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戒指 我很喜欢


    崔承绞尽脑汁想了个由头。


    “回禀陛下, 确有下卷,只是下卷被旁人借去,暂未归还。”


    皇帝并未计较此事, 点头道:“明日取回来。”


    这是没看够?崔承满头大汗。


    这种难登大雅之堂的俗物, 怎能叫陛下尽览?


    罪过,实在罪过。


    皇帝揉着太阳穴靠在太师椅内坐了一会,似在沉思。


    “这本书虽尽是烦言碎辞,可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崔承没想到陛下读完还颇有感悟。


    他问:“不知陛下指的是哪句?”


    皇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斜靠着,语气淡淡,“故人之意终究比情情爱爱更牢固。”


    有这句?!


    崔承想破脑袋也想不起这句话究竟藏在那个犄角旮旯。


    这是本剧情精彩故事丰富的杂书。


    怎么到了陛下这里, 就变成了经文?


    须得参透才能领会。


    崔承斟酌道:“陛下一闻千悟, 奴十分佩服。”


    皇帝没说话。


    崔承又道:“娘娘正在蓬莱殿中陪着两位小殿下, 陛下可要去看看?”


    皇帝摇头。


    吩咐道:“取经文来。”


    陛下自听过《那先比丘经》后, 便不再看经。


    因那时先皇后故去, 陛下不愿信业力相继、正果需轮回之言。


    时隔数年, 陛下竟然又要看经文了。


    崔承问:“不知陛下”


    “取《那先比丘经》。”


    若能轮回继业力,他愿生生世世与阿楚相见,轮回千万遍,那便能见她千万遍。


    崔承捧着灯在书架上寻找。


    皇帝又道:“明日召秦宵入宫。”


    手里的灯火抖了抖, 崔承应下。


    他不知陛下召此人入宫究竟为何, 他只知——


    今夜陛下又是看书又是念经,定是因为娘娘, 又说召秦宵难不成秦宵认识娘娘?


    他忽然想到那副画像上莲子大小的水渍, 究竟是秦宵作画时不慎滴上,还是泪洒画像?


    思及此,崔承汗毛立起。


    他的第一反应是, 秦宵若有不轨之心,明日必死无疑。


    不对。


    他有没有不轨之心已然不重要,陛下对他起疑,为的又是心尖上的娘娘,他冤枉与否,都必死无疑。


    陛下绝不会容忍旁人觊觎娘娘。


    云济楚与阿环阿念围着小桌坐。


    “阿娘,牛乳茶真好喝。”


    公主喝完后,嘴唇一圈的皮肤上沾了些牛乳,像啃过一口奶油。


    云济楚把手中东西放下,笑着给她擦嘴。


    “好喝的话阿娘明日叫淑修娘子再送来些给你,今晚不许再喝了。”


    公主不愿,“为什么呀,阿环还想再喝一杯。”


    小手悄悄往太子那边溜达。


    云济楚耐心道:“因为太甜了呀,你若是多喝,牙上会有小虫子钻洞!”


    公主捂住嘴,“怎会呢!”


    太子在一旁笑了笑,看着公主道:“阿环最害怕虫子了,这一盏你可还要喝么?”


    说着,把自己手中杯盏递过去。


    公主看见醇厚的泛着淡淡粉色的牛乳就跟看见虫子在爬,“不喝不喝!”


    太子将手中一盏牛乳茶喝尽,并未说好喝还是不好喝。


    他放下杯盏,便安安静静盯着云济楚捣鼓手里的东西。


    公主本在看云济楚新给她的画册,一双杏眼亮晶晶的。


    “阿娘,这些都是你亲手画的吗?”


    云济楚放下手中的刻刀,抬起头,认真问她,“且不说是谁画的,你们觉得,这本好还是画师那本好?”


    公主拿出旧的那本,与手里这本新得来的放在一起,左看看右看看。


    太子也凑过头来,跟着一起看。


    然后,公主道:“这本好看!里面的小娘子画得更细致,景色也更好。”


    她的手里举起云济楚这些日子画的那本。


    太子不语,在一旁点头。


    云济楚咧嘴一笑,伸出沾满水的食指去点公主的鼻尖。


    “你最机灵!”


    公主忙往太子身后躲,太子也难得放松,歪着身子将公主的脑袋从身后露出来,叫云济楚尽情去捉。


    闹了一会,云济楚又坐好,继续手中工作。


    淑修娘子上前,又添了一盏灯。


    公主凑上前,“阿娘,你在忙什么呀?”


    云济楚将手中的东西又擦了一遍水,放进帕子里攥干,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慢慢举起。


    灯火下,一枚戒指泛着莹莹光泽,静静矗立在云济楚的指尖。


    “哇。”公主与太子异口同声。


    戒指为墨玉雕刻,漆黑纹路如水中墨汁涣散,瞧着严肃端庄。


    公主道:“阿娘,这戒指好大,怎么戴呀?”


    太子看她一眼,“我猜这戒指是送给父皇的。”


    云济楚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


    “我打算给你们父皇一个惊喜,你们不要告诉他。”


    “惊喜?”公主疑惑,“何为惊喜?”


    “嗯”云济楚耐心解释,“惊喜便是,趁旁人不知道的时候,给他一个喜欢的东西,叫他惊讶又欢喜。”


    公主眼睛一亮,“阿娘,那我也要给你个惊喜。”


    云济楚收好戒指,笑眯眯道:“好呀,那阿环得等到阿娘忘了你要给惊喜这件事之后再送我惊喜。”


    公主犯难,“可是我不知阿娘何时会忘。”


    太子道:“咱们不提,阿娘肯定很快就忘了。”


    云济楚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各自去睡觉!”


    太子跳下椅子,行礼。


    云济楚往前走了一步,把他抱入怀中,“早些睡,别再看书。”


    向来稳重的太子有点结巴,“阿阿娘,儿臣告退”


    太子一从云济楚的怀里逃出来,便领着小内官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云济楚瞧着他的背影,觉得又好笑又心疼。


    也不知赫连烬怎么养的太子,教得小小孩子每日里像个大人一般。


    太子走了,云济楚回过身,见公主一直看着她。


    云济楚张开双臂,蹲下身。


    公主开怀笑着,扑了进来。


    “阿娘”


    公主身上有桂花香气,扎着红绸的发髻蹭着云济楚的脸颊,痒痒的,又很舒服。


    “阿娘,听闻父皇这几日好了,今晨还与皇兄对弈,却不见他来看我。”


    “父皇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云济楚松开她,蹲着与她平视,掐了掐公主肉嘟嘟的脸蛋。


    “胡思乱想。”


    “今晨阿念起得早,这才赶上你父皇有时间同他下棋。”


    “听说你昨晚看画册至深夜,今天睡到日上三竿。”


    “你父皇就算有心思来看,也得看得到阿环才行呀。”


    公主羞赧,“阿娘怎知我深夜才睡”


    “自然是你父皇同我说的。”云济楚觉得手感好,又捏了捏阿环的脸蛋,“你父皇很关心你。”


    “那明日,阿环去找父皇玩。”


    云济楚道:“好呀。”


    “从前父皇总陪着我们玩,可后来他时常头痛,又常常彻夜难眠,便不怎么陪我们玩了。”


    头痛,又彻夜难眠,这般折腾又怎会有精力再陪孩子?恐怕打理政事都已勉强。


    云济楚又抱了抱公主。


    “如今你父皇有我盯着,身体定会越来越好了,咱们明日便一起玩。”


    脸颊上又被阿环亲了几口,云济楚才握着戒指出了蓬莱殿。


    夏夜难得有几缕清风。


    淑修娘子知道她不爱乘马车亦不喜小轿,便从不多说,只打着扇,跟在云济楚身后慢慢走。


    “两位殿下十分喜爱娘娘。”淑修娘子为她拨开花叶。


    云济楚走在布了一排宫灯的石子路上,“我也十分喜爱他们。”


    “娘娘当真会将二位殿下视为己出吗?”淑修娘子叮嘱,“那避子药是假的,娘娘得宠,或许有自己的孩子。”


    淑修娘子这些年看着两位殿下长大,心中也是有感情的。


    虽说她心里盼着娘娘能有个依靠,今后在宫中立住脚,不单单只仰仗男人宠爱。


    可她又担心娘娘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会对两位殿下不利。


    云济楚闻言,神情轻松,扭过头来笑道:“他们就是我的孩子呀。”


    丝毫不掺假。


    淑修娘子轻叹,是她想多了,人心是善变,可娘娘心地纯善,就算变,也不会变坏。


    紫宸殿内空荡荡。


    云济楚一人沐浴后靠在床边,拿着纸勾勾画画。


    不知赫连烬今夜做什么去了,到现在还未归。


    以往每每夜间睡觉时,他是最积极的。


    云济楚把藏在枕下的戒指又拿出来看。


    墨玉最衬赫连烬沉稳的气质。


    若是她没量错,这枚戒指戴在赫连烬的中指上刚好。


    赫连烬的手骨节分明却又不过分突出,修长匀称,如玉骨覆冰,又由雪水琢磨,漂亮极了。


    云济楚脑中勾勒着赫连烬带上这枚戒指的模样。


    他皮肤白,佩墨玉,黑白两玉简直要晃晕了眼。


    可是赫连烬怎么还没回来?


    云济楚等得不耐烦,开始在纸上画赫连烬。


    只不过。


    她画的是未着寸缕的赫连烬。


    赫连烬的手臂很粗壮,也十分有力,许是常年拉弓射箭的缘故。


    他常常将她一把抱起,叫她坐在他的小臂上。


    赫连烬喜欢这个姿势接吻。


    云济楚也喜欢。


    这个姿势可以牢牢搂着赫连烬的脖子,微微垂下头亲他,不会像仰头那般累。


    而且她的腿紧贴着他的。


    有些温度和变化,她会第一时间知晓,甚至有时候赫连烬故意逗她,动两下提醒她。


    手臂画完,云济楚有点脸红。


    继续再画腰。


    赫连烬的腰很瘦,有腹肌,很好摸。


    有时候她的腿环着他的腰,被他抱着下了床榻,往镜前走去


    云济楚最爱摸他的腰。


    画完后,云济楚把纸合上,下床榻在寝殿里溜达了一圈才平复那股尴尬。


    溜达完,她又继续画。


    赫连烬的腿很长,很有力,肌肉线条流畅,下肢力量蓬勃。


    他长得高,肩又宽,无论是穿绣着金线的玄色朝服还是单薄柔软的寝衣,都有型。


    云济楚把这些都画完。


    笔又往中间移


    这要如何下笔才好。


    赫连烬这几日总喜欢燃着灯来,将她圈在怀里一遍遍看。


    像是要将她浑身上下的模样篆刻进心里似的。


    云济楚其实很害羞,她做不到赫连烬那般肆无忌惮的看,她最多打量一眼,然后再偷偷瞅一眼。


    云济楚根据看的那些眼的印象,缓缓开始画


    还有些青筋纹路,还有


    “阿楚,我回来晚了。”


    赫连烬的声音自寝殿另一侧传来。


    云济楚轰然回神。


    她在做什么!


    她、她在画什么!


    云济楚不敢多看自己纸上那些东西,手忙脚乱将纸收起来藏在枕下。


    “阿楚?”


    赫连烬又唤她。


    “呃我在这。”


    赫连烬行至床榻前。


    只见小几上放着一碟墨,边上散着几张纸,毛笔随意扔在一旁,溅出来的墨水沾染了纸张。


    但是阿楚不知在做什么,手中不拿纸不执笔,只揪着自己裙带在手指间打着旋。


    赫连烬一身衣裳未换,先俯身抱住云济楚,亲了又亲。


    “今日和阿环阿念玩得可还开心?”


    “自然,阿环还惦记你呢,明日必须得陪陪她。”


    赫连烬点头,眼睛里是散不开的浓稠。


    “阿楚。”


    他欲言又止。


    云济楚抬眼睛看他,眉眼弯弯,“怎么啦?你说呀。”


    赫连烬被她的清澈眼神浸透,像枯草被春雨浇灌。


    “你可有什么故交?”


    云济楚显然愣了一瞬。


    她想到了秦宵。


    说还是不说,这是个难题,若是不说,叫赫连烬知道,会不会误会更深?若是说了,赫连烬会不会偏激?


    她咽了咽,“问这个做什么?”


    赫连烬眼睛微微颤动,很快,垂下眼睫遮住,漫不经心道:“阿楚若是不愿说,便不说了。”


    赫连烬要起身离开,却又被云济楚拽住袖子。


    “赫连烬,其实人人都会有朋友,有的人朋友多,有的人朋友少,有朋友这件事,不算什么的。”


    她尝试着叫他理解。


    赫连烬被她拽了袖子,又重新坐回床边。


    “阿楚,我没有朋友。”


    他只有妻子,只有两个孩子。


    或许从前有两个兄弟,还有几个幕僚,可终究,都死了。


    云济楚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阿楚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赫连烬看着她,带着点可怜的意味。


    像是在乞求:你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可是,你的朋友,可以让他只是朋友吗?


    云济楚完全没料到,他会这样说。


    她盲目猜测赫连烬会吃醋会发疯又或者杀人灭口。


    但是她从没想过,或许赫连烬会慢慢接受。


    赫连烬今日深夜才归,是一直在想这件事吗?


    他耗费了大半个晚上,想通后才来寻她吗?


    分明没有落雨,也没有沐浴。


    可现在的赫连烬,瞧上去湿漉漉的。


    云济楚先是点头,而后缓缓,“好。”


    云济楚忍不住又想亲他。


    她搂住赫连烬的脖子,狠狠亲了上去。


    像是心疼又像是奖励,云济楚这次十分主动,灵巧的舌尖绕过他的唇,撬开他的牙齿,勾着他不许躲。


    赫连烬被她勾缠得闷哼一声,耐不住,把人压到床榻里胡乱扯着她的寝衣。


    像是今夜所有的压抑与胡思乱想都有了个倾泻口,赫连烬动作越发蛮横。


    床榻里传来布料撕碎的声音。


    云济楚身上一凉,回了神,“你不曾沐浴呢”


    赫连烬停住动作,身前大片肌肉裸露着,衣裳早已被云济楚剥开。


    云济楚起身,“而且,先别急”


    她气息未稳,扯来薄被将自己裹住,神神秘秘道:“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赫连烬浑身燥得难受,但还是闭了闭眼,稳住心神,问道:“何物?”


    云济楚从枕下摸出那枚墨玉戒指,有拉过赫连烬的右手,要将戒指戴在他中指上。


    谁知赫连烬猛地收回手。


    “阿楚要送我这个?”


    云济楚心里有些紧张,难道他不喜欢?


    她点头。


    赫连烬起身,下榻,大步走开。


    “我要先净手再戴。”


    “”云济楚只好等他一小会。


    片刻后,赫连烬回来了,他净过手,但其实根本看不出来,因为在云济楚眼中,他的手一直那么干净、漂亮。


    赫连烬神色认真,伸出右手。


    云济楚将戒指抵在他指尖,问道:“现在可以戴了,对吗?”


    赫连烬点头。


    云济楚缓缓为他戴上。


    果真合适,肤白玉墨,相得益彰。


    云济楚看了又看,十分满意。


    赫连烬的目光不离开戒指,“阿楚为我做的。”


    云济楚点头,“喜欢吗?”


    “喜欢。”赫连烬喃喃,“我很喜欢,很喜欢。”


    他又问,“这枚戒指可有何特殊的含义?”


    从前阿楚说过,钻石戒指要戴在无名指。


    这问题把云济楚问住了,她想了想,应当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吧。


    她故作高深,“含义就是”


    赫连烬侧耳倾听,十分认真。


    云济楚忍不住要逗他,一口咬在他耳垂上,牙齿细细研磨,呼着热气道:“含义就是,我要吃掉你。”


    饿兽反扑,云济楚毫无招架之力。


    床榻里的温度又重新回到方才,云济楚被他到处吻着,又被他舌尖流转,心中灼灼,一股闷了许久的心绪像暴雨一般即将来临。


    “赫连烬”


    她顾不了那么多,拉拽他的下裳。


    赫连烬却悬崖勒马,呼吸粗重,啄吻他的脖颈,“阿楚,我还不曾沐浴”


    他安抚身下焦躁的人,“我帮你。”


    云济楚看着他将右手中指上的戒指往下旋了旋。


    她靠在赫连烬的臂弯里,一身潮湿,星星点点齿痕与梅红印记,想起小时候过年时,窗外盛放的烟火,还有厨房中蒸腾的热气。


    她被推就着,裹挟着,被冲上岸边的鱼儿大口大口呼吸着,却是徒劳,只有一阵又一阵的巨浪翻涌来,才能将这一切拯救、平息。


    她方才忘了画手,赫连烬的手指,很长。


    许久,赫连烬的手掌伸到她面前,明亮的灯火下,那枚墨玉戒指淋淋漓漓,玉中墨痕濡染。


    他邀功:“阿楚,你送我的戒指,我很喜欢。”


    云济楚软绵无力,推不开他的手,“再也不送你了。”


    她翻了个身,想要一睡了之,实在没精力再去想别的事情。


    然而,赫连烬不喜这答话,把人枕到软枕上,又将她刚扯去裹身的薄被扔到床榻下。


    云济楚没机会睡了,她抓着赫连烬的发。


    殿内灯火渐渐暗淡,夏夜的闷热才刚刚开始。


    云济楚一双腿胡乱踢在他身上,“送你送。”


    却又被握住压至两边,男人态度坚决,似乎想将她“再也不送”几个字吞吃干净,她软了一声又一声。


    “送送你,送你还不成吗?”


    “赫连烬……”——


    作者有话说:帝后送礼[裤子][减一]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努力码字中~


    第32章 指痕 循循善诱


    日上三竿, 紫宸殿内莲香燃了第二轮。


    淑修娘子小步轻移,接了宫女手中的一束荷花。


    她朝宫女摆摆手。


    宫女点头会意,皇后娘娘还未起身, 她识趣退了出去。


    淑修娘子小心翼翼将犹带水珠的荷花置入瓶中, 放在娘娘常作画的书案上。


    昨夜不知折腾到几时,只知最后一次备水的时候,已是丑时末了。


    她心里记挂着娘娘身子,明里暗里同崔承说过几回。


    谁知崔承听她说完,无奈笑了笑道:“我若是敢劝陛下节制,三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崔承劝她宽心,“陛下与娘娘如胶似漆, 咱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淑修娘子自然知晓这道理, 但是每回见娘娘疲乏不堪, 晨间起身穿衣时, 雪肤上红痕点点, 总归有些心疼。


    她从前只想着, 娘娘得宠是好事,女人在后宫中生存,靠的不就是陛下的宠爱么?


    可她终究没伺候过贵人,不知这得宠竟然是如此辛劳之事。


    先帝当年临幸后宫时, 也是这般景象吗?


    她只记得宫中老嬷嬷说过, 太后当年姿容出众,宠冠六宫, 引得先帝夜夜宿在点香阁。


    但未闻的太后当年辛劳异常。


    淑修娘子一会忧心娘娘身体, 一会感叹得宠之艰辛,神飞天外。


    “淑修”


    云济楚唤出声的时候才觉自己嗓子有点哑了。


    未闻有应,她又唤, “淑修”


    淑修娘子这才忙忙应下,“娘娘,如何了?”


    她跑来。


    “水,喝水。”


    云济楚撑着靠在软枕上,墨发泼洒半边肩头,露出一截手臂和肩膀,隐约可见浅浅指痕。


    淑修娘子知她害羞,所以只撩开一点纱帐,将一盏温水送入她手中。


    一双透着粉润的纤纤手伸了出来,捧住杯盏,许是太渴了,她迫不及待探出头喝了一大口。


    淑修娘子见了她肩上痕迹,心疼得昏了头,“陛下怎能这般”


    还未说完,她忽觉自己逾矩,连忙道:“奴婢该死。”


    云济楚把温水咽下,连忙挥手,“别这样。”


    空了的杯盏递出,云济楚润了嗓子,也有了兴致闲谈,“陛下怎么啦。”


    淑修娘子放下杯盏,取了舒缓的药膏来,用指尖沾了些许,往云济楚肩上痕迹处轻柔涂抹。


    淑修轻叹,“陛下怎能这般心狠,娘娘肌肤娇嫩,怎经得住这样狠的力道。”


    云济楚一下子满脸通红,她看了看淑修娘子,“呃”


    淑修娘子又觉自己逾矩,忙道:“奴婢又放肆了。”


    云济楚忙劝她,“我没事。”


    其实真的没事,昨夜里赫连烬许是收到礼物有些兴奋,又或许是忽然托她的福有了朋友,很高兴。


    总之,赫连烬昨夜像只獠牙尽露的野兽,恨不得叼着她的脖子,锁着她没完。


    肩上与手臂上的痕迹也并非他故意掐得,而是从后头拉着她的时候,不慎留下的。


    谁知,淑修只当她打碎牙往肚子里吞,越发心疼,“苦了娘娘。”


    云济楚挠挠鼻尖。


    不苦不苦,实则爽得泪流满面。


    “别忧心我了,其实他身上也没好到哪里去。”她脱口而出,瞬间意识到这话太露骨,连忙捂住嘴。


    幸而淑修娘子没听懂,“啊?”


    云济楚连忙道,“没什么,快些帮我穿衣吧,好饿。”


    崔承今晨为陛下戴冠时,偶见陛下的脖颈侧边有一条长长划痕,洁白皮肤上,血印子十分明显。


    划痕浅而长,已结血痂。


    瞧着是指甲刮得。


    崔承忽然想起小时候在民间,常见野猫儿不喜人亲近,露出利爪将人抓得生疼,但人们却怪,被抓出血来也不曾气恼,反倒笑笑赞一句猫儿野性。


    他又记起,两位殿下还小时,靠在陛下怀中,乐呵呵伸手去抓陛下冠上金珠,偶尔便不慎抓歪,在陛下颊侧、脖颈上留下浅浅的指甲印子。


    娃娃小,力道却大,陛下被抓了也不恼,笑着自取下金冠,放在手中晃来晃去逗得两位小殿下咯咯笑。


    崔承的视线又在那道痕迹上留了一会。


    两位殿下大了,再没抓伤过人,宫中也不曾有野猫


    难不成,是娘娘抓得!


    崔承睁大双眼。


    娘娘可真不光胆子大,力道更是大。


    皇帝见他迟迟不继续梳头,从镜中看了他一眼。


    见崔承视线凝在他脖子,“怎么了?”


    崔承被这一声低问吓得回神,“陛下,这可要换个高些领子的——”


    不等说完,皇帝向镜前倾身,歪头。


    陛下很快便发现那条痕迹,他目光沉沉,对镜盯着那道痕迹看了很久很久。


    当崔承以为陛下要寻药膏又或者换衣裳的时候。


    陛下忽然对着镜子勾唇笑了,伸出手,戴了一枚墨玉戒指的中指指尖轻轻摩挲过那道痕迹,眼神似回味重温,喉结滚动。


    看着陛下眼神寸寸温软,眉目舒展,崔承转身要去去药的脚迈出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陛下?”崔承轻声问。


    得快些了,再耽误下去要误了早朝的时辰。


    皇帝回神,将面上柔软神情慢慢收起。


    “陛下可要换衣?”


    皇帝摇头,对镜侧首,又见那道抓痕,再度勾唇,从一旁金碟子中取了两粒金子递给崔承。


    “加钱。”


    崔承莫名其妙收下,惊觉陛下同娘娘越发像了,连赏人都一般无二。


    早朝后,陛下先回紫宸殿,见娘娘正睡着,又往凤鸾宫去。


    从紫宸殿出来后,陛下身上花香气走了好一段路都不曾散。


    崔承未料到娘娘今日起得晚,心里直打鼓,跟着皇帝往凤鸾宫走去。


    陛下昨日提起那本杂书的下卷,他搪塞过去。


    可今日若是陛下记起来,可要怎么交差才好?


    本想着昨夜赶工,将那本臭了的下卷迅速誊抄,可奈何下卷写得比天上的银河还长。


    他与冯让捏着鼻子抄到天亮,也不曾抄完。


    崔承心里打鼓。


    幸而,陛下坐在桌案前提笔写了一会字后,只提读经。


    崔承连忙焚香捧经上前,又谄媚道:“太后听闻陛下近日喜爱经书,特请了法玄大师入宫,为陛下讲经,不知陛下可要召大师来?”


    皇帝视线未从经书上移开,看两眼,提笔写几字,像没听到一般。


    崔承了然。


    陛下仍对太后心存不满,自前几日太后逼着娘娘喝了红枣茶,陛下与她持剑相向后,这母子二人如同陌路。


    听闻这几日公主去了寿宁宫几次,都被太后以身子不适为由,挡了回去。


    这一来二去,寿宁宫中常传御医,却不见陛下探望。


    皇后娘娘也好似忘了还有寿宁宫的人,每日作画、游园、陪着两位小殿下,不亦乐乎。


    终于,太后坐不住了,昨日傍晚托身边的孟冬找来,说是熬了莲子粥给陛下。


    不巧的是,那时候陛下正在凤鸾宫看杂书,崔承有胆子接下粥也没胆子递上去。


    孟冬塞了几张银票在崔承袖中,崔承才应下替她带这一句话到陛下面前。


    至于陛下如何选择,崔承就管不着了。


    陛下提笔写字,崔承上前帮忙翻页,就当他以为不会听见此事的回答时,陛下忽然开口。


    “明日朕去一趟寿宁宫。”


    皇帝又写了几字,忽而抬头,视线钉在崔承脸上。


    崔承僵住。


    “魏家当年忠于辰王,最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陛下顿了顿,“朕以为,成王败寇,你觉如何?”


    崔承心里一紧,放下手中墨条,跪地道:“奴当年救下魏与诤,并不知其身份直到他入宫接近陛下,奴才知晓他是当年辰王麾下魏家公子。”


    皇帝点头,“你虽蠢,却实在胆子小,朕知道。”


    崔承连连点头。


    “听闻他有一子,当年死在家中。”皇帝道。


    崔承详细道来,“是一子一女,当年宫变,被乱兵杀害。”


    皇帝点头,“他恨极了朕的两个孩子。”


    崔承不言。


    正如皇帝所说,成王败寇,当年若是辰王得势,血流成河的便是陛下的府邸。


    墨汁顺着毛笔滴在纸张上,污了几个娟秀的字迹。


    陛下搁笔,缓缓揉了纸扔开。


    “他既然活得痛苦,朕便送他一程,叫他早些与家人相聚。”


    崔承结巴道:“可可魏杉,早就死了。”


    皇帝撇他一眼,“他已从皇宫逃了出去。”


    “啊?这这怎么会?没死?还逃了出去?谁放走的?”崔承慌乱。


    皇帝点头,“寿宁宫。”


    接下来,陛下再未说话,只虔诚地抄经书。


    崔承立在一旁想了许久。


    魏杉竟然没死,他从寿宁宫逃走难不成他一直躲在寿宁宫?


    可太后娘娘怎会收留他?


    既然收留了,又为何放走?


    陛下掌握这事多久了?又为何不曾直接下杀手?


    崔承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他也不敢再想下去,若是魏杉蛊惑太后,唆使其对娘娘与两位小殿下不利,陛下又将如何对太后?


    陛下绝不会留任何隐患在宫中。


    直至辰时末,陛下认真抄完一整段经文,才再次开口。


    “秦宵可入宫了?”


    崔承一想到此人可能与娘娘有牵扯,就替他揪心,悄悄捏了一把汗,“已在延英殿候着。”


    陛下点头,气氛骤冷。


    “皇后快起身了。”说着,收好经文,抬脚出了大殿,往紫宸殿去。


    寿宁宫中,太后刚摔了一套茶碗,又举起一只玉瓶要往地上砸。


    孟冬上前劝慰,“娘娘,莫要动肝火,当心身子”


    太后怒骂,“没用的东西!魏杉一个大活人,竟能叫他逃了!”


    素秋跪在地上,“奴婢失察,请娘娘责罚。”


    孟冬又劝道:“魏杉此人手段了得,当初能从陛下眼皮子底下逃走,又能藏匿于宫中,可见他有几分过人的本事。”


    “奴婢想着,魏杉此人油滑,待在身边总是不妥,不如就此罢休,全当没见过此人,今后就算他惹出什么事来,也和娘娘无关了。”


    太后冷笑,“你以为,他来日惹出事来便不会供出哀家吗?你以为皇帝会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饶恕哀家?”


    “魏杉不除,终成大患!”


    素秋道:“魏杉去年为薛桂还了一大笔赌赌债,还暗中助他毒杀赌场掌柜,最后利用鬼神之说压下此事,奴婢才查到,魏杉就逃出宫去,可见这消息不假!”


    太后怒喝,“不假又有何用!人都跑了!哀家被他控在掌心玩的团团转,鬼迷了心窍要去替他杀云济楚,害得哀家险些被皇帝一剑杀了!”


    忽然,太后攥住孟冬的手,“你说!皇帝会不会已经知道此事?”


    “魏杉跑了,哀家连活捉他将功折罪的机会都没了”


    孟冬仍劝,“陛下是娘娘亲子,就算娘娘失察,陛下也不会责怪的。”


    闻言,太后撒开手,苦笑,“他眼中哪里还有哀家这个亲娘?”


    素秋抹着泪道:“事到如今,娘娘不如对陛下和盘托出,陛下定能理解娘娘苦心。”


    “当初小莲”太后欲言又止,“罢了,你们退下。”


    云济楚被淑修娘子劝说数次,才硬着头皮任她帮自己涂药。


    她挽了发,垂坠在肩头,衣衫半褪,露出莹白肩膀。


    “嘶好凉,轻一点。”


    “诶”


    赫连烬大步走进来,便见阿楚坐在床边露着半边肩膀,垂下来的头发遮住半边脸颊,只露出景致挺翘的鼻尖。


    淑修娘子没料到陛下此时回来,忙跪地,“参见陛下。”


    云济楚抬起头,看见他,忙拢起衣衫,遮住肌肤,仿若两人不熟。


    赫连烬挥手,示意淑修娘子退下,还不忘从她手里接过药膏。


    他紧挨着坐过来,云济楚瞬间被高大的身形笼罩,她忍不住往里侧挪了挪。


    “阿楚,我弄疼了你。”他语气轻柔,又是询问,又是轻叹。


    云济楚被他重新剥开衣裳,露出那几个指痕。


    艳阳高照,寝殿内亮堂堂,两人对坐谈论昨夜几轮疯狂情事。


    实在尴尬。


    云济楚含糊道:“不曾,你别多想”


    赫连烬的指尖沾了清凉药膏,打着圈揉在淡红色痕迹上,他语气歉疚,“昨夜我瞧你虽流泪,却抓着我不撒手,我以为你舒服,便没收着力道没想到会伤了你。”


    “”云济楚本就飞红的脸更红了,她一把将赫连烬的手抓过来,狠狠咬了一口。


    她用了几分力道,牙齿松开时,在他的手掌上留下红色齿痕。


    云济楚瞧着赫连烬,“我弄疼你了。”


    赫连烬摇头。


    云济楚又道:“我伤了你。”


    赫连烬看着那一排整齐的牙印带着弧度,像她的笑印在他皮肤上一样。


    赫连烬又摇头。


    不曾伤到他,甚至,他希望阿楚再用些力气,把这齿痕刻进他的皮肉骨血,让他永远带着这个痕迹。


    阿楚,再咬一下吧,再用些力气


    赫连烬的内心疯狂叫嚣着。


    他的另一只手覆住这只被咬过的手,将齿痕握在掌心。


    似乎还有阿楚唇齿的温度。


    云济楚道:“你看,我和你想的一样。”不疼,也没伤着。


    她粲然一笑,“我若是痛了定会同你说,你也是,你若是痛,也定要和我说,不论是头痛还是什么。”


    赫连烬盯着她的笑靥,不曾点头,只张开双臂将人抱在怀中。


    一同用过午膳二人才分开,天太热,云济楚便窝在紫宸殿中,一边吃着淑修娘子切好的瓜果,一边继续画册子的下卷。


    赫连烬说是公务繁忙,便去了延英殿。


    秦宵立在延英殿中,从上午等到晌午,饿的饥肠辘辘眼冒金星,终于听见脚步声。


    皇帝一身常服,但隐隐见得袖口袍角用金线暗绣游龙,十分威严。


    崔承跟在后头,见陛下免了秦宵行礼,然后冷着脸落座。


    他心里七上八下,偷偷觑了一眼书架旁摆着的宝剑,用眼睛丈量了一下宝剑至书案再至秦宵脑袋的距离。


    算出,若是陛下怒极拔剑而起,秦宵的脑袋恐怕要两息之内落地。


    崔承心中叫苦,待会不知是先劝慰陛下,还是先告知娘娘,还是先传御医。


    实在拿不准啊。


    崔承暗地里搓了搓脸,逼着自己打起精神。


    皇帝的声音不同方才紫宸殿里那般温软,如料峭寒风,“听闻你擅作皇后像。”


    秦宵答道:“微臣擅作人像,不止擅作娘娘的像。”


    崔承舒了半口气,秦宵脑子还算活络。


    皇帝又问:“可有什么故友?”


    秦宵连忙摇头,“微臣作画,黑白颠倒,废寝忘食,不曾结交什么朋友。”


    皇帝冷笑。


    崔承汗毛都立起来了。


    皇帝又问:“可见过朕的皇后?”


    秦宵顿了一下,“前些日子,微臣于御花园见过皇后娘娘,娘娘见过微臣作画,随口夸赞了几句。”


    皇帝问:“夸了你什么?”


    秦宵道:“娘娘夸微臣画得好,她自愧不如。”


    其实这话是胡诌,这么多年了,他与云济楚你争我抢,还从来没见过云济楚认输过,若是叫她知道这两句话,定要气得跺脚,秦宵在心里无声笑了笑。


    皇帝道:“你擅作画,皇后亦然,你们终归投契。”


    秦宵警铃大作,“微臣与皇后娘娘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不敢说投契二字。”


    崔承在一旁听得揪心,皇帝究竟何意?


    分明防着,却又话里话外把两人往一起推。


    皇帝忽然冷笑,“朕还当你是阿楚的什么故交挚友,没想到你竟是个连朋友都不愿承认的懦夫,朕高看了你。”


    他补充,“阿楚说你是她的朋友,朕今日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秦宵满头雾水。


    承认了的话,眼前这人大概率要吃醋。


    不承认的话,自己又要被嘲。


    罢了,想想自己的二环豪宅,想想这两年攒下来的钱,秦宵认下嘲讽,“微臣惶恐。”


    皇帝却意兴索然,“退下吧。”


    秦宵走后,崔承上前奉茶。


    皇帝似乎心绪不佳,这一番试探的结果不尽人意,不知他是在为秦宵不承认而恼怒还是在为娘娘的坦然与真挚觉得不值。


    崔承猜不透,总归,酸酸的。


    皇帝噙了一口茶,“阿楚心性纯良,单看画技择友也未可知。”他自言自语。


    崔承猜着皇帝心思,奉承道:“娘娘身边属陛下最是顶天立地。”


    说完这话,他又觉得不对。


    好像娘娘身边有好多人似的!


    但是陛下受用,他放下茶盏,面色淡淡,语气平平,“自然,朕与皇后相伴九年,其中情分非常人可比。”


    但是说完后,皇帝眉宇间氤氲着惆怅,“朕终归,不擅作画。”


    崔承心道,陛下对自己太严苛,陛下一手字写得劲骨丰肌,出神入化,读书、下棋、骑射、治国理政更别说这一身好姿容!


    还何须作画为衬?


    定是秦宵画得太好了,崔承道:“陛下若不喜秦宵,寻个由头叫他待在画院就是了,今后便不会来惹陛下与娘娘的眼,多些清净。”


    皇帝闻言,扫了一眼崔承。


    “皇后不喜与生人交谈,更不爱娘子夫人之间的应酬,如今在京中恐怕就此画师一个朋友。”


    崔承顿了顿,好像确实如此。


    皇帝声音冷冷,“皇后朋友少之又少,朕难道要将其赶尽杀绝?”


    “若朕一意孤行,恐伤皇后之心。”


    “如何对得起皇后的坦然?”


    崔承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跪地,“奴愚钝,竟敢胡言乱语,请陛下饶命!”


    “罚去洒扫。”——


    作者有话说:帝后互咬[奶茶]


    感谢大家的灌溉[加油]


    第33章 嫉妒 落雨了。


    云深的折子又递上来, 陛下并未打开看,仍像前几份一样晾着。


    皇帝难得有闲情雅致,推了累积成山的折子, 翻出细尖毛笔开始作画了。


    “那本书的下卷可寻回来了?”皇帝铺开纸。


    崔承一激灵, “寻寻回来了”一部分算不算?


    陛下点头,将碧玉镇纸搁好,“念来听听。”


    崔承硬着头皮从袖子里掏出崭新的书,调整呼吸,开始认真念。


    一边念,一边祈祷。


    娘娘快来娘娘快来


    他手里这书没抄完,只有半本。


    陛下凝神作画, 不知有没有认真听。


    很快, 延英殿中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响动还有郎朗念书声。


    啪嗒——


    皇帝忽然搁下玉笔, 坐在桌前垂着眼帘打量了一会自己笔下画出来的东西。


    “”他道, “技不如人。”


    听起来十分挫败。


    崔承不敢看皇帝笑话, 劝慰道:“作画非一日之功, 陛下莫要心急。”


    皇帝不知听没听进去,静静等着纸上墨痕干透,然后小心翼翼折好,夹入书中。


    画的是阿楚, 可终究


    既不神似也不形似。


    他忽然有些懊悔, 少年时在宫中,觉得作画是不务正业的喜好。


    可自从见过阿楚的画, 他才知:若想画得好, 所需功夫并不比练习琴棋写字少。


    当年也该好好学学才是。


    不然也不至于见了阿楚的画只能空说一句好看。


    他从袖中悄悄取出一张纸。


    缓缓打开。


    单看了一眼,便又立刻折好。


    这是他今晨从枕下取玉佩时偶然所得。


    阿楚画得十分精妙,就连连他不着寸缕的细微之处都画得详尽。


    他又想起阿楚靠在他怀里捂着眼睛连说不看不看的模样。


    分明看得仔细, 但还是口是心非说不看。


    他拇指摩挲过脖侧那道浅浅血痂,又将手掌伸开在眼前,转了转手腕,那枚墨玉戒指泛着光。


    皇帝勾唇。


    那边崔承正念到:“神君捏了个诀,点入仙子额间,叮嘱道:此番下凡,或许分隔千里,但只要有此诀在,你我终究会相认”


    “别念了。”皇帝掐了掐鼻梁,“此书尽是胡言乱语,烧了吧。”


    亏他昨日还将此书认真研读,以为神仙之间的交情非比寻常,可今日看来,不过如此。


    吩咐完,皇帝兀自起身,方才作画失败的阴郁情绪一扫而光。


    他脚步轻松,往蓬莱殿去。


    崔承大大地松了口气,烧了好,烧了好啊-


    公主正伏案认真看画册。


    她将两本放在一处细细看,听见盂娘子说陛下来了,又听见脚步声,连忙欣喜地跳下椅子跑出去。


    公主一下子扑进陛下怀里。


    盂娘子在一旁笑。


    自打太子、娘娘轮番来劝过,公主心结解开了,如今终于肯给个笑脸。


    公主就是这般。


    若是想不通,就算金银珠宝也别想哄得她开怀,可若是想明白了,不必旁人多说,她自己便会将不开心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


    陛下张开手臂,将公主抱起,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往殿内走去。


    “阿环这些日子不曾好好吃饭。”皇帝掂了掂她的小身量。


    “父皇有阿娘陪着,气色好多了。”公主的语气中有些幽怨,“缠得阿娘都不来找我玩了。”


    “”皇帝道,“谁教阿环说这些,胡言乱语。”


    公主伸出短短的手指,指镜道:“不信父皇照照镜子瞧,您眼下乌青都没了,嘴角还老是压不住笑。”


    皇帝不曾看向镜中,只笑道:“今后朕多来陪陪阿环,阿环多多吃饭可好?”


    这些日子他心绪杂乱,不曾兼顾两个孩子。


    如今心里悬着的事放下了,可尽心照料阿环阿念,也好叫阿楚少费心。


    公主笑眯眯撒娇:“还要有阿娘来陪着。”


    皇帝连连答应,将公主放回椅上。


    视线挪到桌上两本画册,他弯腰看,知道其中一本是阿楚前些日子闷在紫宸殿所作,可另一本


    公主指着介绍,“父皇您看,这是阿娘给我画的,这是宫中画师画的,怎么样?”


    听见‘画师’二字,皇帝心中有根弦被轻拨。


    他扫了一眼桌上两本,“你阿娘画得好。”


    公主道:“阿娘画功深厚,细致入微,就连小人身上的衣饰都画得有特色,看阿娘的画册,须得细细品味。”


    皇帝点头。


    公主继续道:“画师的画册更简单,许多地方一笔带过,却不缺其意,可速速看完,而后回味无穷。”


    皇帝道:“阿环何意。”


    公主道:“我见这两份画册各有各的好,若是合在一处看,堪称完美。”


    皇帝不语,只盯着旧一些的画册。


    笔触十分眼熟。


    这时,太子步入殿中,行礼后趴在桌案前看了一眼。


    “阿环,秦宵又递来新的画册了,他托我转交给你。”


    公主眼睛一亮,“真的?这回这么快!”


    太子点头,“今日我同他闲谈几句,听闻他最近画院的事忙得差不多了,近来在筹备开画堂的事情,空闲时间多了,便先给你画了一卷。”


    公主问:“画堂?何为画堂?”


    太子耐心解释道:“画堂便是民间习作画之地。”


    他又问皇帝,“父皇,阿念说的对吗?”


    听两个孩子熟稔提起这个人,陛下失神,不曾回应太子的问题,目光空洞,落在崭新画册上,神思却不知飞到哪去了。


    “父皇”公主拉了拉他的袖子,“一会要同阿娘玩,父皇帮我梳头发好不好?已经很久没有帮我梳头发啦。”


    皇帝思绪瞬间收回,点头后拉着公主的小手往镜前走去。


    崔承发觉陛下脸色不对,连忙奉茶,“陛下,先喝口茶吧。”


    陛下摇头,神色仍不好。


    盂娘子连忙上前,“陛下,叫奴婢来吧。”


    和往常一样,皇帝摆摆手,表示自己来。


    陛下梳发拿手。


    最初时,陛下还将两位小殿下的发髻梳得歪歪扭扭,令人发笑,可过了不到半月,陛下的手艺便比梳头宫女差不到哪去了。


    皇帝心中装着事,心不在焉地握着玉梳,动作缓缓。


    云济楚还未步入殿中,便见赫连烬身姿颀长,立在镜前,正为阿环梳头发。


    他动作轻柔熟稔,顺发、分股、编发,漂亮的手指灵活。


    原来他不止会执笔写字,还会挽发!


    云济楚示意盂娘子别出声,就这样站在门口欣赏了一会。


    不知是不是错觉,垂眸为女儿挽发的赫连烬格外柔顺,像白日里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野兽夜晚回到巢穴,收回利爪,卸下凶狠的眼神,洗去一身血腥气,趴在温暖的小窝里一下下舔舐毛发。


    让人忍不住想揉一揉他的脑袋,再把他抱紧怀里蹭蹭。


    云济楚倚在门口,抿唇笑着,看那道颀长的背影从容挽发。


    还忍不住伸出食指,隔空勾勾画画,像是画速写一般,在脑海中勾勒赫连烬的模样。


    太子埋头在公主的妆奁里挑发簪。


    小巧玲珑的簪子被一一摆出,“阿环,今日戴金簪可好?”


    忽然,太子余光瞟到门口,“阿娘?”


    镜前三人齐齐回头。


    偷看被捉,云济楚讪讪一笑,走近了,她看了一眼赫连烬编好的一半头发,“真厉害。”


    赫连烬神色稍霁,目光黏在她身上,“阿楚也来试试。”


    云济楚摆手,“啊,我不会编头发,就算会,也只会在自己头上乱编,压根不会给别人编。”


    公主盛情,“阿娘,试一下呀,这一半交给阿娘啦。”


    云济楚在赫连烬的眼神鼓励下揪起一撮头发。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太子在一旁对着镜子指挥:“阿娘,再往上一些,歪啦。”


    赫连烬上手教学,“阿楚,这一股头发搭错了。”


    公主坐在椅子里鼓劲,“阿娘好厉害,比方才好看多啦。”


    终于,剩下的半边编好了,云济楚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


    这可比作画难多了。


    今后还是交给赫连烬吧。


    似乎看穿他的想法,赫连烬温声道:“今后还是我来。”


    云济楚连连点头。


    再观最后成果,虽还有些歪,但也说得过去。


    最后,赫连烬蹲下身,一手抱着公主,一手抱着太子,叫云济楚拉着他的袖子,四人往太液池去。


    淑修娘子与崔承跟在后头打扇。


    “父皇,为何不坐马车?”公主被遮在曲盖的阴影下,瞧了一眼外头的艳阳。


    云济楚道:“不然你们三个乘车去,我稍后便到——”


    赫连烬道:“父皇抱着你们走,咱们一起看看路上的花,可好?”


    两个孩子笑着答应。


    云济楚深深看了一眼赫连烬。


    他很高,像一座山把阿念阿环托起,又像一汪温泉,把她揉进怀里。


    她不敢乘马车,赫连烬似乎一直知道,且并未当做什么稀罕的事劝她适应。


    相反,赫连烬总能用温和的方式化解。


    从十几岁开始,云济楚听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不乘车,你寸步难行,难道就不能适应一下吗?


    而赫连烬从未深问过,却能冬日里陪她走到雪花落满肩头,夏日里额头上沁出薄汗。


    云济楚松开他的袖子,眨了眨眼看着他,柔声,“用一只手臂抱着孩子们,另外一只手臂留给我,我想牵着。”


    赫连烬先是怔愣,而后笑了笑,依她所言,把阿环阿念挤在一处,然后伸出手拉住她。


    游船采荷,水榭看歌舞,玩至傍晚方休,直到回了蓬莱殿,公主仍哼哼着小曲。


    云济楚帮她散了头发,赫连烬将公主爱看的画册收拢放至床头小几上。


    “阿环,夜里不许再看画册了。”赫连烬语气严肃。


    公主蔫了神色,“可总觉得夜里挑灯看更好看些”


    倏尔,她眼睛亮起,想起什么,“阿娘!那个画师叫秦宵。”


    “啊?”云济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公主羞赧道:“之前阿娘不是问我,那画师叫什么吗?我本以为他就唤作画师,这些日子才知,他叫秦宵。”


    云济楚笑出声来,她小时候还以为老师就叫老师呢,某天忽听见老师们互相喊全名,才恍然,对哦,老师和她一样,都是有属于自己的名字的。


    “阿娘,听闻秦宵要开画堂了。”公主闲聊起来,“听阿兄说,画堂会教出更多画师,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


    她想了一会才想起来那个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云济楚摸摸她的脑袋,“阿环越发厉害了。”


    秦宵要开画堂了?


    听这意思,应该类似于画室?


    赫连烬忽而走近,接过云济楚手中玉梳,“阿楚,我来吧。”


    云济楚被打断思路,嗯了一声往桌边去。


    她捧茶喝了一杯,渐渐又续上方才的思绪。


    现如今虽是古代,没有艺考,但是作画需求仍然巨大。


    若是将作画系统化,著书、传教、然后——


    “阿楚。”赫连烬又唤她。


    “嗯?”云济楚嘴上应着,脑子里却没停。


    赫连烬没了下文,他透过镜子看着背对着他坐于桌案前的阿楚。


    她一手点在桌案上,发出有规律的轻响,另一手执茶盏,杯沿碰在唇边,半天没有再喝一口。


    显然,阿楚正想得出神。


    直至回到紫宸殿,云济楚都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习惯性地催着赫连烬饮下一碗补血汤药后,二人沐浴后躺在床榻里。


    云济楚被赫连烬搂在怀中。


    不本分的大掌堆叠起她的裙角,游走在温热地带,赫连烬灼热的吻接连落下。


    云济楚忽然一下子推开他,又压在他身上,将赫连烬不老实的手握住压在他头顶。


    “阿楚?”


    床头小几上只燃着一豆小灯,断断续续的光亮映进床帐,云济楚眼睛中迸发出来的光芒跳动。


    “赫连烬!”


    “嗯?”


    “我若是想著书,你觉得如何?”


    “阿楚所著,定是最好的。”他答。


    云济楚点头,“从前几年,我做牛做马累得半死,最后不仅技艺不得寸进,还险些被淹死在职场中。”


    赫连烬的语气陡然冷厉,“做牛做马?淹死?阿楚,竟有人敢打你。”


    他一下子坐起身,看样子像是要去拔剑。


    云济楚忙拉住他,摇头,“只是打个比方。”


    她道:“总归,比打我还难受。”


    赫连烬眉头蹙起,“阿楚,究竟”


    “这都不重要了,赫连烬,我想试试。”


    赫连烬把人重新圈回怀里,声音柔和,“阿楚可要我帮忙?”


    阿楚立志要著书,而著书需要很长时间。


    是不是,阿楚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离开了。


    从未有过的安心与雀跃蜂拥而至。


    这种心潮澎湃的感觉,上一次出现还是在凤鸾宫中再次见到阿楚的时候。


    赫连烬心跳陡然加快。


    那每日晨间出现在枕下的玉佩,终于不再是催命的丧钟。


    云济楚粲然一笑,“自然不用你帮忙。”


    “可还记得我同你说的朋友?他叫秦宵,就是今日阿环提起来说要开画堂的那个,我若是想著书,或许可以同他商量一下。”


    自打与赫连烬说通朋友这一概念后,云济楚便没打算藏着掖着。


    若是撰写教材,今后便是用于画堂,她与秦宵的来往或许会更多。


    “秦宵。”赫连烬声音沉沉,一字一字吐出。


    这两个字。


    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将他今日对自己的劝慰与开解全部浇灭。


    自打秦宵出现,便处处是秦宵的身影。


    阿楚将他视作朋友,尽管秦宵不认,仍要同他往来,阿环欣赏他的画技,就连平日只知道读书的阿念,也认识此人,还能闲谈几句。


    秦宵此人实在好命。


    像忽然出现的天之骄子。


    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费尽心力苦苦求索之事在旁人那里不过唾手可得。


    赫连烬掌握生杀予夺的权力,却要克制杀意,实在煎熬。


    阿楚有位要好的朋友是寻常事。


    可是,阿楚本就陪他的时间不多,还要分出多少给秦宵?


    他不该起杀心,不该嫉妒,不该介意。


    可为何。


    熊熊烈火灼烧他的胸腔,此起彼伏的刺痛钻进脑袋,妒意不受控制无限滋生。


    可分明这是他的阿楚,他等了五年失而复得的阿楚。


    许多事并非相通便能做通。


    都怪他……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惊觉自己正死死握着阿楚的肩膀,像垂危之人拉住最后一线生机。


    云济楚有点吃痛,问,“赫连烬,你怎么了?”


    他很快松开手,神色又复清明,只有眼底红丝未退。


    “阿楚……那你还喜欢我吗?”


    他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不等云济楚回应,赫连烬已翻身压住她,吻得毫无章法,急切又躁动,他胡乱堆起她的裙角,缓缓而入。


    “你……”云济楚撑着他胸膛,忍不住随着他的动作低低轻吟。


    未等完全适应,她被赫连烬翻过身,脸埋在软枕里,呜咽声闷闷。


    来势汹汹,她有些受不住,没了视线只好伸出手臂胡乱去抓身后人,有几下不慎抓得深了,不知赫连烬痛不痛。


    像冲开囚笼的困兽,大开大合,毫不收敛。


    正当云济楚意识混沌翻涌之时,忽觉一痛。


    赫连烬竟俯身咬住了她的后颈。


    这一下微痛,酸麻,像一股电流过遍全身,云济楚连手指都蜷曲,死死抓着被褥,唇边断断续续溢出几声。


    赫连烬不停,只松开她的后颈,用唇舌折磨她圆润饱满如肉色珍珠的耳垂。


    呼出的热气带着他声音里的餍足。


    “阿楚,落雨了。”


    “阿楚,若有秦宵,你还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说:人前:朕难道要将皇后的朋友赶尽杀绝?


    人后:嫉妒……介意……恨……


    第34章 不够 有多喜欢


    云济楚轻声喘息, “赫连烬轻一点”


    但男人恍若未闻,力道不减,大掌覆在她后颈, 虎口抵着被汗水濡湿的发, 漂亮的手指嵌进她脸颊嫩肉。


    云济楚被迫着回过头与他亲吻。


    赫连烬一反常态,强势不容拒绝,穷凶极恶。


    云济楚难言这是种什么感觉。


    舒爽有之,惧怕有之,两者哪个更多,她不确定。


    她平日里更喜欢他温柔文雅,就算床笫间也不减风度。


    若是她受不住, 他便缓下动作, 温声软语哄着, 虽然到最后也不曾轻松半分, 可终究熨帖。


    今夜的他截然相反, 蛮横凶悍。


    窗外果真落了雨, 潮湿的空气氤氲入床帐中。


    夜雨打芭蕉,别有一番意境。


    赫连烬微微起身,动作轻柔,将她的长发拢到一侧肩头。


    云济楚累极, 声音断断续续, “我怎会不喜欢不喜欢你?”


    赫连烬拔开她脸颊上湿润蜷曲的头发,看着她的眼睛。


    “阿楚是不是, 只喜欢我这个?”


    他握着她的手, 放在自己脸颊上。


    云济楚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她当然喜欢,这两者有何不同?


    当初在众多立绘中对赫连烬一见钟情,到如今也有九年, 也算得上长情吧。


    “赫连烬我喜欢你呀。”云济楚被他抱着,两人调换了方向。


    可云济楚已连撑着手臂的力气都没了,只好伏在他胸膛。


    赫连烬的心跳很快,透过结实的肌肉,顺着她柔嫩的脸颊,传入她的身体里,与她的血脉跳动渐渐融为一体。


    赫连烬终于神色稍缓,“阿楚喜欢我。”


    但他很快又蹙眉,“有多喜欢?比得过对秦宵的喜欢吗?”


    做这种事的时候,提起来另一位异性,实在煞风景。


    云济楚忽然少了几分兴致,无奈道:“关秦宵何事?我同他只是朋友。”


    赫连烬不罢休,“阿楚很欣赏他。”


    “他是个十分努力的天才。”云济楚中肯评价。


    “阿楚果然很欣赏他。”赫连烬声音沉沉。


    云济楚伸出手捧着赫连烬的脸亲了几下,“若不欣赏,怎么会做成朋友?你知道的呀,那晚你同我说,我的朋友便是你的朋友,难道都不作数了吗?”


    赫连烬不答,只握着她的腰,眼中含情又含恨。


    云济楚像坐在颠簸的大船上,不得不俯下身好好抱住。


    “阿楚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赫连烬问,“可是,只做朋友好不好?阿楚为何还要与他走得更近?”


    “既然是是朋友,怎会不来往?赫连烬你究竟怎么了?我只是想试一试著书,想试一试和秦宵一同开个画堂。”


    云济楚不懂他为何忽然计较这件事。


    这分明是件微不足道的事。


    赫连烬又换动作,把她抵在床角。


    云济楚攥紧了纱帐,挺过一阵狂风骤雨,想仰起脸抱住他的时候,才发觉,赫连烬的目光沉得像毫无生气的幽潭。


    赫连烬俯身吻她,许久才分开,“为何非要开画堂?为何非要著书?阿楚,前些日子,我们那样相处不好吗?”


    云济楚趁着神识尚存,回忆了一下。


    “是很好,可……是,赫连烬,我绝不可能永远只画简单的连环漫,也不可能默默拘在深宫。”


    赫连烬神情破碎,“我以为阿楚不喜出游。”


    “我确实不喜出游,可我手中有笔,笔下有万物,他们会替我游遍世间。”


    云济楚尝试着让他理解。


    “阿楚,我为你开书肆,我帮你办画堂,你同我往来,我帮你,好吗?你好好留在我身边,我们仍回到从前的日子,天天待在一处。”


    赫连烬捧着她的脸,目光认真。


    云济楚轻叹,“赫连烬,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她自认不是个贪图安逸的人,否则也不会这五年来勤勤恳恳。


    她也不是个野心家。


    但她总归有些自傲,又有些偏执。


    每次考试必争第一名,五年前抛开游戏踏入职场,还有前几个月决然离职。


    她足够努力,所以有资本自傲,也有些清高,不愿随波逐流。


    不求身居高位声名鹊起,亦不求流芳百世千古传唱。


    可是,她总需要一个精神的立足之地和一条有终点的路,不怕路途蜿蜒曲折,只求过程精彩。


    床榻里潮热未退,几股莫名的情绪交杂。


    赫连烬久久不再说话,抱着云济楚,将她抵在墙壁上,他的臂弯勾住她的腿弯。


    云济楚被他方才一番话搅得心不在焉,但架不住赫连烬攻势猛烈,一阵阵一番番,将她的思绪重新扯回二人之间。


    “赫连烬”快到了,云济楚勾住他的脖子,仰起头咬住他的喉结。


    云消雨歇,云济楚被他抱在怀中,柔软的唇一寸寸吻过她的肩膀。


    赫连烬语气仍僵硬又执着,“阿楚,你爱我吗?”


    她已经说的够明白了,云济楚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自认为,他们一直在论的是职业规划,可为何,赫连烬总要扯上男女情爱。


    这两者相去甚远。


    “赫连烬,你似乎没懂。”


    他仍问,“秦宵究竟有什么好?”


    云济楚强撑着手臂坐起,披了外衫,“他只是个朋友,为何总要提他?我本以为你接纳他包容他,可为何现在又计较?”


    “他若本分,我怎会计较?”


    “阿楚,多陪陪我。”


    他的声音透着几分苦楚。


    “秦宵很本分。”云济楚不解,“我一直在陪你,也在陪着孩子们。”


    赫连烬摇头。


    不够,全然不够。


    他的一世不过百年,若论颜色好时,也不过十几年。


    他不过是阿楚广袤命途中的一息,无论阿楚陪他多久,都太短太短。


    云济楚心累,加之身上疲乏的很,只想尽快沐浴睡觉。


    “我们明天再说,好吗?”


    “阿楚。”


    云济楚深叹,“赫连烬,我们都应该冷静一下,这样吧,我去偏殿睡。”


    免得面对面又要莫名提起秦宵,这感觉太奇怪了。


    不等赫连烬回答,云济楚一人披着外衫,慢慢往浴房去。


    赫连烬迟迟未来沐浴。


    等她从浴房出来时,淑修娘子刚换好了被褥,“娘娘,陛下往偏殿去了。”


    “可要去劝一劝?”


    云济楚摇摇头。


    罢了,他去偏殿,那她便在正殿睡吧。


    她太累了,方才被赫连烬闹了那么久,此刻确实没力气再去管其他。


    云济楚未等想完,沾了枕头便睡了过去。


    紫宸殿外宫灯盏盏亮起,紧接着,偏殿燃了灯。


    崔承见陛下身穿中衣,披了一件外袍,墨发散落着,从紫宸殿出来。


    “陛下”


    “去偏殿。”


    崔承瞪大双眼,“这”


    娘娘住正殿,陛下住偏殿,这要是传出去,礼部又要闹起来。


    莫非,陛下同娘娘吵架了?怎么突然要分房睡?分明今日还带着两位小殿下游湖赏花来着。


    但见陛下脸色极差,崔承不敢多问,催着冯让去偏殿备水。


    “陛下,可要命人将奏折、书卷搬来?”


    他不知皇帝要在偏殿住多久,若是住得长,需早早准备才好。


    皇帝冷冷扫了他一眼,“滚。”


    崔承缩着头,心里七上八下。


    这架势,陛下是被气狠了。


    那究竟是搬还是不搬?


    第二天一清早,天阴沉沉的,云济楚破天荒起了个早。


    不知为何,她昨夜只有最初时睡得沉,后面醒了一次,再就没睡好。


    偌大床榻上,她翻来覆去,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云济楚努力回想自己以前的睡姿,发觉这一阵子都是抱着赫连烬的手臂睡的。


    她坐起身,把枕头拍了拍,又挪了挪位置,企图舒服一点。


    然而,枕头一挪开,她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云济楚把玉佩拿在手中。


    “签到玉佩?”怎么会在这?


    自打第二次进入这个世界后,她再也没见过签到玉佩,本以为这玉佩没了,签到机制也消失。


    没想到又出现了。


    不对


    难道说,这玉佩每天都有,只是她不曾发现?


    那这段时间以来的玉佩呢?


    她一块也没拿到。


    就在这枕头下面,怎么会没有?


    会不会是被人悄悄拿走了?


    当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云济楚心头一跳。


    “娘娘今日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可要起身?”


    云济楚将玉佩握在手心,撩开床帐,“淑修娘子,这些日子你铺床的时候,可在枕下发现什么东西?”


    淑修娘子摇头,“不曾。”


    云济楚愣在原地,“陛下今晨可来过?”


    “不曾来。”淑修娘子劝她,“娘娘,夫妻吵架是常有的事,可若是总僵持着,这情意也就慢慢冷下来了,不如今日给陛下送个汤,如何?”


    云济楚摆摆手,“帮我穿衣吧,我今天要去趟画院。”-


    寿宁宫内,太后跪在佛像前。


    “娘娘,陛下来了。”素秋的语气中带着欣喜。


    太后连忙从蒲团上起身,往外走去。


    素秋扶着她的手,劝慰道:“娘娘莫要心慌,亲母子哪有记仇的,如今陛下来看您,定是心头的气已经解开了,您再同陛下好好说,从前那些事定就过去了。”


    太后吩咐,“快,去备上好茶。”


    素秋笑道:“奴婢早就备好啦。”


    主仆二人往外走,正见皇帝大步走入。


    皇帝一身玄色常服,低调华贵,头发高束起,戴金冠,眉宇间透着冷厉,见了太后也并未软下神色,淡淡道:“太后身子可好些了。”


    太后见他神色疏离,语气冷淡,心已经凉了大半。


    “皇帝瞧着脸色不好,可是近来政务繁忙,不曾好好歇息。”


    崔承在后头暗道,政务繁忙是真,不曾好好休息也是真,可这两者之间可没什么关联。


    皇帝不答,开门见山道:“唤朕来,可是为了魏杉一事。”


    太后的心彻底凉了,“烬儿”


    皇帝似乎赶时间,无心陈情,“魏杉从寿宁宫逃出,如今已逃至昇州,被他一同从京中带走的,还有一个女子,那女子肖似皇后,目前还不知与魏杉是何关系。”


    太后脊背一阵寒意炸开,“你你什么都知道了?”


    皇帝只沉沉看着她,不语。


    “小莲”


    皇帝冷笑,“小莲的身份藏的很好,朕失察。你派她去皇后身边伺候,自以为掌控着小莲,能探得皇后消息,却不知小莲是钱家小女,对朕与皇后恨之入骨。实在”


    蠢。


    这个字皇帝未说出口。


    连用个宫女都用不明白。


    太后脸色煞白,“哀家被魏杉蛊惑。”


    皇帝挑眉,“太后一心礼佛,何不静心?朕不曾纳后宫,如今阿环阿念都长大了,皇后同朕也很好,宫中清净,太后实在无需再有搅弄风云之心。”


    这话说得委婉。


    可崔承都听出其言下之意了——蠢,便少些灵机一动。


    “皇帝”太后苦笑,“哀家本以为是为了皇帝好。”


    当初以为云济楚有不轨之心,她沉寂了这么些年的拳拳爱子之心陡然躁动,这才昏了头做出许多蠢事。


    皇帝无奈一笑,“太后实在无需多劳心。”


    他随意坐在太师椅上,一只手臂撑着额角,正轻轻按着太阳穴。


    太后关切,“烬儿,你可是头痛又犯了?”


    皇帝将手臂放下,噙了一口茶,似是不合口味,随手放到一边不再碰。


    “不曾。”


    他不愿多留,起身,“如今您可安心了。”


    太后见他要走,语气有些急,“魏杉不除,终究皇帝为何留他一命?”


    皇帝道:“他身边那名女子还未查清楚。”


    太后不解,“不过是个江湖女子,先前入京的身份都是假的,干脆一起杀了,永绝后患。”


    皇帝睨她一眼,“太后静心礼佛吧,这件事交给朕。”


    说完,大步离开。


    崔承跟在后头,见太后失魂落魄面上仍旧不解。


    他心里摇摇头。


    陛下不是滥杀之人,更何况,皇后娘娘定不愿知道那女子被随便杀了。


    当初多费周章救下楚文莺,不也是为了叫皇后宽心吗?


    太后终究不懂陛下-


    云济楚才用过膳还没来得及出门,就被两个小家伙堵了回去。


    公主和往日一样,天真无邪脸上带笑。


    太子似乎有心事,但掩盖的很好,只能从他偶尔的失神中察觉。


    “阿娘,怎么没见父皇呀,昨日游湖,我今晨特地早期画了这幅,本想着给阿娘还有父皇一同看看呢。”


    公主将手中的画晃了晃。


    云济楚很欣喜,没想到阿环还画了画!


    她笑着接过来,一边打开一边道:“你父皇今日忙,我来看看。”


    画中色彩丰富,虽然线条稚嫩,却看得出灵动自然。


    纤纤柳丝下,夏花盛放,赫连烬揽着她的肩膀坐在船上,腿边还靠了两个小娃娃。


    “阿环好厉害。”云济楚指了指画中的柳丝,“这里你用鹅黄调出的颜色,非常巧妙。”


    她将画离远了些看,“你瞧,乍一看,像真的阳光洒在上头。”


    公主开怀,“阿娘竟然一下子就发现了这处!”


    二人投契,继续说着。


    太子看了看公主。


    他们二人听闻昨夜父皇歇在偏殿,唯恐父皇与母后生了龃龉,这才早早来劝。


    可是谁知,阿环并未提起昨夜之事,只与母后论画。


    太子心里有些着急。


    太子忍不住道:“阿娘,父皇他定不是有心的”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总归,父皇肯定惹母后生气了。


    云济楚不知该从何说起,她并不觉得昨夜那算吵架,只是沟通,然后沟通无果而已。


    不等云济楚开口,公主笑嘻嘻道:“阿娘,既然父皇不在正殿歇息,我能不能来同阿娘睡觉呀?”


    公主拉着云济楚的手撒娇:“阿娘还从未搂着阿环睡过觉呢。”


    太子欲言又止,更加着急。


    云济楚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香香软软的小女儿来一起睡觉,多好的事。


    她应下,“好,今夜就住进来!”


    淑修娘子在一旁就差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公主来同住,这若是陛下哪天想开了来看看娘娘,都不好亲近。


    帝后二人这嫌隙该不会越来越大吧!


    淑修娘子无奈,只好随着盂娘子一同去蓬莱殿搬些公主常看的画册、书、还有那只旧得不成样子的布老虎。


    在紫宸殿坐了好一会,太子与公主才离开。


    太子一出紫宸殿,忙道:“阿环!咱们不是来劝母后的吗?”


    公主道:“咱们劝有何用,得父皇来哄吧。”


    太子又道:“那你为何要住进紫宸殿?莫非你要夜里再劝母后?”


    “阿兄,咱们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来劝阿娘,倒显得我们偏帮父皇。”


    太子沉思这话。


    公主继续道:“我若是与阿兄争吵,定不希望父皇来劝我容忍一些,大度一点,快点原谅阿兄。”


    “父皇若是来劝我,便是同我生分了,偏帮你。”


    太子道:“可若是不劝,恐怕”


    公主歪头,一双灵眸看着他,“若是你我争吵,你会如何?”


    太子想了想道:“我不曾与阿环吵过。可若真的吵了,我定来找阿环。”


    公主拉起他的手,笑道:“那便是了。”-


    云济楚到画院时,已将近午时,今天没有太阳,热得发闷。


    画院中的人零零散散,大多去吃饭了。


    她行至一间茶室,命淑修去唤秦宵。


    茶香四溢,云济楚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有点苦,她把茶又放下。


    秦宵坐在对面,递来一块饴糖放在她手边。


    “宫中送下来重画的画像上那么多血,我还以为你又死了,害得我一边哭一边画,眼睛差点瞎了。”


    “”云济楚道,“还真是辛苦你了。”


    秦宵笑道:“还好,钱给的够多,不辛苦。”


    “这段时间都没空出时间找你,你过得怎么样?听说你买房了?”云济楚问。


    秦宵颇自豪,“二环,豪宅,有山有水,改天你来参观。”


    “上班通勤只需半个小时,还有专职司机,薪资直接和老板谈,年薪高,奖金多,除了累点,别的都不错。”


    云济楚哈哈大笑,“是不是还要加上一点,没有甲方找茬。”


    秦宵也跟着笑,点头。


    他问:“你呢,过得怎么样?总裁夫人。”


    云济楚一阵脚趾抓地,“还能怎样,和理想型谈恋爱,自然是开心。”


    秦宵看着她,“那今后什么打算?还要继续画下去吗?”


    “不过现在你要男人有男人,要孩子有孩子,要钱有钱,要房有房,似乎真的没有奋斗的理由了。”


    云济楚驳他,“这些都只是一部分。”


    “听说你要开画堂,不知道缺不缺一些系统全面的书籍?”


    秦宵眼睛一亮,“我本想着来问问你想不想来授课,可是一想到,你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就收了这个心思,说起教材,我还真没在市面上找到合适的。”


    云济楚挺直腰背,仰起下巴,“我投一部分钱,再加上设计撰写教材一同投进去,我们合开可好?”


    秦宵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你还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


    “正好,这画堂还未正式开起来,目前一切都还在筹备阶段,你若想加进来,自然欢迎。”


    云济楚心满意足,忘了手边并非甜牛乳,而是清茶,不慎又拿起来喝了一口。


    她被苦得直皱眉头,连忙剥开那颗饴糖放入口中,品着甜丝丝的味道,“从前上学的时候,什么编教材,开画堂,连想都不敢想。”


    秦宵勾唇,忽然想起什么,表情严肃道:“你老公不会提剑来杀我吧!我看他对你非常有执念。”


    云济楚一愣,先是对‘老公’这个称呼有些羞赧,后是认真思考了一下赫连烬提剑杀秦宵的可能性。


    “不会,他人很好的。”


    秦宵神情莫测,“人很好?我怎么觉得你对他有滤镜,我听说他当年去盱罗亲手杀了整个皇室的人。”


    “我怎么感觉凉飕飕的,咱们俩这样对坐说话,真的没事吗?”


    云济楚不觉自己对赫连烬有滤镜,这么多年了,赫连烬一直是很温柔的人呀,除了昨晚。


    “我和他说了,咱们俩是朋友。”


    “他怎么说?”秦宵问。


    “他说,我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不过他似乎又怕我们走得太近。”


    秦宵分析道:“你一下子离开他五年,这五年他想你想的要疯了,现在你忽然回来,他肯定害怕你离开或者变心。”


    云济楚叹气,“你说的有道理。”


    她反复想了想秦宵之言,忽觉昨夜赫连烬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似乎正因害怕。


    所以她一直在说今后要做的事情,而他一直在说如何不令两个人分开,反复试探她会不会变心。


    秦宵忽然很狗腿道:“无论如何,你可一定要保住我的小命。”


    云济楚笑道:“他真的人很好的,你放心。”


    他能对流落在外被家族抛弃的楚文莺伸出援手,足以见得他人品贵重。


    “没想到,不仅赚了钱,还傍上了最粗的大腿,总听别人说,他朋友的兄弟的岳丈是什么大官,之类的话,现在可好了,我就简单一句:我朋友是皇后。完胜。”秦宵感慨。


    云济楚捧腹大笑,“你的粉丝是公主呢,你怎么不说?”


    茶室外,皇帝立在花架后。


    花香氤氲,颜色烂漫,却衬得陛下冷冷清清。


    依稀听得见茶室内欢声笑语。


    虽听不清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或欣喜或落寞,总归很热闹。


    崔承提心吊胆,听得出里面是皇后娘娘的声音,偷偷看了一眼陛下神色,见陛下按着额角,面若冰霜。


    莫名的,叫人想起前些日子在紫宸殿,娘娘陪着陛下,也是这般热闹。


    “奴去——”


    皇帝摆了摆手。


    崔承一下子记起皇帝的话,是了,陛下不会对皇后的故友赶尽杀绝的。


    但是陛下瞧着还真就不如这话洒脱。


    不然为何今日在延英殿听闻娘娘往画院来了,便忙不迭推了手中之事,跟了过来?


    跟过来了却又不进去寻娘娘,只一个人在外头听。


    忽而闷雷滚过天边,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草叶上。


    “陛下,落雨了,奴给您撑着伞,可要回延英殿去?”


    皇帝问:“皇后可曾带伞?”


    崔承道:“皇后不喜人多跟着,向来只带淑修一人,恐怕不曾备伞。”


    “把伞给朕。”


    皇帝接过伞,绕出花架子,往茶室正门走去——


    作者有话说::他人很好的[好的]


    开画堂相关事宜都是作者编的,没有依据,请勿深究


    第35章 淋雨 姜汤冷透


    窗外正在下雨, 沥沥雨声打在花叶草地上,甚是悦耳。


    茶室内清香袅袅。


    赫连烬走入时,云济楚正在剥开第二块饴糖。


    “你手里怎么这么多糖?”云济楚将饴糖放入口中, “还是这块掺了牛乳的好吃——”


    她蓦然抬起头, 见茶室门口,赫连烬举着伞立在那。


    大伞遮住他金色的发冠,一眼望去,只见如沉沉夜色中高悬冷月的一张脸。


    他的衣袍垂坠,袖口宽大,露出一截有力的腕骨,冷白的皮肤在黑色衣料的衬托下更无血色。


    赫连烬的手掌轻握住伞柄, 另一只手中搭了一件外袍。


    伞沿沥沥, 雨珠打在伞上又迸溅、汇聚, 重新变成雨水从伞边坠落。


    打湿了他的袍角, 却丝毫没沾湿他手中那件藕荷色外袍。


    “你——”云济楚心里一跳, “陛下怎么来了?”


    秦宵浑身炸了毛, 猛地一回头,正见皇帝垂着眼帘,死死看着他。


    他赶紧从蒲团上爬起来行礼。


    “拜见陛下。”


    赫连烬久久不答。


    云济楚起身,走到赫连烬身边, 想像往常一样抱住他的手臂。


    但赫连烬却往前一步, 走入茶室,放下伞, 在她抱过来之前将手中外袍披在她身上。


    “阿楚, 当心着凉。”


    云济楚顿住要伸出去的手臂,立在原地。


    她看着赫连烬。


    赫连烬此刻神情怪异,目光投向她的时候, 眼底泛着温柔,说话时,声音轻柔,可总令人觉得这些像一层虚伪的面具,挂在他脸上,僵硬的肌肉牵动着皮肉,呈现出温和的表象。


    “赫连烬”她声音很小,尝试着重新往前一步。


    赫连烬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膀。


    然后把视线落在秦宵头顶,“起来吧。”


    声音重归冷淡。


    “这便是我同你说的,朋友,我们是同乡。”云济楚抛开杂念,向他介绍。


    “秦宵。”赫连烬勾唇,点头,“朕知道你。”


    他的手掌顺着云济楚的肩缓缓拂过她的脊背。


    凉丝丝的的手指透过薄纱衣裙,在云济楚的脊骨上一寸寸摩挲过。


    云济楚瞬间僵住,脑子里忽然想起昨夜,她的背死死抵在墙壁上,被他勾着腿弯禁锢,被迫从缝隙中仰起头呼吸。


    结束后,脊骨寸寸疼过,正是他现在摸过的地方。


    “阿楚,落雨天凉,回去吧。”他道。


    最终,他的手落在云济楚的腰上,打着圈揉捏,正是昨夜疯狂行径后最酸软的地方。


    云济楚脸上有点热。


    赫连烬不经意间的动作像一簇簇火苗,灼着她令她胡思乱想。


    她在这待不住了。


    “那我们赶快走吧。”她拉了拉赫连烬的衣袖。


    顾不上和秦宵道别,云济楚落荒而逃。


    一出茶室,闷热的感觉终于散了,云济楚被赫连烬护在伞下,一步步绕过花架,又走过石子路。


    一路上过往宫人内官无不行礼躲避。


    “阿楚怎么来了画院。”赫连烬漫不经心问起。


    “你怎么来了?”云济楚反问。


    伞下泛起淡淡的牛乳甜香,随着云济楚的嘴唇翕动,时隐时现。


    顿了一会,赫连烬道:“路过此地,听见阿楚笑声,便来看看。”


    路过这里?恰好撑着伞拿着外袍路过这?


    云济楚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只见赫连烬脸上表情淡淡,不像在撒谎。


    “我已决定和秦宵合开画堂,从今天开始便着手准备编撰教材。”云济楚分享这个好消息。


    雨声潇潇,没听见身边人回答,亦无祝贺。


    云济楚狠狠将口中饴糖嚼了嚼,忍不住又抬起头看他。


    忽然,下巴被捏住,赫连烬弯腰咬住她的嘴唇,然后长驱直入,在她舌边抢走了饴糖。


    “”云济楚还没反应过来,口中便只剩下淡淡的牛乳香味,早没了糖。


    “你做什么”


    赫连烬随意嚼了两下,咽了下去,评价道:“这糖也不过如此。”


    似乎吃了糖后,心情也变得好了些,赫连烬终于贺她,“阿楚之才,著书也不过信手拈来。”


    云济楚心里拿不准,赫连烬现在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或许真如秦宵所说,她离开五年,赫连烬十分缺少陪伴,所以在这件事上很较真。


    她诚恳道:“赫连烬,我和秦宵不过合作往来,你不要多心。”


    “在阿楚心中,我是斤斤计较的狭隘之人。”赫连烬语气落寞。


    “”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那昨夜为何闹得她欲生欲死,又缠着她说秦宵说个不停?


    云济楚道:“不是。”


    赫连烬道:“阿楚有自己的事要做,我不该插手。”


    云济楚点头,觉得今日的赫连烬很好说话,也十分说得通。


    “阿楚,那你爱我吗?”


    又是这个问题。


    云济楚跟着他停下的脚步一同站在原地。


    赫连烬一手撑着伞,伞沿完完全全将云济楚遮住,斜风细雨打了他半边身子。


    湿漉漉的,不光衣袍,还有赫连烬整个人。


    “爱。”


    云济楚轻叹,“可是,这个问题与我开画堂、著书没有任何关系。”


    “怎会无关?阿楚同他亲近,同他说笑,吃他手里的糖,那我呢?这些亲近与说笑本该属于我的,昨日的这个时候,我们还在一处给阿环挽发。”


    云济楚收回方才心里对赫连烬的赞赏。


    “可是两个月前的这个时候,我还在忙自己的事情。”云济楚尽量把声音放的轻柔,“赫连烬,没有任何人是完全属于另一个人的。”


    “怎会没有?阿楚,我完全属于你。”


    云济楚沉默。


    她体谅,她承诺,“我们是夫妻,我们还有那么长时间,我会陪着你。”


    “那么,阿楚,下雨了,我想同你一起喝茶,可以吗?现在就去。”


    云济楚深叹,“改日可以吗?我要回去——”


    “阿楚。”赫连烬声音平静,“若无秦宵,我们现在应当在赏雨喝茶。”


    深深的无力感袭来,云济楚道:“你错了,若无秦宵,我此刻正临窗绘雨景。秦宵只是你的假想敌。”


    赫连烬不语。


    或许是吧。


    秦宵的出现,比每日冒出来的玉佩更令人锥心。


    云济楚温声,“赫连烬,我会陪着你。”


    听她软下声音劝慰,赫连烬高大的身躯一颤。


    心底密密麻麻的痛泛起。


    阿楚不是他一个人的,阿楚甚至不会为了谁过多停留,阿楚


    赫连烬感觉头痛欲裂,他想杀秦宵,无时无刻不想。


    秦宵、玉佩、凤鸾宫中那扇窗。


    不能杀,不能扔,亦不能封堵。


    赫连烬忽而自嘲一笑。


    他何其虚伪。


    装得坦然镇定,一边告诫自己不能扯下仙子羽裳,一边亵渎她困住她逼着她做选择。


    云济楚以为这次该劝好了,却没想到,赫连烬把伞柄放入她手中,然后不知在想些什么,独自走入雨中,往延英殿去。


    崔承跟在他身后小跑着才勉强跟上他的步伐。


    雨声绵绵如针,刺得人又痛又麻。


    她遥望去,见崔承从冯让手中接过伞,然后撑在他的头上。


    云济楚看了看伞下雨点在小水坑里炸开一个又一个水花,沉默了一会,往紫宸殿去了。


    这雨下得缠绵,云济楚伏案写字的时候,淑修娘子来燃了香。


    不同往日清新的花果香气,这次是木质沉沉的味道。


    闻过后心神安宁。


    可不管怎么闻,云济楚始终无法静下心。


    脑海中,赫连烬走入雨幕的背影高大又萧索,令她心里乱糟糟的。


    淑修娘子上前奉茶,“听闻陛下出延英殿后又去考察了太子功课,现下又回了偏殿,许是在批奏折。”


    云济楚点头,“我又没问他。”


    “奴婢见娘娘心神不宁,以为娘娘忧心陛下。”淑修娘子笑道。


    云济楚不语,又写了一会,又划掉,抬起头问:“淑修娘子,爱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淑修娘子被问住了,照理说,帝后缠绵数年,怎么会在这个问题上疑惑?


    她斟酌着回答:“事事关心,牵肠挂肚?”


    “我关心陛下吗?”


    淑修娘子想了想,点头后又摇头,“陛下威武,无甚可关心,娘娘不关心也正常。”


    “我对陛下牵肠挂肚吗?”


    淑修娘子摇头,“娘娘忙碌,无闲暇惦念也正常。”


    云济楚沉默,她又反过来想这个问题,赫连烬对她关心吗?赫连烬牵肠挂肚吗?


    都有,甚至有些过了,以至于焦虑忧愁,草木皆兵。


    可是,她的确很喜欢赫连烬,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我该怎么做?”


    除了完全互相属于,她愿意为了赫连烬做出一部分改变,只要他不要再像今日这般了。


    淑修娘子道:“陛下今日淋了雨,不若娘娘送碗姜汤去?”


    云济楚起身,或许这碗姜汤送出去,便可以静下心来继续写了。


    然而,她端着姜汤走到偏殿时,赫连烬却不在。


    只有冯让立在门口行礼,“拜见娘娘,陛下往凤鸾宫去了。”


    云济楚点点头,端着姜汤走入偏殿,随手放在书案上。


    书案上除了奏折,竟还有些杂书。


    她瞟了一眼,是民间杂论,还有京中东西街的商铺分布简略地图。


    书下压着一叠纸,纸边摆着瓷碟,里面各色颜料有些干了。


    书案旁的衣桁上,垂着今日赫连烬穿的那件衣袍,袍角滴落的雨水在金砖上留下蜿蜒水痕。


    殿中别处,同她当时住的时候没什么变化,只有书架旁多了一幅画。


    画中她与赫连烬肩挨着肩,阿环与阿念正放纸鸢。


    看起来是阿环画的。


    也不知赫连烬打算在偏殿住多久,云济楚离开时看了一眼那碗姜汤。


    许是送了姜汤的缘故,云济楚终于静下心来。


    费了半个下午的时间将市面上所有关于绘画的书籍杂论理了理。


    抱着阿环躺到床榻上时,窗外的雨终于停了。


    “阿娘,你好香呀。”阿环散着头发,毛茸茸的脑袋一个劲往云济楚怀里拱。


    云济楚被她弄得痒,笑着抱着她躺好,“不许再闹了,早些睡觉。”


    阿环粉嫩的脸颊贴着云济楚的手臂,软软的,暖暖的,声音也柔,“父皇终于肯把阿娘让给我啦。”


    云济楚笑道:“你父皇忙着呢,顾不上阿娘。”


    阿环道:“怎么会?父皇恨不得一整天都待在阿娘身边。”


    “你呀,小小的一个人,什么都知道。”云济楚点了点她的鼻尖。


    深夜,赫连烬从凤鸾宫走到紫宸殿。


    殿内安静,有阿楚沐浴后身上的香气悬浮在空气中。


    他走过书案。


    一摞书堆在书案旁,纸上写满了字,另一旁的杯盏中,还有她没喝完的牛乳茶。


    她又画了一幅,这回是雨中芭蕉。


    借着月色看,碧绿蕉叶上绽开雨花,蕉下泥土里冒出草芽,一只蜗牛正趴在蕉叶中间赏雨。


    赫连烬勾唇,将这画看了又看。


    看了好一会后,才缓缓压平唇角。


    往日殿中情景一幕幕在脑中浮现,那些静谧美好的日子昙花一现。


    此刻,阿楚并未因他的离开而产生变化。


    她照常写字作画赏景,泡花瓣,就连今夜睡下的时间,也没有变晚。


    或许真如阿楚所说,她不属于他。


    赫连烬若游魂回到偏殿。


    殿中渐次燃起灯,崔承问:“陛下,可要沐浴歇息?”


    赫连烬摇头,坐在桌案前,打开一叠纸,继续作画。


    他画不好,心又不静,很快便停笔。


    忽而,余光扫到桌案边上的一只瓷碗上。


    “何物?”


    冯让见他问起,连忙道:“这是娘娘今日午后亲自送来的姜汤,奴该死,都已凉透了,奴这就端下去。”


    “慢着。”


    阿楚来给他送了姜汤?


    “拿来。”


    他想错了,阿楚并非没有任何变化。


    她来送了姜汤。


    冯让端着已经凉透的姜汤,奉于陛下面前。


    原以为陛下只是想看一眼,却没想到,手中一轻。


    陛下端起碗,将冷透了的姜汤仰头饮尽。


    “陛下这”这是凉的。


    陛下甚至意犹未尽,问道:“可还送了旁的来。”


    冯让摇头,“不曾”


    是他又贪心了,其实有这碗姜汤足矣,赫连烬起身,大步出了偏殿,往正殿去。


    皇帝走至床榻边,轻轻撩起床帐,只见阿楚怀里抱着阿环,母女二人正贴在一处睡得香甜。


    阿环的脸颊粉扑扑,嘴角勾着笑。


    淑修娘子见皇帝来了又走,紧接着又回来,正不知怎么回事,过了一会,皇帝抱着裹了薄被正熟睡的公主走出。


    淑修娘子不知何意,听陛下道:“去蓬莱殿。”


    公主认床,除了蓬莱殿与紫宸殿,旁的地方断然睡不好的。


    怀里的孩子睡得熟,梦中还抓着他的衣襟蹭了蹭脸颊,“阿娘”


    皇帝不语,将孩子送到蓬莱殿,看着她在床榻里睡安稳了才离开。


    夜色沉沉,崔承在后头问:“陛下可还要回偏殿?”——


    作者有话说:感谢灌溉[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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