不出究竟怪异在哪里。最后只能归结于这种果子露本质上还是一种魔药,喝起来多多少少会有些奇怪。
“我向她坦白了凶手在这里,可她不是不相信我,她好像是根本不在乎这件事。”
“我向女神发誓!”
卡萝一听到弗吉尔的话,便把左手搭在胸口上,气势汹汹地为自己辩解:“我发誓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精灵!弗吉尔,看在这几天我拼命讨好你的份上,请你别再用‘凶手’这个词来称呼我,你可以叫我卡萝,也可以叫我妖精。”
“可你这件斗篷的布料明明——”
“弗吉尔,卡萝。”
奥菲莉亚打断了这场即将开始的争吵,她看了眼卡萝和弗吉尔,此刻这两个种族不同的家伙却有着相同的神情——他们都认为她在包庇对方,既不服气,又有些委屈。特别是弗吉尔,他气得直咬牙,脸庞鼓得高高的,这让奥菲莉亚不由自主地想起几年前害了牙痛的海洛伊丝……
海洛伊丝?海洛伊丝……也不知道那家伙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艾普莉说生命母树的状况对海洛伊丝影响很大,祭司埃莉诺一直都在为她调整魔药。
奥菲莉亚揉了揉额角,她莫名感到一种强烈的目眩感,很快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当前,她看向一头鬈发、不停朝自己委屈眨眼的卡萝。说实话,卡萝虽然不是精灵,但要比弗吉尔赏心悦目多了。
“你们最好安静一点,把别的精灵招来,事情可能就要麻烦了。”她叹了一口气,像是精疲力尽,“卡萝,你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不是‘凶手’,弗吉尔,你也拿不出证据证明她绝对是‘凶手’。”
“但是她那件斗篷的布料——”
“我已经解释很多遍了,这件斗篷原本不是我的!”
“停停停!”
奥菲莉亚忍不住喊了停,每当这种时候,她就格外希望海洛伊丝能早点好起来。如果海洛伊丝在场,奥菲莉亚根本不用这么累,只要她一摆出那张冷脸,绝对没有——至少绝对没有一个精灵敢再讲一句废话。
“我反复检查过这件斗篷了,虽然艾普莉攥着的那块布料的确是从这上面取下来的,但是,我们发现卡萝的时候,她中了暗精灵的魔法。不能就这样断定卡萝是凶手。”
这段话却没让弗吉尔放下警惕,他仍然坚持道:
“可我都把雾霭密林的每个角落都找遍了,根本就没看见什么暗精灵的痕迹,这很可能是这只妖精的骗局。”
弗吉尔目光灼灼地盯着恨不得整个妖精都挂到奥菲莉亚身上的卡萝,“奥菲莉亚,你不能因为她的长相就相信她,妖精是最擅长欺骗的种族。”
“不,我没有相信她。”
奥菲莉亚拍了拍卡萝,从这只妖精的口袋里摸出一支药剂,还没等卡萝为自己的偷盗癖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辩护,奥菲莉亚就把那支药剂掷到了弗吉尔的手中。
“弗吉尔,我相信的是我自己。”
冰冷光滑的药剂管里流动着黑得发红的液体,弗吉尔拔开塞子,只轻轻一嗅就面色大变。
“暗精灵!”
“我的朋友!”
提着篮子的艾普莉蹦跳着来到了生命母树前,她嘻嘻哈哈地叫醒了看守生命母树的那两个精灵。显然,改良版的果子露有一个无法避免的副作用——嗜睡。
“你们可以先回去了。”艾普莉的声音总是比一般的精灵更高一些,震得这两个刚刚醒来的精灵耳朵颤动了几下。
“我接下来都没什么事情,就让我来帮你们看生命母树吧!”
“这怎么行?”负责看守的两个精灵连忙摆手拒绝,“艾普莉,你最近一直那么忙,好不容易把事情做完了,就快回去休息吧!”
艾普莉笑着摇了摇头,她的笑容甜蜜得像是不掺一点杂质的蜜糖,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那只竹篮,侧耳听着它发出一阵细碎的玻璃摩擦声。
“没关系,还没到该休息的时候。”
【你现在阅读的是 向往小说网 www.xw0.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