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阿楚”“是我”……


    陛下恐怕真不成了。


    崔承这两天泪都流尽了, 他将手中食案往台阶上一放,满当当的浓黑药汁泼洒出来,早已凉透。


    他双腿无力, 跌坐在地上, 顾不上体面,胡乱用袖子将脸上鼻涕泪水擦掉。


    “陛下啊”


    崔承擦着擦着,将脸深深埋在袖子里呜呜哭泣。


    他不知那夜凤鸾宫内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时,崔承守在殿外,闻见一声嘶吼,似乎是陛下在喊叫先皇后的闺名。


    紧接着,一道身影略过, 陛下急急往凤鸾宫后侧跑去。


    崔承心里直突突, 他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失态, 浑身是血, 一路上跌跌撞撞,


    等崔承跑着跟上时, 陛下立在那片空地里,失魂落魄。


    放眼望去,大片茵茵绿草在清冷月色下泛白,陛下仰头望向凤鸾宫, 又环顾四周。


    紧接着, 他身形晃动,按住额角。


    崔承颤颤巍巍走近了, 才听见陛下一直唤着:“阿楚阿楚!”


    御林军深夜出动, 举着火把寻遍皇宫。


    不曾寻得新封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凭空消失了!


    陛下一蹶不振。


    起初两日,他还有力气撑着病体缓缓走下凤鸾宫的台阶,绕着偌大宫殿游走寻觅。


    夏日已至, 阳光暴烈,可皇帝身上死气沉沉,像艳阳下的阴冷游魂。


    可今日晨间,他似乎认命了似的,没有从病榻上挣扎起来。


    “陛下,今日落了雨,奴已备好小轿,陛下可要起身出去透透气?”


    皇帝不语,只盯着床帐顶端,手里握着个精致小盒。


    这几日他拒绝进食,只昨日在公主殿下哀求下吃了半碗粥。


    现在他静静躺在那,像一只困兽。


    一只失去斗志的困兽。


    “陛下”


    “传太子、张鸥、刘祯、于望。”


    “陛下!”崔承仓皇跪地,磕头恳切道,“陛下!奴求您,喝药罢!”


    张刘等人都是皇帝这些年培植的心腹。


    陛下这是要托孤!


    皇帝静默许久,缓缓道:“去。”


    崔承把脸从袖子里拿出来,上回薛桂死时,他以为这辈子也就伤心这一会了。


    没想到才短短几日,突逢巨变。


    崔承这才知道何为悲痛欲绝。


    陛下少年时领兵平定西北与东北,解衣卸甲后文墨俱佳,得先皇连连夸赞,可谓是意气风发。


    可如今。


    崔承身上沾满药味,却浑然未觉。


    这些年侍奉左右,苦药他已经闻惯了。


    崔承起身,没心思去拍身上的尘土,抽出巾帕将脸上的泪痕擦净了才去往蓬莱殿。


    太子守在公主殿内。


    皇后消失,一蹶不振的何止陛下?


    小公主悲恸昏厥,一连医治了两日,昨夜方好些便跑到凤鸾宫。


    公主哭于皇帝榻前,奉鱼粥。


    往日最疼爱公主与太子的陛下靠在软枕上,视若无睹。


    “父皇,阿念与阿环就只有您了,父皇”


    陛下只答:“你们大了。”


    彼时崔承在一旁听着,忽然想起两年前。


    陛下重病,那时候两位小殿下还懵懂无知,只知道撕心裂肺地趴在盂娘子怀中哭泣。


    那时候盂娘子劝得动陛下。


    可如今


    陛下却只说他们长大了。


    似是完成了一份嘱托,了无牵挂。


    难道这么些年来,陛下爱护、珍重两位小殿下只是为了不负先皇后之托?


    那些款语温言、悉心教导,此刻都不做数,都随着得而复失尽数消散了。


    公主上前,握着皇帝的手,“父皇阿娘定还会回来的。”


    这些天,这话,太后娘娘说过,盂娘子来说过,张大人来说过,就连崔承,他自己也说过无数遍。


    可真的还会回来吗?


    崔承这几日从皇帝昏沉呓语中知晓些许,他又觑了一眼那扇后窗。


    窗台离地面数丈,一跃而下,焉能有命?


    可偏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叫人留了些许希冀。


    可陛下等了两日,也寻了两日,不知他想了些什么,彻底消了死而复生,失而复得的念头。


    公主跪在床前念叨着,陛下不曾看她一眼。


    “若无阿环阿念,朕与阿楚五年前就该团聚。”


    这话颇有怨气。


    “阿楚归而复离,是在提醒朕,她等了太久。”


    “父皇您别离开,别”


    皇帝终于低下头,垂下眼帘看着公主,神情悲悯。


    “你们大了,今后相互扶持。”


    公主身子摇晃面色苍白,本就病殃殃的一副身躯此刻像冬日里蔫了的枯草。


    “父皇,父皇再等几日可好?魂魄七日方能走入阴间,这七日,说不定父皇还能看见母后。”


    大殿里静了下来,崔承看见皇帝眼里起了些波澜。


    其实这是胡话。


    可偏偏英明神武的陛下对此宁信错千万,也不疏漏一件。


    陛下打心里也不确信死后能见到娘娘吧。


    生前或许能再见一面,无论入梦还是别的,这种事对他的诱惑太大。


    他或许愿意忍着劈山拔树的剧烈头痛,再等一等。


    所以昨日,崔承瞧见陛下伸出手,接过鱼粥。


    如今再见公主,崔承心中酸痛,短短一日,怎生瘦了这许多,小小一个人躺在床榻里。


    太子双目通红,脸上却不带泪。


    将崔承引至殿外。


    “崔内官,那夜凤鸾宫究竟发生了何事?母后为何坠楼?”


    崔承竭力回想。


    “皇后身边宫女,小莲,被陛下斩杀于凤鸾宫中。”


    “小莲?”


    崔承永远忘不了那夜天微微亮起时,他走入大殿所见的场景。


    小莲的头和身子几乎要断开,血迹喷射得到处都是。


    蜿蜒河流干涸,只留下浓浆蔓延至床边。


    满眼的红褐色,满鼻的腥味。


    画卷上、香案上、桌角、床帐、珠帘、琉璃灯


    崔承擦洗、腾换。


    晌午才收拾妥当。


    “陛下已派人前往西北,剿灭钱家余孽。”


    太子负手沉思,“钱家”


    “可是三年前选秀时冒充母后的那个钱家。”


    崔承点头。


    “放肆!当年那女子被家族调教培养,用药浸透了才做得与母后七分相似,他们家安得什么心思,真当父皇不知么!”


    太子愤愤,“当年父皇饶那女子一命,将存心祸乱宫闱弄权的钱家流放,已是仁慈!”


    “小莲是钱家何人?”


    崔承答:“当年秀女的亲妹妹。”


    太子道:“她是觉得她阿姊死的冤枉?”


    崔承不敢乱说,“当年钱选侍归家后郁郁而终。”


    “那是钱家逼得她!”


    太子又问,“御林军这两日可寻得线索?”


    崔承摇头,“不曾。”


    二人沉默许久,太子才缓缓开口,“陛下如何了。”


    崔承面露难色,“陛下召殿下与张、刘几位大人过去。”


    夏夜燥热,凤鸾宫中却冷寂。


    张鸥、刘祯与于望三人跪于桌案前,太子立在皇帝身边。


    皇帝正低头认真拼着什么。


    太子的个头才高出书案一头,被笔墨砚台阻隔,看不清皇帝手中之物。


    只知道皇帝的呼吸很轻,动作轻柔,一片片,一张张,认真专注。


    太子虽不知是何物,但心里却隐隐猜测。


    应当是新的遗物。


    眼泪又要落下来,他咬着舌尖忍住。


    皇帝并未多说,像寻常离宫前的简单交代,一无过多眷恋,二无太重的嘱托。


    四海已定,国库充盈,心腹稳固。


    就算今后太子不成器,玩上一辈子也不愁。


    “公主得先皇后珍爱,不必约束,不必安排婚嫁,叫她自己去选罢。”


    太子声音颤抖,“父皇”


    “退下吧。”


    张鸥等人分不清陛下口中的先皇后是从前那个还是刚过世的这个,也不敢多问,更不敢多劝。


    几人欲言又止。


    “退下。”


    凤鸾宫重归平静,像从前无数个夜晚,赫连烬一人游走其中。


    他描了牌位。


    亡妻楚楚阿楚云济楚。


    他不知究竟哪个才是她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直到指尖被擦破,汩汩血液顺着字迹流下,像一滴又一滴眼泪。


    赫连烬已经麻木。


    脑袋里的痛似乎与他的身体剥离。


    痛着,但也就是痛着。


    可他的身体却撑不住了,剧烈咳嗽后,赫连烬换下被喷上血迹的衣裳。


    锦衣玉带,头戴金冠,面容苍白眼下泛着青,高大的身形撑起衣裳,憔悴,却不掩美貌。


    他捧着血迹微干的紫檀木躺回床榻。


    入梦入梦。


    阿楚阿楚。


    寿宁宫中,玉如眉哭过几回,瘫倒在小榻上。


    一人粗布衣衫掩着面,跪在不远处。


    “云济楚究竟是何人!怎会消失不见!”


    “莫非,小莲真的杀了她!只是尸体被陛下藏了起来!”


    粗衣男人不语。


    “她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是不是你!”玉如眉胡乱推测。


    粗衣男人摇头,声音比前几日更沙哑难听,“云济楚是个妖女,太后何苦为一个妖女耗神。”


    他刚说完,一只香炉扔了过来,直直砸在他额角上,遮面的粗布瞬间红透。


    香灰散落一地,散发出呛鼻的味道。


    “妖女,妖女!哀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妖女!你快把她交出来!哀家只想要皇帝活下去”


    粗衣男人道:“贫道有一妙计,可救陛下于水火。”


    玉如眉强撑起身子,“什么法子?”


    “贫道游历江南曾为一户人家娘子算命,那小娘子生得与先皇后八九分相似,那时贫道还不知先皇后相貌,只算得那小娘子命格不凡,如今想来,缘分妙哉。”


    “你是说”


    “若是能将那小娘子接入宫中,解一解陛下心头之痛,陛下的病便可尽好了。”


    玉如眉低下头想了想,“那小娘子身份可清白?”


    “出自江南农户,自幼爹娘都死了,跟着叔婶讨生活,待接入宫中,您亲自调教一番,那小娘子定会感激太后娘娘。”


    若真如此


    若真能讨得皇帝欢心,今后便可高枕无忧了,这些年皇帝辛苦,玉如眉是真心想宽慰他一二的。


    可母子情分浅,终是说不到一处去。


    今后若是有这女子在中间调和,母子之情何愁不复?


    “速速着手去办。”太后起身,由孟冬搀扶着,“哀家去看看皇帝。”


    玉如眉被拦了回来。


    崔承立在凤鸾宫外守着,他知陛下今夜取了血,定是要早早歇下,更不喜人打搅。


    他看着太后渐渐走远的背影,深叹一口气。


    赫连烬今夜如愿以偿。


    他梦见了阿楚。


    但是阿楚一身血,惊恐地看着他,说:别过来。


    他不听,靠近。


    阿楚纵身跳下悬崖。


    他猛然惊醒,胸腔起伏,手抬起抓向虚无,又缓缓垂落。


    看着芙蓉帐顶,赫连烬失神。


    其实阿楚的心意,他从未探查清楚过。


    数年前,阿楚说喜欢他,爱他,赠他玉佩,伴他岁月,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琴瑟和鸣。


    可他总觉得心底的某处无法落到实地。


    阿楚说的喜欢,似乎只是喜欢而已。


    许是阿楚总是做许多却说很少,也许是阿楚眼底的愁思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又或许是,阿楚好像更喜欢他的身子。


    是了。


    阿楚贪恋他的身子,他的容貌。


    过往数年,赫连烬从未觉得自己被人人称赞的外貌有何特别的。


    可遇到阿楚之后,他竟有些庆幸,自己的容貌与身体似乎真的有些用处。


    但是以色侍人终究不长久,赫连烬知道父皇宫中那些妃嫔人老色衰后的下场。


    没想到,他竟有一天会担忧这种事。


    他想得到阿楚的心。


    但是太难。


    阿楚的的世界似乎有很多东西,她大多时候在作画,有时静坐沉思,有时忙忙碌碌。


    他只是阿楚的一部分而已,或许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可是他只有阿楚。


    夫妻将近四年,赫连烬仍觉阿楚像悬浮在云端的仙子。


    或许是贪恋了人间一时春光,才踏足他的世界。


    而他,是卑劣的渺小的蠢人。


    一心想要扯下仙子羽衣,令辽阔浩渺的博爱困于他的小小百年。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错的。


    或许仙子察觉到了他的贪心,作为惩罚,离开了他。


    思绪杂乱。


    阿楚一会是惩罚他的仙子,一会是怨怼他的妻子,一会是等待他的游魂。


    阿楚究竟是谁。


    赫连烬重新躺下。


    无论阿楚是谁,他永远是她的夫君,无论是其一还是唯一。


    阿楚入梦。


    赫连烬重新睡去。


    云济楚将手指移到-继续游玩存档。


    犹豫了一会,点了进去。


    再度睁开眼,也是个深夜,她用手将眼睛捂住,先用鼻子嗅了嗅气味。


    淡淡莲荷香气,夏夜清凉的味道。


    没有血腥味。


    她把手指分开一条缝,颤抖着睫毛睁开眼睛,眼珠转了转。


    就这样,她捂着眼睛,只留一条缝看东西,转着身把四周都看了一遍,才长舒一口气放下手。


    环境安全,没有血!


    脊背凉飕飕的,云济楚回身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就站在三日前坠落的窗前。


    她小心翼翼把窗关上。


    事发之地重游,虽然没有铺天盖地的血,却有着脑子里熟悉的陈设与布局,可怖的回忆又慢慢涌上来。


    云济楚抱紧双臂,努力甩开脑子里的事情。


    她高烧刚退,身体还虚弱着,想尽快回到紫宸偏殿去。


    脑海里忽然现出赫连烬的身影。


    是不是该先去看看他?


    可是,夜深了,他早该睡了吧。


    点进来之前,红彤彤的几个大字又令她心慌。


    算了,无论如何,先去看看赫连烬吧。


    就算在紫宸殿窗前远远瞅上一眼也成。


    云济楚往前走,绕过书案。


    诶她停住脚。


    借着微弱月光弯下腰看着桌案上的东西。


    是一幅画,她前些日子画的。


    画中阿环与阿念跑着放纸鸢,柳丝舞动,春色正好。


    但是这画不是被赫连烬撕碎了吗?


    她贴近了仔细去看,这才发现这画上有蜿蜒痕迹,是拼接在一起的。


    竟然被赫连烬拼起来了。


    他是什么时候收走的这些碎片?


    那日她睡醒后不见纸屑,以为被淑修娘子清理干净了,没想到会在这里又看见。


    云济楚看了又看,忽然想起小时候从海边回来之后,她把捡来的贝壳拼接黏连,制作成一副精美的画。


    那幅画被妈妈珍藏,一丝灰尘也没沾染上,直到她收整遗物时才发现。


    她手指轻抚,指尖拢起的触感,像极了那些贝壳的纹路。


    看了一会才走开,云济楚心里还挂念着事。


    她走到床榻旁,打算看看那只小老虎布偶有没有被溅上血。


    床帐散落着,似乎比上次看见时更厚。


    云济楚轻轻撩开,心头一跳。


    赫连烬躺在里面。


    他身着华锦,面色如玉,带了些病态的苍白,但仍旧俊美至极,安静睡在床榻里。


    好看,是真的好看。


    此刻云济楚撩开纱帐的动作看起来像抽开精美礼物的丝带。


    这礼物脆弱易碎,云济楚轻手轻脚。


    房中没有药味,赫连烬或许没有生病。


    但他此刻睡在凤鸾宫,定是好感度太高导致。


    云济楚坐在床边,想不明白游戏中提示的赫连烬数据不稳定究竟为何。


    赫连烬还是从前那个赫连烬,只是斗转星移,性子有些变化。


    云济楚这三日在家中烧得昏沉,慢慢接受了这件事。


    只要还是赫连烬就好。


    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抚上他的脸。


    手心触感细腻,温度有些凉,这是她这一个多月来第一次主动触碰赫连烬。


    他长得可真好看啊。


    当初无数立绘中,云济楚一眼就看中了他。


    她对美丽的东西向来没有抵抗力。


    不知不觉,手指游走过眉骨,又顺着高挺鼻梁一路往下,等她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揉在了赫连烬的嘴唇上。


    脑子里蓦然想起前些日子与赫连烬的那些亲吻。


    眼皮发热,云济楚连忙收回手,用手背压了压脸颊。


    忽然,床榻里躺着的人喃喃,低声念着什么。


    云济楚听不清楚,便俯身将耳朵送近了仔细听。


    “阿楚阿楚”


    赫连烬在唤她。


    不等她离远些,只见下方的赫连烬忽然睁开眼。


    但他只看着她,不说话,甚至眼睛中一点波澜也无,像一潭死水。


    云济楚被他这样看着,有些尴尬,她的手臂还撑在赫连烬身侧,一时间收回来不是,不收回来也不是。


    “赫连烬”


    “阿楚果真重新入梦了。”他的诚心被看到。


    “啊?”


    云济楚刚发出一个音调,就被赫连烬箍住腰举起,放在了床榻里侧。


    不曾脱鞋呢。


    云济楚撑着身子要起来,又被赫连烬扑住。


    她与赫连烬滚作一团。


    赫连烬发了疯似的吻下来,先是啃咬她的唇瓣,紧接着侵入她的口中,舌尖勾着她的,一下又一下,锲而不舍。


    像等她的回应,又像单纯的发泄。


    云济楚有点害羞。


    数年前亲密时,她很放的开。


    因为她以为在梦中,谁能在梦中面对自己理想型的时候还羞答答矜持着不做些什么呢?


    可现在


    云济楚先是往后躲,推了推赫连烬,有些求饶的意思。


    可是赫连烬却不领情,将她牢牢压制在身下,炙热蹭着她,唇舌纠缠她,就连手上也不老实。


    云济楚的衣裙被半褪下,赫连烬一只手掌摩挲着她的腰窝,一只手掌迫不及待地顺着平坦的小腹游走往上。


    被揉捏时,云济楚缩了缩。


    她内心尖锐爆鸣,速度太快,她还没适应,能不能先停下来?


    云济楚有点想逃跑。


    她脑子乱糟糟的,忽然想到,她梦里对着理想型的时候把持不住,现在赫连烬也以为在梦中,他对她好感度那么高,她也算得上是理想型吧?


    所以他也把持不住!


    正想着,赫连烬已放过她的唇瓣,隔着衣料咬上了另一边。


    “嗬呃”云济楚抱着他的头,“赫连烬!赫连烬你醒醒!你醒醒啊!这不是梦!”


    一切都突然停了下来。


    “阿楚?”


    “嗯”


    “阿楚。”


    “是我。”


    “阿楚”


    最后这一声竟然有点哽咽,云济楚不可置信,却又不敢抱起他的头仔细去瞧。


    她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把手放在他的发上,揉了揉。


    虽然床上一塌糊涂,云济楚的唇有些痛,衣裙勉强能遮住些肌肤,男人像山一样把她压在身下,甚至有的地方还滚烫骇人。


    此情此景,实在不像是叙旧煽情的环境。


    可她还是揉了揉他的发。


    在他默声的那半刻钟里温柔回应他,“是我,是我,是我”


    终于,赫连烬动了动,从她身前抬起头,一双昳丽的眼眸盯着她。


    像是在一遍遍确认,这到底是不是梦。


    云济楚被这双眼睛看得发热,她移开视线,随便看向别处,可最后又忍不住移回来与他对视。


    身前衣料变得潮凉,不知是因为男人方才的啃咬还是别的。


    终于,云济楚撑不住了,她笑得腼腆,抿着嘴,小声道:“能先起来吗?”


    赫连烬回神。


    他垂眸看了看身下一片狼藉,把自己撤开些,又扯来薄被将云济楚裹住。


    终于有了些安全感,云济楚浑身一松,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一直紧绷着,也不知赫连烬感觉到了没。


    云济楚被揽在怀里,赫连烬看着她,手掌抚着她的脸颊,久久。


    云济楚不知他在想什么。


    赫连烬没问她去哪了,也没问如何回来的,就这样贪恋似的一下下抚摸,目光一寸不离。


    云济楚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难道要告诉赫连烬,他不过是她闲暇时用来玩乐的一个游戏吗?


    还是说要讲讲自己的身世,说自己来自二十一世纪,一个没有皇帝掌权只有无良公司作威作福的时代吗?


    但是,无论如何,云济楚有一件事还是要说明白。


    “我想起来了,阿楚、楚楚都是我,我叫云济楚。”


    “我知道。”赫连烬道。


    仙子,或许也是她。


    云济楚忽然察觉,他用了‘我’而不是‘朕’。


    就像数年前,他从不用‘本王’,而是用‘我’。


    因为云济楚不喜用‘臣妾’等自称,他便也跟着一同失礼。


    “云济楚。”


    赫连烬念她的名字。


    云济楚很少被人这样认真又温柔的唤名字。


    从前在父母面前,她是天真无忧的小楚。


    上学后,在同学老师面前,她是木讷少言的小云。


    上班后,在上司面前,她是认真高效的小楚。


    再后来,在组员面前,她是负责任有能力的楚老师。


    总之,她好像一直是云济楚,但好像又一直不是。


    “嗯?”


    云济楚应他。


    像忽然敲开了一扇紧闭许久的门,又像翻涌沸腾终于冲破堤坝的水。


    赫连烬忽然紧紧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窝里,有些急的呼吸带出阵阵热气。


    “赫连烬。”


    云济楚的手臂也环着他,却无法一整个环住,只好手掌覆在他背后,又轻轻揉了揉。


    “嗯。”


    赫连烬也回应。


    莫名的,重新点进这游戏之后的心慌与忐忑消散了不少。


    忽然,身上人一阵咳嗽,云济楚松开手臂,要帮他顺气,却被躲开。


    赫连烬放开她,扶着床杆,用袖子掩着唇。


    他咳得床榻颤抖,云济楚甚至怀疑他要咳出血来。


    云济楚拥着被子上前,为他顺气。


    许久,咳嗽终于停下。


    赫连烬不曾看自己衣袖,只将手臂负在身后。


    紧接着,殿外传来脚步声,崔承的声音响起。


    “陛下,可要服药?”


    说着,他十分担心,走近几步想要推门。


    “不必。”帝王沉沉的声音响起。


    崔承应下,不敢走入,又重新退回原先的位置。


    云济楚着急,“你都咳成这样了,为何不服药?”


    赫连烬看她,不言。


    “背过身去。”


    赫连烬依言背过身。


    云济楚把薄被推开,借着月光穿衣裙。


    左边一条系带,右边又一条,她胡乱忙活了一会,发现穿错了,气馁叹道:“哎呀。”


    赫连烬仍背着身,问道:“可要帮忙?”


    “不用。”


    云济楚又折腾了一会,还是不对。


    怎么回事,为何赫连烬解开的时候那样顺手又便捷,到了穿的时候却如此艰难?


    “我来帮你。”


    云济楚找台阶下,“你若是好好服药,我便——”


    还未等她说完,赫连烬已干脆利落转过身。


    “”


    云济楚双手摁在身前,不叫衣裙滑落,视线不知该放在哪,便只好落在赫连烬脸上。


    他动作轻柔,神情认真,面色因方才的咳嗽而变得几分红润,这回不似清泠泠玉面君子,反而像海棠春睡方醒的风流公子。


    云济楚又把视线挪开了。


    赫连烬的手指有些凉,一下下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锁骨、脖颈,云济楚心里像被羽毛扫过。


    紧接着,他又倾身虚虚环住她,一双手在她背后系绸带,温热的呼吸顺着衣裙与皮肤间的缝隙钻进来。


    像一阵春风绕过山峦,方才的揉捏、啃咬还有残留的潮湿像复苏的绿草枝蔓,野蛮生长。


    幸而,赫连烬很快便帮她穿完了。


    云济楚趁着脸还没红,赶紧要爬下床榻。


    随着她的动作,有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她的脚。


    她顺着那个方向,隔着薄被摸索去,在摸到那一块方形东西的瞬间,赫连烬握住了她的手腕。


    “别动。”他神色严肃,声音也沉了几分。


    云济楚猜想这是他的私人物品,她没那么强烈的好奇心,自然也不会刨根问底。


    “哦。”她下床。


    赫连烬跟着她也要下来,被云济楚按了回去。


    “你把衣裳脱了躺好。”说着,云济楚开始解他的衣裳。


    赫连烬握住她的手,却被她一句“别动”堵了回去。


    脱得只剩中衣,云济楚盯着他躺回床榻,这才安心往殿外走。


    崔承活像见了鬼,云济楚见他头发都竖起来,不禁好笑。


    “娘娘娘?娘娘!娘”


    云济楚勾唇,故意颤着声音阴森森道:“崔承”


    “啊——”崔承一下子跳起来,又跪到地上,痛哭流涕,“娘娘饶命啊娘娘!别索奴的命!!”


    云济楚闹够了,蹲下身道:“起来吧,莫害怕。”


    总是报了多年前被崔承冷脸相待的仇!还有那上千两银子的贿赂!


    崔承抬起头偷偷看,只见云济楚近在咫尺,又白了脸,“你娘娘”


    “起来,端药去,陛下咳疾甚重,莫耽误了。”


    “当真是娘娘?”


    云济楚耐心答他,“是我,去罢。”


    崔承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大殿门前,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端来的药。


    总之,直到陛下仰头饮尽药汁,将手里的碗递给他时,他还愣愣忘了接。


    不过今夜陛下心绪甚好,不曾责怪他,将碗放在小几上,冷声道:“今日可曾去过蓬莱殿?”


    崔承乍然回神,又偷偷看了一眼云济楚,见她坐在陛下床边,陛下握着她的手。


    除非他们三个都死了,化作幽魂,不然的话就是皇后娘娘回来了!


    “说呀。”云济楚见他不答话,而赫连烬似乎耐心快耗尽了,便出声提醒。


    “去,去了。”崔承答,“奴去的时候,公主殿下憔悴消瘦,歇在床榻上,太子殿下守在一旁,喂了两顿药也不见好。”


    “什么?!”云济楚站起来,“怎么会?”


    当初有孕的时候,她肝了那么多天材地宝用在这一胎,为的就是腹中孩子平安出世并且身体康健聪慧过人。


    怎么会病成这样?


    崔承答:“陛下病后,公主愁肠难散忽而病倒,昨夜又强撑着身子来探陛下”


    他偷偷看了一眼赫连烬,小声道:“又不欢而散,公主殿下她年幼,难免郁郁累累。”


    “啊?”云济楚看了一眼赫连烬,“不欢而散?”


    赫连烬垂眸,起身下榻,“朕去瞧瞧。”


    一路上,赫连烬沉默,一只手揽着云济楚的腰,不知在想什么。


    云济楚走了片刻,才忽然想起方才崔承的话中,说赫连烬病了。


    能将阿环吓得病倒,赫连烬的病是不是很严重?


    她偷偷看了一眼走在身侧的人。


    他很高,云济楚不到他下巴,若不刻意抬头,看不见他的神色。


    分明腿很长步子很大,但他此刻走得慢,步幅和云济楚相同。


    看起来不像是得了重病的模样。


    “你”她一开口,就感觉到腰上的手收紧了些。


    “你是不是也病了?什么病?严重吗?”


    腰上的手掌松了些,赫连烬淡淡道:“咳嗽而已,养养便好了。”


    “哦”


    到了蓬莱殿,盂娘子和崔承的反应差不多,都是见了鬼的模样,但见崔承从容,又见陛下面色严肃,便死死忍了下来,尽量让自己不失礼。


    可云济楚清楚地看到,盂娘子走路同手同脚了。


    床帐落着,公主似乎睡了。


    云济楚走上前伸手要撩开床帐,忽而里面传出声音。


    “阿环已无大碍,父皇请回吧。”瓮声瓮气,听着好似一直在哭呢。


    云济楚心里一阵酸,“阿环”


    她撩开床帐。


    里面躺着的小姑娘瞪大了双眼,还没等云济楚坐下,便一下子扑了过来。


    “阿娘!阿娘”


    她呜呜哭泣。


    云济楚也落泪,因为她抚着阿环的背,发现她真的瘦了,背上的骨头都有些硌手。


    “阿环不哭了,阿娘来了。”


    虽然还有些不适应这个身份,但云济楚还是尽力安抚怀里的孩子。


    公主哭累了,抽抽噎噎离开怀抱,软呼呼的小手捧着云济楚的脸。


    “阿娘终于想起阿环了。”


    云济楚点头。


    见她脸颊上的肉都消了一些,便擦了擦她的泪,把人又抱住。


    阿环又投入她的怀里。


    抱了好一会,云济楚才想起还有赫连烬。


    她轻声道:“你父皇也来看你了。”


    谁知,阿环并不领情,在她怀里道:“阿娘来看我便足够了。”


    云济楚有些震惊,短短三日,都发生了何事?


    这些年来,赫连烬把两个孩子亲自拉扯大,公主很依赖赫连烬,她看得出。


    她扭头看了一眼。


    只见赫连烬并未走近,只看着这边,面色淡淡。


    似乎觉得话不够狠似的,阿环又补一句:“除了阿娘,谁还会在乎阿环的死活呢?”


    云济楚连忙道:“阿环,不可再说这些话。”


    阿环自然不违逆她,但也不答。


    正僵持着,赫连烬走上前,拿着帕子为云济楚擦泪。


    无论如何,云济楚不想阿环与赫连烬之间有嫌隙,温声劝道:“你父皇前几日病了,无论发生何事,阿环不要放在心上,可好?”


    咳疾也算很重的病吧。云济楚这般想着。


    阿环仍不说话。


    平日里看着软和,没想到是个倔脾气。


    云济楚心想这件事还要慢慢来,便不再多劝,安抚了一会,又亲自喂了她一碗药,看着她睡下,这才悄声离开。


    赫连烬就在一旁,她喂药时他递帕子,她哄阿环时他默默来掖被角。


    照顾孩子的事,云济楚很生疏,竟然有些怕在赫连烬面前露怯。


    幸好,阿环大了,无需过多关照,只需要简单的陪伴和沟通,叫云济楚心中稍定。


    也不知这五年来赫连烬是怎么带孩子的,从嗷嗷待哺到满地乱跑,实在厉害。


    从蓬莱殿出来已是丑时末。


    云济楚高烧后身体还没完全缓过来,此刻立在大殿门口,身体有些晃。


    身侧之人似乎察觉到了,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紫宸殿走去。


    “还未去看看阿念”


    “明日再去,先回去歇息。”


    “阿念可病了?”


    “不曾。”


    云济楚放心,任由赫连烬抱着去了紫宸殿。


    崔承远远跟在后头,心里打鼓,祈祷着陛下勇猛威武,莫要半路上昏过去。


    毕竟他这三日就只用了半碗鱼粥。


    皇后娘娘所关心的咳疾是最轻的,只是咳中带血罢了。


    陛下身上还有积年累月的伤呢,还有那疼起来天崩地裂的头。


    就这样心里揪着,崔承看着陛下抱着皇后娘娘进了紫宸殿,才终于松了口气。


    一口气没松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催了个值夜的内官唤作冯让的去备热水。


    冯让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应下便要跑去办。


    崔承一拍脑袋想起什么,忙叫住,嘱咐:“弄些花瓣,嗯要玫瑰、芙蓉!”


    “啊?”冯让道,“这季节,哪来的芙蓉花,崔内官,莫要为难奴呀!”


    崔承含糊道,“总之弄得香一点,艳丽一点。”


    冯让应下要走,又被扯住。


    “药!补气血的、止头痛的、还有治咳疾的,都煎上,待会我亲自去照看着!”


    “没旁的了吧?”


    崔承原地转了一圈,摇头,“没了,速去。”


    看着冯让跑开的身影,崔承一口气彻底松下来,心中默默祷告。


    今夜可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作者有话说:入v啦,感谢大家的订阅,也欢迎大家来评论!


    因为周四会上一个很重要的榜单,所以这几天的更新时间会改到凌晨一点左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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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自卑 蜉蝣与仙子


    紫宸殿未燃灯。


    一进去, 云济楚便下意识地往赫连烬怀里靠了靠。


    抱着她的男人脚步微滞,下一瞬又恢复如常,只有环着她的手臂更紧了些。


    云济楚以为他会放慢脚步, 慢慢摸索着走。


    可赫连烬却像是能夜间视物般, 顺畅迈出大步,绕过画屏,走过矮塌,甚至还单手抱住她,用另一只手从桌案上取了一盏温水。


    他似乎对黑漆漆的紫宸殿十分熟稔。


    云济楚就着他的手饮下温水,有些羞赧道:“我自己能走”


    赫连烬沉沉“嗯”了一声,却没有将她放下。


    直至来到床榻前, 云济楚脑子里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这是要光明正大同居了?


    脑子里又浮现从前那些旖旎, 她咬咬下唇。


    一个多月前, 她还是忙于工作独来独往之人, 现在转眼多了两个孩子一个夫君。


    年轻时不懂事。


    玩个游戏怎么能闯下这么大的祸


    “可要先沐浴?”


    赫连烬将她放在床榻边, 便自去燃了灯。


    “啊?”云济楚先摆摆手, “不”


    可是她很想沐浴,“不麻烦你,我自己就好。”


    赫连烬立在灯前,侧身回首来看她, 巨大的影子打下来, 将云济楚整个身体都遮住。


    “阿楚脸色不好,还是沐浴后好好睡一觉, 我帮你。”


    帮?


    云济楚忽然想起数年前, 赫连烬总是说帮她,结果最后帮得她腰腿酸痛,有好几次直接昏睡过去。


    云济楚的脸一下子红了, 尚虚着的身体缩了缩,她双手护在身前。


    “你你咳疾未愈,不可不可劳累。”


    劳累这个词她还是跟淑修娘子学的。


    赫连烬勾唇,走近了俯身看她,几乎鼻尖相触。


    “阿楚,你在想什么?”


    “我是想帮你宽衣解带,帮你穿衣。”


    云济楚瞪大双眼,干巴巴笑道:“啊,哈哈,我知道,走吧,走吧。”


    她起身胡乱往一个方向走,又被赫连烬拉住手。


    “阿楚,方向走反了。”


    “”


    紫宸殿是赫连烬长居的寝殿,除了那次赫连烬犯头痛之症,她被两个孩子拉过来探望之外,她从未踏足过。


    自然不知何处沐浴!


    云济楚垂着头,脚步慢慢挪着,秉着真诚沟通的态度,“赫连烬,你不会趁机”


    赫连烬转身,握住她的肩膀,认真看着她。


    “不会,别怕。”


    “你脸色不好,今夜早些歇着。”


    云济楚闻言松了一口气,又暗自唾弃自己。


    她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然而,绕过屏风,推开门,云济楚呆在原地。


    她看了看眼前景象,又看了看同样愣在一旁的赫连烬。


    “你”


    赫连烬难得脸上表情有些精彩。


    “我”


    浴桶很大,足以容纳几个人,热气蒸腾氤氲,上头飘着各色花瓣,花香伴着一股不知名暖香扑面而来。


    一旁衣桁上挂着两身干净寝衣,一身珠白,一身玄黑,都很薄。


    小几上摆着一壶酒,两小杯,杯旁花瓶里置石榴花,花下是一个剥开满满当当尽是果实的石榴。


    “”


    云济楚抛开什么小人君子之类的话,推着赫连烬出去,然后把门紧紧关上。


    折腾完已是寅时。


    两人身上花香气溢满了整个床榻,云济楚侧身朝着床榻里侧,赫连烬在身后抱着她。


    许是过了睡觉的时候,云济楚脑子很清醒。


    片刻后,赫连烬似乎察觉到她未睡。


    “阿楚,那些尽是崔承所为,莫要生气了。”


    “嗯”


    云济楚回过身,看着他,“我知道。”


    云济楚看着他的眼睛,“赫连烬,你有话要问我吗?”


    比如这五年去了哪里,或者这三天去了哪里。


    她已经编好了说辞。


    这可能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说谎。


    其实她不甚熟练。


    赫连烬看见了她眼底的决然神色,垂下眼帘不答这话,只问:“阿楚可有话要问我?”


    云济楚显然没料到这个问题,怃然道:“我”


    “没有。”


    他这五年过得如何?为何执着等她?


    但这些问题她好像都知道答案。


    他过得应当不好,因为好感度太高,而好感度是她费尽心思刷出来的。


    赫连烬的手掌抚上她的眼睛,感受着掌心睫毛轻颤,“睡吧,阿楚。”


    怀中人呼吸愈发浅,很快便睡了。


    赫连烬的目光沉凝在她脸上,久久。


    直到天将破晓,床帐内拢入些许晨曦,云济楚的脸颊愈发清晰。


    她睡熟了。


    赫连烬身形微动,与云济楚额头相抵。


    温热、柔软的皮肤相接。


    他又用手掌摩挲云济楚的脖颈。


    跳动的血脉拨动他的掌心。


    最后,他俯身,小心翼翼亲吻云济楚的唇瓣。


    赫连烬离开紫宸殿时,云济楚沉沉睡着。


    坠落在她脸颊上的晶莹眼泪像一阵暴雨,汇聚又滑落。


    今日皇帝要上朝了。


    崔承侍奉一旁,朝着冯让使了个眼色。


    冯让会意,取冰放入盆中,拧帕奉于皇帝面前。


    赫连烬冷冷扫了一眼崔承。


    接过冰凉帕子,敷在红着的双眼上。


    冯让弓着腰退出去,不一会又呈早膳来。


    膳□□巧,赫连烬破天荒地全都吃了一遍。


    但也只是每样尝了一口。


    “皇后喜甜。”


    他只吩咐好这一句,便往宣政殿去了。


    崔承看着愣在一旁的冯让,拍了他一下,“呆子,还不快去安排。”


    “且慢,先去偏殿唤淑修娘子来,娘娘同她最亲厚,好生说,莫要失礼。”


    冯让是崔承新收的徒弟,这回他精挑细选,甚至连家世都探查清楚了,再考究入宫后的表现,这才挑中了冯让。


    冯让待走,又回头问:“徒儿昨夜安排的可还合陛下心意?”


    哪壶不开提哪壶!


    崔承踹了他一脚,“还不快去!”


    今晨他被陛下问起:“昨夜热水何人所备?”


    他答:“冯让。”


    “冯让做事利索,奴——”


    “罚去洒扫。”


    崔承连忙跪下,“是奴,是奴命他备的热水”越说声音越小。


    皇帝沉默片刻,“罢了。”


    圣心难测!


    下朝后,皇帝先去了紫宸殿。


    还不曾走到,只见太子在外头立着。


    “阿念。”


    太子行君臣礼,“父皇。”


    崔承纳闷,为何一夜之间,两位小殿下对陛下都如此生疏?


    皇帝并未计较,问道:“何事?”


    太子往里面看了一眼,只看得见紧闭的门窗,他道:“听闻母后回来了。”


    皇帝只“嗯”了一声。


    “儿臣想看一眼母后。”


    “她睡着,你午后再来。”


    “儿臣不扰母后,只进去看一眼。”


    “不可。”


    “”


    皇帝终究软了神色,“去寻阿环玩吧,今日免你课业。”


    太子不吭声,又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行礼后就走了。


    崔承恭维皇帝,“小殿下孝顺。”


    皇帝不理这话,自顾进了大殿。


    崔承看着皇帝刻意放轻的步子,抿了抿嘴,陛下待皇后珍重,这回皇后回来了,陛下的病可尽好了!


    半个时辰后,皇帝自殿中走出,身上沾染了浓郁的花香。


    崔承问:“陛下,可要传膳?”


    已是辰时末了,皇后娘娘是否已醒来?


    “不必。”


    “陛下何往?”崔承跟上皇帝的脚步。


    “凤鸾宫。”


    凤鸾宫内。


    崔承看着陛下忙碌,却丝毫不敢上前帮忙。


    陛下在整理遗物。


    这三日,被陛下取出来的各色先皇后之物,现在被一一收拢,放回原处。


    像救急的药,就算急症缓过了,也不会束之高阁,而是被精心整理,然后放置到眼下。


    人总是对突发的急症心有余悸。


    那些画像还是放回书案上,有些沾了血迹的画已下放至画院重新画来。


    另有一幅拼凑完整的画被皇帝看了又看,然后收入匣中。


    珠钗、小镜被重新擦过,莲荷香丸又投了几颗在香炉内。


    最后,陛下坐于书案前,看着手中一页纸。


    “罘南可有新的消息?”


    崔承道:“派工部之人前往,不曾寻得陛下所要之物。”


    皇帝蘸墨,在纸上又划了一道。


    “好。”他的声音有些落寞。


    崔承抬起头,只见他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扇窗上。


    窗上雕刻芙蓉花,瓣瓣舒展,姿态柔软。


    繁复的花纹中前几日还沁着血,此刻已经擦干净了,只剩下不知忧的花瓣绽放。


    崔承忽然记起那扇窗发生的惨事,“陛下,此窗危极,不如奴领着工匠,将此窗封住。”


    大殿静默。


    许久后,皇帝才道:“不可。”


    又过了一会。


    “崔承。”


    “奴在。”


    “若想寻一样东西,该如何做?”


    崔承想了片刻,斟酌着答,“自是加派人手,仔仔细细搜查各处。”


    “若还是寻不得呢?”


    “那便拓宽畛域,兴许”


    “若到了拓无可拓之时,该如何?”


    崔承被问住了,这些年陛下开疆拓土,不少周边小国前来俯首称臣,这架势兴许还真会有拓无可拓之时。


    “兴许那东西本不存在。”


    天子想要之物,焉有得不到的道理?


    世上定没有那东西!


    “本不存在。”


    陛下的声音有些冷。


    “遍地寻不得,说不定是天上之物。”


    他将目光从窗上收回,落在手中小盒子上。


    盒子里,两枚戒指空落落的,朴素至极。


    “朕若蜉蝣,竟觊仙子。”


    语中落寞惊得崔承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只跪地高呼:“陛下是天子,万岁天子。”


    有谁胆敢将一国之君比作蜉蝣呢?


    陛下摇头——


    作者有话说:感谢大家的营养液![加油][加油][加油]


    努力码字中!


    第23章 依你 七年之痒?(有作话)


    云济楚醒来时以为天还暗着, 眨了眨眼仔细看了才发现,原来是床帐变厚了。


    她动了动身体。


    这一觉睡得太沉,以至于手脚都有些僵住了。


    然而, 动了动才发现, 根本不是僵住,而是被压住了。


    像上次睡在紫宸殿一样,她正被赫连烬牢牢搂在怀里,手脚都被困住。


    怎么一副生怕人跑了的模样?


    云济楚失笑。


    她缓缓转过身,面对赫连烬。


    赫连烬似乎睡得也很沉,并未被她的动作扰醒。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云济楚不清楚,但从床帐缝隙里映进来的束束强烈阳光推断, 至少午时了。


    看来赫连烬确实病了, 否则怎会睡这么久?


    云济楚看着她。


    光线朦胧, 但比昨夜亮堂些, 赫连烬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虽然眼下泛着的青还未消去, 但唇色浅红,质地润泽。


    像草莓果酱。


    云济楚被这个想法逗笑了。


    看起来像,吃起来却不像,赫连烬的嘴唇很霸道, 全然没有果酱那般流质。


    又胡思乱想了, 云济楚赶紧收回思绪。


    她盯着赫连烬看了一会,又迫着自己移开视线。


    不能多看, 一看就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云济楚埋头, 往赫连烬怀里蹭了蹭,闻着赫连烬身上清淡的荷花香气,闭上眼睛。


    赫连烬缓缓睁开眼睛, 看着在怀中安静了许久的人。


    他呼吸平缓,手脚一动未动,若不是睁着眼睛,根本看不出正醒着。


    睡饱了,又躺着闭目养神许久,云济楚终于打算起床。


    她轻轻抬起赫连烬的手臂,然后一点点往外挪。


    刚挪出一半,赫连烬突然醒了,他将云济楚重新抱回怀里。


    “醒了。”


    “嗯”


    “可有不适?”


    “嗯?”云济楚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昨夜发晕那件事。


    “哦尽好了。”


    “尽好了?”


    “嗯。”


    她刚说完,就被赫连烬压在身下,唇舌被攻城略地一番。


    云济楚喘着粗气,“我我其实还没好。”


    赫连烬似乎早有预料,笑笑松开她。


    “午膳备好了,不要饿肚子。”


    说着,帮云济楚系裙上绸带。


    云济楚被他这温软的模样弄得心里乱糟糟的。


    “我再歇息一天,就一天,今夜应该就好了。”


    语气诚恳,态度认真。


    赫连烬失笑,“依阿楚。”


    云济楚红了脸。


    什么啊,怎么到头来说得像她急不可耐似的?


    她仔细回想,数年前的赫连烬并不是这样,他时而霸道,时而温和,床笫间需求很大,动不动便缠着她,要她。


    可如今


    似乎无欲无求了?


    云济楚掐指一算,他们已经九年了,莫非是


    晚一些的七年之痒?


    云济楚苦不堪言,她连正经恋爱都不曾谈过,怎么一上来就是高难度的七年之痒?


    心事重重吃过饭,待咽下最后一口燕窝粥的时候,云济楚才发觉,今日这饭甚合口味。


    比从前在偏殿吃的要美味。


    饭后分别,云济楚一人去往蓬莱殿,赫连烬并未随着一同去,而是去了延英殿议事。


    云济楚知道阿环与赫连烬近来有龃龉,便不曾多劝。


    无论如何,先陪陪阿环,待她病好了再论其他事不迟。


    来往宫人似乎早就知道皇后娘娘又回来了。


    所以见到她时同往常一样,并未像崔承、盂娘子那般害怕。


    就连淑修娘子都不曾多问,像往常一般上前来递她扇子。


    只是淑修娘子总不与她对视,云济楚偶尔看她,她只状似无意偏过脸去。


    云济楚却看到了,淑修娘子的眼睛泛红。


    刚走出紫宸殿没多远,只见太子立在一棵花树下,正遥遥望着她,花瓣落了他一肩。


    太子似乎也瘦了。


    云济楚还未走近,太子已至跟前。


    “儿臣拜见母后。”


    如此生疏,云济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本就对这两个突然出现的孩子感到忐忑。


    若是像阿环那般黏人会撒娇,云济楚倒是不打怵,和她多玩玩,说说话,便熟络了。


    可是太子


    这孩子似乎很早熟,心里装着许多事。


    云济楚道:“阿念,你瘦了。”


    就这一句话,太子忽然眼眶通红。


    虽未落泪,但声音颤抖,“见母后安好,儿臣便放心了,儿臣告退。”


    说完,不等云济楚叫住,他已快步走开。


    跟在太子身后的内官、宫女连连回头行礼,又连忙去追太子殿下。


    淑修娘子从身后递来丝帕,“娘娘,莫要被风迷了眼睛。”


    云济楚捏过,却见方才太子立在下头的那棵花树不动如山,就连轻颤都没有。


    今日万里无云,亦无风。


    一直走到蓬莱殿,云济楚才反应过来淑修娘子何意。


    淑修娘子是不是怕她哭出来?


    云济楚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猜得没错。


    她忽觉自己思想境界高了许多,这些日子频频与人打交道,好像变得灵光了。


    云济楚将丝帕递回淑修娘子手中,还轻拍几下她的手背,示意她别担心。


    阿环仍躺着。


    云济楚问过御医,又问过盂娘子,知道阿环乖乖吃过药后,这才放心。


    “阿娘”阿环起身抱住云济楚,“你终于来了。”


    “怎么不好好睡觉?”


    “今晨阿环醒来,以为昨夜是梦,故而翻来覆去睡不着。”


    盂娘子在一旁乐呵呵道:“奴告诉公主昨夜并非做梦,公主还当是奴诓她呢,亏得皇后娘娘来,公主殿下尽可放心睡觉了。”


    云济楚笑道:“是阿娘睡了懒觉,这才来晚了。”


    阿环闷声,“阿环还当是您被父皇绊住了脚。”


    云济楚觉得好笑,抚着她的背道:“你父皇今日忙,怎会绊住我的脚?待他忙完了,也来看阿环,可好?”


    “不要”阿环似乎铁了心,“阿环只要阿娘。”


    云济楚有种自己一夜之间抢了赫连烬的气运,手拿万人迷剧本的感觉。


    “跟阿娘说说,怎么回事?”


    阿环不语。


    云济楚拿她没办法,抱着她靠在软枕上,想扯开话题。


    “今日可有看你最爱的画册?”


    阿环眼里的光又散了些,摇摇头。


    “怎么回事?画师竟没给你画?”


    秦宵怎么回事?竟然敢鸽金主。


    阿环道:“他叫跑腿的捎信来,道是近来需将数十画像呈于父皇,日以继夜不曾停歇,故而没空画小册子。”


    原来是有更大的金主。


    云济楚点头,只是不知赫连烬为何忽然要这么多画像。


    阿环看了看窗外,“天热,没法放纸鸢了。”


    见她小脸皱巴巴的十分落寞,云济楚心中不忍,哄她道:“阿环还想看什么样的小册子?阿娘给你画好不好?”


    阿环眼睛一亮,难得笑了,“当真?”


    云济楚点头,暗道秦宵今后恐怕要失了金饭碗。


    她走至书案旁,叫淑修娘子备笔墨。


    她蘸墨,“阿环想要什么样的故事?”


    “惊心动魄的!”她脱口而出。


    云济楚记下冒险两字。


    “还是要小女孩的故事么?”


    阿环点头。


    云济楚记下少女两字。


    一番沟通,天色渐暗,哄着阿环用过饭睡下后,云济楚拿着记得满当当的纸离开蓬莱殿。


    淑修娘子道:“公主殿下极喜欢娘娘。”


    云济楚笑道:“我也喜欢公主。”


    正说着,忽在转角处碰见太后身边的孟冬。


    孟冬快步走来行礼,眼睛看了云济楚好几眼。


    “拜见娘娘。”


    云济楚不语,等她下文。


    孟冬道:“太后听闻娘娘重疾初愈,特派奴婢来送些上好的补药。”


    说着,素秋上前,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淑修娘子。


    “替我多谢太后。”云济楚没说去见太后的话。


    孟冬又行礼,离开了。


    淑修娘子问:“娘娘不愿去见太后?”


    云济楚含糊道:“我我今夜还有事呢。”


    “啊?何事?可要奴帮忙?”淑修娘子看了看她手中写满字的纸。


    磨墨添灯,总归帮得上。


    云济楚看她一眼,“不用不用,我自己就成。”


    淑修娘子叮嘱:“娘娘身子才好,莫要过于劳累,早些歇息才好。”


    劳累,又是劳累。


    云济楚扶额,劳累否,也不是她说了算吧?


    从前,她累了便被赫连烬哄着骗着再坚持一会,若是恼了气了,赫连烬才缓缓而动,说些不堪入耳的话逗她。


    “”云济楚干巴巴道,“但愿吧。”


    说完,她又小声道:“今夜早早睡了也未可知。”


    毕竟有七年之痒呢。


    御医被叫至延英殿时,心里七上八下的。


    延英殿是陛下召近臣议事之地,照理说他一介御医没资格踏入此地。


    “朕召你来,有急事。”


    御医洗耳恭听。


    “臣定当竭尽全力。”


    “取最好的止血药来。”


    一刻钟后,御医看着皇帝胸口上那道深深伤口,陷入沉思。


    “”御医道,“旧伤未愈再添新伤,如此反复,恐怕”


    “止血。”


    御医道:“只能暂时止住,若要痊愈,须得缓缓医治。”


    “今夜止住。”


    御医选了剂猛药敷在伤口上,满头大汗道:“陛下,此药疼痛异常,臣给您再开一副安神的方子,今夜早些歇息罢。”


    “不必。”


    皇帝面色如常,感觉不到痛一般——


    作者有话说:因为要上夹子,所以下一章会在周四晚23:30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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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推推预收:老实人穿进万人迷模拟器


    第24章 夏夜 豆蔻兰草与芙蓉


    夏夜蝉鸣如沸如羹。


    云济楚越走越慢。


    淑修娘子几回抬头看她, “娘娘,可有何不妥?”


    “无事”


    一抬头,只见赫连烬远远而来, 他的目光钉在她身上, 一寸不离。


    云济楚咬了咬唇。


    很快,赫连烬走近了。


    淑修娘子等一众宫人行礼,云济楚看着他伸出的手掌,缓缓放了上去。


    “退下吧。”他吩咐。


    很快,只剩下她与赫连烬两人。


    一旁是月色下波光粼粼的太液池,宫灯初上,像无数个团圆的月亮映在湖水中。


    柳丝不似上次见到时那般野蛮生长, 而是被裁剪整齐, 瞧着十分怪异。


    赫连烬并未急着拉她的手往紫宸殿。


    云济楚跟着他的脚步, 来到太液池旁。


    夜风徐徐, 云济楚闻见赫连烬身上的淡淡荷花香气。


    据她所知, 帝王多用檀香、龙涎香, 像赫连烬这般两子之父、一国之君,用莲香似乎有些轻浮。


    但他为人沉稳,寡言,就算身上有些香味也只是淡淡的, 倒也将莲香的轻佻压下些许。


    云济楚的手心有些热, 她没话找话,“你身上很好闻。”


    “阿楚七年前也这么说过。”


    云济楚顿住, 说过吗?


    可能是说过, 但她真的不记得了。


    谁能把过去说过的话一一记牢呢?


    “看来我的品味从未变过。”


    赫连烬不知想到什么,点头,“这很好。”


    连品味不变也会被夸, 云济楚隐隐不安的心落下来,言语也随便许多。


    “是呀,这多好,从前我便喜欢你,这么多年了,还是很喜欢。”


    不论是立绘还是真人。


    赫连烬低头看她。


    只见她放眼眺望太液池,裙上轻纱微晃,发丝缠过他们握在一起的手。


    她浅笑。


    顿了一会,云济楚似乎反应过来这话有些矫情,连忙扯开别的话题。


    “阿环好多了——”


    “阿楚。”赫连烬握着她的肩膀,与她对视,“我喜欢你的时日终归比你喜欢我的要短。”


    “此乃今生憾事。”


    说的是她攻略他的那两个月吗?


    云济楚失笑。


    若真这样算起来,她这五年忙于工作,不曾打开过游戏,就连做梦也不曾梦到过赫连烬。


    她的喜欢断断续续,要比赫连烬的喜欢大打折扣。


    云济楚用手指轻轻摁在他的唇上,“不许再这么说。”


    她的指尖温热,带着阿环殿中的淡淡桂花香气,似乎今夜用过酥点,就算净过手,仍有牛乳醇厚的香味。


    赫连烬喉结滚动。


    犹豫的瞬间,云济楚的手指如蜻蜓点水,稍触即离。


    只有袖口里的暖融融气息拂面而过,豆蔻、兰草,还有


    云济楚不知他在想什么,拉了他的手顺着太液池旁漫步。


    夜色中的太液池更显辽阔,暖风中夹杂着五彩斑斓的花香气。


    像度假一般轻松。


    犹记得上回这般烂漫闲散之时,还是十岁那年随着父母出游。


    她松开赫连烬,双手撑在湖边白玉栏杆上。


    “你看到了吗?那边有只天鹅。”


    她上半身前倾,悬空在湖水上。


    赫连烬并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而是上前揽住她的腰,稍稍用力,将人一手抱至离两步远之外。


    云济楚只觉腰上一紧,身体便悬空了起来,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放下了。


    “怎么了?”


    她见赫连烬的脸色很严肃。


    “站在这里看。”声音也冷硬。


    又复半月前那副凛若冰霜的模样。


    “哦”云济楚忽觉方才暧昧的气氛散了大半,有些讪讪。


    她再抬头看去,那只天鹅已经游走。


    而赫连烬也压根没有看过去。


    她悄悄在袖子里摊了摊手,无奈又往前走去。


    只是这次,云济楚没有再东张西望,也未胡言乱语。


    才走了没多远,她的手忽然被握住了。


    “阿楚。”


    “嗯?”她的声音仍有点闷闷的。


    赫连烬大步上前,从云济楚身后将她抱住。


    “阿楚。”


    “嗯”


    “我实在怕你落下去。”他很艰难才说出最后那五个字。


    似乎就连说出来,都不忍心。


    原来是因为这个


    云济楚还以为他觉得她聒噪呢。


    落下去她忽然想到那日凤鸾宫中,她从窗边晕倒。


    那时候,是不是直直坠了下去?


    她失去意识前,似乎是往后载倒的。


    赫连烬是不是目睹她坠楼了?


    这样是放在她那个时代,至少要带去看心理医生做疏导才行。


    她动了动身体。


    赫连烬却力气很大,死死抱住她。


    云济楚轻叹,软了声音,“让我回过头去,看看你。”


    身后人这才半信半疑松开。


    云济楚原地回身,不曾挪开半点,所以她仍牢牢依在赫连烬怀里。


    她仰头。


    赫连烬躬身低头。


    她看见一湾清泉里月影跳动,亦看到沉沉暮日的死气。


    她忍不住,踮起脚尖,双臂搂住赫连烬的脖子。


    像将庙堂高坐的神像扯下来。


    云济楚主动吻了他。


    这件事,她数年前做过无数遍,那时候她肆意妄为,无拘无束。


    可现在她却有些紧张。


    云济楚努力回忆着那些细节,舌尖描摹过赫连烬优美的唇线,最后还贪恋似的抵了抵他的牙齿。


    然后就分开了。


    她脸颊微微泛红,这人为什么不张嘴?


    云济楚先是埋头在赫连烬衣襟前,听见心脏狂跳的声音,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可赫连烬似乎淡淡的,压根没反应。


    云济楚有些愤愤不平,忍不住抬起头去看。


    刚抬起头,一个炙热的,狂乱的吻便铺天盖地而来。


    毫无章法,更无怜香惜玉之情。


    云济楚被他扑得往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又被揽住腰压到他身上,云济楚错乱中还踩了一脚赫连烬。


    鞋尖抵牾,衣料摩擦,呼吸混杂。


    时间太长,这人亲不够似的。


    云济楚几乎连换气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被他一手摁着腰,一手轻轻摩挲着脖子,直到她忍不住轻哼。


    “赫连烬”


    这一声像将暴乱野兽拉回理智的缰绳。


    赫连烬停了下来。


    他目光混沌,掌心灼热,微微粗喘。


    云济楚胸脯起伏不定,乍然分开,还有些不适应,咬了咬下唇,被赫连烬盯得羞赧。


    “我”云济楚又开始没话找话,“我的嘴唇被你弄得好痛。”


    “”


    被赫连烬单手托住一下子抱起的时候,云济楚才意识到这话好像说的不太对。


    缰绳只能暂缓野兽狂乱,终究不能根治其本。


    云济楚被他抵在树下,还有些发麻的嘴唇又被重新咬住。


    赫连烬太高,她被抱着,离地太远很没有安全感,尽管背后是宽厚的树,她还是伸出手臂,紧紧勾住赫连烬的脖子。


    似是体谅她嘴唇痛,赫连烬的吻游走,在她的脸颊、耳根吻遍。


    然后来到了脖颈。


    赫连烬很喜欢这个位置,柔软馨香,舌尖掠过的时候能感受到她血脉涌动,嘴唇蹭过时能感受到她吞咽动作牵带的皮肤起伏。


    纤薄的肌肤像脆弱的、透着脉络的花瓣。


    让他有用牙齿啮噬的冲动。


    但赫连烬只是迷恋的一遍遍吸吮啄吻。


    任由呼吸失控深喘。


    豆蔻、兰草他想起来了,还有云济楚肌肤上的淡淡芙蓉香气。


    如薄霜掩盖下的馥郁花蕊。


    云济楚不喜这个位置。


    赫连烬呼出的热气尽数喷洒,伴着潮湿的吻,如秋日清晨的薄雾钻进衣领里,她忍不住捉紧了赫连烬的衣裳,难以抑制地轻吟。


    伴着几声断断续续的音调,赫连烬更凶狠了,云济楚感到脖颈上一阵微痛,他似乎留了个痕迹。


    微痛回神,云济楚这才发现,赫连烬不知何时,一只手臂环过她的后背,来到她的身前。


    他的手掌温热,动作轻柔,所以云济楚连身前衣裳被剥落了一半都没发现。


    赫连烬留完痕迹,低垂着眼睫,餍足离开脖颈,往下。


    “别”


    云济楚没眼往下看,趁着赫连烬被唤住的空隙,牢牢抱着他,贴着他,下巴抵在他肩膀上。


    将一片肌肤藏起来。


    “别在这”


    赫连烬理智回笼,连忙拉好她的衣裙,将外衫为她披好,安抚似的顺了顺她的背。


    “是我忘形了。”他的声音还有些低哑,呼吸尚未平稳。


    “回去,回去再再继续。”


    “好。”


    就这样,云济楚趴在他怀里,任由赫连烬抱着往紫宸殿走去。


    她的脸红了一路。


    方才,方才他定看到了,甚至还想


    “阿楚。”赫连烬唤她。


    “嗯?”


    “对不住,是我失态了。”


    “没有”云济楚闷闷道,“哎呀,你别说了。”


    “好。”


    赫连烬稳稳抱着她。


    终于快到紫宸殿,云济楚恨不能立刻飞进去。


    这时,赫连烬又道:“阿楚。”


    “嗯?”


    “待会可还能继续?”


    “”云济楚捏起拳头捶在赫连烬背上,“不许再说了!”


    赫连烬被她捶得不痛不痒,又见她小腿在前面踢来踢去,不禁失笑。


    “好,好,再也不说了。”


    这样一闹腾,方才那股尴尬的气氛散了不少。


    云济楚有心思与他闲话,“你给阿念的课业是不是过重了?我瞧他今日连同我亲近的时间都没有,打过招呼便跑了。”


    “他今日并无课业。”


    “诶?那是怎么回事?”


    “许是有旁的事要忙。”


    云济楚猜不透五岁小孩子的心思,只道:“阿念不亲近我,也是常理之中。”


    赫连烬脚步放缓,“阿念想你,只是不说。”


    云济楚想了一会,觉得在理。


    不然她怎会身子刚好起来便遇到阿念?


    她忽然又想起白日里阿念肩头的花瓣,他应是等了许久。


    他知道她会去看病中阿环,便在必经之路上一直等。


    心中酸软,云济楚道:“阿念像你。”


    数年前,赫连烬也曾等她,那时候大雪纷飞,他的肩头有积雪,睫毛上都挂了冰霜,却只说自己才到。


    她那时也是后知后觉。


    已走至床榻前,赫连烬将她换了个姿势,横抱在身前,“我觉更像阿楚。”


    “嗯?”


    “心地纯善,温柔细腻,学有专长,天资聪颖。”


    “”云济楚愣了一下,“是我吗?”


    “是你,自然,你不止这些。”


    “我觉得应该是木讷无趣,孤僻寡言。”


    毕竟她真的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说话,也丧失了与人相处的本能。


    赫连烬不许她再说下去,低头吻她。


    直到两个人齐齐滚在床榻里侧。


    紫宸殿内未燃灯,但有清风送来汩汩月光,流动在两人之间。


    暑热散了些,重新涌上来的是分别多年的悸动与难以克制的冲动。


    今日午时起床那会的花香气已经散了,但莫名的,云济楚回忆起昨夜那个飘满花瓣的浴桶。


    热水潺潺,花香缭绕,若是能在——


    她又胡思乱想了,每每看见赫连烬,那些掩藏在深处的渴与饿便尽数冒出。


    “阿楚。”


    赫连烬从她脖颈间抬起头,目光灼热。


    “你走神了。”


    “唔”云济楚有些燥。


    耳垂被轻磨,赫连烬稍用了些力道。


    他在耳边,“在想什么?”


    云济楚手指无力压在身前衣料上,锦缎亦沾染上两人之间的温度,像在闷热暴雨中淋过,“我在想”


    脖颈上脆弱的肌肤被牙齿研磨。


    引起阵阵轻颤。


    “想什么?”


    云济楚推不开他,节节败退,小声道:“在浴房”


    似有笑声,轻又魅惑。


    隐入沉沉夜色。


    赫连烬鼻尖蹭她的锁骨,慢慢勾勒出优美的弧度,“好,一会去。”


    “一会?”


    云济楚的手指抓着他的发,小腹上一阵潮凉。


    分明今日已做好心理准备,可这回还是紧张。


    云济楚出了些薄汗,赫连烬握着她腰的手滚烫。


    赫连烬上身衣衫齐整,只前襟松了些,露出雪白起伏的肌肤。


    像雪山,又像覆了秋霜的枝干。


    她伸手,要去剥他碍事的衣裳。


    却被赫连烬握住手腕压至头顶,他声音沙哑,哄她,“过些日子再给你看。”


    凭什么不给看?


    明明她最爱看。


    从前也不见赫连烬这般推三阻四。


    许是心跳太快了,云济楚难得生气,趁着他压制过来俯身的瞬间,仰起下巴咬在了他的喉结上。


    玉石怎会这般可口,她忍住啮合的冲动,只用牙齿轻轻摩挲几下。


    又听见赫连烬闷哼,云济楚又安抚似的用舌尖舔了两下。


    “阿楚……”


    可紧接着,她就不敢再动了,因为赫连烬握在她腰上的手倏尔收紧,然后


    云济楚的手指被强行分开,然后被赫连烬的大掌交错摁住,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回归礼包里的点数怎么能乱点呢?


    容貌再加多少都无所谓,可身材真不是能乱加的。


    她忍不住抓挠赫连烬的后背,可他却感觉不到痛似的。


    最后,云济楚只能揪住他的衣衫,任由他低头吻着额头安抚又为她带来阵阵狂风骤雨。


    什么七年之痒压根不存在。


    只有如狼似虎,穷凶极恶。


    亥时末,云济楚浑身没力气,胡乱躺着,动了动酸软的手指。


    指尖有薄纱,她抬眼去看,发现床帐不知何时落了。


    软枕被换过,原先湿漉漉的那个已经不在了。


    “阿楚”赫连烬拥着她。


    他又擦了擦她的眼角。


    “嗯”


    “热水备好了,我抱你去。”


    “”——


    作者有话说:宝们,下一章开始恢复早七点更新哦,有事情会请假。


    [撒花]感谢大家的营养液!


    第25章 亲近 伤从何来


    早膳简单, 皇帝并未用几口。


    没多时,皇帝放筷,扫了一眼崔承, 问道:“昨夜殿中热水何人所备?”


    崔承乍闻熟悉的问题, 腿一软先跪了下来。


    “是奴”


    皇帝嗯了一声,不只是在点评膳食还是昨夜殿中热水。


    “不错。”


    崔承偷偷看了一眼,见皇帝的目光放在窗边一瓶殷红芍药上。


    那芍药是日出前冯让所奉。


    摘了最新鲜的花苞置于瓶中,如今花苞绽放,犹带剔透露珠。


    瞧着妩媚多情。


    心思百转,崔承忙道:“是奴命冯让备齐热水。”


    皇帝点头,“赏。”


    崔承喜笑颜开。


    他知冯让家中老母卧病在床, 冯家兄弟虽尽孝心照料着, 可到底手里没有银子, 买不起药, 只能眼睁睁拖着老母病情。


    “谢陛下!”


    许是这一声太欣喜, 皇帝侧首低头看他, “又不是赏你,如此高兴?”


    崔承起身上前倒茶,“陛下宽了心,奴自然欣喜。”


    “宽心?”


    皇帝拿起杯盏噙了一口, 又放下。


    味苦回甘, 依稀有人参、枸杞之味。


    “”皇帝冷冷扫一眼崔承。


    崔承腼腆一笑,又将茶盏满上。


    云济楚朦胧睡醒已是巳时。


    紫宸殿内不曾燃香, 只有淡淡的莲荷气息, 像赫连烬身上的味道。


    昨夜起初有些不适应,恨不得叫赫连烬立刻出去。


    奈何他纠缠不停,似是知晓她痛楚, 先是缓了动作,一遍遍吻着她,那做派,温顺又霸道叫人欲罢不能。


    云济楚终是应了他。


    攥着赫连烬潮湿黏腻的手指,不许他再掌控她的腰。


    赫连烬的手很大,手指修长匀称,昨夜失神时,云济楚满脑子想的都是:不弹钢琴可惜了。


    这双手或许戴什么戒指都会好看。


    职业病又犯了,云济楚在脑海里勾勒着各色戒指,目光黏在他的手指上不放。


    直到赫连烬低头,手掌带着她的一同压在枕上,然后惩罚一般加深。


    “又走神了,阿楚。”


    “娘娘,可要传膳?”


    淑修娘子在外轻声问道。


    “啊。”云济楚忽然回神,转瞬脸颊飞红。


    “好,好,传膳。”说着,她忽然想起什么,“太子今日在何处?”


    淑修娘子答:“太子殿下方才来过,听闻娘娘仍睡着,便先走了。”


    云济楚以为古人请安都会在大清早,没想到半上午的时候,太子竟会来。


    “可走远了?”


    “不曾。”


    “快,去叫住他,我同太子有话说。”


    云济楚甩开心中杂念,撩开床帐。


    太子端正走着,忽的瞧见一旁芍药正盛,唤来身后内官道:“取最红最新鲜的来,再取孤前日刚收的白玉瓶,摆好一并送去紫宸殿。”


    内官应下,忙去办。


    临近午时,日头正盛,后有老内官上前打扇,问道:“殿下为何不卯时来?这会子天热,当心暑气。”


    太子淡淡道:“母后若知孤每日卯时请安,每日晨间定睡不安稳。”


    “这些时日,孤知晓母后常辰时末起身。”


    “只是不知今日为何迟了,是否身子不适。”


    太子面露担忧之色。


    老内官赞叹,“太子殿下孝心,待皇后娘娘知晓,定疼爱您,陛下对您只会比从前更亲厚。”


    太子停下脚步,扫他一眼。


    “何必叫母后知晓?母后本就疼爱孤与公主,你此言何意?”


    那老内官心道太子年幼,不知当今皇后何其得宠,待来日诞下皇子,焉有太子余地?太子生母,先皇后不过是孤女侍婢出身罢了。


    如今皇后待他与公主好,也不过是在皇帝面前装模作样,也就五岁稚童会当罢了。


    本以为太子请安也尽是为了保留孝顺名声,今后好在皇帝面前站住理。


    没想到太子如此天真,还真当皇后是亲娘。


    可笑,可笑。


    老内官垂眸不语。


    太子冷声道:“换他来打扇,芍药根土硬结,你便留在这松松土吧。”


    被指着的小内官不过十五六年纪,连忙上前来接过扇子。


    不敢看头顶渐渐攀起的烈日,更不敢看太子的脸色。


    “太子殿下留步!”


    太子转身,见母后身边的淑修娘子快步走来。


    他知淑修娘子是母后心腹,便走近一步道:“淑修娘子。”


    淑修娘子行礼,“太子殿下,娘娘起身了,听闻您来过,唤您过去呢。”


    太子眼睛一亮,挪了一下脚步,又顿住道:“孤今日还有”


    小内官只瞧见太子欣喜之色,忙道:“太子殿下晨间便做完课业,现下可尽情去陪一陪皇后娘娘了!”


    太子扫他一眼。


    小内官这才发觉自己逾矩,忙跪地,“奴该死。”


    淑修娘子抿唇。


    太子道:“罢了,起来,随孤同往紫宸殿。”


    云济楚今日抱了抱阿念。


    奈何阿念似乎有些害羞。


    虽然刚被抱入怀中时不自觉将小手环在云济楚的背上,可下一瞬好似理智战胜情感一般,伸出手推了推。


    云济楚没管。


    抱够了才松开。


    她觉得自己和赫连烬一般霸道。


    太子眼神飘忽,言语也有些颠倒,“儿臣课业今日今日课业已交于太傅。”


    云济楚看着他悬在椅子下的一双小腿,板正得连晃都不晃一下。


    似乎初见时,他还没这般约束自己。


    “阿娘才不管你课业,课业之事尽同你父皇说去。”


    “儿臣知晓了。”


    云济楚轻叹,问他,“阿念,你为何不称自己阿念?为何不唤我阿娘?”


    太子难得遇到答不上来的话,他思忖片刻。


    “君子——”


    “可阿念在阿娘这里分明是孩子。”


    太子垂下眼帘,咬咬下唇,“阿娘,阿念知晓了。”


    云济楚忍不住又揪了揪他的脸蛋,“这才对,来,吃点。”


    太子少食甜,被云济楚塞了块糖糕,不知从何下口。


    云济楚吃得香甜。


    太子看了看她,悄悄在糖糕上咬了一小口。


    很好吃。


    也很意外,他本以为甜的糕很腻,没想到香醇可口,回味无穷。


    同方才阿娘那个久久的怀抱一般。


    他又接二连三吃了几口。


    太子动作端方,就算是啃糖糕也不失风雅,细嚼慢咽。


    云济楚觉得赏心悦目。


    “阿念,听闻你昨日并无课业,为何与阿娘匆匆一面便跑开了?”


    太子知道云济楚直来直去,但还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阿环病着,阿娘应当是急着去蓬莱殿。”


    “咱们可同往。”


    太子无言。


    云济楚知道阿念这孩子想得深,若打定了主意不叫人知道,便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口。


    她尊重,抛开不再多说,只道:“改日阿娘带你们放纸鸢可好?”


    “不好。”太子道,“天气炎热,阿娘当心暑气。”


    “只说我当心暑气,你顶着太阳来紫宸殿寻我,怎不见你当心暑气?”


    太子又不说话了。


    云济楚放下筷子,饮茶。


    淑修娘子上前,低声问道:“娘娘,依您的吩咐,将殿中香炉撤去大半。”


    云济楚点头,“这下好叫陛下养病了。”


    太子听得养病二字,关心道:“父皇的伤可有发作?”


    “伤?”云济楚狐疑,“什么伤?”


    太子一愣,含糊道:“没,没什么。”


    云济楚不罢休,问道:“阿念若是不说,我便去你父皇面前问,届时就说是阿念叫我问的。”


    “阿娘”太子难得语气柔软。


    “速速道来。”


    究竟是什么伤?她怎么不知道?


    分明昨夜生龙活虎,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哪里瞧着是有伤在身的模样?


    太子闷闷道:“父皇”


    “阿娘儿臣忽觉腹中剧痛难忍,先”


    云济楚抱臂看着他,“好呀,你且去,我现在就找你父皇去。”


    其实云济楚心里没底。


    赫连烬既然瞒着她,她便很难知道,但是眼前这个小家伙不同,年岁还小,不似赫连烬那狐狸一般。


    太子老实,“父皇身上有一道伤口,久久未愈。”


    云济楚惊呼,“我怎么不知道?!”


    昨夜都那样了,她也不曾知晓。


    云济楚仔细回想。


    昨夜在床榻上,赫连烬不曾脱衣,后面那次去了浴房,也是衣衫尽湿与她在浴桶


    她以为这是赫连烬的湿身心机呢。


    “伤口多大?多久了?”


    太子答不上来。


    “我也是偶然得知,又心里牵挂着,每每亲近父皇便认真嗅一下,十有八九中,都有血气。”


    “可见不曾痊愈。”


    云济楚喃喃,“血气?”


    她昨夜只闻见淡雅莲荷香气,不曾闻见血气。


    她最惧怕血,对血的气味也甚是敏感。


    太子跳下椅子,“阿娘父皇从不叫阿念过问他的事,你能否别告诉父皇我知晓这件事?”


    云济楚握着他的肩膀,“阿念,你父皇知晓你关切他,只是不说罢了。”


    太子道:“阿念不求父皇知晓,只求父皇母后欢喜康健。”


    话赶话说到这句,太子言毕忽觉露骨,转身要跑。


    这时,一内官上前,手捧玉瓶红药。


    “太子殿下,照您的吩咐——”


    太子连忙示意他闭嘴。


    可云济楚早已听了去,在他身后笑道:“阿念送我的吗?真好看。”


    太子快步走了,只抛下句,“儿臣告退。”


    云济楚看着他红着耳朵逃跑,失笑,接过芍药。


    花香阵阵,扑鼻而来。


    寿宁宫中,太后看着坐在一旁的公主,弯弯眉眼。


    公主前些日子病倒,如今方好便来陪她。


    玉如眉心中欢喜。


    “阿环可怨皇祖母这些日子不曾去看你?”


    公主摇头,“皇祖母也病了,阿环知道。”


    “其实母后也病了,故而阿环替母后来探望皇祖母。”


    玉如眉听见她主动提起云济楚,挑眉问道:“皇后病了?哀家以为她无事。”


    “母后照顾父皇,还要照顾阿环,累得病倒。”


    玉如眉点头,这倒是合理,罢了,云济楚不来请安,倒也清净,她便没再计较。


    但仍是问:“皇后可有与阿环提起哀家?”


    公主点头。


    玉如眉眼底划过一丝冷。


    公主道:“母后教导阿环,要多陪陪皇祖母,这些日子皇祖母着实辛苦。”


    玉如眉笑意直达眼底,嘴上却不饶人,“哀家瞧着皇后说不出这些话。”


    “皇祖母,这些日子阿环好想您。”


    玉如眉朝她张开手臂,叫她来怀里。


    起初她对这一双儿女不甚喜欢。


    可这几年来,宫中就这两个孩子,皇帝又珍之爱之。


    渐渐地,玉如眉也就对这两个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孩子越发喜爱。


    特别是这几年,太子与公主早慧,开蒙比普通孩子要早许多,朝堂上下皆赞龙凤呈祥,灵心慧性。


    玉如眉年纪渐长,慈爱之情日增月益。


    “阿环啊,皇后毕竟是新人,若是有何不妥当之处,尽管和母后说。”


    公主蹭了蹭她的衣襟,“母后待阿环与阿兄极好,我们很喜欢她。”


    玉如眉道:“你们还是孩童,不懂大人的事。”


    她顿了顿,终究问出一句,“皇祖母派你盯着她,可好?”


    公主似乎未听见,牵起玉如眉的手站起来。


    “皇祖母快看看,阿环这几日长高了没?长高就不是孩童啦。”


    玉如眉笑着起身,比划了一下公主的个头。


    她将手掌抵在腰上,“阿环果真长高了,快和皇祖母说说,这些日子吃了什么?长了好些。”


    玉如眉又将公主揽入怀中。


    欢声笑语散了,桂花香气淡出寿宁宫。


    玉如眉倚在小榻上品茶。


    扫了一眼跪在一旁的粗衣人。


    “远些,药味呛得慌。”她摆摆手,拿帕子掩着鼻尖。


    “你既然将那具尸身做的以假乱真,又何苦刮花了脸,烫哑了嗓子,弄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


    “”那人挪远了些,不答这话。


    “太后娘娘,公主绝不会为我们所用了。”


    玉如眉冷冷道:“公主年幼,哀家从未想过叫她插手。”


    那人道:“能接近云济楚的,也就公主与太子两人。”


    “太子敏锐,不易操控,没想到公主狡猾,不曾——”


    嘭!


    玉如眉重重落下茶盏。


    “放肆!”


    那人不敢再说。


    “娘娘,云济楚终究是妖女,怎能让一届妖女登后位,母仪天下,做两位殿下的母亲?”


    玉如眉道:“你成日道她是妖女,可哀家却不曾见她有何妖孽行径。”


    “云济楚形迹可疑。”


    “可她终究回来了不是?”玉如眉掀起眼帘瞟过来一眼。


    “倒是你,为何非要与她过不去?”


    “魏杉。”最后一声,冷而锐。


    魏杉道:“陛下被妖女迷惑,不顾龙体,夜夜取心头之血供养——”


    “什么?”玉如眉坐直身子,脸色惨白。


    “此话当真?”


    “贫道若有半句虚言,死无全尸。”


    “难怪”玉如眉想到皇帝这几年苍白的脸色还有患病时如溃土一般的身子。


    她问:“可云济楚分明今年选秀才出现!”


    难道这些年她能入梦蛊惑皇帝取血?


    魏杉扫了一眼太后,见她惊慌,趁机道:“妖女行迹,凡人怎能知晓。”


    其实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云济楚与先皇后究竟是什么关系。


    凭空冒出个人,与紫宸殿那些画像长得一模一样。


    凭他这些年游历民间的经验来看,定是用了妖术。


    害得他折了薛桂,落荒而逃。


    当年替薛桂还的一大笔钱,如今尽散了!


    魏杉心痛不已。


    如今跟着这位脑中空空的太后,低人一等不说,还费好些嘴皮子。


    可这位头脑简单的太后,今日似乎格外聪慧,不知是不是受了公主的影响。


    玉如眉渐渐从惊诧中缓过心神,道:“退下吧。”


    魏杉不知太后究竟拿了何等绝妙的主意,还待再说,却被太后挥挥手敷衍过去。


    “”魏杉只好退下。


    四下清净,玉如眉唤来素秋。


    “可盯好了?这些日子他往哪里去过?”


    素秋摇头,“他只待在房中,从不出门,也不曾向伺候的内官打听什么。”


    “这么看来,他倒是个老实人。”


    素秋劝道:“听闻前些日子,陛下身边死了个内官,紧接着,魏杉便假死脱身投靠娘娘,奴婢想着”


    素秋抬眼去看玉如眉脸色。


    玉如眉神色淡淡,“你跟着哀家这么些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想着或许魏杉并非是被皇后逼着假死的,而是见那内官死了,害怕受到牵连,这才投靠娘娘。”


    玉如眉不解,“那内官叫什么?怎么就忽然死了。”


    素秋答,“叫薛桂,死得蹊跷,不曾走漏风声,奴婢也是从往宫外运送的老内官那里得知的消息。”


    “若那内官同魏杉之间有联系,一切便说得通了。”


    玉如眉不言。


    默了许久,道:“继续盯着魏杉。”


    素秋垂首应下,又被太后叫住。


    “魏杉找来的那个江南女子,到哪了?”


    “说是明日至京城,届时会随着采买马车一同运进来。”


    玉如眉摆手,命她退下。


    云济楚在紫宸殿画了一下午,才画出几页来。


    看眼下这进度,恐怕要晚些日子交给阿环了。


    秦宵日夜赶工,可见十分不易,不知他近况如何,可还撑得住这工作强度。


    这钱还真不是简单赚得。


    夜深了,云济楚放笔,揉了揉手指,在殿中闲逛。


    其实她还不太适应在旁人房间里闲逛。


    尽管这人目前是她夫君。


    可她实在心里挂着那个伤口,须得来回走走散散心底燥意。


    今一下午心绪杂乱,这么多年来,她烦了就画画,累了也画画,不开心或者开心都画画。


    从未在画画的时候三心二意过,今日却破例了。


    究竟是怎么伤的?


    又为何这么久没好?


    夜更深,赫连烬步入殿中,他额上沁了薄汗。


    看起来面色红润健康,不似有伤在身的模样。


    云济楚一见他就想起昨晚的事,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


    但她今日有要务在身。


    不等赫连烬走近,云济楚上前两步。


    “你是不是有——”


    不等说完,她被赫连烬拥进怀里。


    他身上的暑气还未尽散,暖融融的。


    云济楚的耳朵贴在他胸前,听见他的心跳,有些快。


    抱了许久,直到云济楚身子发热。


    这架势,像极了几年未见。


    “阿楚,我回来晚了。”


    云济楚从他怀里挪出来,仰头看他。


    “你”


    又没等她说完,赫连烬又低头吻了下来。


    云济楚一肚子话被憋在心里,又不能多想,因为若是走神了,赫连烬定会第一时间发现。


    她应付完。


    赫连烬唇角有些红,盯着她看。


    “阿楚有心事?为何同我不亲近了。”


    “”云济楚忽觉说不通,她抓着赫连烬的衣襟将人推至太师椅上坐好。


    然后开始脱赫连烬的衣裳。


    起初,他愣了一下,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厚遇冲昏头脑。


    赫连烬的手握在她的腰肢上,隔着薄薄锦缎,感受着她的温度。


    “阿楚”


    “先去沐浴。”


    沐浴怎行?


    伤口未愈,遇水定会感染,真不知这人怎么护理的。


    她摇头。


    他的手收得更紧,用鼻尖往她身前蹭。


    赫连烬的衣裳被粗鲁剥至肩膀,露出起伏的肌肉,云济楚伏在他身上仔细看过。


    皮肤光洁,并无伤口,被她垂下的发丝轻轻扫过,像飞燕略过苍茫雪地。


    可这一番动作下,她分明闻到了衣襟里透出来的淡淡血气。


    云济楚继续往下脱。


    指间有些颤抖,那一丝血的味道,令她不自觉想起些


    忽然,她的手被攥住了。


    赫连烬止住她的动作,神色从方才的旖旎变得清醒。


    “阿楚,你在找什么?”


    云济楚看着衣料下露出的一点深褐色沟壑痕迹。


    在胸口上,似乎很深,伤口很乱。


    像发狂的人自残。


    “你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感谢大家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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