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041“老熟人”疤脸杰克闹出……


    疤脸杰克闹出的那一点点波澜很快就消失得干干净净,酒馆里重新恢复了一开始的热闹——


    装着酒液和泡沫的杯子粗鲁地撞在一起,客人们讲着口音不同的通用语,时不时往嘴里塞上一大口肉排或者菜蔬,他们不顾形象地咀嚼着,一会儿慨叹玛莎的好厨艺,一会儿大谈特谈最近的收获,吹嘘声不绝于耳。


    莉塔没来过人类的酒馆,海底也没有什么酒馆。她的族群里只有祖母和姐姐们,如果在这几条人鱼之间办一家酒馆,感觉仿佛是在进行某种幼崽才会痴迷的游戏。然而莉塔那位身为赏金猎人的祖母却没少出入人类的酒馆,她曾向莉塔提起过几次那里的场景——现下莉塔和阿尔身处的这间酒馆与祖母的描述非常符合,而莉塔自己看来看去,也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异常。


    “阿尔,是哪里不对劲?”莉塔怎么也想不通,她很小声地问:“连玛莎也不对劲吗?”


    “是也不是。”


    阿尔瞄了眼厨房的方向,她用眼神示意莉塔看那面刻了不少符号和图画的“菜谱”墙。


    “我才想起来,很久以前,我在一本年头很久的游吟诗人札记上看到过和这些非常相似的符号,但是那本札记上记录的符号没有这么清晰。那个游吟诗人说他是在一处荒废了很久的屋子里发现的,写了很多关于这种符号的猜测,他认为这些符号是在向女神表示崇高的敬意。”


    阿尔顿了顿,神色有点复杂。


    “我当时觉得他的猜测很荒谬,这些符号怎么看也和女神扯不上关系,他甚至没有对这一观点拿出什么论据,只说是‘他认为’。所以我为此还找过我当时的文法老师,想和他讨论这件事。但我的文法老师一直非常钦佩那位游吟诗人,他——好了,话说远了,还有就是——莉塔,你瞧见那几个人穿的服饰了吗?”


    专心致志听阿尔说话的莉塔大概猜到了那位文法老师的做法,她贴紧了阿尔,明显感觉到阿尔不是很想提那件事的后续后,莉塔乖巧地没有追问。


    “我看见啦。”


    莉塔嫌弃地看了看其中有一个男士戴着的帽子,上面有一根非常花哨的羽毛,她小声跟阿尔嘀咕:“我向女神保证!那顶帽子绝对是我见过最丑的东西!天,尤其是那根羽毛!”


    “就是那根羽毛。”阿尔笑着点点头,她轻轻捏了捏莉塔一直作怪的手指。


    人鱼听得是很认真,但私底下小动作却也不断,她不是用指腹去摩挲阿尔的关节,就是鬼鬼祟祟地想用指尖去搔阿尔的掌心。


    被阿尔轻轻一捏后,莉塔立刻老实了许多。


    “那根羽毛是螣羽鸟的,在一百多年前,这种羽毛在平民间很流行,常被用来点缀衣物。不过到了五十多年前,这种鸟因为过度捕杀迅速减少,成为了贵族们才能承担得起的装饰。”


    “而且由于这种羽毛非常难以保存,只要过上一两年就会脆弱不堪,花纹变形。因此这二三十年来,这种羽毛早就销声匿迹了,只有中心神庙里还有两三根状态还不错的。所以无论如何,它都不该出现在这间酒馆里。”


    “还有,刚才那个男人说——”


    阿尔讲到了这里,莉塔恍然大悟,她抢着道:“还有,妖精和精灵都已经有快一百年不跟人类直接来往了,他们顶多会和神庙有些交集。”


    先前雾霭密林愿意接触阿尔,完全是极特殊情况,一方面阿尔脱离了人类族群,决定同人鱼一起生活,另一方面他们认为那个预言所指的人就是阿尔,急切地希望阿尔能来帮忙。


    “好奇怪……”莉塔喃喃道,不久前看热闹生出的兴奋烟消云散,只剩下解不开的困惑,“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没有危险啊?”


    “或许有什么别的缘故。”


    趁着莉塔冥思苦想,难得安安稳稳地坐着,阿尔趁机帮莉塔整理着那一头披散着的红发,让它们把莉塔的尖耳朵遮掩得更加严密。在这种陌生的环境里,她们都不想暴露莉塔的人鱼身份。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我们也不是要在这里久留。等我们采购好了物资就会离开,这里再古怪,和我们的关系也不大。”


    莉塔点了点头,下一刻,她不佳的脸色就被端着菜的玛莎拯救了——玛莎用实力证明,这间酒馆就算客人再多,她也用不着再雇谁帮忙。


    “玛莎,你一个人端了这多东西?!这也太厉害了!”


    莉塔的眼睛瞪得溜圆,她看着玛莎端着六盘菜肴和五大杯麦酒走了过来。甚至模样还很轻松,仿佛端着的那些东西再多上一倍,对玛莎也是小菜一碟。


    玛莎行云流水般地把菜肴和麦酒都送上了不同的桌子,她脚步飞快,动作流畅得甚至有种独特的、力量的美感。而且不管是菜肴还是麦酒,都没有任何的倾洒,盘沿和杯沿都干净极了。


    玛莎得意地笑了笑,她道:


    “这算什么?你尝尝我的菜,我的厨艺才是真厉害!”


    占据了大半张桌子的那盘炖菜,呈现着诱人的橙红色,里面应当是某种肉类与某种蔬菜块茎,霸道的香气直往阿尔和莉塔的鼻子里钻。


    人类和人鱼迫不及待地拿起了手边的刀叉,各自叉了一块——


    阿尔尝出炖菜里的肉类是牛肉,汁水充盈,柔嫩醇香。不过这道炖菜里最出彩的其实是那种不知名的蔬菜块茎,它们不但几乎到了入口即化的地步,还完美地交融了蔬菜的清甜和醇厚的肉香。


    以至于阿尔和莉塔觉得自己愿意为这份炖菜多长出一个胃,它如此美味,就应该拥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位置。


    莉塔接连吃了三大口炖菜,才勉强从这种强力的诱惑中抽离出来一点点,夸赞道:


    “玛莎,这绝对是我吃过最美味的炖菜!尤其是这种块茎!你说得对,我想我就算离开斯嘉纳山谷十年、一百年!为了这份炖菜,我绝对忘不了这里!天!我没法想象你做的烤鱼该有多好吃!”


    阿尔也连忙咽下嘴里的食物。


    “您的厨艺实在是太好了!”也许是由于阿尔没有得到过太多的夸奖,同时,她还不太很擅长夸奖别人,此刻显得有点局促,说的话也很简单:“哪怕是什么王宫的御厨,也没办法跟您相提并论。”


    她们的夸奖令玛莎圆圆的脸庞立刻泛出淡淡的红色,玛莎犹如一颗收获时节的红苹果,她颇为欢喜地解释:


    “其实不光是因为我的厨艺好,我的食材也统统选用的最好的。”大厨玛莎对这一点很是骄傲,微微抬起下巴,强调道:


    “酒馆里用到的所有蔬菜、水果都是我从妖精和精灵那儿进的!味道可不是人类种的那些能比的!”


    那个不久前直咽口水的壮汉刚刚得到了他苦等的烤肉和烤蔬菜,听到玛莎这么说,他也停下了自己的大快朵颐,忍不住插话道:


    “别看玛莎这里又小又破,但她可是精灵和妖精的大主顾!只有这里离妖精和精灵的领地都近,在别的地方,你们可吃不到这么好的菜。”


    随即,壮汉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转了话头,问玛莎:


    “哦对了,玛莎,我差点忘记问你!上次妖精给你送的那批蔬菜,后来怎么办了?他们给你换了吗?”


    “当然!”敬业的玛莎瞄了眼酒馆门口,没见有新的客人要来,便继续说道:


    “那群妖精本来还想靠说好话让我收下那些蔬菜,尤其是里面一个叫卡萝的小妖精!女神啊!我敢保证,将来她绝对是所有精灵里最难缠、最有主意的。我把那半车蔬菜退掉后,她居然还没演够,当着我的面好一顿哭。直到我跟她说,再这样我就考虑只跟精灵来往,她才罢休。”


    玛莎皱着眉抱怨:“每次跟妖精打交道,我都觉得脑袋里好像有一堆小人儿在发疯似地敲鼓,脑仁要疼上三天!”


    “说真的,玛莎,我觉得你真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萤火虫酒吧就只跟精灵合作,他们那儿就没发生过这样的糟心事。”虽然壮汉在建议的过程中,没抵挡住诱惑,吃了一大块烤土豆,声音含含糊糊的,但瞧着他的眼神,那的确是他发自内心的建议。


    “萤火虫酒吧?”


    玛莎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们懂什么,那儿根本就没有正经菜,只知道卖一些颜色古怪的酒。”


    “你别听萤火虫酒吧请的那帮游吟诗人怎么夸精灵,其实精灵的蔬菜总是没有妖精种的好。况且他们个个都态度非常冷漠,恨不得拿着鼻孔看人!我来来回回买了精灵那么多东西,他们对我的态度和最开始没有任何区别。哦,还有,这群精灵——”


    说着说着,酒馆又来了一批客人,玛莎连忙走过去招待他们,匆匆对壮汉道:


    “等改天,改天我再和你说!”


    看了眼又开始狼吞虎咽的壮汉,又瞧瞧满脸笑容招待客人的玛莎,阿尔和莉塔把干硬的面包泡进炖菜里,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阿尔按了按盘子里的面包,试图让它吸收到更多炖菜的味道,她平静地道:


    “很明显,我们的猜测错了,我们不是被他们单纯地丢了出去。”


    阿尔的目光掠过墙上的符号、客人衣着上的羽毛,最终落在那桌新来的客人身上。


    莉塔顺着阿尔的视线,朝那桌看了过去,她刚舀起汤的手微微一顿,一脸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女神啊!怎么又是她。”


    来的那桌客人摘下了他们的兜帽,露出了一双双尖耳朵,哦,其中的一双尖耳朵,还正是她们的“老熟人”。


    第92章 042偷听听了玛莎的话后,莉……


    听了玛莎的话后,莉塔还心存一丝侥幸,或许卡萝这个名字,在妖精的族群里算一个常见名呢?


    就像琴告诉她,在中心神庙,有无数个既愚蠢又自大的人类男性都叫亚历山大这个名字!


    然而莉塔这种飘渺的希冀仅仅只维持了不到半刻钟,那群新进门的客人就摘下了帽子,露出了一双双尖耳朵——


    最开始时,莉塔的直觉就异常激烈地刺了她一下,但莉塔还在尽力宽慰自己,不可能那么巧!而且这些客人都是金发碧眼,明显是精灵!以精灵和妖精这么多年的龌龊,卡萝绝对不可能——好吧,试图自己说服自己的莉塔,忽地整条鱼僵住了,她看见了走在最后面、矮了所有精灵一截的家伙——


    正是那个难缠的、满口谎话的妖精。


    她们的“老熟人”——卡萝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玛莎的酒馆,她的脸上依旧带着那种无害的、灿烂的笑容,甚至还有一种隐约的青涩气,这使得卡萝更具亲和可信。然而莉塔却看得牙齿发酸,觉得现在急需用什么磨一磨自己的尖牙。


    莉塔身旁的阿尔敏锐地感觉到了人鱼不对劲,她把空着的那只手伸了过来,轻柔地拍了拍莉塔的手臂,戏谑道:


    “你再发呆,我就把你的这份面包都吃掉。”


    对食物的执念立时把莉塔的神思猛地拽了回来,走神的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只是个玩笑,她以为阿尔是真的想吃。


    于是莉塔低头看了看那块已经浸满了炖菜汤汁的面包,哦,其实也不必再看,光是嗅着那股在鼻端徘徊不去的、面包与炖菜混合的香气,任凭谁都能够感觉得出,这一口咬下去,绝对会是无上的美味和享受。莉塔被它勾得馋虫大动。


    不过,莉塔拿起那块泡得松软可口的面包后,只看了眼正盯着自己的阿尔,略微顿了顿——人鱼有点不舍地喉头一动,就把那块自己很是期待的面包递给了阿尔。


    “你要吃吗?阿尔,那这块先给你吧。”


    人鱼的确让得心甘情愿,但贪嘴的她还是忍不住眼巴巴地盯着那块诱人的面包,一双漂亮的绿眼睛水汪汪的,像是才下过一场小雨的密林。


    阿尔忍俊不禁,总觉得这条人鱼时刻都有馋得扑上来的“风险”。这一刻,阿尔特别想狠狠地揉乱莉塔的头发,好好捉弄她一下,可旋即又想到莉塔现在的头发是自己刚刚理顺的,便勉强忍下“作恶”的冲动,不舍得再动手。


    “不用了,莉塔,我自己也有。”


    阿尔把自己的那块面包有点炫耀地举了起来,她认为手里这种没有完全被汤汁泡软,嚼起来还有些韧劲的面包才是最美味的。


    她耀武扬威般地当着莉塔的面咬下一大口,很享受地咀嚼起面包——如果阿尔过去以这样的姿态大嚼特嚼,她绝对要被礼仪老师拉去补上整整半个月的礼仪课。


    在头顶王冠的日子里,阿尔吃过不少珍馐佳肴,可觉得与面前的这份炖菜相比,它们都变得寡淡无味。这可能是因为现在不必纠结于每一次咀嚼的幅度、擦嘴的姿势和发出的声响,也可能是由于那时总是她自己一个人对着满满一长桌的食物,更可能是玛莎的厨艺过于高超,或者……


    阿尔没有将这个问题纠结到底,她的目光飞快地、仿佛不经意般地掠过酒馆里那桌新来的客人,手下利落地给莉塔舀了一大勺子炖菜,意有所指地对人鱼道:


    “好好吃饭,别看来看去的,等晚一点你再嚷着饿,我可不管你了。”


    从来没有在阿尔面前喊过饿的莉塔立刻领会到了阿尔的言外之意。


    阿尔在“看来看去”、“等晚一点”上都加重了语气,这是在提醒莉塔不要总盯着卡萝看,安心吃她们的炖菜,静静观察,以免引起那些精灵和卡萝的戒备。


    “好嘛!我知道啦。”莉塔拖着长音应道,摆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没再朝卡萝那边望去一眼,但那一双被红发遮掩住的尖耳朵却偷偷翘得高高的,留意着那一桌说的每一个字。


    酒馆里的桌椅摆放都很近,她们和那一桌虽然也隔了几张桌子,但实际上并不远。并且其他客人的嘈杂声对于人鱼莉塔而言,也算不上什么干扰。


    莉塔就这样一边吃了一勺又一勺炖菜,一边将那一桌的对话全部听了下来——


    卡萝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理了理自己那头浓密的深色鬈发,她像是完全没有瞧见玛莎对着自己态度很差地板起了一张脸,仍是笑得甜滋滋地凑了上去,还一把揽住了玛莎的胳膊。


    “好玛莎!那车蔬菜你用完了吗?要不要再进一些?哦,我们那儿刚熟了一批浆果,还都是我们的宁芙亲手一颗一颗采摘的,尝着不仅比蜂蜜还甜,还颗颗饱满,要多漂亮有多漂亮,你进一批做甜点吧?好玛莎,我可以给你最低——”


    妖精的推销才刚刚展开,就被玛莎毫不留情地掸掉了手,卡萝刚要死缠烂打地再一次揽住玛莎,就听见那群精灵之中一位发色最浅的精灵咳了一声:


    “卡萝,我想今天我们来这儿,应该不是为了看你推销浆果的。”


    卡萝有点讪讪地收回手来,但又很快恢复如初,任凭玛莎如何冷淡,她都毫不尴尬地大肆夸赞着玛莎的厨艺,点了一大堆玛莎最为得意的拿手菜。


    “我的女神啊,你这个妖精,怎么还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玛莎说不清是无奈还是嗔怒地瞪了卡萝一眼,做势要朝妖精挥出重重的一拳,卡萝却是笑嘻嘻的,不闪不避,很是信任地看着玛莎。于是玛莎这一拳便轻得不能再轻地“砸”到了卡萝身上,尽管心软的酒馆老板没能如愿树立起什么“威严”,玛莎还是努力用硬邦邦的语气道:


    “下次你们妖精要是再想拿不够好的蔬菜蒙骗我,不管你们说什么好话,我也不会再收你们妖精的蔬菜了!”


    “好玛莎!我以后绝对——”


    没等卡萝发完誓,玛莎就钻进了厨房里,做她的拿手菜去了,玛莎的声音远远传来:


    “别说那些好听的了!我只看你怎么做!”


    卡萝在桌子旁坐下,左右挨着她的精灵都面无表情,卡萝面上的笑容不但丝毫未变,还很亲热地、自顾自地说起了话,仿佛身旁坐着的并不是一脸冷漠的精灵,而是自己的至交好友。


    “玛莎的厨艺是数一数二的,尤其擅长做肉食,要我说,你们不吃肉真的太可惜了!不过——玛莎的蔬菜也做得很好!用的还是我们最好的蔬菜,要是——”


    见精灵的神色明显开始变得不耐,卡萝才转了话头,压低了声音道


    “你们也听见玛莎的话了,最近我们那儿种的蔬菜普遍都出了问题。”


    发色最浅的精灵显然是精灵之中为首的,其他的精灵听了这话,都纷纷望向了她。


    精灵点了点头。


    “这件事,你们女王已经在书信中告诉我了。卡萝,我的建议还是那个——你们应当少种一些蔬菜,让你们的土地好好歇一歇。”


    精灵说着没什么价值的套话,“这段时间你们太劳累土地了,再肥沃、再富饶的土地也抵不住这样的消耗。”


    卡萝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但瞧了瞧左右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精灵,妖精识趣地保持住了尊敬的语气:


    “不,祭司列迪希亚,我们的蔬菜不是因为土地不够好变差的,就像你们雾霭密林的那些浆果——”


    妖精一说出“浆果”这个词,桌子旁的几位精灵险些一口气都站了起来。


    卡萝笑着朝她们摆摆手,坦荡地解释道:


    “你们放心!我们妖精没有在你们雾霭密林安插人手,也不是哪个精灵泄露了出来——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世上没有比精灵更适合保密的种族。像我们妖精,唉,不是我故意贬低我的同族,哪怕是我自己,也总容易不小心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卡萝,请你说重点。”


    列迪希亚“请”字上咬了很重的音,以至于这像是一种威胁,或许,这本就是一种威胁。卡萝笑了笑,指节轻轻叩击了一下桌面,她像是控制不住地准备吐露一个天大的秘密似的,目光闪亮地道:


    “昨天,我做了个梦。”


    卡萝左边的精灵实在对她忍无可忍,皱着眉毛低喝道:


    “妖精,你应该知道,你邀请我们祭司来,是为了聊正经事!我们没时间在这里听你讲一堆虚无缥缈的东西。”


    卡萝哪里会在乎这两句毫无威胁力的话?她直勾勾地盯着列迪希亚,好像企图从列迪希亚浅色的眼眸里找到某种情绪,疑惑?兴奋?还是厌恶?


    但卡萝又一次一无所获,她耸了耸肩,似乎终于厌倦了自己故弄玄虚的把戏,直接道:


    “我梦见了你们的生命母树。”


    妖精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那张有些孩子气的脸庞非常违和地变得严肃,她一字一顿地道:


    “她在我的梦里是个绿头发的少女,生命母树告诉我,你们想要囚禁她,她希望我能把她救出来。作为报答,她会让我们妖精的蔬菜和水果永远比你们精灵的好,而让你们精灵——”


    “卡萝,你不要——”


    列迪希亚面色苍白地制止住打断卡萝说话的精灵,“你接着说,卡萝,你还梦见她说了什么?”


    “哦,这个嘛?”卡萝意味深长地笑着,“那还是等我们吃完饭再说吧!”


    玛莎已经端着好几个大盘子从厨房走了出来,卡萝敏捷地蹦了起来,美滋滋地去帮玛莎的忙——


    作者有话说:以后都会周三整理大纲,所以明天没有更新,周四会回来的!


    第93章 043呼救玛莎的厨艺再好,做……


    玛莎的厨艺再好,做出的素菜再美味,这张桌子上依旧只有卡萝吃得眉飞色舞。


    “列迪希亚,你们尝尝这道炒芦笋,女神啊!我向你们发誓,你只有在这儿才能尝到这么绝妙的味道!赞美玛莎!她真是天生的厨子!”


    然而被叫了名字的列迪希亚非但没有去碰那一碟妖精极力推荐的菜肴,还放下了手里的刀叉。


    她扫了一眼卡萝明显鼓起来的肚腹,以一种非常冷淡的语气问道:


    “卡萝,我们现在能聊一聊了吗?”


    妖精的指节又轻轻叩击了一下桌面,脸上的笑容灿烂而天真,卡萝像是完全没有领会列迪希亚的不耐烦,表现得依旧十分轻松随意:


    “别着急,我还没吃——”卡萝似乎想说她还没吃饱,但她刚才往肚子里塞的东西太多,一时没控制住,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于是,卡萝身旁的那些精灵便以更加“火热”的目光注视着她。


    这个突如其来的嗝令卡萝的笑容里难得出现了一丝尴尬,她按了一下自己鼓起来的肚子,强行把这句话圆了过去:


    “我还没吃够!这只能怪玛莎做的菜实在美味得过了头。”


    她感叹着,转而仿佛突然失了忆,笑嘻嘻地问精灵:“列迪希亚,您是急着和我聊什么?”


    这段时间,地下城的萤火虫酒吧涌入了一大批吟游诗人,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在赞美精灵们的优雅和从容,并有意无意地贬低着妖精们。


    因而最近,沼泽里的每一个妖精都对精灵们有些意见。尤其是爱记仇、又善于观察的卡萝——她很早就发现,那些潦倒邋遢的吟游诗人,只要写了吹捧精灵、嘲讽妖精的诗篇,他们就会肉眼可见地、极速地变得体面整洁。


    “资助”游吟诗人“脱胎换骨”的那笔金币来自哪里呢?


    卡萝觉得这答案呼之欲出,她的目光始终没有从面前的精灵祭司身上移开,恶趣味地期待着列迪希亚展露出她最真实的、与游吟诗人的称颂大相径庭的一面。


    列迪希亚的姿势倒尚算“优雅”,只是她的神情无论如何也算不得“从容”,精灵的耳尖已然泛出了羞恼的、象征着忍耐到了极限的红色。


    卡萝完全不怀疑,此刻列迪希亚的脑子正在飞快运转,思考着该如何除掉自己这个讨人厌的妖精。但仗着自己知道的讯息——她从试探中知晓了这讯息的重要,卡萝还是不慌不忙地“火上浇油”。


    “祭司大人,您请说呀!”


    列迪希亚没有抓着刀叉的手已然紧握成拳,但她时刻牢记着自己代表雾霭密林的形象,不得不努力平稳着自己的情绪,忍下烦躁,回答卡萝的明知故问:


    “卡萝,我想问的是——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雾霭密林浆果的事?那个少女又跟你说了什么?”


    “哦,你是想问这个呀!”和列迪希亚说着话的卡萝仍然在摆弄着自己的刀叉,她把碟子里的一块土豆翻来翻去,又刻意地用叉子把它戳得千疮百孔,仿佛从这个毫无意义的行为上收获了什么天大的乐趣。


    “知道浆果的事很容易,请放心,我们真没收买任何一个精灵,我向女神发誓,这句话真的不是在骗你。”


    妖精的语气变得懒洋洋的:


    “你们精灵从三个月前,拿出来卖的浆果就至少比过去少了一半,我们妖精的眼睛和脑子并不差劲,只要动动脑,猜到这一点并不难。”


    “你们妖精猜得一点儿没道理,全是凭空瞎猜!这完全可能是我们改变了售卖计划,决定少卖浆果!”坐在卡萝右手边的那个精灵很不服气。


    卡萝朝那个精灵笑了笑,耸了耸肩。


    “如果真的只是单纯改变了售卖计划,我想也不会有那么多精灵三不五时地、悄悄跑到市场上去买我们浆果的种子。是的——虽然你们做了伪装,但认出你们根本不用费太大力气!”


    妖精半是得意,半是真诚地建议道:


    “说真的,如果下次你们还想做类似的事,请别在伪装上那么大费周章了!更别一有谁靠近你们,就立刻后退那么多步,女神啊!我们真的很难不注意你们。”


    精灵们没有想到自己的破绽在别人眼里如此明显,他们面面相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颇为烦闷。


    比起这件事,列迪希亚显然更关心生命母树,精灵祭司追问道:


    “那生命母树呢?她跟你说了什么?”


    莉塔被红发遮盖住的耳朵微微动着,她屏气凝神地听着卡萝那桌的每个字。正听到故弄玄虚的卡萝准备讲关于生命母树的事时,整个酒馆突然都静了下来。


    两个身材高大、手拿巨剑的男人走了进来——酒馆的突然安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相貌,或者手里的武器。光是不久前跟玛莎搭话的那个壮汉,长得就比这两个男人凶狠得多,他放在桌子旁的那把铁锤也显然比巨剑更有杀伤力。


    酒馆的突然安静是因为这两个男人身上的衣服,更准确地说,是他们胸口衣服上绣着的代表神庙的符号——他们是神庙的人。


    如果说女神象征着光芒、宽恕和美好,那么侍奉祂的神庙在近些年来,越来越像是祂的反义词。


    那些神侍总是打着为女神洗涤罪恶的旗号,嚣张地干着一堆应当被称之为“罪恶”的事。


    这两个男人走进玛莎的酒馆,扫视了一圈,就直接冲着卡萝的那张桌子走去。


    其中有个瘦得像竹竿,鼻子下面长着稀稀拉拉的胡须的男人,他的眼神写满了神侍特有的轻蔑,很不客气地对列迪希亚道:


    “女神在上。你就是精灵的祭司吧?我们神庙的亚历克斯祭司要见你一面!”


    除了列迪希亚,其他的精灵都因男人的傲慢无礼倏地站了起来,有一个脸庞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的精灵甚至就要拔出她的剑来,气恼得脸涨得通红。


    卡萝仗着自己身材娇小,在男人们走向这张桌子时,她就滑下了椅子,蜷缩在桌子之下,准备伺机逃跑。


    妖精一瞧见那个年轻精灵拿着剑微微发颤的手臂,心中就猛地涌现出千般不舍——这么难得的精灵出糗场面,可怎么就偏偏出现在这种自己急需逃跑的时候?不仅热闹没法凑,她还得把自己的窃笑硬生生地憋回去。


    不然要是一不小心被哪一方发现,都够卡萝以后烦恼的!


    列迪希亚朝那个拔剑的精灵伸出了一只手,平静制止了她:


    “没事,埃丽娜,神庙是我们雾霭密林的朋友。”


    精灵们的愤愤不平还没有平复,另一个男人便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长着一张圆得出奇的脸庞,衬得他只是有点歪的鼻子异常得歪。


    这个男人的语气要比他的瘦竹竿同僚温和、礼貌得多,他笑道:


    “列迪希亚大人,亚历克斯大人说您上次在信里问他的问题,他已经有了答案,所以派我们请您过去聊一聊。”


    见到列迪希亚微微蹙眉,歪鼻梁连忙补充:


    “您放心,这场聊天不会耽误您太久时间。列迪希亚大人,等聊天一结束,我们神庙就会亲自把您送回雾霭密林。您更不用担心这是否会影响到您准备处理的事——只要是我们神庙能解决的事,我们很愿意为您效劳。”


    “只要你们能够解决,就都可以?”


    列迪希亚挑起了一侧眉毛,歪鼻梁当即肯定地点了点头,模样异常自信。


    “那当然,列迪希亚大人,我们神庙从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


    于是,精灵祭司当即指向了企图从桌子底下潜逃的卡萝,列迪希亚斩钉截铁地道:


    “那请让我带上她吧,我和她有些事还需要处理。而且我认为,我和亚历克斯的这场谈话,绝对离不开这只妖精。”


    突然被牵扯到对话之中的卡萝慌了神,她已经用余光瞥见了神侍不以为然的神情,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去神庙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她不等那两个神侍出声,就按照自己原定的计划从桌子下的空档窜了出去——


    目光所及,是一双双样式不同、新旧不一的鞋子,卡萝发誓,这绝对是自己最狼狈的一次逃跑!


    灵活的妖精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坚决不再朝左右看去,她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邋遢的家伙,已经不止是不好好打理鞋子的程度了,就连沾满泥沙在这之中都算是“干净整洁”了。卡萝不想看清那些奇奇怪怪的污秽物,她埋头向前冲。


    忽地,她感觉自己的脚腕像是被什么牢牢捆住了,一股巨力企图把她拉走。


    情急之下,卡萝再也没功夫计较什么鞋子脏不脏了,她伸出手就紧紧搂住了自己身旁的一双腿。


    “卡萝!你干什么?快松开她!”


    妖精还没来得及看清被自己抱住的是谁,就被一声怒喝震得头晕眼花,耳鸣不断。明明那道呵斥的音色清亮,声音算不得很大,卡萝却觉得像有人在自己的耳旁一下又一下地疯狂敲着鼓,她很快就明白过来,这道声音的主人来历绝对不一般,眼下自己应该松开这双腿。


    但脚腕处传来的力道越来越重,要是被神庙带走,卡萝很清楚,绝对有罪受,之前,她可是从神庙里——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卡萝便扑簌簌地落下泪来,她抬起眼望向那双腿的主人,浓密睫毛掩映下的那双金棕色的眼睛湿漉漉的,噙着晶莹的泪水。


    妖精祈求道:


    “看在女神的份上,求求您,帮帮我!”——


    作者有话说:最近没什么人在看了,感觉更得好吃力qwq


    第94章 044分离钟声,一声接着一声……


    钟声,一声接着一声。


    莉塔抓住面前金色的栏杆,用尽全身力气摇晃它,使得栏杆发出不堪承受的“咣当”声,一时间竟大得盖过了绵延的钟声。


    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男人被这巨大的响动惊醒,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揉了揉自己红彤彤的鼻头,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


    男人腰间的钥匙碰撞着,那叮叮当当的响动很快就淹没在他的怒吼之中。


    “短命鬼!敲什么敲!没看见老子正睡觉吗?”


    男人浑浊的眼睛恶狠狠地朝莉塔瞪去,阴沉着一张脸走近困住莉塔的栏杆,他将莉塔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嗤笑一声,用满是臭气的嘴巴说起饱含恶意的话:


    “像你这种臭鱼烂虾,哪配在神庙这么神圣的地方呆着?他X的,要我说,他们就不应该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根本用不着特意把你关起来!想要你乖乖听话,只要把你拖到太阳底下晒成干,把你耗得死不死、活不活——哎哟!”


    忽地,莉塔从栏杆的缝隙间快准狠地伸出了她露出利爪的手,毫不犹豫地向着男人的胸口处抓去——


    “女神啊!你……你疯了!这条人鱼疯了!”


    人鱼的速度哪里是人类能够比得过的?


    晕着寒光的爪尖瞬间撕碎了男人胸口处的布料,留下一道长而深的可怖抓痕。殷红的血液立即汩汩涌出,被剧痛袭中的男人惊骇万分,一时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直接摔倒在地。他嘴唇颤动着,呲牙咧嘴地捂住流血的胸口,男人顾不上从地上站起来,他惊慌失措地叫嚷道:


    “快来人啊!这条人鱼要杀人了!她疯了!她要杀掉我!”


    钟声已然停止,昏暗且空旷的牢狱里回荡着男人嘶哑、难听的喊声。


    莉塔却仿佛没有听到男人的呼喊似的,她的双手再次抓住了阻挠她的栏杆,这一次,栏杆发出了远比男人更为凄厉的“惨叫”,并肉眼可见地变得弯曲。


    倒在地上的男人眼睛瞪得溜圆,他吓得双腿发软,根本站不起来,他只得狼狈而可笑地向后挪动着身子,癫狂般地摇着头:


    “不,不!这不可能!你……你不可能从这里出来!从来……从来没有——”


    然而没等犹如虫豸般蠕动的男人结结巴巴地说完话,“惨叫”着的金色栏杆就被莉塔生生扯断,随意地抛在一旁的地上。那栏杆坠落地面时不仅发出了极沉重的响声,还带着地面都微微地颤动了起来。


    作为神庙的成员,尽管男人只是个预备神侍,神庙中最底层的小角色,可他很清楚那看上去只是颜色有些特殊的栏杆的特别之处——它们是由由神庙被传得神之又神、号称坚不可摧的“神赐之金”制成的!


    虽然大家都知道神赐之金不可能是真正的“坚不可摧”,不然它也不可能还会被制成栏杆、武器。


    不过,这也从另一方面证明了神赐之金尽管不是“坚不可摧”,倒也算得上是“坚硬无比”。毕竟由神赐之金制成的武器一向备受追捧,价格一升再升,还常常有价无市,如果不够坚硬,自然不会有这种局面。


    可这条平平无奇、没有魔法天赋的人鱼,却完全凭借自己的力气,相当轻松地拆除了由神赐之金打造的栏杆!


    男人盯着那被扯得弯曲、形状完全改变的金色栏杆,情不自禁地偏过头,不敢再看莉塔一眼。那可是神赐之金制成的栏杆!现在看上去竟像是一段松脱、陈旧的丝带!


    他的语气立刻充满了胆怯和讨好,男人佝偻着身子,想要把自己蜷起来:


    “大……大人,人鱼大人,我只是听命办事!女神在上!您……您不知道,科林大……科林和丹尼尔那两个混蛋把您送过来的时候,特意嘱咐我,想想办法让您吃点苦头,所以我——”


    莉塔没有耐心去听男人说什么,她现在心中焦急万分,直接从自己制造出的缺口走了出来


    人鱼嫌弃而烦躁地提起男人的衣领,直截了当地问:


    “她在哪儿?”


    “谁?!”


    或许是因为胸口处的血怎么也止不住,也可能是由于在莉塔身上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压迫,男人的一张脸极速失去了血色,他目光闪烁着,话说得断断续续:


    “我……你——您是问那只妖精吗?那只妖精她——”


    “别跟我装傻。”


    莉塔的绿眼睛冰冷冷地注视着他,男人觉得人鱼的眼睛像是一锅沸腾的、连气味都能毒死人的魔药。


    “我问你,那个黑头发的人类姑娘在哪儿?”


    前一刻,莉塔还在玛莎的酒馆里对乞求阿尔帮助的妖精横眉冷对,她刚要赶走卡萝,就听见一阵钟声,再下一刻,她就被出现在了这处疑似神庙牢狱的地方,耳边仍有钟声在响。


    与雾霭密林报时的钟声别无二致。


    这道钟声最近频繁地出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莉塔不懂,莉塔不明白,但她知道,自己的身边必须每时每刻都有阿尔。


    钟声,一声接着一声。


    阿尔前一瞬还握着莉塔的手腕,决定在桌子上扔下两枚金币,就离开酒馆这个是非之地。


    尽管她还没能搞清楚眼下的情况,卡萝看着也的确很有几分可怜——但阿尔很清楚远离妖精和精灵才是明智之举。


    然而下一瞬,手心里微凉的触感忽然消失得干干净净,鼻子嗅见的也不再是食物的香气,而是名贵而雅致的香料气息。酒馆的嘈杂声犹如潮水般褪去,只有依稀的翻动书页的声音。


    阿尔发觉自己阖着眼,双手合十地跪坐在一张软垫上,她听到一个陌生的男人问道:


    “你是蒲沙克威的王室?女神在上!你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


    他的语气里有着显而易见的鄙夷和高傲。


    阿尔没有理会他,静静地做了一段简短的祈祷。


    “喂!”


    男人见阿尔不理会自己,不耐烦地喊了她一声后,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近。


    “你既然信奉女神,就不该和那些异族混在一起。尤其是那条人鱼,你知不知道,人鱼有多肮脏?!”


    阿尔睁开眼睛,神情平静,她没有先看自顾自讲话的男人,而是先将自己所在的地方看了一圈。


    这是一间金碧辉煌的殿堂,阿尔面前的最当中立着一尊足有三人高的女神像,装点祂的发饰、臂环和鞋子明显是纯度极高的黄金,女神像身上的衣裙不仅是由上好丝绸所制,更是点缀着无数色泽艳丽、璀璨耀眼的宝石,每一颗都价值连城。


    光是这座女神像,就已经足够叫人倒吸一口冷气。并且以这里的摆设和装潢来看,很明显,这座殿堂还只是神庙里一处少有人来的偏殿。


    “喂!你怎么不说话?”


    再三被无视的男人异常恼怒地绕到阿尔的面前,他颐指气使地问:“你又不是女巫,为什么要和那些不干不净的异族混在一起。”


    阿尔抬起头,平静地看向男人,不,更准确地说,这是个还算青涩的少年,只是声音很成熟。


    少年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袍,袖口处绣着象征神庙的花纹,一头黑发长过耳际,他蓝灰色的眼睛时不时地往阿尔的脸上瞄。但一见到阿尔看向自己,少年的脸倏地浮上一层薄红,他的语气却变得很凶,简直像是质问:


    “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保下你,你现在就要和那条人鱼关在一起了!你会被它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如果没我救你,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多久?”


    那双蓝得惊心动魄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少年,如此寻常的举动,却令少年颇为不自在。


    他自幼起就在神庙中生活,与外界的接触少得可怜,他认为自己是受女神眷顾的孩子,因而毕生的使命是传递女神的光辉,亲自为女神招徕更多的信徒。


    比如——这位眼睛比最清澈的海水还要蓝,肌肤比冬日的第一场雪还要白的少女,他认为她就很适合和自己一起成为女神最虔诚的信徒。


    她看着目光躲闪的少年,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


    “抱歉,我刚才忙着做祈祷。”阿尔微微偏了偏头,显得茫然而无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人鱼……我根本不认识什么人鱼啊?”


    少年似乎没想到是这种情况,他略微讶异后,很快就变得很得意,不屑地笑了一声,更加不设防地凑近阿尔,高高在上地向她解释:


    “就是你身边的那个红头发!啧,看来人鱼也知道自已有多见不得人,跟人相处,都不敢展现自己的种族!”


    他盯着阿尔披散下来的黑发,少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和自己发色相同的人,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勉强压抑住了摸上一把的冲动。


    不着急,再等一等,等到她知道了外面有多险恶,追随神庙——特别是追随他的脚步有多么明智,他就可以……


    这样的事,少年已经看别的神侍做过很多次了,没有经验的他有点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哦,一如他所料,少女神色惊慌:


    “她骗我?!可是……可是不是说——‘唯有那些说谎的人不能得女神的恕,死后要站在火里烧掉织谎的舌,用来世的不能言赎这可怕的罪’。怎么能说谎呢?”


    但少女能如此流利地背诵经文,却出乎了少年的预料——更何况他现在也算是在说谎,猛地听到这句经文,少年很是不自在。


    他抓了抓自己的衣袖,声音不自觉地更大了些,还特意离少女近得不能再近,以这种压迫感震慑她信任自己的话。


    “你应该知道,像人鱼这种肮脏的异族,它们根本不在乎什么信仰不信仰,对女神没有半分憧憬之心。它们只想着怎么把你哄住,再怎么把你一点点吃掉。那群畜生!都是一群脏的不能再脏,连灵魂都没有的——”


    少年激情澎湃地谴责着人鱼,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腰间一凉,某种极锋利、极纤薄的刀刃迅速划破了衣袍,紧紧地抵住了他。


    专注看着他的少女笑得单纯而无害,她很是好奇地问他:


    “那你们神庙呢?你们很干净,你们有灵魂?”


    她漂亮的蓝眼睛清澈明亮,容不下一点污浊。


    匕首刺破了少年的皮肉,阿尔的声音转眼间冷了下来。


    “说,她在哪儿?”——


    作者有话说:男性角色应该不是背景板就是下场很惨的反派,这个就是会被整很惨的反派!


    第95章 045年轻少年脸庞上的红色倏……


    少年脸庞上的红色倏地褪得干干净净。


    寒气逼人的刀刃在他的皮肉上划出了一道细而浅的痕,血珠缓缓渗了出来,微末却尖锐的疼痛令他皱起了细细的长眉。


    “你和那条人鱼的关系不一般?”


    他没有回答阿尔的反问,沉下一张脸,发出更接近于陈述的询问。


    尽管阿尔手拿武器,随时可以用那把匕首让他一命呜呼,可受女神眷顾的少年生来就有着一种别样的自信——他笃定阿尔不敢再对自己动手,认为阿尔在自己身上留下这样一条微不足道的伤痕,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


    不过,少年又不可避免地有些失望,他希望阿尔作为自己的第一个追随者,能够更聪明些,而她却被人鱼蛊惑得如此彻底,为那种畜生这样鲁莽,怎么看都是有些愚钝了!


    但是——亲眼见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因愤怒而闪闪发亮,她比雪还要白的皮肤泛出一层似有而无的浅红。少年一时间又觉得,自己的第一个追随者有些愚钝……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等他让她明白了那些肮脏、丑陋的异族的真面目,她会对自己感激涕零,用一生去追逐他的脚步。他很了解,那些愚钝的人通常都会有着超乎寻常的忠诚。只要足够忠诚,愚钝一些……也不是不可以……


    可回应少年的并不是诚惶诚恐的搭话,而是更为尖锐的刺痛——那把抵在少年腰间的匕首竟然毫不犹豫地继续朝深处刺去。


    阿尔把力度控制得很好,仅仅只让伤口处渗出的血珠变成了向下滚落的血滴,带来的疼痛更加剧烈,划出的伤痕实际上没有深上太多。


    一句粗俗的、夹杂着生殖器官的脏话从衣冠楚楚的少年口中飙出,他面容狰狞地呵斥:


    “你想死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伤害神侍是什么罪?要受什么惩罚?!你——”


    少年为超乎预料的变故而狂怒,他再也忍耐不住,伸出右手就要去掐阿尔的脖子,却没想到反被阿尔一把抓住手腕。明明他身材远比阿尔高大,但却怎么也挣不开阿尔的手。


    “你这个——啊——”


    他的污言秽语被腰间刺得更深的利刃改成了惨叫,少年无法理解阿尔为什么会有如此惊人的力气,在她的面前,他的挣扎都无用且可笑。


    阿尔真的笑了一声,语气很平淡地又道:


    “告诉我,她在哪儿?”


    “告诉你她在哪儿?”


    腰间传来的疼痛越发强烈,少年面庞上的血色逐渐淡去,变得惨白,他用另一只没被阿尔控制住的手死死把住带给自己痛苦的匕首,他怒极反笑,嘲讽道:


    “你不知道吧,像她这种没有身份证明!行踪可疑地出现在人类王国的异族!只有一个下场——”


    少年故意在最关键的部分停住了话头,他朝阿尔露出的笑容越发灿烂、越发意味深长,就连他那张逐渐转为惨白的面庞,似乎也因为他这份不正常的兴奋变得红润了些。


    “你是什么意思?”


    腰间的利刃没有更近一步,那双望着少年的蓝眼睛里立刻充满了警惕和担忧,不,少年想,仅仅只是警惕和担忧怎么能够呢?


    他紧紧盯着她的脸,不肯错过她面上的任何一丝情绪,语焉不详地笑着问:


    “你爱吃鱼吗?”


    人鱼莉塔行走在空旷的走廊里,这条廊道又长又窄,特殊材质的地面将每一点细微的响动都放大到了极点。


    走廊两旁的墙面上绘制着颜色艳丽、内容诡异的壁画,讲的是某个圣徒——是的,莉塔已经不记得这个圣徒的具体名字了,只记得这个圣徒以美貌、寡言闻名。总之,有一年,这位圣徒生活的地方闹了很严重的饥荒,她为了向女神祈求帮助,使得人们能够度过那个寒冷而漫长的冬天。据说圣徒脱掉了避寒的披风,赤着脚在神殿外不眠不休祷告了三天三夜,终于,女神被她的虔诚所打动,赐给了他们救命的粮食……


    坦白地说,莉塔一直不喜欢这个故事,她总觉得这个故事是神庙的谎言,她从中体会不到任何的意义。祖母对她的不喜欢倒很宽容,约瑟芬认为莉塔还是年纪太小,无法理解女神的伟大和深意。


    她常常对莉塔说:


    “你有一天会明白的,祂的安排自有道理。”


    在信仰坚定的约瑟芬的面前,莉塔不敢表现自己的嗤之以鼻。在眼下,嗯,潜行在神庙之中、毫无头绪寻找阿尔的莉塔也不好太明显地表现出自己的嗤之以鼻,她屏气凝神地控制着自己的脚步声,对着那些精致的壁画无声而嫌弃地瞪了一眼又一眼。


    这绝对是假的!


    赤着脚在雪地里跪着祈祷三天三夜……这怎么能够和是否虔诚挂钩?这分明是一种纯粹的虐待!


    “喂!你怎么走路的?冒冒失失的!你这么脏,万一碰到老子这件新袍子,和毁了它有什么区别?滚远点!这件袍子轻轻松松就能换到几百个你这种不值钱的奴隶!下贱东西,我看你挨鞭子还是挨少了!走路居然不长眼睛!”


    拐角处隐约传来一个男人满是怒气的呵斥,莉塔刚想从另一边绕走,一道熟悉的声音就将莉塔钉在了原地。


    “大……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是科林大人那边急着要见那条人鱼,我……我太害怕了!您知道,最近,大人们都因为妖精和精灵的那堆事,非常非常不高兴!大人,我……大人,我真的是太害怕了!只想着要快点把人鱼带过去……”


    熟悉的声音语气谄媚而讨好,夹杂着可怜的啜泣,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男人“哼”了一声,似乎是因为那个“科林”,他的语气颇为难得地缓和了些,但还是很不耐烦:


    “行了,别说了!哭哭啼啼的,科林怎么会有你这么差劲的奴隶?好了好了,你赶紧去把那条人鱼带走。早点把它处理完,神庙里哪能一直关着这么恶心的畜生?”


    “好的!大人,我这就去!”


    “哦!还有,别忘了,处理好了,也给我送一块来。”


    “你放心!大人!我尽快给您送来!”


    拐角处窜出来一道娇小的身影,那道身影迅速地朝牢狱的方向奔去,然而她才走到一半,长廊的吊灯上便猛然垂下一抹热烈的红,某种尖利的、类似武器的东西忽地冰冷冷地抵住了那道身影的脖子。


    卡萝看了看抵住自己脖颈的人鱼利爪,没有因爪尖上流转的寒光而紧张,反倒是舒出一口长气,以细若蚊鸣的声音感叹道:


    “谢天谢地,莉塔,你没有出事!”


    莉塔眼睁睁地看着卡萝在走廊两边的壁画上摸来摸去,卡萝完全无视了莉塔向自己表现出来的疑惑,没有对人鱼进行任何解释,自顾自地在壁画前来来回回,专注且努力地寻找着什么。


    在人鱼的耐心即将告罄、准备抛下妖精走人时,卡萝终于两眼放光,飞快地朝莉塔挥了挥手。莉塔一头雾水地刚走到卡萝身边,还没来得及发问,就瞧见卡萝按了按壁画上的一小块代表神庙的花纹——


    下一刻,原本看上去毫无缝隙的墙壁竟忽地出现了一道暗门,卡萝想也不想,拽上莉塔就直接奔了进去。


    墙面再度合拢的那一刻,她们来到的暗门之后——这里的大小与一个普通卧室相差无几,四周墙壁上的灯纷纷亮起,过于强烈的照明起初甚至让莉塔睁不开眼。不过,高度戒备的她依旧没有收回自己的利爪,还在用它辖制着卡萝。


    “听着,莉塔,你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座神庙,我知道你可能不会愿意相信我的话,但我这一次真的真的没有骗你!你必须离开这儿!”


    卡萝却仿佛没感受到莉塔抵在自己后心上的利爪似的,她急切地建议着:


    “你不用担心阿尔,我会想办法把她带出去的。你只要确保自己的安全就可以,现在的你,处境可比阿尔危险得多!”


    “所以,她在哪儿?”


    卡萝说的一大长串话,莉塔像是只听见了阿尔的名字,她的爪尖在卡萝的后心滑动着,似乎在估算着从哪里下手最合适。


    “你见过她了吧?我的阿尔怎么样?”


    妖精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僵硬起来,她明显从卡萝的动作里感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卡萝企图转过身子与莉塔面对面地对话,却被莉塔死死地按住了肩膀,她只得强扯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容,劝说道:


    “莉塔,你不知道,这里并不是你们——就是现在情况特殊!不是你逞强的时候,相信我,阿尔在神庙会很安全的,只要你离开这儿,你们很快就能见面。”


    抓住卡萝肩膀的那只手继续收紧,卡萝感觉到人鱼的利爪正在一点点穿破她的衣服,将要刺入她的皮肉,她的脸色因此白得可怕,却依旧不肯停下自己的劝说:


    “这里有一处密道,你只要从这儿走,莉塔,没人能发现得了。阿……阿尔她一定希望先保证你的安全。她要是知道你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她绝对会生气的!”


    利爪在刺入卡萝皮肉前的最后一瞬停住,高高提起一颗心的卡萝偷偷瞄向身后的莉塔,却发现人鱼面无表情,活像那些讨人厌的精灵!


    “卡萝。”


    就连叫她的语气都没有什么起伏!妖精的一颗心越提越高。


    “怎……怎么了?莉塔?你不相信我吗?我可以证明,我说的——”


    “是的,我没法相信你。”


    莉塔放在卡萝肩膀上的手朝她的脖子上挪去。


    “不管是年轻的你,还是以后的你,我都没办法相信。”


    年轻的卡萝立时寒毛倒竖。


    第96章 046过去一位真正高明的猎手……


    一位真正高明的猎手,最不可或缺的是观察力。


    不管是细枝末节的小事,还是摆在面前的大事,都要拥有从中获取信息的能力。


    作为一条成年不久的人鱼,莉塔虽然距离“真正高明的猎手”还很遥远,她是稚嫩的,不过,也正如她的所有家人认为的——莉塔具备着成为“真正高明的猎手”的素质,她的观察力不容小觑。


    能够一次又一次地逃离约瑟芬的惩罚,让姐姐们对她又爱又恨,无可奈何地纵容她的任性。固然有家人们都溺爱她的缘故,更重要的是,她总能精准地找到可以“任性”的缝隙,永远不触碰对方的底线。


    而这一次,莉塔也凭借着自己与生俱来的傲人观察力,找到了所有异常之处的源头。


    人鱼的爪尖停留在卡萝的脖颈,如果此刻从这个位置刺入,卡萝那颗越跳越快的心脏很快就会彻彻底底地停下来,那些恼人的纠缠也将离她们而去。


    平心而论,起初接触到卡萝时,莉塔的确对她印象还算不错。事实上,哪怕是在当下,让莉塔在妖精和精灵之间做一个选择,逼迫她与其中一个种族相处。莉塔认为自己十有八九还是会选择妖精。


    妖精自然比冷漠精灵热情得多,只是问题在于,他们的热情也和精灵一样——如果精灵的那种招待算是“热情”的话,全都是为了能从施以热情的对象身上汲取利益。故而和妖精相处,不得不加上十二分的小心,莉塔讨厌这种没有意义的辛苦。


    真正的伙伴、朋友应该坦诚相待。


    惊惧中的妖精体温悄然升高,莉塔不去看她满是乞求的脸,一字一顿地陈述起自己的猜测:


    “我和阿尔如今不在我们该在的时间里,我们被困到了几十年前,或者更早以前。你并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以后的卡萝,你是一个更年轻的卡萝。”


    随着莉塔笃定地抛出自己的结论,卡萝的身体逐渐变成一块“坚不可摧”的石头。这让莉塔有些好奇——卡萝的身体和不久前关押自己的金色栏杆,哪一个更坚硬一些。


    “也许——你和以后的自己,或者和别的什么存在,有一种特别的沟通方式,你从中知道了我和阿尔。”莉塔的爪尖微微动了动,卡萝的身体也情不自禁地跟着颤抖,“你知道我们——”


    “我……我向女神发誓!莉塔,我对你和阿尔真的没有半点恶意!我不是想害你们,而是想救你们!”


    卡萝转过头来,哭泣着伸出手抓住莉塔的衣袖,阻止人鱼继续说下去。莉塔难得地没有把她的手掸开,她冷冷地注视着卡萝金棕色的眼眸。


    人鱼此刻的绿眼睛犹如一块华贵的祖母绿,卡萝能在其中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却感到一种强烈的寒气。


    莉塔的眼睛似乎比这间密室里所有的照明加在一起还要明亮,那种亮度仿佛可以穿透一切。


    “我……莉塔,我真的是想帮忙……”


    “你这不是帮忙的态度。”莉塔不留情面地一语道破,她直截了当地问:


    “是谁让你来‘帮’我的?”


    过亮的照明投射在莉塔红发间的那枚王冠状的发卡上,流光溢彩,璀璨夺目,人鱼的发间犹如点缀了一小片繁星。


    卡萝因心虚而游移的目光原本只是打算掠过那枚发卡,却立即犹如被卷进了某种漩涡之中,再也无法自其上挪开。


    没过多久,卡萝常常含着狡黠笑意的眼睛便失去了全部的神采,不仅一双眼变得木讷呆怔,她赫然成了一具忘记上发条的木偶,僵硬而空洞。


    莉塔施施然收回了自己抵在卡萝脖颈处的尖爪,再度发问:


    “告诉我,是谁让你来‘帮’我的?”


    卡萝觉得自己像是离开了这间密室,从自己笨重的躯壳中飘了出来,她循着海潮涨落的声音奔向不知名的方向。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感充盈了她,她甚至已然忘记了自己是谁。


    “卡萝,是谁让你来‘帮’我的?”


    那片湛蓝的大海正在迎接她,她快活地在沙滩上奔跑,此刻,一切都不重要,一切都没有意义。


    秘密?禁令?有一只手正在把什么从卡萝的头脑中抹去。


    “是雾霭密林的埃莉诺,那个半精灵祭司。”


    她好像说出了什么,又好像只是自己的幻觉。


    密室里的灯依旧灼灼亮着,莉塔摸了一下自己发间的那枚发卡,耀眼的它很快就黯淡了下去。


    人鱼无视了瘫倒在地的卡萝。


    一意孤行的莉塔坚决要去找她的阿尔。


    阿尔的眼睛瞪大了。


    碧蓝的眼眸里像是掀起了一场骇人的风暴,她记起自己偶然间读到的一段野史,以肯定的语气道:


    “你们要吃掉她。”


    少年花费了很大的气力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不再去看阿尔的眼睛,他故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夸张,讥嘲道:


    “那只是个畜生!你居然叫它‘她’?”


    他死死抓着那把正在伤害自己的匕首,试图把它从阿尔的手中夺下来。


    然而纵使是有些恍惚的阿尔也时刻保持着戒备,并且她的力气也远比少年要大,无论少年怎么努力,都只能说勉强能让匕首停留在原处。


    夺刀失败使得少年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逐渐有些过快。她真敢用这把小得可怜、素得可笑的匕首对他做什么吗?


    这应该只是个威胁吧?这是在神庙之中……她怎么可能真对他下狠手?


    他偷偷瞄了几眼阿尔平静的神色,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如此纯净无暇,少年自信地认定她只是煞有其事地威胁。


    于是,他继续语气恶劣地嘲讽:


    “难道你没吃过鱼吗?吃人鱼和吃鱼有什么区别?”


    阿尔并不知道,也并不在乎少年究竟在想什么,她只想从少年那里得到自己需要的信息。


    再度打量过神殿装潢后,阿尔皱着眉反驳道:


    “早在七十年前,神庙就已经禁止食用任何与人类具有一定相似之处的种族了,你——”


    “你在说梦话吧?”


    少年大笑着打断了阿尔,他看着她的眼神不止写满龌龊的垂涎,也包含着自鸣得意的轻蔑。


    她的这句话瞬间打破了少年刚刚生起的戒备,他对她的身份有了新的断定。


    “什么七十年前?七十年前,这些畜生都不敢露面!喂!你是蒲沙克威的王室私生女吧?连这种事你都不知道?”


    熟悉的眼神,熟悉的语气,阿尔感到胃囊微微抽动了一下。


    她忍下呕吐的冲动,自己依稀的猜测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阿尔直接询问面前洋洋得意的少年:


    “现在是新历多少年?”


    “难道蒲沙克威王室对私生女已经苛责到了这种地步?”


    他不再是轻蔑,而是狐疑。少年把阿尔从头看到脚,仔细端详着她的衣着,以及衣着上的每一处纹饰。


    很显然,这身衣着只是看似平凡普通,但衣料都是上乘中的上乘,少年甚至觉得比自己身上的这身衣袍还要讲究。那她必然是个贵族,最次也是个私生女——这个认知让少年很是松了一口气,他对平民向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感。


    但他没把自己的满意表现出来,还在继续挑剔——这是完美驯服一个追随者的要诀。


    “你不会从小就被他们关起来了吧?时间也不知道?”


    这种猜想无端地令少年感到愉悦,他认为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阿尔会被一条不堪的人鱼诱骗,这只是因为她接触到的事物还太少。


    很快,等他让她意识到他的好,像她这种经历的孩子,会更为感激涕零地匍匐在他的脚下,把他当作解救自己的神明,那双蓝眼睛里,从此将只盛满他的倒影,她会——


    “请问,现在是新历多少年?”


    她毫不客气地又问了一遍,少年这一次答得很快。


    “新历417年。你到底是不是蒲沙克威王室的人?你是私生女也不要紧,只要你追随——”


    然而阿尔不仅毫不客气地打碎了少年的幻想,紧接着,她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少年的“帮助”。


    少年自以为是般的提议只说了个开头。


    那把匕首就深深地、迫不及待似地刺进了他的肚腹,滚烫的血染红了他洁白的衣袍。


    她比雪还白的脸颊上飞溅着一缕来自他的红,那双蓝眼睛依旧清澈明亮,毫无阴霾。


    从未体验过的疼痛令少年在最初完全失去了言语的力气,他亲眼看着阿尔从他的肚腹里将那把匕首拔了出来,镇定自若地再度准备朝他的胸口刺去。


    刺目的红自利刃上滚落,沾染了她的袖口和前襟,可她毫无反应,仿佛只是淋上了一串无色的水珠。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是我……是我救了你!你这个该死的、恶心的、下作的X子!你就该被——”


    少年死死护住自己的胸口,不堪入耳、污浊腌臜的辱骂一句接着一句。他看向阿尔的目光仿佛淬着剧毒,然而阿尔的眼睛里却毫无波澜。


    她看着他,像看着一块已经成型的墓碑。


    “我当然不知道你是谁。”


    阿尔的语速不紧不慢,但手里的那把匕首却一刻不停地向下刺去。


    “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能浪费在一只注定要死的畜生身上。”


    在巨大的力气下,匕首不加停顿地插透了少年的手背,他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那叫声和他的打扮一加对比,显得格外滑稽。


    他面容狰狞,痛苦地筋挛着,恰似一只濒死的虫。


    “愿女神真的能烧掉你织谎的舌。”


    她轻声祷告,把匕首雪亮的、犹在滴血的刃尖对准了这位一百年前的少年的胸膛。


    第97章 047女孩列迪希亚对亚历克斯……


    列迪希亚对亚历克斯递来的那杯酒摇了摇头,她指了指自己近前的那只茶杯,礼貌而冷淡地道:


    “谢谢您的好意,但我喝茶就足够了。”


    听了这话,坐在长桌另一端的亚历克斯立即体贴且友善地笑了笑——五十年后的第一次重聚,不管是作为长生种的精灵列迪希亚,还是作为人类的亚历克斯,相貌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仿佛一切还定格在过去。


    哦,对于亚历克斯,可能还需要再加个限定条件,这位神庙祭司在没有太多表情时,瞧着确实与年轻时别无二致。但是,要是亚历克斯做出些幅度比较大的表情,那张英俊、神气的脸庞怎么看都有些僵硬!有一种让人有些不适的违和感。


    “真遗憾,今天没有跟列迪希亚共饮一杯的福气了。”


    尽管容颜比起往昔有所折损,亚历克斯的谈吐和过去却没有什么差别,依旧语调轻快,言语和气,仍像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预备祭司,“不过嘛——咱们谈正经事,也确实不该喝酒。”


    这句“不该喝酒”刚说出口,方才那个毕恭毕敬端上酒盏后,就在角落里规规矩矩跪下的女孩立刻站起了身,她步子又轻又快地从长桌的这头赶到长桌的那头,迅速收走了那两杯斟得满满的酒。女孩动作娴熟,犹如一缕风似地掠过,没有将杯盏里的酒液洒出一滴。


    女孩走到列迪希亚面前时,精灵恰巧掀开了眼帘,漫不经心地朝那女孩瞥去,碰巧发现女孩生着一双浅棕色的眼眸,它们恰好与女孩收走的那两杯酒同色。


    亚历克斯抿了一口自己加了三块方糖的红茶,主动打开了话题,语气里夹杂着几分亲昵的抱怨。


    “列迪希亚,这半个月来,您好像完全把我这个人给忘掉了。且不说我给您写了三次信,您一次都没有回,只说这一次,您离开雾霭密林,居然都没有跟我提前说上一声!”


    他的指节不满地敲了敲桌面,“还有——我早想问问您了!这几年神庙送过去的礼物,你们怎么一份也没有收?不会是把外面那些胡话当了真吧?”


    列迪希亚对亚历克斯有意无意展现出来的亲热感到一阵不适。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亚历克斯的话,而是摸索起了自己面前的那只茶杯,果不其然,她在茶杯的底部摸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神庙的老套路——他们总希望用这种“特殊”、“细心”的对待来拉拢异族。


    近些年来,神庙对地下城之外的非人类种族热络得不正常,常有传言说神庙在图谋什么不好的事。列迪希亚从未深究,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本能行事。


    精灵推开那杯很早就为自己“专门”准备好的茶,列迪希亚一直不喜欢神庙的这种招待,这就像他们编织的那些圣徒故事,充满着刻意,目的性明显。


    “抱歉,我最近一直很忙,实在脱不开身。这一次出来,‘本来’也没有多余的时间。”


    她故意在“本来”一词上加重了些语气,这原是在讥嘲神庙的“邀请”过于粗鲁、强硬,难以拒绝。但对面遥遥坐着的亚历克斯像是完全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还很是唏嘘地叹了口气:


    “您太辛苦了!列迪希亚,说真的,我觉得你应该开始挑几个小辈帮自己做事了!雾霭密林不能只靠着你一个精灵。”


    强忍烦躁的精灵自然没心情花功夫戳穿他,不愿就这个问题继续扯下去。列迪希亚索性直接换了话题,问得很直接,不给油滑的亚历克斯任何可以回避的余地。


    “亚历克斯,上次我写信问您的问题,您说有了答案,我很想听您说一说。”


    “您是想问——”


    “亚历克斯,这是我们雾霭密林的私事。”


    列迪希亚瞄了眼跪坐在角落里的女孩,她正专心致志地低声背诵着称颂女神的经文。


    亚历克斯会意一笑,便朝那女孩打了个手势,女孩连忙站了起来,朝亚历克斯和列迪希亚分别深深鞠了一躬后,她忙不迭地、倒退着离开了这间空旷的、餐厅样式的大厅,最后,还谨慎地将大门仔仔细细地关好。


    直到又过了一会儿,估计女孩彻底走远,亚历克斯才开口道:


    “我把神庙中所有提到生命母树的书都翻了一遍,也问过了我在中心神庙的朋友。他们都说,没有任何书籍有关于生命母树入梦的记录。但我们都认为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从长桌的这一端起身,闲庭散步般地朝着列迪希亚的方向走去。


    亚历克斯走得很慢,他专注地望着神色凝重的精灵,显得颇为关切,仿佛与列迪希亚是什么挚交好友。


    “所以,列迪希亚,我特地为你做了一次占卜。”亚历克斯轻声道:“牌面告诉我——你应该尽早离开雾霭密林。”


    绣着繁复花纹的白色袍角已然到了列迪希亚的近前,精灵蹙起眉头,刚要委婉谢绝,便听亚历克斯又以推心置腹的语气道:


    “而且就算生命母树这一次没有入你的梦,你也该记得——五十年前,你已经和生命母树约好了,只要她能够让雾霭密林——”


    还没等亚历克斯将这桩陈年旧事讲完,列迪希亚便突兀地笑了一声。


    “列迪希亚,你知道,我是把你当做我真正的朋友,才同你说这种实话。况且这片大陆上也不是只有雾霭密林适合你们生活,你们完全可以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就像当初的妖精,虽然被暗精灵——”亚历克斯叹了口气,很是真诚地道:


    “我们神庙很愿意为你们精灵选择一块合适的地方。有了我们的帮助,精灵重建家园不会那么困难。无尽之海附近有一片非常茂密的森林,不仅浆果充足,离妖精、暗精灵还都很远,你们会喜欢的!而且——”


    “问题不在于我们是否要离开雾霭密林,问题在于——”精灵顿了一顿,看向仍然觉得这件事无足轻重的亚历克斯,“生命母树在梦里告诉我,她要离开雾霭密林,去地下城。”


    “‘去地下城’?!”


    神庙祭司那张耗费大量昂贵魔药维持的面容瞬间变得怪诞而滑稽,像是一张制作中出了差错的面具,找不出具体错在哪里,却怎么看都不对劲。


    “她为什么要去地下城?”


    他的声音一时又高又尖,犹如一把可以刺破一切的锥子。


    “难道——不可能!暗精灵不可能混进你们那里去,那些巫妖、矮人更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是妖精?是人鱼?”


    亚历克斯的神色越发难看,那张脸因为过于频繁地出现过于夸张的表情,变得不像是一张出错的面具,而像是一张揉皱了的面具。


    列迪希亚原本就没有对如今的亚历克斯抱有多大期望,见到他失态,也不觉得讶异——从往来的书信里,精灵早发现亚历克斯的脑子已经被奢华的祭司生活掏得一干二净,他不可能提出什么有价值的建议。她一是病急乱投医,二是确实懒得再想方设法躲神庙的人。


    “既然您没有答案,请原谅,我要回雾霭密林去了。”


    于是,列迪希亚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朝他颔首示意,起身就准备离开。


    亚历克斯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拦住她,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上增添了许多皱纹,还在以年轻时的方式微笑,显得颇为怪异。


    “列迪希亚,你至少该听听我为你占卜得出的预言吧!我真的没有哄骗你,预言真的说,如果你不尽早离开雾霭密林,这将是你毕生最后悔的事——相信我,神庙很愿意为你们提供帮助,离开雾霭密林,你们精灵的日子会更好!”


    精灵的目光没有投向亚历克斯那张面目全非的脸,而是从墙壁逐渐掠到了穹顶之上——那里全都画满了跪拜在女神脚下、阖眼祈祷的圣徒。


    这些圣徒无论性别,五官都相似得犹如一人,他们神情悲戚,脸颊上都垂着一滴眼泪。


    而女神的形象完全淹没在一片璀璨的光芒之中,只有依稀的轮廓。


    列迪希亚盯着穹顶之上、女神正前方的圣徒——赤着双脚的斐多涅,这个曾在雪地里跪上三天三夜的少女总让列迪希亚想起自己的一位早逝的朋友,她们都生着一样的棕色眼睛,一样的纯真,一样的愚蠢。


    “亚历克斯,自从那天回来的人是你,而不是埃莉克丝起,所有的预言,对我而言就都是假的。”


    “……列迪希亚,我和你解释过很多次了,那次是埃莉克丝她——”


    列迪希亚径直走向大门,准备拉开大门的那一瞬,她近乎本能地先朝后弯下了腰,一把短刀从精灵的耳边飞了过去。


    在亚历克斯的惨叫声中,列迪希亚看清了面前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它不久前还满是恭顺、怯懦、麻木,如今却神采奕奕,写满了不甘和怒火。


    精灵不假思索地给这个站得笔直的女孩让开了路,朝她指了指大厅里正在打滚的亚历克斯——不难猜出,端酒女孩投掷的这把短刀上涂抹了烈性的毒药。


    女孩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列迪希亚,很是防备,另一只手上还紧紧攥着一把刀,并不肯挪步,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他……你不是他的朋友吗?”


    列迪希亚仗着精灵特有的敏捷,侧身就从女孩身边的缝隙走出了大厅。


    她最后看了一眼穹顶上的圣徒斐多涅,面无表情地反问:


    “您会和自己的朋友互称‘您’吗?”


    “列迪希亚!列迪希亚!看在埃莉克丝的份上!你……不要……”


    女孩深深地看了列迪希亚一眼,便旋身进了大厅。


    列迪希亚帮女孩关紧了门,她在隐隐的尖叫声中前进,感到有些遗憾——


    很可惜,估计这次神庙是不会送她回雾霭密林了。


    第98章 048运气“……只差那么一点……


    “……只差那么一点点!那个女人就要把伊莱大人杀死了!他们说,那把匕首都已经插进去了!”


    神庙后厨的嬷嬷低声说着新得知的消息,她欣赏着和自己共事的人露出惊骇之色,才满意地开始动作,快速地把那份属于预备祭司伊莱的餐食整齐地摆放在两张托盘上。


    “那伊莱大人怎么样?他没事吧?”


    “当然没事!那可是最受女神最眷顾的伊莱大人,就是受了些伤——哦,我差点儿忘了,还有这个!”


    嬷嬷连忙停下这场闲聊,转过身,取出一只事先准备好的陶壶,她本想把这只陶壶也放到托盘上,却发现今天被派来取餐食的是两个瘦削矮小的女孩。光是端起眼下的这两张盛满碗碟的托盘,她们都十有八九要被坠到地上去,再添一只这么沉的陶壶——


    动了恻隐之心的嬷嬷随手从身旁拽来一位神侍。瞧见那神侍时,嬷嬷微微怔了怔,她并不记得神庙里有这样高挑的姑娘,但想起最近好像的确有别的神庙派了缄默神侍来修行。而眼前的这个陌生神侍戴着头巾、面纱,遮掩得严严实实,赫然就是缄默神侍的打扮,估计应该就是其中的一员。


    “你跟着她们走,把这只陶壶送过去。”


    嬷嬷认定了自己的猜测,没有再深想,她把陶壶递给了不发一言的陌生神侍,笑着道:“伊莱大人是出了名的好相处,你放心,你的‘缄默修行’不会被打破的。”


    听了这句话,那神侍似乎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从嬷嬷手里接过了陶壶。


    以自己多年来的经验,嬷嬷知道这种缄默神侍,十个里有九个半都是在原来的神庙里受排挤,这种被派出来的其实和被“赶”出来的区别不大,便又顺势宽慰她:


    “别紧张,这是伊莱大人第一次见你,说不定他还会赏你些什么呢。”


    “是啊!上次伊莱大人来巡视,还给我们都多舀了半勺荞麦粥。”


    端着托盘的一个女孩喜气洋洋地道,她的语气很是雀跃,“听说有一次,他还赏了给他送饭的神庙学徒一块熏肉。”


    另一个女孩应和着点头,眼睛里满是期待的光:


    “再没有比伊莱大人更好的人了!女神保佑,愿祂能永远庇护伊莱大人!至于那个伤害他的女人——”


    “她绝对是个异教徒,亚历克斯大人说了!对于那些邪恶的、肮脏的异教徒,我们应该采取一切手段制裁她们。要我说,那个伤害伊莱大人的女人,就应该用火把她烧死!”


    “没错!女神在上,只有火会带来彻底的洁净,唯有火能湮灭一切的罪恶!”


    两个头发枯黄、瘦弱单薄的女孩你一言我一语,用犹带稚气的声音,认真谈论着要如何对一个陌生女人施以火刑。


    一旁的嬷嬷并没有觉得她们的话语有什么不妥,她只担心女孩们耽搁了时间,催促道:


    “好了!怎么处置那女人,是人家伊莱大人的私事!你们啊,还是快把餐食送过去吧!要是晚了,小心挨罚!”


    女孩们笑嘻嘻地应了是,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引着那位陌生的神侍朝外走去。


    嬷嬷身边的人见她空了下来,兴致勃勃地同她道:


    “你说伊莱大人,我倒想起来了,之前亚历克斯大人好像也被一个女人,不,是一个女孩刺伤过——”


    “这事我知道!那女孩还是个神庙学徒!”


    那边嬷嬷们滔滔不绝地聊起了别的八卦,这边女孩们仍在嘁嘁喳喳讨论着伊莱大人的好运气。


    她们没有一个人瞧见——


    遮挡着面容的神侍紧紧攥着那只陶壶的把手,指节白得像是刺出了骨头。


    莉塔腾出一只手,说实话,这只对于人类而言沉甸甸的陶壶,在她这里,别说单手捧着它了,就是用一根手指,莉塔也能轻轻松松地把这只陶壶顶起来——不过眼下,不是她能够张扬的时候。


    人鱼把头巾拢得更紧了些,再次确保自己的红头发一根也不会露出来,身上这件簇新的衣袍是莉塔接连打晕了三个神侍之后得到的。这件没能够送到真正主人手里的洁白衣袍,意外地在莉塔身上非常合适,犹如量身定做。


    莉塔原本还在暗自窃喜自己不用穿别人旧衣的好运气,可听见后厨嬷嬷的话后,这点窃喜立时烟消云散。


    匕首——


    莉塔听见有什么在仓皇地跳动,属于人鱼的尖牙利齿控制不住地想要冒出来。


    会是阿尔吗?


    “姐姐!”


    端着沉重餐盘、走得颤颤巍巍的女孩们转过身来,轻声叫了莉塔一声,她们澄澈的眼睛里有些疑惑。


    “你走错啦,该往这边走。”


    女孩们提醒莉塔的声音友好而体贴,然而一想到这两个女孩很可能对自己的阿尔怀有莫大的恶意,莉塔就控制不住地对她们生出一种隐约的敌意。


    冷静,人鱼告诫自己。


    那很可能并不是阿尔,这两个女孩也根本不认识阿尔,她们说出的话,既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也无法对阿尔造成任何真正的伤害。


    冷静,她暗自平稳着呼吸。


    莉塔压抑住自己因与阿尔陡然分离而产生的烦躁,或许是两次与阿尔分离都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并且阿尔的状况似乎都不太好,莉塔总是会游走在情绪彻底失控的边缘。


    冷静,在这种情况下暴露,无论对她自己还是对阿尔,都不是一件好事。


    阳光穿过玻璃窗,在走廊上的一幅圣像画上晕开一片金灿灿的光影,这幅画的主角仍是那个傻里傻气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的圣徒。


    那圣徒神色悲悯,仿佛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


    莉塔悄悄磨了磨发痒的牙,她很清楚,要是自己出了什么状况,阿尔那个家伙,很可能会把这个愚蠢的圣徒学个十成十——她之前在船上就搞过这种“牺牲”的戏码!


    于是,莉塔故作惊慌地追上了停下来等待自己两个女孩,胡乱地打了几个手势,一双绿眼睛湿漉漉地盯着她们,装作一副很歉意没能跟上她们的样子。


    好吧,等她们再见面,心里不踏实的莉塔觉得还得把这笔旧账算一算——总之,得让阿尔记住不能再犯这种糊涂!


    伊莱仔细打量着从那个疑似蒲沙克威王室的私生女身上收缴来的匕首,他瞄了眼自己被厚厚绷带包裹的伤口,那个私生女完全没有吝惜自己的力气,伊莱可以说是与死亡擦肩而过,差一点就要去见眷顾他的女神了!


    他以为自己多少会因此有些愤怒,对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心生厌恶。


    但此刻,伊莱的心中除了有一些“死里逃生”的余悸外,只剩下一种奇妙的、令人着迷的情绪——既像是在酷热的夏天里徒步走了一整天后,喝下了第一口清凉的水,又像是被困在热气腾腾的浴室里听大祭司讲经义听到头晕目眩,溜出去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气。


    伊莱感觉到了什么,可又说不清。


    将伊莱救回来的预备祭司科林皱起了眉,这个生着圆脸庞、歪鼻梁的高大男人看出了伊莱在神游天外,出声打断了他:


    “伊莱,当初我就告诉你,这个女人很有些古怪,你最好不要留她……如果刚才我没有特意过来那一趟,你现在绝对被她——”


    伊莱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他把那把匕首插回鞘壳中,没有心思听朋友的劝告。


    “不要紧,科林。”


    他摆弄着收进鞘壳里的匕首,无所谓地笑了笑:


    “女神会眷顾我的。就算她再想杀我,用尽所有的手段,女神也不会让她成功的。”


    女神的眷顾——


    科林把手里才端起的酒杯又放了下去,他知道伊莱一直仗着自己备受女神眷顾为所欲为,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却没想到,在真真切切经历了生死一刻后,伊莱依旧能如此笃定,完全没有吸取任何教训,仍然坚信自己可以继续“任性”。


    而且,明明是他把伊莱的这条命救了回来,伊莱却把所有的功劳都算在女神身上,一点儿也没有向他这个救命恩人表示感谢的意思。


    伊莱总是这样不思进取,认为倚仗着女神的眷顾,就可以为所欲为——


    蠢货。科林的目光冰冷冷地扫过伊莱那双浅灰色的眼睛。


    这个空长了一张好脸、小气吝啬的蠢货,总有一天会为自己的嚣张付出代价!


    在心中暗自咒骂、后悔救了伊莱的科林面上不露分毫,还颇为无奈叹出一口长气,“真心实意”地替自己的朋友忧愁:


    “伊莱,女神再怎么眷顾你,你的运气再好,都不该这么挥霍。那个女人既然能准备杀你一次,就很容易有第二次……要是你对黑头发的女人感兴趣,亚历克斯大人那儿应该还有几个这样的追随者,我可以去替你说说。”


    内室里恰好在此时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响。


    科林难以置信地望向伊莱,也不必再向伊莱发问,伊莱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不再转动手里那把没有镶嵌宝石、平平无奇的匕首,而是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径直朝内室方向走去,很敷衍地回答科林。


    “谢谢你了,科林,但我只要最好的。”


    “但亚历克斯大人的追随者就没有不好的,而且——你知道的,他年纪已经很大了——”


    科林感觉不出伊莱是否听出了自己的暗示,他皱着眉补充道:


    “最重要的是,这些被选进神庙的追随者都是最虔诚的信徒,她们绝对不可能对你下这么狠的手。伊莱,一个会伤害人的追随者别说优秀了,连合格都算不上!”


    伊莱的手已经抵在了内室那扇微微敞开的门上,他透着那条缝隙朝里面瞄了一眼。


    “这没什么,科林,我会让她成为‘最好的’。”


    第99章 049亲戚“伊莱,我有一种预……


    “伊莱,我有一种预感,要是你把这个女人留在身边,准会招来祸事!”


    科林圆得出奇的脸庞泛出略显狼狈的红色,他用身子不动声色地挡住那道门缝,看上去很是担忧他的朋友伊莱。


    “你不该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别忘了,没人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底细,她身边还跟着条人鱼!”


    “科林,你多虑了。”


    伊莱笑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科林的肩膀。


    “我之前常跟蒲沙克威的王室打交道,我很确定,她的长相、口音、举止,很明显就是王室的人。不过,她大概率只是个私生女。但这些都不重要,等她成了我的追随者,她所有的世俗身份都会失去意义。”


    伊莱的手在科林的肩膀上停留了片刻,才慢悠悠地挪了下去,他既像是在安慰科林不必为自己担心,也像是在“提醒”科林不要多管闲事。


    “对了,科林,我建议你不要总做占卜。”


    他浅灰色的眼睛里盛满笑意,显得真诚而友好,“女神最讨厌别人总找祂问东问西。我听说——亚历克斯大人的神力之所以退步,就是因为他常常没完没了地占卜,彻底惹怒了女神。”


    科林感觉自己肩膀被伊莱碰触过的地方,时而发烫,时而发冷,向来显得亲和的圆脸庞垮了下来,能在神庙混到预备祭司的他自然不是蠢货。科林听出了伊莱的言外之意——伊莱在敲打自己,甚至可以说是在威胁自己,他要科林不再干涉自己的事。


    一时间,科林发觉,自己的这位“朋友”既是个只会看脸的蠢货,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子。


    但是,科林仍然记得方才的那一幕——


    披散着黑发、眼眸碧蓝的女人高高举起了银亮利刃,从窗外映进来的阳光争先恐后地勾描着她的轮廓。


    圣像画或许会使用这种笔法,绘制这样的剪影,可没有一位画师会在自己的画幅中用到那么多突兀的、浓艳的颜料。


    不会让刺目的红扑簌簌地、淅沥沥地自她的双颊、双手滚落,仿佛那些流动的液体不是血水,而是融化的雪水。


    更不会将她美丽的眼眸画得不见悲悯,毫无波澜。


    女人不应该那般无动于衷地看着痉挛的伊莱,犹如看着案板上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科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难得说了句真心话。


    “伊莱,我觉得你至少该为是否留下她做一次占卜,起码你要搞清楚,该怎么驾驭她。”


    “谢谢你的建议,科林,我的朋友。”


    伊莱的语气透着十足的不以为意,他抓着门把手,朝科林笑了笑。


    “我会好好考虑的。”


    说着“考虑”,伊莱却已经先行迈步进了内室,全然没有考虑科林愈发难看的脸色。毕竟同为预备祭司,在神庙之中,伊莱的待遇甚至还非常突出地比科林好了不少,他难免认为自己要高科林一等。


    对于下位者科林提出的“建议”,伊莱不但认为这建议可笑,他觉得科林妄图给自己提意见的这件事就很可笑。


    做占卜向女神询问?


    伊莱从来没有考虑过。


    为什么要向女神询问?


    像科林、亚历克斯这种只能够得到女神一星半点眷顾的人永远不会清楚。


    女神对他从来不是“有求必应”,而是“心想事成”。


    没有什么是伊莱想要却得不到的。


    伊莱把内室唯一的那扇门阖紧。


    接着,他一步又一步,走向因尝试摆脱束缚手脚的绳索、跌落到床榻之下的少女。


    他们的说话声顺着门敞开的缝隙,蜿蜒地、冰冷地滑进了内室。


    床榻之下铺着一层介于软垫和毯子之间的米白色的织物,乍一看上去十分简朴素净,然而实际上满是精致的暗纹,柔软得犹如一片云。


    阿尔瞥了眼自己手脚上收紧了一些的绳索,识趣地没有再和附魔用品“搏斗”,她平静地仰躺在床榻之下,注视着内室的天花板。


    半圆形的天花板上画着一棵高大、茂密的生命母树,不仅模样栩栩如生,每一片树叶的边缘都闪烁着熠熠金光,那光芒还随着光线时强时弱。恰似正午金灿灿的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间抖落,倾洒进了室内。恍惚之中,似乎还能够嗅见草叶的气息,听见鸟雀的啼鸣。


    这幅画清新生动,一看就知道出自大师之手。


    但阿尔很笃定,莉塔绝对不会喜欢这幅画,她对生命母树几乎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


    她们在雾霭密林的时候,莉塔曾趁着夜深人静,掀起被子盖过了头顶,与她窃窃私语——


    阿尔本以为莉塔那时准备同自己说什么极其重要的事,结果莉塔却是咬牙切齿地、与她低声数落起了生命母树,据人鱼所说,自那一晚生命母树入了她的梦,她接下来做的梦都不怎么美好,每次她一梦见吃白贝鱼,不是突然出状况让到手的白贝鱼跑得无影无踪,就是莫名其妙地醒来,与美味擦肩而过。


    莉塔确信这是生命母树在捣鬼,但又苦于没有证据,况且这桩事只对她而言异乎寻常的“大”,在别人而言只是“小题大做”。


    阿尔当然不觉得那是“小题大做”,然而听惯了贵族们、水手们或“精致”或粗俗的骂人话,再听莉塔看似凶狠,其实毫无杀伤力、重复度极高、朴素到很可能不配称之为“骂人话”的语言——人鱼连骂“混蛋”都骂得小心翼翼。


    她只觉得憋笑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


    阿尔闭上眼睛,让莉塔神气十足、得意洋洋的声音把男人们制造出的聒噪统统从脑子里赶出去。


    这次莉塔会说什么?


    她一定会说这个在天花板上作画的大师眼光奇差,然后立刻开始埋怨那棵强行入梦的树是个混蛋。哦,阿尔想,莉塔一定会把“混蛋”那两个字说得轻得不能再轻——据莉塔所说,在那晚她与阿尔数落过生命母树后,她甚至还梦见过一次被约瑟芬揪耳朵——人鱼坚称自己的祖母没有这种恶习,这应当是生命母树这棵活在旧时代的树的报复。


    接着,莉塔则会趁机开始大谈特谈自己洞穴的过人之处,并半是期待、半是强迫地要阿尔也附和自己,逼她也“真诚”地说上几条洞穴的好。


    哪里好?阿尔的思绪飘荡着,像是一根被水禽遗失在水波里的羽毛。


    要再一次赞美那些嵌在墙壁之上、会发光的珠子吗?她不由得担心那条对自己总热情得过了头的人鱼会把那些珠子兴奋地都抠下来,再眼睛亮晶晶地全部塞给她。


    莉塔,她让人喜让人忧的莉塔。


    嘈杂的男人一步又一步地走近她,近到阿尔无法再用不久前的美好记忆慰藉自己,警惕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碧蓝色的眼眸依旧澄净透亮,少女与夜同色的长发散在素色的织物上,像是一朵深色的、舒展开花瓣的花。手脚上束缚的绳索流动着银色的辉光,在她白嫩莹润的肌肤上,赫然横着几道深红色的痕。


    伊莱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在阿尔手腕处的红痕顿了顿,尽管他非常想要去摩挲一下她的伤处,却很清楚现在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虽然他不认可科林所谓的“建议”,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女是危险的,她是一朵需要被他慢慢除掉刺的花。


    而在还没有除掉那些刺的现在,科林决定小心为上。


    他不自然地动了动自己那只被刺了个对穿的手。还好被她刺穿的是左手,不然接下来的几个仪式,伊莱恐怕都没法参加了,那就意味着他无法成为最年轻的大祭司。


    伊莱清了清嗓子,在距离阿尔一步远的位置站住脚,居高临下地望着躺在地上的她。


    “那条人鱼许诺了你什么?你居然肯这样为它做事。要是你真杀了我,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吗?就算你是蒲沙克威王室的人,你以为你会有什么不同吗?你只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不该存在的私生女。”


    她没有再保持仰躺的姿势,利用腰部的力量坐了起来,阿尔最讨厌这种被迫仰视的视角。


    阿尔答非所问地道:


    “你见过蒲沙克威的王室?”


    “当然——”伊莱没想到阿尔会关注这种无足轻重的细节,不过很快他便自认为找到了答案。作为一个寻常的私生女,她或许没有几次与真正的蒲沙克威王室相处、甚至见面的机会。


    他认为她问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是源于迫切需要得到蒲沙克威王室的关注,心下一动,有了些想法。


    “从去年起,蒲沙克威的王后就开始盛情邀请我去为她配置药剂,我常和他们打交道。”他留意着阿尔的神色,以一种既像是炫耀、又像是诱惑的语气道:


    “他们的国王很乐意听取我的建议,他应该很高兴再多一个真正的女儿。”


    阿尔噗嗤一笑,伊莱一时很有些羞恼,他感觉出她是在不屑自己的提议,但她凭什么不屑?她是认为自己在说大话吗?


    “你笑什么?你是觉得我在骗你吗?喂!你知不知道,我可是预备祭司,蒲沙克威的那个国王,每次见到我,都是毕恭毕敬的。你是不是和臭鱼烂虾、肮脏的畜生混久了,脑子出问题了?!以为我在说假话?!”


    还是她甘愿做一个私生女?


    伊莱想不通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哪怕是王室的私生女,说出来都是让人不齿的!她难道觉得自己的身份很体面吗?要知道——


    “你误会了,那位国王并不是我的父亲。”


    阿尔几乎是一出声,狂躁的伊莱就安静了下来。


    “那他……那你总和他有些关系吧?你们长得很像。”


    “确实,是有些关系,算是亲戚。”


    阿尔答得很诚恳,只是没有“诚恳地”把详情说清。


    更确切地说,他们是有血海深仇的亲戚关系——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8-1519:12:15~2024-08-1801:11: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吾皇的最佳子民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050帮忙确定了自己未来的追……


    确定了自己未来的追随者的确拥有着王室血统之后,伊莱的心情好了许多。


    虽然她并不是国王的私生女,显得没有那么尊贵。但这也是一件好事,毕竟伊莱经常需要同蒲沙克威的王后打交道。


    要是他以后总带着一个国王的私生女,在那位出了名善妒的王后身边来来去去,按照伊莱对王后的了解,他知道,王后绝对迟早会因为阿尔的身份闹上一场。


    伊莱还记得那次,王后上一刻还在跟炫耀自己和国王的情比金坚,笑容灿烂地同他展示那枚国王送给她的嵌满宝石的彩蛋,可下一刻,当她意外得知国王又新找了一位情妇后,王后便把平日里的端庄优雅丢到了一边,她立刻大发雷霆,直接把那枚价值连城的彩蛋摔得粉碎。接着,王后甚至不顾伊莱在场,抽出手边的鞭子,毫不手软、毫无理由地责打起自己身旁的侍仆。


    任凭那些忠心耿耿的侍仆如何哭喊,蒲沙克威的王后都不肯收手,直到侍仆们奄奄一息、血肉模糊后,她才面无表情地结束了这场闹剧。


    伊莱打量了一眼阿尔,尽管少女刚才的力气是比自己大上了一点点,可看着她比自己单薄的身材,伊莱并不觉得阿尔能挨得住王后发疯时的鞭子。


    他将阿尔之前的得手归结于一时侥幸——或许那根本也算不上什么得手,毕竟伊莱最后并没有出什么大事,她只不过是让他受了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伤!


    然而预备祭司这样想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伤口竟齐齐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痛得向来注重形象的伊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嘶——我……我不管你到底是谁的私生女,你现在必须搞清楚,你的这条小命都在我的手上!”


    见阿尔仍是一副什么也不肯回答的架势,才平静了些的伊莱又开始烦躁起来。好像有一根细细的线将他的情绪和这个怪里怪气的少女紧紧连在了一起,她总能莫名其妙地操控他的情绪。


    眼下手脚都被绳索束缚的阿尔显然没有暴起伤人的能力,伊莱朝着她走近了半步,控制着翻涌的情绪,微笑着威胁她:


    “你知道,伤害神侍——尤其还是伤害我这种预备祭司,已经是重罪中的重罪。”


    他故意朝她举起自己裹着绷带的手。


    “按照律法,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被火活活烧死,洗去你身上的罪恶,二是——赞美女神,只要你愿意追随我,成为我永远的奴隶,听从我的一切指示,我可以给你一条活路。”


    “奴隶?”


    阿尔捕捉到了伊莱几乎不加掩饰的真实意图,笑了笑。


    “我记得律法中是说——‘凡是让供奉女神的神侍流一滴血的,就必须以性命偿还这等无可恕的罪。’如果我没理解错,预备祭司大人,我应该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你担心杀了我,会影响你和蒲沙克威的‘情谊’——”不等伊莱开口,阿尔便云淡风轻地继续道:“那完全没有必要。请放心,无论你在什么时候杀了我,因为什么杀了我,又用了什么办法杀了我,我都可以保证,蒲沙克威的王室完全不会介意,或许,他们还会感谢你为他们除掉了一个大麻烦。”


    她也朝他举起自己的手,绳索勒出的红痕已经逐渐淀成可怖的神色,隐隐发紫。


    但少女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点痛苦之色,她镇定自若,仿佛对自己的处境毫不在意。


    “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假如你决定用火烧掉我,请在烧我之前,把我手脚上的绳索换成别的吧。这条绳索让我很不舒服,我不希望带着它去见女神。”


    “你就这么不愿意追随我?”伊莱不再忍耐,他几步走到阿尔面前,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死死抓住阿尔的手腕。


    “你知不知道我对你有多宽容?!连你做出这种蠢事,我都没有处置你!你难道没听见吗?刚才科林……我的朋友一直在劝我除掉你!要不是我一再坚持,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和我说话吗?”


    手腕处的伤痕被牢牢钳住,传来连绵不绝的疼痛。


    阿尔垂下眼眸,不去看少年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不知怎的,伊莱让她联想到爱德华。最大的区别可能是伊莱比爱德华年轻,他的目光还没有那么浑浊、黏腻,但是,这不过是时间问题。


    伊莱气急败坏地质问:


    “还是你受了什么蛊惑!那条该死的、下贱的——”


    她打断他对莉塔无止境的咒骂,陡然提高了音量,语气悲戚:


    “既然你们要吃掉她,我也没有必要再活下去了!”


    “什么?”


    伊莱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忽地坠落在自己的手臂上,他微微一怔,握着阿尔手腕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松了力道,有些慌张。


    “你说什么?”


    “我说——”


    她抬起那双碧蓝色的眼眸,直直望向伊莱——


    晶莹的泪花使得她的眼眸蓝得愈发剔透澄净,大祭司的权杖上就镶嵌着一颗精心打磨过、号称世间最清澈的璀璨钻石,但伊莱认为,再华贵、再难得的宝石在她的眼睛面前,都显得粗劣、污浊。可能唯有拂晓时分新叶上的露珠能与她的眼眸相比较,但露珠又没有如此动人的蓝色。


    有那么一瞬间,伊莱险些不敢呼吸,他生怕这双噙着泪水的眼眸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很清楚,那些真正能称得上美的事物,总无法存在得长久。


    阿尔的声音将他游荡的神思生生收拢了回去,她一字一顿地道:


    “我现在的这条命,是人鱼给我的,是她救了我!假如她在这里不能活下去,那我也不能苟活。没有她,就没有我。你们杀了她,就请也杀了我。”


    “你……你在说什么胡话?”


    伊莱仔细留意着阿尔的神情,却发现她毫无说谎的迹象,不过她的情绪明显有些过于激烈,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很好,她确实是被人鱼所蛊惑,伤害他一定并非她的本意。只要自己再努努力,她很快就会对自己言听计从。


    首先,他要让她认识到人鱼的真实面目。


    “人鱼那种龌龊、肮脏的畜生,它们对你所有的好,都是为了以后能顺理成章地吃掉你。它们那种冷血动物怎么可能救人,听着——”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伊莱没有理会,继续同阿尔道:


    “那都是人鱼那帮畜生发现的惯用技俩,根本没有什么‘救’,就是它们的骗局——”


    敲门声也“毫不客气”地再度响了起来。


    伊莱皱起眉,坚持要把自己的话说完,“它们会事先引来一群——”


    “伊莱大人!”


    敲门声没有第三次响起,然而,门外却响起了女孩充满期待、喜悦的呼喊:


    “伊莱大人,今天的餐食里有您最喜欢的蛤蜊汤!”


    阿尔眼睁睁地瞧着伊莱骂了一句脏话,随即,他便奇迹般地瞬间收敛了面上的烦躁、厌恶,作出一副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地走过去,笑吟吟地拉开了内室的门……


    先前被伊莱关在门外的科林已经离开,门口站着两个连神庙学徒都算不上的女孩,和一个做缄默神侍打扮的高挑少女。


    伊莱瞧了瞧她们端来的餐食,正要随便说几句话就把她们打发走,那两个女孩便争先恐后地开了口:


    “伊莱大人,今天的餐食您一定要趁热吃,蛤蜊汤要是冷了,味道会很腥!”


    “还有——伊莱大人,这个陶壶里装的是您的酒水,我们特意帮您选了这种新口味的果酒,您尝尝看——听说亚历克斯大人喜欢得不得了。当然!您要是不喜欢,我们可以现在就帮您换掉。”


    “面包我们给您拿了三种,嬷嬷说您总吃圆面包,我们想,偶尔换换口味或许也不错,哦,我们还拿了一些饼干。”


    “这些火腿、熏肉全都是最好的!伊莱大人,您最近太辛苦了,应该好好补一补——”


    女孩们的眼睛闪闪发亮,一眨不眨地盯着伊莱。她们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伊莱的反应,一边像兜售商品般迫不及待地介绍着送来的餐食,语速越来越快,话语滔滔不绝。


    最初,伊莱还没明白她们是在做什么,但片刻之后,他便明白这两个女孩是在费尽心思讨好自己,想从自己身上得到点好处,沾一点油水。


    如果是以往,伊莱见到这种拙劣的手段,只会嗤之以鼻,在面上摆出一副友善的笑容,假装没理解她们的意思,刻意什么也不给她们,让兴高采烈的她们不得不垂头丧气地难堪离开。


    可被自己认定的追随者拒绝后,这种很笨拙的讨好反而让伊莱很满意,这让他更加确信并不是他伊莱欠缺魅力,是那个女人不知好歹。


    他瞧着这两个差不多可以称得上是瘦骨嶙峋的女孩,大方地道:


    “这么多东西,我怎么可能吃得完,谢谢你们,你们各自拿两片面包回去吧。”


    “真的吗?谢谢您!伊莱大人,您真是大好人!”


    女孩们的眼睛立时更亮了,像是两只狼狈的小兽。她们忙不迭地道谢,两张因常常忍饥受饿而蜡黄的小脸泛出了兴奋的红晕。


    “愿女神保佑您!伊莱大人,再没有比您更善良、更美好的人了!”说完这句话,她们猛地想起了什么似地,急急问道:


    “伊莱大人!那个刺伤您的异教徒呢?您处置她了吗?”


    “她可能也不是异教徒!可能是个罪恶的魔鬼!所以才来伤害伊莱大人!”


    她们关切地望着他,真诚地建议道:


    “伊莱大人,您得用火烧死她,不然她说不定会卷土重来的!”


    被女孩们缠得有些烦躁的伊莱刚要敷衍地答上几句,却忽地微微一顿,笑着道:


    “是的,我正有这个打算,不过,我得找个人帮忙。”


    话音刚落,伊莱看向了那个站在角落里、捧着陶壶的缄默神侍。

【你现在阅读的是 向往小说网 www.xw0.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