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周围霎时乱起来,跑的跑叫的叫,就连好不容易才占到的绝佳观景位也不要了。
盛自横带着祝凌云避让人群,她不禁疑惑:“江不染应该没那么凶吧?”
好像只是不爱说话了点。
盛自
横不动声色:“你知道?”
“你不知道?!”旁边挤不过别人的男修面露急色,“怕的不是江不染,是江栖!能派首席弟子来抓人的,就只有宗主江栖了呗!哎哟前面的怎么还不走!”
原来如此,观星台的动静太大,惊动了江栖,她遣江不染撵人来了。
祝凌云和盛自横对视一眼:
跑?
跑!
往前,观星台入口已经水泄不通,不仅难以逃出,还容易被江不染逮个正着。
回头,揽星阁耸立在夜幕之下,四周涌动的波形灵力光晕恰好可以当做遮蔽,掩护他们跳到底下平台。
祝凌云和盛自横心照不宣,足尖一转,同时迈步往后跑。
各式面孔朝他们正面跌来,慌张、惊讶、疑惑。
厮缠依旧在腕间紧紧栓着,步伐跨度一致,衣袂翻飞重叠。
人潮汹涌,他们逆行。
“都别跑!”
身后传来巡逻弟子的喝令,紧接着就传来没来得及逃脱弟子的凄厉哀嚎。
盛自横看准时机,立马拉祝凌云躲到拐角,后背绷直,紧贴墙壁等待机会。
祝凌云指指厮缠,用嘴型道:“解开。”
闻言,盛自横抬起眉头,又垂下眸,看起来无奈又委屈:“它不听我的。”
祝凌云不疑有他,师兄都这个表情了,肯定是真的。
她怜爱地看了盛自横一眼,寻思着天品法器可真难驯,随即眸光往对面揽星阁房顶一眺:“没事,我们默契点,飞上去。”
她继续叮嘱:“一定要同时运功。”
不然非得摔个狗啃泥然后双双落网不可。
“大师兄,前面似乎还有人。”墙根后面不远处传来巡逻弟子禀报的声音。
目前为止,江不染还没发出过声音,祝凌云无法判断他到底还查不查,只能展开神识探寻他动向。
神识以她为圆心向四周扩散,所过之处,除了目标之外皆在她神府中变为半透明。
她看见江不染了。
他正盯着他们藏身的房子转角,慢步走来。
祝凌云贴墙往后退几步,右脚站到盛自横分开的双足之间,猛然转身看他:“我数三二一。”
江不染抬手,止退巡逻弟子,独身靠近。
“三。”祝凌云调动丹田灵力。
江不染走近一步。
“二。”
地面颀长的影子再次靠近。
盛自横转眸看向江不染,轻眨下眼,悄悄松了松厮缠。
“一!”
倒数完毕的刹那,厮缠彻底解开,盛自横用力揽过祝凌云肩膀,她重心不稳往后踉跄,他的手便趁机穿过她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
祝凌云猛地抬头看盛自横。
少年下颌线被光影分割出锋利的弧度,碎发投下的阴翳遮了他七八分神色,唯见眸底赤色荡漾。
他没有立刻抱着她飞上屋檐,反倒是朝前走了一步,踏出转角。
恰好与过来的江不染视线相撞。
祝凌云明显感觉盛自横揽住她肩膀的手收紧几分。
她环着盛自横的脖颈,盯着他,震惊得眼瞳颤动,很是不解。
盛自横的脸距离她很近,祝凌云清楚地看见他悠悠瞥了江不染一眼。
她跟着看过去,江不染正垂眸看着她。
糟糕,被抓了个正着。
更糟糕的是,还是以这个姿势。
很快,盛自横眨了下眼,目光又落到祝凌云脸上,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弧度。
祝凌云抓紧了盛自横的衣袖,催促他赶紧走。少年会意,只一息就抱着她跃到揽星阁顶。
他站在房顶,微微侧头,给目睹全程的巡逻弟子留下一角剪影。
江不染盯着檐上消失的重叠身影。
“大师兄,追吗?”巡逻弟子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询问。
万华宗弟子惧怕江不染,不是因为他脾气差,而是因为他们捉摸不透江不染的性格,只知道他对万事万物都冷冰冰的。
江不染仍未回答,一言不发凝视着檐角,目光幽深。
巡逻弟子壮着胆子又吱一声:“大师兄?”
这次江不染应了,视线仍停留在那处,薄唇轻启,只说了一个字:“追。”
盛自横足尖踏过玉瓦,掠过树梢,抱着祝凌云纵身一跃,澄月明空下,少男少女发丝飞扬,衣摆猎猎。
“娘亲,天上有人在飞诶!”嗦着糖人等放鞭炮的小奶娃指着月亮叫道。
妇人赶忙把小孩的细嫩手指包住:“指月亮要被月神割耳朵的,乖乖快过来,准备放焰火了。”
小孩子咂咂嘴,蹦蹦跳跳躲到柱子背后,探出个小脑袋来,再望天,姐姐哥哥的影子已经消失了。
“亥时四刻了,”盛自横低头看她,眼中笑意更浓,裹着风声轻念她姓名,“祝凌云。”
话落,远天出现一道亮光。
一声凤唳后,那道亮光幻化成火鸾,身披流火,尾羽舞动摇曳,直冲苍穹。
“砰!”
穹顶火凤炸开,垂下万千花火,如丝如缕,开满夜空。
此声过后,四周噼里啪啦全炸开了,杏黄、丹红、石青、槿紫,在祝凌云身旁如数绽放,然后如流星般极速划过。
“抱紧。”盛自横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祝凌云以为自己影响他操作了,因为她确实抱得很敷衍,手仅仅虚搭在他肩上。
也不知道他想要怎么个抱紧法,祝凌云干脆简单粗暴地搂住他脖子,头往里面挤了些。
“这样吗?”她抬眼,睫毛蹭着他的衣襟。
盛自横只低头扫了眼,就迅速挪开了目光,喉结滚动。
“这样还会不会影响你?”祝凌云问。
“……就这样吧,别动。”
他动作轻捷迅疾,踩着星灯不断飞向高处,把追在后面的巡逻弟子远远甩开。
祝凌云往下瞧去,映雪城里人家的灯火快速缩小,四通八达的道路凝成一张淌着暖光的网。
空里燃烬的火星子飘到她眼前,像一颗颗小星星。
她眼眸被映得透亮,微微放大。
原来在天上看烟花,是这个样子的。
祝凌云伸手,摊开掌心,本在坠落的光点就跟读懂她心意似的,争先恐后地赶来她面前,旋转围绕在她手上方。
“盛自横,你快看!”祝凌云耳朵贴在他心口,仰脸看他,语气欢快。
盛自横低头,映出她的笑颜:“看到了,很好看。”
祝凌云怔了怔神。
这一幕……怎么那么熟悉?
想起来了,他送灯笼那晚,她喊他看萤火虫的时候,盛自横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回忆涌上,记忆里他的声音和眼神与此刻重叠。
一样的笑,一样都在看她。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连八个烟花同时升空,围绕两人炸开,顿时亮如白昼。
盛自横蓄力一跃,稳稳落到最高的一盏玲珑星灯上,这个高度能看完整个松幽城。
“那我下来了?”祝凌云冷不丁来一句。
她手才松开一点,就被盛自横阻止,他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稍等一会儿。”
祝凌云又把手紧了紧,和他脖子裸露的皮肤保持着一定距离。
追来的巡逻弟子已经力竭,仅剩一名白衣少年,站在往下数第五盏玲珑星灯上,抬头静静望着最顶端。
不过多时,那人就消失不见了。
盛自横松开祝凌云,将她放到星灯上站好。
焰火还剩一组,连续几声炸响之后,它们从地面冲上来,由几粒小点,到几束明光,再到铺满整片长天的绚烂流光。
盛自横眼里倒映着五色华彩,徐徐道:“映雪城今晚可以许愿,但有一个必须满足的条件。”
祝凌云眼皮一跳,等他继续说。
“当最后的焰火升空时,城内的妖物必须被清理干净,这样,等到天上流光化为彩丝坠落之时许下的愿望才会灵验。”
所以他才在祈愿时刻离开映雪城,不想因为自己身上一半的赤狐血脉影响到别人许愿。
祝凌云没有接话,静静看着长空。
天上流光开始幻化成丝丝缕缕的模样飘在空中,眼看快要坠下来了。
盛自横弯眸:“快想想有什么想要的,据说离幻光天越近越好,神仙更容易听清你的愿望,可不能浪费了这个好位置。”
他倒是说得轻松。
“我没有什么愿望。”祝凌云干巴巴道。
盛自横拆穿她:“得第一不算吗?”
祝凌云一
笑,语气轻描淡写:“这个愿望,得求我自己才有用吧?”
天空划过第一根彩丝,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彩丝从云层剥离,簌簌飘下,散入夜风落满城。
“那我许一个,你不许听。”盛自横望着天,又看了看她,笑着闭上眼,“听了就不灵验了。”
祝凌云点头,点穴主动封了听觉,世界瞬间安静。
她只能看见盛自横双手合十,嘴唇微微翕动,表情虔诚而庄重。
他的愿望有点长,好久都没有睁眼。
祝凌云目光游移到盛自横胸口,瞥见锁骨之下,微微敞开的外袍领子里,有一角月白色缎面物件露出。
越看越觉得眼熟。
这不就是她给他发月钱时用的荷包吗?
她对它印象很深刻,第一次见有人不要红包里的钱,光要红包的。
祝凌云掀起眼帘,对上他垂下来的视线。
她一时忘了解穴,直接问道:“你竟然还留着。”说完这句她自己都听不见的话,祝凌云才调动灵力解封听觉。
听觉恢复是渐进式的,她又不会唇语,其间盛自横唇瓣张张合合,她只将将听到末尾三个字:
“……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谁发现了我的小巧思,没发现的罚你去看22章标题
第42章
天色渐明,最后一场试炼如约而至。
非传统秘境后,该秘境玩法的总策划南神收获了亲传们的一致好评,大家欣赏他睡懒觉、不着调、说话搞笑等优点,巴不得自家师父也像他那样。
默默听着这一切的五行圆满团:笑一下算了。
此时此刻,南神再次提起衣裳走上台,预备宣布最后试炼的有关内容。
台子底下恹恹欲睡的弟子见是他,立马来了精神,很给面子地鼓掌欢呼,甚至连吹口哨的都有。
只有随心宗和万华宗亲传的紫白方阵显得沉着冷静……林乐乐除外。
南神站定在扩音石前,笑着抬手往下压示意安静:“诸位后辈,今天就是最后一项试炼了,我来讲两句啊。”
有无视万华宗宗主江栖凝视的不怕死弟子高呼:“讲一百句!”
“对!讲一百句!”
死小子,你们不过了我还想混呢!南神挠挠鼻子,对江栖尴尬笑笑,咳嗽一声,继续道:“你们看见我站在这儿也就该明白了,最后一场比试,也有所创新。”
“喔!喔喔喔喔喔——”亲传们躁动起来,活像前几天秘境林子里没开化的大野猴子。
四周吵嚷,南昭替自己爹尴尬的毛病又犯了,扶额埋头,不忍继续看着南神。
这跟丢他自己的脸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的,他的脸更帅更年轻。
如是想着,南昭又活了,偏头一瞧,发现抬不起头的不止他一人,叉腰好笑道:“五,你怎么把你师父放出来了?”
祝凌云调整姿势,让盛自横挡住自己,低声回复:“随他去吧,要关爱老年人。”
南昭十分赞同地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把头埋得更低了。
“喂!那两个紫坨坨嘀咕啥呢?别以为埋着脑袋我就看不见你们。”南神洪亮的声音适时传来。
好经典的班主任发言。
祝凌云整理衣裳,和南昭同时直起身子,若无其事地目视前方,仿佛被点名的不是他们俩。
南神这才呵呵一笑,满意地继续道:“最后一场比试,当然免不了你甩我一符,我戳你一剑的老把式。”
一听是熟悉的打斗环节,亲传们就不约而同皱起了眉,一片哀嚎。
“别着急唉声叹气嘛,你们的菜叶子长老蔡青,体贴地帮你们加了点‘佐料’。”南神乐呵呵哄道,“下面由他来给你们介绍最后的试炼内容,大家都别鼓掌欢迎。”
亲传们哪敢真的不鼓掌。
南神迫不及待地一溜烟下台,路过蔡青时,朝他挤眉弄眼做了个十分生动的鬼脸。
蔡青抄起腿就是要踢他。
南神熟练地扭身一躲,大摇大摆地伸着懒腰往荟萃堂绝裾而去。
众弟子目光追随,眼中尽是不舍:合着随心宗的南神宗主,就单纯来起一个暖场作用?
不得不说,他的暖场效果真挺好,弟子们被南神逗一阵后,小差也不开了,专心盯着台上。
蔡青扶正扩音石,露出一排大白牙。
和门牙上的菜叶子。
亲传们捂嘴憋笑,肩膀打颤。
蔡青清清嗓子,意味深长一笑:“当初在观星台修习心法的时候,你们所有人都不把我讲的内容当回事。”
闻言,众弟子笑容瞬间消失,齐刷刷抬头注视蔡青。
不会吧……
“没错,创新的地方就在此处,”蔡青大手一挥,提高音量道,“打架之前先做题,一共五道,都是我心法课上的重难点。每答对一道心法题,即可获得一次选择丹药的机会,有攻击丹和防御丹两种,可以在比试中使用。”
怎么还带这样玩儿的啊!
台下亲传垂头丧气哼哼唧唧。
“好了,事不宜迟,开始吧!”蔡青一声令下,二十个万华宗的内门弟子应声走出,抱着纸笔开始分发。
亲传们不情不愿地接过,第一道题就开始咬笔杆子。什么鬼玩意儿!是人能做出来的吗?!
祝凌云将纸张悬浮在空中,默默扫了眼题干,挥笔写下答案。
盛自横几乎和她同时停笔,不出多时,苏粹也放下毛笔,气定神闲地往衣服上补了两滴栀子清露,清香阵阵。
见五儿四儿三儿都写完了,南昭轻啧一声,不甘落后,开始凭记忆乱写。
岑惊看都没看,把纸笔扔到一边,双手环胸闭目养神。
注意到她的动作,祝凌云观察发现四周没人,悄悄把自己的卷子给她推过去。
岑惊掀开眼皮,看了眼,停顿道:“我会。”
哦,她只是懒得写罢了。
祝凌云又把卷子平移回自己面前。
片刻,那张才被岑惊扔掉的纸笔又飘了回来,慢慢落到她眼前。
白纸后头,一对透黑眸子殷切地望着她,纤长睫毛扑闪扑闪:“师姐,就当是为了宗门。”
岑惊:“……”
两三下功夫,岑惊答完问题,搁笔时还特意看了祝凌云一眼。
祝凌云竖起大拇指:“真棒!”
唐启冷眼看着这一幕,手里的纸还是白花花一片,本来站在随心宗后面就不爽,现下碰到这劳什子事,脸更臭了。
他看了眼身边的小师妹陆冉,察觉到目光,陆冉扭头回看他:“师兄,你不会吗?”
废话!要是会,他写得比祝凌云还快。
“我会!”唐启咬了重音。
陆冉再清楚不过他的少爷脾气,“哦”了一声,低头没再理会。
见陆冉重新把头埋了下去,唐启转转眼珠,昂起脖子绷紧下颌线去看前面祝凌云的卷子。
蔡青负手而立,看着抓耳挠腮冥思苦想,百思不得其解的亲传们,露出得意笑容。
“忘了告诉大家,今天的比试,有观众哦。”
一听有观众,亲传们认真起来,赶紧你瞅瞅我的,我瞧瞧你的,互相借鉴答案,尽量让自己多对一道。
苏粹就不一样了,当即拿出水镜整理发冠和束在批发两侧的丝绦。
唐启不安地摩挲着指节。
要是他连一道心法题都没答对的事儿传到师父耳朵里,老头子绝对会向他娘告状,到时候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必须得想个办法。
“可是有几百双眼睛盯着呢,一想到待会儿有人要被揍得爬不起来,我就替你们尴尬……好!我数到十,别再写了。”蔡青对着扩音石道。
青传们:“!!!”
蔡青邪恶一笑,张口:“十!”
亲传们:“???”
不是说数到十吗?怎么只数十啊!损老头!
恍惚之间,万华宗的内门弟子已经一个
个走过来,扒开他们手指头,面带微笑地抢过蔡青长老匠心打造的乱人道心的心法试题,转身优雅离去。
内门弟子们看起来十分愉悦,就差把“终于能这样粗暴地对待亲传了”写在脸上。
唐启虚虚握拳,紧盯着站在阶梯底部等着收齐所有答案的万华宗内门大弟子。
大弟子本想把清点好的答案直接交给蔡青长老,结果蔡青挥挥袖子,让她把东西送到议事殿,等他待会儿去批。
大弟子点头,选择抄近道,拐弯进了回廊。
唐启左看右瞧,陆冉正好凑上去找随心宗的几人说话,嘻嘻哈哈的,听着就烦。
他看准时机,悄声离开亲传方阵,在外面绕了一圈,确认没人发现后,快步跟上内门大弟子。
天还阴着,风卷帘幔,曲折幽深的回廊空无一人,只听得见大弟子咔哒咔哒的脚步声。
“师姐留步。”
陌生男声在她背后响起,大弟子回头,眼前扑来一层厚厚的粉紫雾气,她眼神瞬间空洞,眉眼垂下,保持原动作呆立在了原地。
唐启掩住口鼻,嘴角勾勒起微笑。
这可是他重金购来的锁魂香,甭管人兽妖鬼,只要是元婴以下境界的,吸一口都得乖乖呆在原地,待一盏茶的时间后药效解除,他们会对中香之事浑然无觉。
他躲在柱子后头等空气中的药粉散干净,四下张望一番,再次确认安全后,才小心走出来,飞速翻找出自己的空白作答,又拿出祝凌云的那张垫在下面,一字不漏地开始誊抄。
祝凌云的字很飘逸,看不出是临的谁的帖子,每个拐点都格外用力,但不难辨认,他很快就抄完了。
“写的什么玩意儿。”唐启啧道。
随即快速把两张纸塞回原位,整理好放回大弟子僵在半空的手中。
简直是天衣无缝,管他神仙魔鬼,绝对发现不了。
正这般想着,一阵凉风穿廊拂过,惹得唐启打了个寒颤,后脖颈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
穿廊风撩起纱帘,化作丝缕黑雾,显形成一个玄袍白发的男子模样。
男子轻捻玉珠,穗子跟着步伐小幅摇晃,金色竖瞳直直盯着唐启的一举一动。
唐启抚上颈侧,缓缓回头。
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该死的秋风,无故吓他。
唐启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撩头发转身,刚走了几步,他又倒回来,催动法力取出其中一张纸。
左上角的三个灵力字符闪着光:祝凌云。
距离锁魂香失效还有段时间,就这么走了,岂不浪费?
唐启双指合拢绕过太阳穴,口中念念有词,配合着快速掐诀,他指尖溢出灵力,丝丝缕缕注入面前纸上的字迹。
水色灵力接触到墨痕,祝凌云的字迹顷刻化作颗粒,一点一点从纸上剥离,溢入空气慢慢消散。
不出多时,唐启手里的白纸黑字只剩下白纸一片。
“侥幸得了秘境第一又如何?”他把祝凌云的作答放回去,嗤道,“让本公子丢脸,你和那个怪物,就都别想好过!”
唐启摁紧腰间佩剑,黑眼仁发亮,噙着笑一把甩开碍事的帘子,快步离开——
作者有话说:本周有榜,会连续更新到下周三
第43章
比试地点定在映雪城郊的巨大空地,平坦开阔,中间设有观众席,几乎是固定的比试擂台。
这次试炼有观众一事,也是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南神宗主临时提议的,美其名曰能增强亲传们的积极性。
实则——
“反正孩儿们都是要打架的,多几百个人看着他们打也没啥影响是吧?”南神飘到江栖身后,“仙者云‘有灵石不赚,大傻蛋’。”
至于哪位仙者说的你别问。
江栖冷冷应道:“我怎不知随心宗已经落魄到如此地步。”
南神“嗐”了一声:“不然你以为随心宗的家底是怎么一点点攒起来的?”
可真当这事办成之后,南神又选择回去睡大觉,独留长老席中间靠左的第二个位置空出一块。
蔡青搞不懂他,也叫不动他。
他记得南神以前没这么懒啊?
莫说以前,就是二十年前,他都能称得上空明界的努力型修士,和他道侣一起山巅练剑,秘境寻宝,两人如胶似漆,对外宣告要当空明界有史以来最快飞升的一对道侣。
想到南神的亡妻常晴,过往的种种回忆,都在蔡青心里凝成对苍岚的深深痛恨。
那可是南神追了四百年的姑娘。
四百年啊!
作为二人共同的好兄弟,蔡青是这段曲折爱情的全过程见证人。
他见过南神偷瞄常晴时绯红的脸颊,看过南神迎娶常晴时眉眼的意气风发。
但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十年前逝水一战后,南神抱着常晴冷透的尸身,浑身是血,眼里黯淡无光,一步一步、颓废丧气地走完了随心宗剑峰的长阶。
他落寞欲碎的身影背后,是高呼的捷报:“胜了!胜了!苍岚身负重伤,率部下退出逝水!我们赢了,空明界赢了!”
南神却一丝笑都挂不起来,把自己死死锁在流霜殿,谁也不肯见。
一天,七天,一个月……
最后蔡青实在没辙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好友殉情,便把年仅八岁的南昭牵了过去,站在门外逼南昭现身。
流霜殿这才开了一条门缝,光照在南神苍白的脸上,激得他眯了眯眼。
南神的额头慢慢靠向门框,无力地蹲下来,眼里全是可怖血丝,怔怔看了南昭好久好久。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摸了摸小南昭温热的脸蛋,嘴唇翕动:“她最怕冷了。”
这么久以来,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声音太小了,又低又哑,因为长时间没开口,喉咙里发出的调子又残又破。
南神的手从小南昭脸上滑落,缩着身子把头埋进臂弯,肩头耸动。
“可我再也捂不热她的手了……”
后来,南神似乎恢复了以往模样,每天奔波在宗门事务中,连南昭都无暇顾及,蔡青怀疑他是想用繁忙的事务麻痹自己。
随心宗的剑峰开始不停地飘雪,经年不化的冰霜覆盖尽整座山峰顶,仿佛是南神为自己打造的冰棺。
蔡青看着身边的空位,叹了口气。
好在常晴给南神留了个孩子,不然,南神真的会随她去。
思绪回笼,蔡青抬眼看向入口处,此刻进场的正是那浅紫色队伍,五个人站位全凭喜好,懒懒散散,一看就知道是谁带出来的。
走在中间的姑娘看着年龄最小,气质却沉稳得很,腰间紫蝶摇曳,银铃铛随步伐轻敲一把黝黑发亮的玄铁剑。
那剑品质中等,一看就不是本命剑。
蔡青后皱皱眉。得催催南神了,好不容易有个徒儿,还不抓紧给人家配把上好的本命剑,就不怕人家跑路吗?
对于剑修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剑了,一把好的本命剑,对修炼有莫大的助益,南神的问天就是空明界十大名剑榜的第二名。
且不说江不染的无尘剑,江家的传世宝剑,空明界十大名剑榜第三,也不说林乐乐的舒阳剑,十大
名剑榜第五,就说那臭脾气富贵公子哥唐启,也搞到了十大名剑榜第九的绝锋剑。
不求祝凌云能让十大名剑之首的入霄认她为主,好歹也搏一搏排名靠后的几把剑啊。
灵剑皆有剑灵,只有得到剑灵认可的修士才能成功与灵剑缔契,成为它的剑主,而等级越高的灵剑,选择剑主的条件就越苛刻。
其中做得最过的就是名剑之首,入霄。
它乃星阑神女还在空明界修炼时,从极凶秘境里捡回来的灵剑,力量强大到大家更愿意称其为神剑。
原本入霄剑是随星阑一同去了幻光天的,可一千年前神女仙逝,入霄剑便从天而降,直直插入空明界最高的山峰,崑山之巅。
一千多年,无人能将其拔出。
空明界中人都在传言,入霄剑是在等星阑神女重新现世。
但怎么可能呢?千年前幻光天的神女之冤闹得轰轰烈烈,连他们这些下界的修士都有所耳闻,皆知星阑被幻光神兵的一万根销骨箭扎得只剩一缕残魂,想好点,她已经投胎转世,想坏点……
形神俱灭,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也就只有那痴情的岿吟神君相信星阑神女没有魂飞魄散或是轮回转生,固执地在空明界寻找她四散的魂魄,然后为她重塑肉身。
正因这一事变,原本中立派的上古神兽角龙一族,隐隐有了偏向冥聆天的趋势,岿吟甚至立誓不会再踏入幻光天一步。
蔡青飘远的思绪被尖叫声掰了回来。
“哇啊啊啊!苏粹,苏粹来了!饼干天下第一无敌帅!”
“苏粹苏粹啊啊啊啊!好久不见!!”
一圈观众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巨大呐喊,苏粹早已习以为常,如墨眉目含着温柔笑意,抬手朝两边打招呼。
下一刻,数个带小翅膀的飞行器不知从哪里闪出来,悬停在两侧观众席上。
祝凌云疑惑之余,苏粹打了个响指。
“嘭!”
所有飞行器的内膛向两侧打开,撒下片片粉白色系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柔光,清香四溢。
苏粹的仰慕者们熟练且快速地把手伸向空中抓抢花瓣。
祝凌云也接了一片,看见里面刻出来的小字:希望下次见面,你能更开心一点。
流畅优美,是苏粹的字迹没错。
又落下来一片粉色的,祝凌云展开,上面清楚写着:因为有你,今天是个好天气。
天,每片花瓣的文字都不重样,但都透着对支持者的关心和感谢,祝凌云看着漫天花雨,暗自感叹:
苏粹就该是顶流。
“小祝,看这边!!”有群不同的声音一齐喊道。
是在叫她吗?
祝凌云蒙了一瞬,下意识看过去,表情有点呆,皮肤在日光下白得耀眼,漂亮的眸子轻轻闪动。
“好萌……”
姑娘们立马捂住心口,脸涨得通红,尽量稳住手抖,对着祝凌云咔了一张,拍完后一脸幸福地喊道:“小祝加油呀!我们会一直支持你的!”
祝凌云眨眨眼,惊了。
她怎么也有粉丝?能这么说吗?
居然还说她……
萌?
祝凌云活了快十七年,第一次听到别人用这个字形容她。
不都该说她冷冷的,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样子吗?
很快,祝凌云笑起来,嘴角漾出融融蜜意,化开眉眼冷然,她在台下对她们点了点头,口型是“谢谢”。
喊话最大声的姑娘被击中般嗷嗷大叫。
不枉费她抢票来当面看这位在秘境里超越江不染的新兴第一名。
有实力有智商有美貌,更重要的是还会对她笑!
啊啊啊啊!她要晕过去了。
那姑娘猛掐人中,空出一只手拉扯旁边座位的自个儿姐妹,激动地在她耳畔尖声:“没有人能抗住这样一张绝美清冷容颜对自己笑!没有人!”
旁边座姑娘提前捂住耳朵,点点头,捧着留影石一脸甜蜜:“是啊,盛自横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瞥见留影石里的另一个高马尾身影,那姑娘立马撒开手,石化般看着她,表情难绷:“姐,你别是喜欢盛情祝贺的吧……?”
语毕,旁边座姑娘不置可否,双手拢住嘴,朝下面大吼了句:
“盛情祝贺,天造地设!”
听见声音,正在朝另一边打招呼的祝凌云再次抬头看过去,笑容逐渐变得有点点僵。
回头,盛自横同样盯着声音的那处,一对红瞳熠熠生辉。
下一瞬,他的视线朝她扫过来。
祝凌云睫羽一颤,躲开了。
观众席的一堆留影石后传来低语:
“哼!看吧看吧,人祝凌云根本就不想理盛自横,你们别太疯魔了。”
“不觉得躲了更甜吗?谁家正常师兄妹连对视都不敢的?我的嘴角落不下来了。”
“抛开别的不谈,一想起那怪物身上流着虚渊赤狐的血,我就犯恶心。”
“就是,不知道你们这群人在乐个什么东西,就知道看脸,长得帅有什么用?”
筑基后,祝凌云的五感都更敏锐了,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听见,观众们那么大的音量,更是不在话下。
那他肯定也听到了吧?
侧目望去,少年的高马尾柔顺垂下,润红的唇轻轻抿着,看起来没受任何一丁点影响。
所有亲传都已入场站好,蔡青发话:“你们的五道题已经批改完毕,下面我开始念姓名和成绩,自己上来领。”
亲传们又是一阵倒吸凉气。
不是吧,还要公开?!好丢人哦。
蔡青抽出一张纸,照着念道:“江不染,答对五道。”
虽然在意料之中,众人还是不免赞叹:“不愧是江不染,这么难这么偏的心法题都能全对!”
“岑惊,答对五道,但字迹潦草,扣掉一道,最终成绩答对四道。”
岑惊无甚表情,走上前接了自己的作答。
“这才是真正的天才,听说她都不怎么学。”
“南昭,”蔡青猛然一顿,两条粗黑眉毛一上一下,面容扭曲,“不仅没答,还在上面鬼画符?倒扣!待会儿比试我要给你加一个负面效果!”
南昭站在队伍里挥挥手:“菜叔,那张纸送您,我就不上去拿了。”
“臭小子!”蔡青把纸揉成一团砸过来。
亲传们想笑,但是怕被南昭塞毒丹,生生憋住了。
蔡青拿起下一张:“盛自横。”
话到此处,他停顿片刻,表情微动,嘴唇隐在纸张背后,看不出是喜是怒。
有些人开始坐不住了,提前嘲笑:“那么难的题,加上他又不能算个人,答对一道得了。”
盛自横当做没听见,离开队伍,走向蔡青。
蔡青把纸递给他,对所有人道:“盛自横,答对五道。”
先前嘲讽他的人都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连他都全对了,那他们只写了一道题且不敢保证答对的,岂不是很丢人?!
“下一个,祝凌云。”
蔡青看向手里的纸,皱了皱眉,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
人群又开始嘀咕:“菜叶子这表情,啥意思啊?她的成绩到底好还是不好?”
第44章
祝凌云走出队伍,盛自横刚好回来,两人对视一瞬,擦肩而过。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在祝凌云身上,暗自揣测这位在秘境里超过江不染的姑娘,究竟会答对多少道题?
应该全对吧?听说她很强的。
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直到蔡青开口:“你怎么一道题也没答?”
祝凌云眉头动了动,接过卷子。
低头,白纸崭新干净,除了她自己的名字外,什么也没有。
举留影石对着她拍的观众先坐不住了:“不是吧?这是怎么回事?”
“别是仗着自己有天赋,狂妄到懒得答吧?”
亲传们也窃窃私语起来:“一道题都不会写?那她上一个秘境里的试炼成绩肯定有水分!”
“还真说不准,秘境机制是南神宗主设计的,祝凌云不是南宗主的义女么?”
“我就说嘛,一个刚筑基的修士,怎么可能干得过筑基后期的江不染。”
盛自横听着旁边的嘈杂,冷冷看了过去:“闭嘴。”
他声音低冷,那几个议论祝凌云的修士被吓住,居然真的噤了声。
片刻,他们回过神来,提振神色,趾高气昂:“关你屁事啊!”
盛自横拧眉,烦躁地眯了眯眼,腕间厮缠唰啦作响,黑红链身迅速爬满尖刺,毒蛇吐信般伸向三人:“就关我事。”
他走近一步,高挑的身量压过去,逼得对面三人后退两
步。
紧接着,一条漆黑长鞭甩过来砸到那三人鞋前,地面顷刻显出裂纹。
岑惊站在盛自横背后,收了鞭子,眸色冷淡:“嘴不想要了?那我帮你们打烂。”
对面穿黄色宗服的几人气焰更弱,嗫嚅道:“我……!”
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南昭和苏粹也站了出来。
“敢说我们小五,惹得岑惊生气,”南昭把玩着丹药,唇角噙笑,“岑惊不高兴,那我就不会让你们高兴。”
苏粹亦是语气温柔地扇着回风扇:“谁让我们是一家人呢?你说了我们师妹,我们当然得管。”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祝凌云捏着卷子,转头看过来。
被吓成孙子年轻十几岁的三人赶忙抬头看面前四人的神色,这一看不要紧,直接傻眼了。
明明方才还一副阎王索命表情、能吓哭小孩的四个人,都默契换上了春风洋溢的和煦微笑,朝祝凌云投以鼓励的眼神。
特别是那个盛自横,变脸大师吧他?
哆哆嗦嗦的黄色三人想翻白眼又不敢,只能抖着腿装眼睛不舒服,六只眼睛骨碌碌地到处乱转。
南昭藏起丹药,朝祝凌云大声喊过去:“小五!多谢你啊,特地陪我这个答不上来的师兄一起,不然咱宗里留我一个人全错,还真挺尴尬的!”
祝凌云忍不住笑。
这个围解的,很有南昭个人特色了。
放心,这点小插曲,影响不了她。
但她也不是肯吃亏的主。
祝凌云转回来,眼里闪过一丝寒芒,在抬眼看向蔡青时消失不见,唯余眼尾一点悦意,锐利的唇角浅浅勾起。
蔡青以为她会解释什么。
结果祝凌云什么也没说,简简单单地抱拳行礼告退,穿过同样期待她说点啥的众弟子,径直走回随心宗队伍。
盛自横、岑惊、南昭、苏粹,都含笑看着她,晨光柔柔披在他们身上,祝凌云隔着人群望去,仿佛他们已经认识好多年。
站在光里的四人同步扭头看了旁边不知名宗门的亲传一眼。
那几个黄乎乎亲传立马会意,竟神奇地化身为祝凌云小迷弟,无比奋力地挥拳呐喊,嗓门巨大:
“祝姐威武!多谢祝姐给我们放水!”
“祝姐不需要那五次加成都能夺冠!”
“祝……祝姐必拿第一!”
蔡青挑眉,笑了一声。
这丫头,刚刚那个眼神,憋什么坏呢?
被南神带久了,准备让别人遭殃时的神态都一模一样。
他可太熟悉了。
原因无他——他以前就是那个遭殃的人。
祝凌云站回原位,盛自横剥开糖纸,递给她一颗亮晶晶的琥珀糖。
甜丝丝的气味在嘴里漫开,祝凌云拿出卷子展开,平静道:“我知道是谁做的了。”
岑惊问道:“谁?”
祝凌云没答,抬眸看着桃红色宗服堆里显眼的一抹绿,咬碎琥珀糖,舌尖把糖渣卷到另一边,轻轻笑了笑。
岑惊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唐启也不住地往这边瞟,撞上祝凌云和岑惊的目光时明显抖了抖。
祝凌云十分友好地朝他挥了挥手,指尖夹着的空白卷子飞扬,反射出刺眼的光。
她就是故意挥给唐启看的。
唐大公子可真是粗心,都忘了抹除她卷子上残留的灵力。
或许别人不知道这是他唐启的灵力,甚至还会以为就是祝凌云的。
但是祝凌云认得唐启的灵力气息。
在巫霞山与苍岚交锋那一次,唐启可是切切实实把他的灵力输送给了她的。
早在台前接触到纸张的一刹那,祝凌云就知道是他干的了,毕竟,每个修士的灵力都不一样。
岑惊心下了然,又道:“那你刚才怎么不向蔡青长老揭发他?”
祝凌云收回视线,把卷子收进芥子袋:“先给他希望,再让他绝望,打击会不会更大一点?”
她笑得和善,表情与说出来的话截然不符。
南昭给了她一个大大大大拇指,点头夸奖:“小五,前途无量啊。”
“谬赞。”祝凌云礼貌回答。
盛自横盯了眼唐启,眼风扫回来,问她道:“需要我们帮忙吗?”
这时,蔡青恰好念到唐启的名字。
祝凌云抬头目送唐启上台,轻快道:“鼓掌就行,越大声越好。”
盛自横讶异一瞬,很快明白过来。
与此同时,蔡青高声念出了唐启的成绩:“唐启,答对五道。”
祝凌云勾唇,已经拍响了手掌。
“啪、啪、啪”。
随心宗其余四人紧跟着她鼓掌,格外大声,格外突兀,一下子就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
包括风光退场的唐启。
他又看见祝凌云的眼睛了。
她半眯的双眸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仿佛只要他稍有不慎,就会无知无觉地溺毙其间。
唐启的笑容陡然缩小,僵在脸上。
一阵风拂过,唐启心里发毛得紧,又起了层厚厚的鸡皮疙瘩。
她分明是在笑,分明是在给他鼓掌。
而且笑得无比灿烂,拍得无比响亮。
可他怎么又有种要完蛋的感觉?
至于为什么说是“又”——那就不得不提他在松幽城东大街花了三百万灵石拍下来,没过多久便倒闭铺子了。
唐启咬牙,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大步流星走向傲寒宗队伍。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路过随心宗五人时,他们鼓掌鼓得更起劲了,震得他耳朵发麻。
还有,随心宗旁边那个不知名宗门也跟着瞎起哄搞毛?
三个黄坨坨鼓掌的手都快伸到他脸上了。
什么失礼玩意儿?烦。
陆冉捧着手里只答对两道题的卷子,凑过去瞧唐启的卷面,惊了:“天啊,和江不染的答案相差无几!师兄你好厉害!”
对于陆冉的日常吹捧,唐启极不自然地“嗯”了一声。
他本来以为只能抄对两三道题的,谁知道那个祝凌云这么厉害,居然全做对了,搞得他都不好圆谎。
管他呢,反正没人会知道。
想到此,唐启就心安理得地抱着卷子等蔡青念完。
另一边,苏粹搓了搓拍红的手掌心,想到一个问题:“师妹,虽说每个人的灵力不一样,但是修士也可以通过术法短暂掩盖自己本来的灵力,若是待会儿指认唐启时,他掩盖自己灵力怎么办?”
祝凌云自然思考过这一点,长眉一挑,有意卖了个关子:“师兄放心,我不做没把握的事。”
见她这样,盛自横反而有点担心。
若她要做的事没有危险,那她肯定会告诉他们的。
但她选择隐瞒,那就证明有风险,只不过她不想让他们担心,所以选择不说。
“比试一对一进行,到时候隔离屏障开启,我们只能在外面看着。”盛自横欲言又止,终是把“别强撑”咽下去,换成了,“我相信你。”
他知道她肯定会强撑的,就算到了绝境,也断不轻易放弃。
祝凌云明白他的意思,笑着重重点了下头。
江栖起身,全场瞬间寂静。
“先进行剑道的切磋,之后依次为符道、阵道、炼器、丹道、御兽、法术……”
祝凌云听明白了,除了丹道不需要打架外,其他的都是靠抽签决定对手,按照胜者晋级的原则依次比拼,最后留在场上的为第一名。
这样打的话,留得越久,耗费的灵力也就越多。
祝凌云不止一次感受过灵力耗尽的滋味,浑身无力,筋络抽痛,目不明耳鸣,当真是不好受。
但她也有优势——天品灵根,与其他品级的灵根相比,灵力充沛不少。
据她所知,空明界这一代,目前为止只有她是天品灵根。
场地瞬间被万华
宗的阵道长老划分出数个大格子,两边对称排列,左蓝右红。
“所有剑道弟子即刻入场,答对题目者前往蔡青长老处领取丹药,未答对者前往结界边缘等候。”江栖下达命令,“其余弟子到西侧区域入座等待,不得喧闹。”
祝凌云抽出玄铁剑,曲臂用袖子擦亮,顺便挽了个剑花,飒爽利落地迎着太阳跨步走出去。
少女身姿如松,衣角翩飞,抖落一地耀目碎光,叫人移不开眼。
她鞋尖停在入场界线,逆着人流蓦地回头,嘴角勾起比阳光还惹眼的笑,朝站在原地的师姐师兄挥挥手,语气轻快:
“去给咱宗拿第一了。”
第45章
所有答对题目的剑修都选好了加成,在攻击和防御这两个选项中,大部分剑修都偏向防御,因为他们都是高攻低防的脆皮。
众弟子抽签完毕,按序站到方块格里。
“抽签决定第一轮比赛的对手,之后胜者晋级,和自己相邻方块的另一晋级者比试,以此类推。当蓝色和红色两边都只剩下一名修士时,蓝红区域中间的结界打开,两边的胜者进行最后一轮,也就是第四轮比拼,胜者即为第一名。
“本试炼同样积分制,赢得一轮加十积分,本场得分将与秘境试炼得分相加,作为总成绩,长老们会统计出个人排名和宗门排名,在今日所有比试结束后颁奖。”
江栖停顿片刻,见众弟子没有疑问,继续道:“我宣布,剑修论道,正式开始。”
祝凌云抽到了蓝二号格子,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陌生姑娘,那人手握一把粉剑,五官凌厉,唇角下垂。
阻隔屏障隔物不隔音,外面观众的谈话声透过符文闪烁的幽蓝结界面传进来。
“蓝二号格子里就是随心宗的祝凌云?据说很厉害的那个新人?”
“是,但现在不少人怀疑她的成绩是假的,咱还是多关注下她的对手吧,那可是临风宗的血蔷薇,而且她刚刚还加了三点防御,强上加强。”
“那祝凌云真是惨了,开局就碰到硬茬……话说,空明界还有姓血的?”
“当然不!这么叫是因为她实力强劲脾气不好,但又长相美丽,很像嗜血蔷薇。”
阻隔屏障内。
祝凌云和血蔷薇相对而站,互相抱拳行礼后,判官一声令下,比试开始。
刚一开赛,血蔷薇就踏步直冲祝凌云而来,她眼神坚毅,粉色剑意汹涌灵动,在祝凌云面前恣意盛放。
好漂亮浓烈的剑气。
祝凌云反手一挑,玄铁剑“铮”地一声撞上粉色剑身,爆发出属于她的赭色剑气,两股灵力澎湃对撞,爆破出刺目白光。
观众惊了:“这俩人以来就玩这么大??”
其他人开局都打得有来有往,就连对面江不染都没有第一剑就把对手往死里劈。
白光强到挡住两人整个身子,叫人看不清场上情况,越是这样,大家就越好奇,全都前倾身子,目光追随。
“祝凌云怕是要完,这血蔷薇最喜欢一招制敌,噫吁嚱,惨呐惨呐。”
此言一出,蓝二号格子便有了动静。
“嘭!”巨响过后,白光渐渐暗下来,场地内尘土飞扬。
胜负分了吗?
那个站着的人影……是血蔷薇吧?
烟尘散去,那抹站立的影子渐渐有了颜色。
被光照得泛彩的墨发,沾了纤尘的淡紫衣裙,黝黑发亮的玄铁剑。
无一不在昭示着——
“我的老天,祝凌云一招秒了血蔷薇!”
“没看错吧?那个站着的真的是祝凌云!一个刚筑基的弟子?还没有加成?”
血蔷薇捂住胸口,眉心紧皱,从地上撑起身子,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手里发出细细震颤的本命剑。
怎么会!
她的本命剑,居然在害怕!
可是祝凌云的剑,明明只是一把很普通铁剑而已。
那就意味着,它害怕的不是祝凌云的剑,而是祝凌云本人!
判官从空中降临,宣布第一轮比赛终结。
祝凌云呼吸依然很稳,对于她目前的防御能力来说,血蔷薇方才闪过来的那一剑,不过是被剑峰顶的白梅枝桠刮一下的程度。
在血蔷薇尚未缓过神的瞳颤中,祝凌云走过去,停在她面前。
血蔷薇咬牙。
要羞辱她了么?反正这种事她也没少干,赢了比赛,是该嘲讽对手几句。
蓦然,一只纤细修长的手落到她眼前,掌心朝上。
“不起来么?”
血蔷薇嘴唇微张,顺着洁净的手往上看,祝凌云神情自然,没有带一点她讨厌的轻蔑,又或是她所惧怕的怜悯。
她别开脸,拒绝拉祝凌云的手,自己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一句话也不说。
由于祝凌云这边结束得太快,蓝一号格子的两位还打得如火如荼,祝凌云就靠着结界等他们打完。
每个方块格屏障对于比试者来说是不透明的,但场外观众却可以透过每个格子的“墙壁”,看清楚每一空小房间的战况。
这样一来,比试者就永远不会知道,结界打开后,等着自己的人会是谁。
就像现在,蓝一号格子里比赛结束,横在蓝一二号格之间的结界消失。
祝凌云从结界壁上起来,站直身子转了过去,看见对面走出来的人是谁后,她嘴角不受控地抽了抽。
不是别人,正是上次秘境试炼,被她连坑带骗捏碎了传送腰牌的……
林乐乐。
刚打完架,林乐乐拆了发带,叼在嘴里,他双手拢起马尾,重新扎好。
他甩甩脑袋,长发在背后来回晃。
林乐乐很是满意地抬起头,看到站在对面的人是谁后,每一根头发丝都静止了。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不知内情的观众们:“怎么他俩对视一眼还静止上了?”
“感觉万华宗小师弟一脸命苦的样子。”
“别看脸了!快,下注!押谁?上把押血蔷薇可赔惨了,这回我要押祝凌云!”
祝凌云先上前朝林乐乐抱了抱拳,并附赠和善笑容。
林乐乐:“……”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被祝凌云迷惑了!
第二轮比赛开始,林乐乐双指抹过舒阳剑,指尖过处,银色剑身映出一条通亮的符纹路径,直达剑尖。
衡量利弊后,祝凌云不打算让林乐乐先出招,她现在还不能受伤,她的身体留着有用。
林乐乐还在潇洒起势,他双脚分开,舒阳剑在空中劈出一条光痕,散开点点星光。
见祝凌云还站在那儿无所动作,又想着她才刚筑基,林乐乐便飘飘然起来,想着一定要耍耍帅。
“万年,你可瞧好了,我这一剑……”
一句话刚过半句,祝凌云就抄着剑闪过来,速度快到林乐乐只能看见虚影。
林乐乐咽了咽口水,固执说完刚刚断掉的后半句:“会很帅……”
祝凌云的本体早已落到了他面前,唇角仍噙着开赛时那抹和善笑意。
好在林乐乐也不是吃素的,及时抬剑格挡。
金属相击的铿锵震颤响彻赛场,林乐乐被逼得后滑一步,隔着噼里啪啦的火星子,林乐乐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瞪着祝凌云,艰难开口:“你是人吗?!”
这么快的速度,跟鬼有什么区别!
随心宗绝对谎报了祝凌云的修为,如果她这水平是刚筑基,那他林乐乐就是元婴大能了!
他的表情实在太过好笑,祝凌云眉眼舒展,手上力道重了几分,调动灵力一压一挥,林乐乐被甩出去两丈远。
见他稳住身形,祝凌云没急着上前去砍下一剑,单单在原地待着,温和地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我是人啊,你看,我还有影子呢。”
林乐乐:“……”
是,你刚刚冲过来的时候身后有一连串的
影子呢,人得不能再人了。
祝凌云看了眼日头,快中午了。
刚刚她靠着结界休息的时候算了下,剑修们平均打完一场需要过个十几二十招,遇到实力相当的对手时,你来我往打个几十回合都有可能。
被正午的太阳晒着还是挺难受的,更别说边晒边打架了,还是要不断耗费灵力直至枯竭的那种。
祝凌云朝林乐乐招招手。
林乐乐瘪嘴皱眉见鬼似的后缩。
祝凌云保持原样弯了弯手指,眉目温和:来来。
可怜的林乐乐表情更难看了,抱着舒阳剑调整呼吸,给了她一个“过会儿再战”的眼神。
祝凌云哪里肯等,她急着去见下一个对手,必须速战速决,以此换取更多休息时间,保持精力战到最后。
她放下手,轻轻闭上眼,叹了一气。
好吧,既然你不过来……
那就只有我来找你了。
对这一切浑然无觉的林乐乐,刚单手下压平复好丹田浮躁的灵力,准备跟祝凌云说他准备好了,就见熟悉的“鬼影”呲溜来到眼前。
不、是、吧、姐?
“铮——”
同样的抵挡动作,灵力波高高吹起两人的衣发,林乐乐咬紧腮帮子死撑,口含怒音:“我好歹也是加了一点攻击两点防御的,怎么还被你压着打?!”
说起加点,他刚才就想问了,祝凌云怎么连一道题都没对,这也太蹊跷了。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问,就被这位零加成的选手给劈了一剑……现在是两剑了。
祝凌云左手松开剑柄,飞速结了个咒印,右手使劲往林乐乐那边压,咒印结好的瞬间,林乐乐感觉对面一下子强了两倍,下盘歪了歪,向后踉跄一步。
仅仅一刹,祝凌云看准他的破绽,双手握剑从下往上一挑,林乐乐的舒阳剑脱手,当啷坠地。
林乐乐怔愣一瞬,迅速回正身形。
他很快反应过来,对她扯开灿烂笑容:“你赢了,万年。”
“速度速度,刚刚押林乐乐的,给灵石给灵石!”
“幸好我反着押了,哈哈哈哈哈!”
祝凌云清浅一笑,捡起舒阳剑递给他:“厉害啊,居然没有摔到地上去。”
“什么意思嘛,我好歹万华宗亲传!”林乐乐接过剑,哼声道,“这还是我头一次在第二轮就下场呢。”
林乐乐边擦剑边走向屏障边界,末了,他回头看她:“你一定要替我打赢江不染啊!”
又是好几轮过去,蓝色这边的格子不断打开,祝凌云占领的地域越来越大。
终于,第十二轮比赛开始,结界打开,她总算碰到了一直在等的人。
那人一身翠绿色劲装,密密麻麻的金线奢靡华贵,配上他不可一世的表情,更显价值连城。
此时中场休息,祝凌云靠在结界上,懒散道:“唐公子。”
她站起来,甩着剑款步走近他,剑身流光四溢,在空中转成星轨。
唐启摸不准她打的什么算盘,但她这样喊他,肯定没好事。
他握紧手里的绝锋剑,努力稳住心神。
祝凌云站定在唐启面前,上下打量他片刻,轻嗤一声:“我那五次加点机会,你用得可还习惯?”——
作者有话说:噔噔,周五即可解锁精彩打脸时刻~
祝凌云夺得第一进度:45%
第46章
唐启稳住心神,大喝道:“你血口喷人!我凭本事加点,怎么就成你的了?”
“急了啊?”祝凌云嗤笑一声,擦拭着玄铁剑走过去,不慌不忙道,“等下你会更急。”
烈日下,两人影子凝成对立的原点。
场上剩余的剑修越来越少,阵道长老在剑道比试原有场地的基础上缩小了结界,留出场所给别的道术比试用。
西侧候场处。
岑惊侧头提醒盛自横:“该符修入场了。”
见盛自横没反应,苏粹用扇骨敲了敲他:“别盯了,师妹又不会被唐启吃了去。倒是你,再不去符修论道那儿排队,江宗主就要来抓人了。”
盛自横点了下头,眉头锁着,目光一动不动。
苏粹没辙,打开回风扇上下摇动:“快去吧,有我们看着呢,你还怕师妹打不过唐启?”
盛自横抿唇,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南昭揪住盛自横的衣领,一把将他从座位上提溜起来,笑眯眯道:“快点去打架,忘了小五交代的?咱都要好好比试,洗掉随心宗万年老二的名头。”
淘汰出局的林乐乐早就蹲在观众席,和押宝下注的人打成一片,此刻正张罗着大家伙开下一把。
现在押宝的规矩改了,大家默认不在祝凌云参与的比试中打赌,因为根本毫无悬念,只有猜祝凌云几招打赢的份儿。
每过一局,林乐乐都分外骄傲,小嘴一撅:“我可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没被她打到地上去的!”
见这回是唐启跟祝凌云打,众人又开始骚动起来:“唐启可是把五次加点都用到了攻击上的,战斗力翻倍,这不得押一押?”
林乐乐二话不说,掏出两张面值五百的灵石票,“啪”地往地上一拍:“祝凌云必胜!”
留着小八字胡的观众摸出两张面值一百的灵石票:“我看好唐启,他前面两招就把对手打倒了。”
五点攻击加成实在是不可小觑,这一局下注的人偏向唐启居多。
林乐乐咬牙,想再掏钱出来,一摸口袋,却只摸到花生米。
“……”关键时刻掉链子!
“押祝凌云。”突然,头顶传来一记音调高扬的女声,一听就是个孤高冷傲的主。
紧接着,林乐乐视野里出现两张面值一千的灵石票和一柄标志性的粉色长剑。
他怎么也没想到,来人居然是独来独往从不合群的血蔷薇,更没想到,血蔷薇会押一招打败了她的祝凌云。
林乐乐鼓掌:“花千绝老板真大气!”
花千绝不睬他,抱着粉剑离开观众席。
听到判官宣布比试开始的声音,林乐乐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央求赌友们给他腾半个位置。
他好不容易欢天喜地坐下,结果往底下一看,傻眼了。
偌大的比赛场地中间,祝凌云和唐启剑拔弩张,仅一层屏障之隔,陆冉和盛自横互相抱拳见礼。
这这这,怎么还撞上了?
都是好朋友,他到底该盯哪边啊!
结界内的比试者看不见格子屏障外的事物,祝凌云亦不知晓,盛自横此刻正站在她背后。
祝凌云感受了下丹田内存余的灵力,比预想的情况要好,不出意外的话,够她撑到和江不染打。
唐启有五点攻击加成在,前面几局可谓是如鱼得水,灵力损耗肯定也不多。
既如此,按照他的性格,会怎样出招呢?
祝凌云思考着,站在原地按兵不动,等唐启先进攻。
此刻唐启已经被激恼了,只想把祝凌云打趴下,让她知道他的厉害!
正因如此,他的剑法招招狠厉,像是夺命来的。
反观祝凌云,只是用玄铁剑格挡唐启攻势,似乎还真被他给压了一头。
远在观众席的林乐乐看得揪心,直为她捏把汗。
相邻的另一个格子就不一样了,陆冉跟盛自横打得有来有回,比赛刚开始,谁也不让谁。
林乐乐正在为陆冉漂亮的躲闪叫好时,忽听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他跟着看去,猛然攥紧了衣角。
蓝色格子里,祝凌云被唐启的剑气逼退,后背与屏障狠狠一撞。
同样贴在阻隔屏障的盛自横感应到什么似的,蓦地回头。
陆冉看
准时机,一个爆炸符丢过来,盛自横轻松闪避,方才停留的地方已经被陆冉炸出一个窟窿。
她当然知道盛自横背后是谁,有心思打趣他:“欸,比赛呢,你在想什么?”
说着,陆冉又丢出几张符。
盛自横不语,拿出一张新的符纸,躲避陆冉攻击的同时提笔开画。
陆冉眉头抽动一下,看清楚他在画什么后,额角沁出冷汗。
那是……比佑光符更高级的,斩罡符?!
与此同时,祝凌云那边。
唐启高扬起头,提剑朝她走来,趾高气昂道:“哟,刚才放狠话的时候不是很帅吗,现在扶着墙做什么?”
祝凌云撑着剑站起来,继续激他道:“你就放这点灵力出来?给我挠痒痒都不够。”
“好,那我就让你看看。”唐启上套,将周身灵力蓄积到剑刃,双手握剑掐诀冲来,动作迅疾如风。
祝凌云神识以最快的速度扫过唐启剑身涌动的灵力。
不错,跟她卷子上的灵力气息一模一样。
而且,这次他放出灵力的量也够了。
祝凌云眸色坚定,反手握剑一劈,“铛!”,火星迸溅,流光四散。
好,把这要命的一剑给挡住了,接下来,她就得用身体去接了。
如此,才能用伤口留住唐启的灵力。
祝凌云将身一转,金属摩擦声中,她调整身位到唐启侧面,迅速拉开距离。
这个距离给了唐启机会,他眉梢一挑,重新蓄力朝祝凌云斩过来。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个距离也是祝凌云精心运算后设计好的,既能让唐启看准时机出剑,又能给她充足的时间调集灵力抵挡,不至于伤太重。
理论成立,实践开始。
祝凌云在绝锋剑砍下来的那一刻抬手,迅速调动部分丹田灵力到手臂处形成一层薄弱防护。
剑刃划开她袖口的瞬间,大片鲜血顷刻蔓延整个箭袖,沿着祝凌云修长的五指往下滴。
她低头看了眼伤口,皮肉外翻,再深一点就能见骨头了。
啧,和估算的有点偏差,没想到他下手这么狠,她调动的灵力少了点。
见此场面,不只是观众席的众人吓了一跳,就连判官都飞身而降喊了暂停,问祝凌云要不要认输。
她摁住伤口修复,摇摇头。
唐启握着滴血的舒阳剑,皱眉看她:“你……打不过就别打!快点服输。”
祝凌云没理他,止了血,重新握剑站到他对面,轻轻笑了下:“唐大公子,如果我说刚刚是让着你,你信不信?”
“死要面子,”唐启冷哼一声,“别忘了,你方才可是连本公子一根毫毛都没伤着。”
有人随声附和:“就是,都什么时候了,祝凌云还耍嘴皮子功夫呢。”
刚看完陆冉被盛自横一招斩罡符打下去的林乐乐气愤道:“放狠话也是有技术的,你懂不懂?不懂就闭嘴先看。”
说完,林乐乐焦急地捏碎花生,一颗一颗不带停顿地塞进嘴里。
万年,你可一定得争气啊,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要为了我的票子啊!
唐启怒气重新燃上脑门,没了半分对她受伤的可怜,双手抄起绝锋剑瞬步闪到祝凌云面前横劈过来。
他的动作在祝凌云眼中,就像是慢放后的视频,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可捕。
祝凌云面无表情地单手挑起玄铁剑,轻轻一挡。
“铿!”
两剑相撞的刹那,唐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隔剑望向祝凌云。
她也低眸看着他,依旧是冷冷的表情,眉都未曾皱一下。
怎么会?怎么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她不是才筑基么?
唐启支撑不住,被震得后滑数十步,后背撞上阻隔屏障,一如当初他把祝凌云逼过去那般。
祝凌云缓步朝他走来,看不清神色。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突然变得这么强!
一定是使了某种花招!
唐启怒喝着从屏障上弹起来,猛冲过去,剑尖直指祝凌云。
祝凌云悠悠瞥他一眼,鞋尖往后一转,扭头躲开,拽住唐启的手臂将人拉过来,夺过他手里的剑,横在了他脖颈。
全场大吸一口气。
林乐乐的舒阳剑……横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唐启眼睛张得溜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双腿发软,颈侧似乎有寒气。
祝凌云把控着剑刃和他脖子的距离,语气平常:“还记得我们见的第一面么?”
唐启眉心拧了拧。
她自然不打算给他回答的机会,继续道:“你也是像刚才那样,把剑尖对准我的鼻子。”
祝凌云走近一步,看起来面色不善,唐启吓得一哆嗦,生怕她抹了自己脖子。
“记住了,以后别随便拿剑指人。”祝凌云唇角左勾,松开了剑柄。
“哐啷”,绝锋剑坠地,全场爆发欢呼。
一滴冷汗从唐启鬓角滑到下巴,他如梦初醒,口中呢喃:“我……输了?”
林乐乐激动得把花生向上一抛,朝天大喊,声音都带了颤:“那些不看好祝凌云的!
“把票子——都给我!”
陆冉离场后就在林乐乐旁边坐了下来,此刻见他发疯,没忍住敲他一拳,笑骂道:“人家祝凌云赢了,你这么激动干嘛。”
林乐乐回她:“还说我呢,你刚刚揪我肉的时候呢?你就不激动了?”
“哎呀你俩别吵了,快看场上,好像还没完。”
二人闻声望去,祝凌云正和判官谈话。
判官点头,叫住浑浑噩噩下场的唐启,把他和祝凌云领到长老席。
祝凌云上前行礼,面对众宗主道:“弟子要揭发傲寒宗亲传唐启,是他抹掉了我的作答痕迹,导致我失去加点机会。”
唐启猛然清醒,浑身一抖:“你、你有证据吗?”
祝凌云不答,拿出比赛前发下来的白纸,旁边随侍弟子接过,上呈给江栖。
江栖和傲寒宗宗主共视一眼,纸页确实被人使用过消痕术。
傲寒宗宗主大袖一挥,朝祝凌云斥道:“黄口小儿,你如何能证明这消痕术乃我宗唐启所为?”
“凶什么凶!”蔡青从座上站起,“你别看南神不在就欺负随心宗的小孩。”
说着,他走向祝凌云:“娃儿别怕,有啥说啥,我给你撑腰。”
祝凌云点头,走上前,不卑不亢道:“请唐启放出灵力,再与纸张上灵力比对,看气息是否一致。”
傲寒宗宗主朝唐启使了个眼色,唐启了然。
灵力气息是能够有意改变的,只要他稍加术法,那长老们不就发现不了吗?
祝凌云啊祝凌云,你还是太天真。
正在唐启胸有成竹之时,祝凌云亮出手臂伤口,血淋淋一片与衣袖粘粘,蔡青都不忍心细看。
“弟子也知灵力气息可以人为改变,所以,请以弟子伤口处残余的灵力和书页上的灵力比对,才算可信。”
唐启上牙磨下牙,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难怪呢,难怪她突然就变得那么强。
好啊,祝凌云就是故意的,故意让他伤她,那时候他脑子里只有赢,哪里来得及去改变灵力气息?
真是心机深沉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大家七夕快乐呀,甜甜的七夕小祝忙着打架去了,作为补偿,明日还会更!
其实也是为了感谢大家一路追读,能免费看一章是一章嘛~
第47章
唐启憋闷红了脸,咬牙看向傲寒宗宗主。
傲寒宗宗主闭目,脖子青筋暴起。
江栖亲自下场查验,所有观众的眼睛都盯着长老席,屏息而待。
要是灵力对不上还好说,要是对上了……
那傲寒宗将会第二次因为唐启作弊而被判最后一名,多丢人呐!
想想都替他们尴尬。
江栖比对完毕,放下祝凌云的胳膊,转身道:“诸位都是看着我查验的,结果很明显,祝凌云伤口处的灵力,与纸页上的灵力一致。”
傲寒宗宗主脸黑得要命,指尖发抖指着唐启:“逆徒!”
唐启两步上前,畏葸喊道:“师父!”
“别叫我师父!傲寒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听闻此言,唐启手臂无力地垂在腿侧,脑海中不可遏制地响起一个声音——
“笑你啊。
“笑你有傲慢而无傲骨,丢了自己门派的傲字。”
丢人……好丢人……
他怎么能丢人!
不能丢母亲的脸,不能丢傲寒宗的脸。
都怪她……都怪她!
唐启遽然回首,双眼通红,血丝遍布,死死瞪着祝凌云。
他发疯一样朝祝凌云扑过来。
蔡青和江栖刚好站在两边,一人按住他一边肩膀,将人制住。
祝凌云距离唐启仅一尺之遥,她冷冷看着他:“在恨我揭发你?”
唐启双臂被缚住,挣扎抬头。
“可若你没有做过,我又能怎样?”祝凌云音色平淡,和唐启几近疯狂的状态格格不入,“自作自受罢了。”
言毕,她不多与他费口舌,提剑转身,回到试炼场的格子屏障。
接下来的几局,还算比较轻松。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阵道、丹道、炼器以及其他修习者较少的道术都已经比完,场上唯余剑修和符修。
“没想到啊,那个怪物还挺强,居然到了决胜局,还使出了斩罡符。”
“是啊,随心宗今年了不得,岑惊和苏粹拿了第一,南昭得了第四,要是盛自横和祝凌云再夺个第一回来……总魁首怕是要花落随心宗了。”
“我看不一定,江不染还在场上呢,而且祝凌云还受了伤,悬。”
林乐乐听着闲言,嘀咕一声:“那我大师兄还刚从寒潭出来呢,身子骨也不好。”
因为唐启犯规导致整个傲寒宗取消成绩而哭丧个脸的陆冉:“喂……你到底哪边的?”
这下林乐乐又纠结了,视线在祝凌云和江不染之间来回切换,成功把自己眼睛弄得又干又涩。
哎,这就是人缘太好的烦恼吗?
他掏出块灵石,往天上一抛:“落到左边,押江不染;落到右边,押祝凌云。”
灵石在半空中落下,折射出五彩辉光,透望过去,祝凌云和江不染互相抱拳见礼。
晚风阵阵,两人竟默契地谁也没有先动手,隔着夕阳的橙黄光线对视。
摸不清江不染的出招路数,对于祝凌云来说是个很大的挑战。
她深吸一口气,捏诀而起,这一次,她的速度快到连残影都看不见。
江不染站在原地没动,等祝凌云近了,他才执剑堵截。
两股剑气对拼,落叶扬尘,衣摆猎猎。
几乎同时,两人收敛剑势,后退分开三丈远。
祝凌云踏步一闪,在江不染周身都留下影子,瞬息之间,她的影子飞速旋转,最后竟如消失一般,没了踪迹。
蔡青眼眸放光:“居然现在就可以达到隐匿的地步吗?好苗子,当真是好苗子!南神,你真该过来好好看看你的徒儿。”
“当然是好苗子,用得着你说?”
熟悉的声音传来,蔡青转头,爽然一笑:“就知道你放不下心,等等,你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探南神脉象。
南神背手躲开:“你哥好着呢,专心看比试。”
格子中心,江不染不为幻象所动,静心展开神识。
居然看不见。
她已经这般强了么?
下一刻,江不染腾空跃起,立于无尘剑尖,脊背挺直。
果然,在他升空的刹那,祝凌云倏地现身,玄铁剑破空而出,指向他方才所站的位置。
她抬头,江不染低头。
两人对望。
最后一缕血红残阳收入山谷,天际被染成蓝紫色。
江不染无声结印,抬手在空中画了一圈,顷刻之间,他身后虚空破裂,碎隙中钻出一根根缠着耀紫闪电的灵剑。
“是万剑诀的起手式!天啊,但凡江不染用个第三式或者再往上的,祝凌云还玩个屁。”
林乐乐亦瞪大了眼:“我天,大师兄用的是万剑诀最高境,第四式!”
“那怎么办?”陆冉坐起来掐他胳膊,“你刚刚抛灵石抛出结果了吗?”
天色骤变,雷云聚拢到江不染头顶,浓厚云层中紫电闪烁,轰轰作响。
盛自横抬头看见这一幕,便知剑修论道进行到最后一局,他不安地看向侧边屏障。
见他走神,对手快速画下符箓,朝他扔来。
盛自横眉头轻皱一下,抬手止住迎面飞来的焚身符,长指一旋,将它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火焰炙烤的声音传来,对手哀嚎一声,盛自横再次把头转向另一边。
幽蓝屏障如水,静谧温柔地隔绝掉一切。
“轰隆——”
苍天正中劈下一股雷电,江不染身后的万根灵剑瞬间将其吸收,发出密密麻麻的滋啦声响。
祝凌云见状,迅速后撤拉开距离。
“哎,没用的,怎么可能跑得掉嘛。”
“祝凌云也是可怜,胳膊伤口还在流血,现在又要挨雷劈,不如现在认输,免受皮肉之苦。”
剑诀已成,白金宗服的少年悬于半空,双指并拢,薄唇念出结尾咒:
“万剑诀第四式,万剑归,剑意,出。”
耸立空中的万根灵剑顷刻之间齐齐窜出,噼里啪啦旋转着朝祝凌云射来。
她站在圆心,眼看万剑齐发。
祝凌云还在后退,脚跟抵到了屏障边缘。
远坐观众席的林乐乐和陆冉突然明白什么,对视一眼:“她没有在躲!”
祝凌云闭上眼睛,双手在胸前结出赭色印记。
灵剑马上就过来了。
一丈。
一尺。
印成!
祝凌云手中的赭色印记猛然扩大数十倍,她借着身后屏障的支撑力,双手将印记推出,与不可计数的灵剑对撞。
场上爆破出光芒,从亮紫色到明红色,再到刺目白色,越来越猛,几欲将暮色点燃,烧出一个白昼!
连长老席的诸位大能都眯了眯眼睛,抬袖挡住白光。
祝凌云死死咬住牙关。
灵剑实在是太多了。
一万根!分成一千根都能刺十轮。
时间变得好漫长,她眼前白光开始有了虚影,摇摇晃晃,让人头晕目眩。
祝凌云用力甩甩头,将下唇放到齿间,狠命咬了下去。
温热甜腥的液体流出,她神色清明几分,从干涸的丹田抽出更多灵力,用力压回去。
不就是挡一万根剑么?
既然江不染在巫霞山对阵苍岚时都没用这招,那就说明,此招耗费的灵力巨大。
要么一招制敌,要么放完这招就得等着挨揍。
他自然不可能去跟苍岚赌。
但是他会跟她赌,赌她撑不过这一万根剑。
祝凌云后槽牙咬得更紧。
撑住,祝凌云,撑住!
过了这一万根剑,你就有反杀他的机会!
手中防御印记的颜色越来越淡,祝凌云身上的疼痛越来越清晰。
她是剑修,不会结阵,这块印记是她调动天品土灵根的灵力构成,才能有如此防御力。
眼下灵力极速下降,印记正在渐渐消失,而江不染灵剑至少还有数百根。
祝凌云咬牙,收了印记,挥起玄铁剑斩灭飞来的灵剑,将残余灵力汇到左臂,直接用身体去阻挡。
灵力用在自己体内会更耐用一点,就是胳膊会有点疼。
好吧,是很疼。
最后一根灵剑窜来,祝凌云忍无可忍,伸手截住它的来路。
全场骤然噤声。
祝凌云收紧五指,用力一握,灵剑猝然幻灭在她手心,星光散去,露出少女坚韧的眼眸。
“她……真的做到了!”
“真的有人以血肉之躯抵挡住了万剑归!”
蔡青缓了会儿,拉住南神袖子,呼吸还有点急:“好生厉害的小姑娘,空明界的未来一片光明啊。”
南神凝望着场上瘦削的身影,忍不住声颤:“傻。”
“什么?”
“我说她傻。”南神目光深远,重复道,“这个第一,有那么好吗?弄一身伤,太傻了。”
祝凌云垂下手,鲜血一滴一滴,流水似的往下掉。
她已经没有灵力了。
她只能听到尖锐的耳鸣,急促的呼吸,沉重的心跳。
但她不能倒下。
她的对手还没有倒下。
祝凌云撑着剑,费力抬眼望过去,正对面,层叠摇晃的重影中,江不染从半空降下,正一动不动地凝视她。
看样子,他似乎也耗尽了灵力,没有想动手的意思。
风起云涌,浑厚黑沉的雷云散去,月华洒下一片清辉,照得四周亮堂堂。
判官再次出现:“两位都已竭力,此番判平局可好?”
江不染看向祝凌云。
“不,”她声音已然没了力气,却还是脱口
道,“没了灵力,还有剑,没了剑,还有手。”
江不染眼眸微动,默认了祝凌云的话。
比赛继续。
这次,两人同时提剑朝对方刺去。
“铛!”剑身相碰,两剑呈一竖一横之势,僵持之中,江不染看清了那双净透的眸子。
她的眼底,映着无尘剑的寒光。
祝凌云看准机会,用尽全力挥退江不染,长剑绕腕一转,闪现在江不染眼前。
南神看出来了,那是星霜诀第四式,拂晓星。
是《星霜诀》五式之中,对灵力要求最少的一个,若是练到纯熟之境,甚至可以做到不用灵力。
祝凌云的剑势来得迅猛,江不染欲躲,猛然听见身后传来铃铛清响,他蓦地回头。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只蝶铃跌在地上。
耳际擦过一阵寒凉,他听见自己发丝断裂的声音。
江不染慢慢转身,对上祝凌云的目光。
她手里那把玄铁剑,此刻正架在他肩上。
“喔——好!好!”
沉寂已久的比赛场如同爆竹遇火,登时被点燃,欢呼之声响炸全场。
祝凌云淡声:“承让。”
她收剑,绕过江不染,走向掉在地上的蝶铃。
恰在此时,符修的比赛也结束,场上所有阻隔屏障完全打开。
“祝凌云!祝凌云!祝凌云!”
没了屏障阻挡,观众们的声音更是高亢激昂,一波跟着一波,一浪高过一浪。
但他们都在喊相同的三个字——
祝凌云。
祝凌云捡起铃铛,站起来的瞬间,看见对面渐隐的幽蓝屏障走出一个人。
那人马尾高束,震天响的欢呼里,他定定看着她,径直朝她走来。
祝凌云揉了揉眼,想看清他。
再放下手时,盛自横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疼不疼?”他垂眸低问,犹豫好久才小心地抬起她的胳膊,眉心紧蹙,看了又看,一遍又一遍。
祝凌云实在是站不住了,借力抓住盛自横的手臂,冷汗直冒,却还强笑着道:“你看,我做到了,给咱宗拿了个第一,我厉不厉害?”
盛自横抬眸,眼睫发颤:“厉害,你最厉害。”
“那我们的第一名,”盛自横声音暗哑,眼里浸满水光,“以后可不可以别把自己弄一身伤了?”
嘴比心快,祝凌云条件反射道:“真不疼。”
“我疼。”
短短两字,盛自横咬得轻之又轻,似乎只是一声喉间含混不清的呢喃。
可偏偏这柔若浮空之絮的二字,在喧闹的呐喊声中那么鲜明,不偏不倚,落到了祝凌云心尖。
然后,挠了一下。
四肢百骸的疼痛仿佛受到召唤,在盛自横的询问之后,全都涌了上来。
祝凌云确认,自己是疼的。
她怔怔抬头,望着盛自横通红的眼眶,低声道:“师兄,你……哭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就要入v啦,有点小感慨,就在作话这里说说吧~(作话不要钱的!)
我写文的初衷就是想让他们的故事被更多人看到,于是就来签约晋江啦。
我是三鲨过签的,这本是第四次上传。很幸运的是,在第一次申签时就遇到了个野生读者,因为申签失败要锁文重申嘛,这样快一点,然后我就惊奇地发现,每次发出去不久,就会冒出一个收藏来,终于,在我第三次申签时,她留评了,她问我,“是在申请签约吗?从第一本追到这里。”(大概这个意思)我当时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蹦起来了,那是2025.6.25晚上8:43。不知道你现在还在没在看,谢谢你,这是我来晋江收到的第一个鼓励。
2025.7.7,4.2w字时,我才11个收藏,还在安慰自己,没事,每天涨一个收藏,一年后我就有三百多个收藏了哈哈哈哈,那时候估计也没想到,一个多月后的今天,我居然有400+收藏了,居然能倒v了。
2025.7.26,8.7w字,48收,刷视频看见有读者居然发了我文的视频,好感动好感动,但是我姐在旁边,我又不敢出声,就在沙发上悄悄抹眼泪(别笑我啊啊啊)那天我明白了,人在幸福的时候真的会哭的。
2025.8.10,11.3w字,127收,陆陆续续收到营养液和霸王票,还有可爱的你们的鼓励的话,我真的好开心。
2025.8.19,13.3w字,220收,有好心老师给了我建议,于是连夜把前两章进度拉快,厚着脸皮去给老师看,老师说感情线太少,我开始看点击留存,确实,掉得有点厉害,于是哞地一声改到凌晨四点,哈哈哈哈为了下次上榜也是拼了。
2025.8.27,15.1w字,379收,这是下星秀作品榜单的一天,我看着文章从第六名爬到当期星秀榜单的第一名,巨无敌开心,很幸运遇到大家,你们的鼓励或是建议,都给了我莫大的帮助,真的很感谢你们!
(以上举例是印象深刻的几件事,除此之外,评论灌溉投雷或是默默看文的你们,我都记住啦!!)
啊,说着说着时间线就来到现在了,第一次写文,感谢大家包涵,希望我们能一起走很远,不是再见,是明天见!
第48章
盛自横别过脸,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他的手从祝凌云手肘滑下,握住她腕骨,将人牵往疗伤处。
风柔柔地拂在两人脸上,携来远处浅淡桂花香。
座无虚席的观众台将他们包围起来,祝凌云忽然觉得天地变得广袤无垠,两人在中心显得格外渺小。
他们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并肩走向灯火通明的人群。
“盛自横。”祝凌云开口。
她并不想做什么,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时候应该叫一下他。
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四师兄。
“我在呢。”盛自横应声,亦没有多问。
只有月光清澈如水,裹挟掌声与欢呼。
祝凌云抬首,云中似有龙影穿行而过,再眨眼,那黑长的影子已然消失不见。
到了疗伤处,医修们正围成一圈忙着检查江不染的身体,祝凌云这边倒稍稍显得冷清寂寥。
岑惊、南昭和苏粹一起迎上来,三人本是笑着的,但看到祝凌云伤成这副模样,恭贺的话哽在了喉头。
没办法,祝凌云只好先卖乖,弯起嘴角:“这回,咱们宗可不是万年老二了。”
岑惊蹙眉,趁着祝凌云说话的间隙,飞快地往她嘴里塞了颗东西。
祝凌云还没反应过来,舌尖就已尝到了滋味,砸吧两下:“甜的,是糖?”
南昭换了副表情,叉腰看向岑惊,鼻腔哼声:“好啊好啊,我一年才炼那么七颗的凝露丹,岑惊你可真舍得。”
此话一出,祝凌云呼吸凝滞,立刻想把嘴里东西吐出来。
南昭炼的丹,不是害病就是害命。
岑惊看出她的想法,递过来一个放心的眼神:“给你吃的这个没毒。”
祝凌云总算把药丸咽了下去。
苏粹轻轻转动眼珠,在南昭和岑惊之间来回移动,当即明白了所有来龙去脉,啪嗒一合回风扇,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哦~”祝凌云附和,“我也懂了。”
师姐喜欢吃甜的,二师兄专门给师姐炼的药,能不甜吗?
所以,南昭不是不炼药,是只给岑惊一
个人炼药。
祝凌云和苏粹相视一眼。
又嗑到了。
只有盛自横神情如冰山,眉头紧锁,幽暗深沉的眸子直直盯着不远处某一点。
祝凌云顺着他目光望去,看见一堆围着江不染围了好久都不愿离开的医修。
再回头,原本站在她身前的少年已经跨步走出去好远,径直冲向那堆没事干却赖在那里不肯过来的医修。
盛自横这是要把人抢过来的节奏。
有了岑惊给的凝露丹,祝凌云的伤势很快恢复,气色大好,见他如此,赶紧追了过去。
奈何盛自横行动太快,她才靠近,他就已经抓了两个医修,十分不爽地绷着脸折返,两个医修在他旁边跟得踉跄。
等他看到祝凌云时,才敛了几分神色。
两个医修自知做得过分,讪讪跑过来给祝凌云疗伤。
江栖瞬身过来,走向旁边的江不染:“你过来。”
刚布置完颁奖台的林乐乐和陆冉见状,面面相觑开启眉眼交流模式。
陆冉挤挤眼睛:你师兄又要被训话了?
林乐乐皱皱眉毛:有可能,说不定又是关于修无情道之类的。
陆冉两眼放光,朝江不染那边挑眉:那你还不快去偷听!
林乐乐“嘁”了一声,身体诚实地迅速挪动小碎步,往江栖背后靠。
“刚从寒潭出来,还能使出这么漂亮的万剑归,很不错。”
江不染只是静静听着,未作回答。
江栖盯着他的表情,继续道:“我看了你跟祝凌云的比试,你对她当真是不留情面。”
江不染依旧垂首看着地面,平淡道:“比试场上,不讲情面。”
林乐乐虽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但他不是傻子,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慌忙挪动小碎步移回陆冉身边。
“怎么样?”陆冉好奇道。
林乐乐瘪嘴缓慢摇头,表示不妙。
不过多时,长老席的诸位宗主已经统计出这几日各宗以及各弟子的积分,很快,扩音石传出江栖严肃的声线:“各宗弟子站回原位,接下来宣布本届宗门会晤名次。”
判官布下夜明诀,整块比赛场地上空立马飘满点点荧光,亮如星沙。
“总积分第一名,随心宗。”
话落,赛场外围一圈瞬间窜起五色烟花,直冲云霄。
“咻!咻咻——”
焰火开出花,落入五行圆满团的眼中,少年们彼此对视,笑容远比烟花灿烂夺目:“我们是第一!”
意气风发四字,莫过于此。
南神站在五人身后,宽厚手掌依次搭过他们肩上,用力往前一推:“去吧,上台拿属于你们的奖励。”
五人对视一眼,肩并肩大步向前走去。
路过傲寒宗时,南昭故意捏拳往唐启面前一挥,吓得他赶忙抬手挡脸,结果无事发生。
等他发现自己又被整了后,那人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拉着另外四人欢快跑远。
站上台,祝凌云被几人默契地安排在中心位,右手边站着岑惊,岑惊旁边自然是南昭。
这时,苏粹本来已经站到了祝凌云左手边,突然灵光一闪,一把拽过盛自横,自己则站到了最边上。
他拍拍盛自横的肩,眼神往祝凌云那儿一眺:“那个灵雉腿,师兄不白吃你的。”
见几人站好,宣读长老开始念道:
“岑惊,阵道第一,总积分第十。”
“南昭,丹道第四,总积分第九。”
“苏粹,炼器第一,总积分第五。”
“盛自横,符道第一,总积分第三。”
“祝凌云,剑道第一,总积分第一。”
焰火台又窜出束束烟花,比方才的还要多、还要大、还要响。
苏粹唇角一勾,半空乍现几个圆滚滚长着翅膀的灵器。
台下,南神薅过蔡青的留影石,对准台上五人:“崽子们,看这儿!”
不用他说,五行圆满团早已精准锁定他的位置,站得端端正正,展颜而笑。
南神和蔡青头贴着头,你挤我我挤你地去看留影石里的画面,张圆了嘴倒数:“三,二,一!”
苏粹甩开回风扇,灵器登时听话爆开,撒下来的东西有圆有方,在黑夜中爆闪。
祝凌云说,这个叫亮片。
哎,又是他们没听说过的新鲜玩意儿。
不过,就是要新鲜才能惊艳全场啊。
就像现在,苏粹看着全场睁圆睁大的眼睛,别提有多爽。
焰火燃尽,宗门会晤圆满结束。
各宗依次原路返回荟萃堂休整,半途,林乐乐急吼吼冲进随心宗队伍,拦下祝凌云。
他叉着腰喘气:“万年,你们什么时候回松幽城?”
祝凌云看了眼南神,南神回看她,一副随便你们的样子。
她便保守道:“应该快了。”
“欸,苏粹老家不就是映雪城的?”南昭跳出来,勾搭上苏粹肩膀,玩味一笑,“苏公子,我们都要走了,你还没尽地主之谊呢。”
林乐乐深吸一口气,愣道:“该不会是那个光府邸就占据整整三条大街的千世名门,映雪苏家……吧?”
不换气地念完这一大段话,林乐乐长吁一口气:“累死我了。”
苏粹垂下眼帘,低低应了一声。
南昭伸手掐住苏粹后颈:“好啊好啊,这么大个宅子都不舍得带你的师姐师兄师弟师妹去转转呢?不如,就去你家吃饯行酒可好?”
苏粹眸光微动,就这样任由他这样掐着,良久才张口道:“算了吧。”
南昭默默收回手,周遭氛围变得有些古怪。
见势不妙,林乐乐忙插上前:“我来就是跟你们说饯行宴这事儿的,我爹娘做烧鸭生意,就进月魄巷左拐那家,乐乐烧鸭,都听说过吧?可有名了!后天都来我家吃饭啊,我都跟我娘商量好了,不来就是……”
林乐乐思忖半息,觉得说“不来就是不给他面子”有点不要脸,毕竟他面子也没那么大。
于是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豪气道:“不来就是不给万年面子!”
言罢,他叉腰扭头看向祝凌云,一副得意模样。
哼哼,新晋的第一名,够有面儿了吧?
祝凌云抬眉盯了他两秒,无奈一笑,终究是没有反驳。
是夜。
盛自横擦拭完厮缠,正准备关窗睡觉,突然晃见窗外黑影闪过,直往祝凌云房间而去。
厮缠重新绕回盛自横腕上,他快速披上外衣,开门出去,贴墙走到祝凌云和岑惊卧房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
“凌云,师姐,你们在里面吗?”
半晌,只有岑惊的声音传出来:“祝凌云刚出去,你找她?”
盛自横眉心一跳:“她去哪儿了?”
“只说了透气。”
现已子时,亲传们累了一天,都早早熄了蜡烛,此时院子黑黢黢一片,她又会去哪里透气?
盛自横的嗅觉素来敏锐,此刻古怪陌生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他放心不下,借着月光往荟萃堂背后的云栖花境走去。
云栖花境终年薄雾弥漫,花树高大错落,月光倾泻下来浸染烟岚,迷蒙得似真似幻。
盛自横拨开荆棘,花瓣散落一地。
走了几步,他听见远处有谈话声响起:
“你今日在试炼台表现得很好。”
“谢神君夸赞。”
后面一句,是祝凌云的声音。
不过听谈话内容,她应该和对面男子认识。
盛自横觉得冒昧,兀自向后退一步,草叶发出细微声响。
祝凌云敏锐地朝山石背后扫去。
岿吟却拉住她的臂弯,制止道:“野雀罢了。”
祝凌云点头,没再放出神识查探,默默把胳膊从岿吟手里抽开。
岿吟不动声色地往山石边瞥了一眼,金色竖瞳在夜里发亮。
很快,他低眸看向祝凌云,沉声道:“吾有一事想问你。”
祝凌云颔首:“神君请讲。”
“你可有喜欢的人?”
他语调平缓,手中玉珠盘得嗒嗒作响,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叫祝凌云心头一震。
岿吟的话语一字一句,清晰落在山石背后的盛自横耳间,他瞳孔收缩,手指不自觉抠紧了石壁。
比起岿吟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他更想知道祝凌云的答案。
盛自横心跳陡然变快几分,他闭眼深呼吸一气,睁眼往祝凌云那边望去,只能瞧见她薄薄的侧影。
她会有喜欢的人吗?
如果有,那个人会是谁?
盛自横猛地回身,脊背紧靠在山石上。
偷听是不是不太好?
他掐紧了衣摆,道德和本能疯狂争斗。
算了。
盛自横一咬牙,心脏重新贴回冰冷的山石,露出一只暗红的瞳仁。
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卑劣地望着她了。
从骗她厮缠失控那日开始,从不愿看到林乐乐凑近她那日开始……或许还要更早。
他对她的心思,早就不清白了。
“啪嗒”。
一滴露水从花尖坠入土地,祝凌云抬头,反问岿吟:“神君问这个作甚?”
岿吟收起玉珠,走近一步,负手俯身盯着她的脸。
祝凌云后退半步。
“大道三千,无情道修炼最为快速,但难度也极大。”岿吟站直身,语气冰冷,“你若修无情道,便可早日迈入大乘境。”
祝凌云不动声色,继续听他讲。
“修无情道者,不得对某人产生高出其他人的情感,否则便不能证道,严重者还会遭受到威胁性命的反噬。”
岿吟暗自观察着她的表情,顿了顿:“你和那个叫盛自横的,似乎走得很近。”
祝凌云动动眉梢,淡声开口,直接道:“神君这是想问我,是不是喜欢他?”
岿吟不置可否。
“若无情道真有那么容易破境,那全天下修士干脆都修无情道得了,”祝凌云反驳,“我认为,道无高低之分,遵从本心,方能证道。”
岿吟的金色竖瞳闪出辉芒,似在凝视她,又似在穿透她。
又来了,又是这种表情。
祝凌云垂眸,收敛情绪,装出乖顺棋子的模样:“神君放心,我会尝试去修无情道的。”
盛自横攥衣裳的手慢慢松开,石头的温度透过衣襟,紧紧地贴在胸前,一片冰凉。
他缓了会儿,默默离开此处。
所以,她要修无情道么?
凡间有传言,修无情道者,要亲手杀掉心爱之人证道。
可传言终究是传言,修无情道者,不是不可有情,而是要讲求心念平衡,不可对某一人有独特且出超的感情,包括爱情、友情、亲情。
否则无情道毁,修者形神皆会有损。
盛自横低头走着,全然未曾注意到身侧的荆棘花丛,脸颊被划破了个口子。
尖锐的刺痛后知后觉蔓延上来,他伸手摸了下,指尖沾染上艳红的血色。
他看着指尖血迹,从莹亮,到干涸。
若是无情道真如凡间所言便好了。
那么他便可以留在她身旁,勾她、诱她,然后让她杀了他,助她证道飞升。
可偏偏不是。
她不能对任何人有超过的情感,他就只能离她远远的,不能乱她道心,不能奢求她哪怕一分一毫。
否则她就会遭受反噬。
盛自横无法骗自己接受在她心中,他和别人是同等地位。
但比起他的感受,他更不能阻挡她修炼。
不知不觉,盛自横已踏出云栖花境,慢慢回了卧房。
“怎么才回来?”苏粹被他的脚步声惊醒,揉揉眼,从床上坐起来,旁边是四仰八叉的南昭。
“出去透透气。”盛自横关上门扉,月色随之褪去。
苏粹没再多问,重新躺下。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盛自横站在窗前抬头看月亮。
月落日升,日升月落。
到了约定去乐乐烧鸭的日子,林乐乐早早地出现在荟萃堂,身后还站着抱剑的江不染和一头扎在玉简里接单的陆冉。
林乐乐跑到随心宗住的院子中间,双手拢住嘴,转着圈圈朝四面大声喊:“万年!好兄弟!苏兄!岑师姐!南师兄!快出来啊——”
不过多时,两间房屋打开,女女男男男陆续走出来。
祝凌云装好买给林乐乐父母的东西,提在手里。
盛自横站在最后面,下意识伸手想帮她拿一下,脑子里突然不受控地冒出前天晚上云栖花境的画面。
只是帮她提下东西而已。
盛自横说服自己。
他刚想上前,林乐乐就已经跑上去接过了祝凌云手里的货品,乐呵道:“哎哟你说你,来就来嘛,还带这么多东西,我就先笑纳了啊。”
盛自横后退半步,默默收回手,垂放在腿侧。
月魄巷。
一路上,林乐乐张着嘴叭叭讲了许多他的童年趣事,到了乐乐烧鸭门口才匆匆闭嘴,大笑着冲正在忙碌的中年夫妻喊道:
“娘!爹!我回来啦!”
林乐乐把东西放下,欢欢喜喜跑进去。
两位店主丢下手里活计,往围裙上擦了两把手迎上来,慈爱地看了看林乐乐,又转头望向他身后众人。
林乐乐欢快介绍:“这是江不染,我大师兄,那是陆冉和容漓,我朋友,还有这几位,是随心宗的亲传们,也是我朋友。”
林母温柔笑着:“好,看见你有这么多好朋友,为娘就放心了。”
林父摘下脖子上挂的白毛巾,走过来笑眯眯道:“都别站着了,大家伙往里走,给你们留了厢房,就当自己家啊,千万别客气!”
现下临近饭点,烧鸭店生意红火,林父林母转头又投入油烟之中。
林乐乐速速洗了手,拴好围裙掠过几人:“你们先坐,我去帮忙。”
厢房不是全封闭的,一面靠窗,其余三面用茜色纱帘遮挡。
陆冉撩开帘子,腮帮子里嚼着果脯:“林乐乐跟他爹娘感情可真好。”
盛自横抬眼看去,林母正满面笑容地给林乐乐擦汗,动作温柔细致,林父也十分高兴,从林乐乐回来起嘴巴就没停过,似乎有唠不完的趣事。
他看入了神,心头漾出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很早很早之前,他好像也感受过母亲抚摸脸颊时手心的温度。
祝凌云瞥了眼盛自横。
他这两天很不对劲,虽说还是照旧给她带早餐,但他不亲手交给她,就只留张字条贴在餐盒上。
昨天一起修炼时也不跟她讲话,只有她主动找他,他才接话。
除此之外,他的精神也很不好,眼睛红红的,唇色淡淡的,但他不跟她讲。
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奇奇怪怪。
这样一来,厢房里就只有陆冉叽叽喳喳,苏粹时不时接她两句,其余人各自安静坐着。
终于,陆冉忍无可忍,拍桌而起。
容漓端水的手一颤,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她。
陆冉气道:“你们今天怎么了?一个两个都不说话,我嘴皮子都说干了。”
“怪不得人家苏粹仰慕者多呢,就他接我话茬,”停顿片刻,陆冉把目光转向容漓,“是吧小梨子?”
没料到她会突然点自己,容漓惊讶一瞬,握紧手里捧着的杯子匆匆抿了口水,低头小小“嗯”了声。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林乐乐端着烧鸭钻进来。
陆冉看他一眼,手里筷子转得飞起:“这下好,另一个话唠回来了,我有的聊了。”
林乐乐皱眉啧她一下,瞟到祝凌云那边的位置有点不对劲,忍不住笑道:“万年,你跟好兄弟坐那么开,中间的空位是给我留的?”
众人依言看了过去。
祝凌云和盛自横对上视线。
两天了,他们第一次有眼神交流。
气氛怪异,林乐乐笑容凝在脸上,弱弱道:“你们不会……”吵架了吧?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
说完,盛自横低眸坐了过去,离祝凌云只有一拳距离。
林乐乐撅嘴扬眉,给陆冉使了个眼色。
接着,他的玉简上立即出现陆冉的灵力符文:必须想办法让他俩和好!我新产的盛情祝贺剑穗还要卖呢!
林乐乐了然,在陆冉和江不染之间坐下,想了想,豁然道:“光吃饭多无聊,咱边吃边玩游戏呗。”
说着,他变出一个类似罗盘的东西,其上画有各色符文,亮晃晃的。
“这个呀,叫心玦,是我爹去青阳叔家拜访时带回来的新奇玩意儿,我敢说整个空明界就我青阳叔会做这个,你们肯定没见过!刚好今天有人又有闲,咱来试试。”
苏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手里的玉质器物:“怎么玩?”
林乐乐昂起头颅,翘嘴炫耀手里的宝贝:“你们先在自己玉简上输入想问在座各位的问题,最好是那种平时不敢问或者不好意思问的,八卦也好,打探也罢,统统端上来!”
陆冉:“问你最近尿过床没有可以吗?”
林乐乐无语:“肯定没有啊下一个!”
“哦。”陆冉歪着脑袋给自己夹了块肉,“喜欢娘还是喜欢爹?”
林乐乐忍无可忍:“都喜欢!游戏还没开始你倒先
把我问完了!”
强制陆冉闭嘴后,他继续介绍规则:“然后把玉简放到心玦上,心玦就会记录下你们的问题。
“精彩的来了!心玦的指针会随机指向在场一位朋友,然后抽取一条我们刚刚写下的问题,向他提问。如果不愿意回答,那就自罚一杯!”
祝凌云抿了口茶水,心道:这不就是修真界版的真心话?
不久,每人写了两个问题传入心玦,游戏正式开始。
晶莹闪亮的心玦摆在正中,指针自动飞速旋转起来,再缓缓减速……
每个人都认真盯着心玦的指针。
尖细的指针停在了苏粹面前。
苏粹挑了挑眉,认栽一笑:“会不会抽到自己写的问题?”
林乐乐郑重点头:“有可能。”
心玦闪动两下,上方浮现出一串文字:你有心悦之人吗?
苏粹眉头微皱,很快就摇着扇子轻松回答了此问:“没有。”
南昭适时吐槽:“这什么问题,真没意思。”
江不染抬眸看他一眼。
下一轮指针开始转动,南昭撑着下巴突然反应过来,猛然抬头:“不对。”
什么人会写这种问题呢?
那必然是在场有他喜欢的人但是不好意思开口问的人啊!
天,第一个问题就这么劲爆的吗!
南昭满意地点点头。
另一边,容漓紧张地看向心玦。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她被指到了。
本轮抽到的问题:你最近遇到的一件烦心事。
南昭又补刀:“这个更没意思……”
说完,就收到来自祝凌云的目光。
不是,一个两个都看他做什么??
容漓思考片刻,温声开口:“嗯……论坛里有一些关于我和苏道友的绯闻,我怕影响到他。”
苏粹摇头安慰:“不必往心里去,传言终究是传言,希望不要影响你才是。”
脆梨留影倒卖商陆冉尴尬笑笑:“嘿嘿,不好意思啊,不过既然你俩都看这么开,那我就继续挣点小钱咯?”
而且,苏粹头号粉丝【苏帅天下无双】不也在整治这事儿吗?
这不,昨天还跟骂苏粹的一群人在论坛互掐,对面甚至扬言要扒她真实身份。
那无双姐是谁?混迹江湖多年而不留痕,哪可能那么容易扒!
这样想着,陆冉漫不经心地划拉一下指针。
小指针吱悠悠地转呀转,转呀转转呀转……
停在了祝凌云面前。
虚影在半空聚拢,飘飘然组成文字:
请选择一位坐在你旁边的朋友,说出他的缺点。
南昭眼睛倏地亮了:“这个有意思!”
祝凌云却顿住。
左边,是不怎么熟且高冷的江不染,右边,是情绪突然淡下来的盛自横。
这让她怎么说?
祝凌云没喝过酒,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一杯就倒。
所以,还是回答问题比较保险。
除了盛自横和江不染,其余人都把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她。
祝凌云嘴唇微张,半天才道:“让我想想。”
盛自横的缺点……?
她侧目瞥他一眼,盛自横目光扫过来,唇线紧绷,眸子蕴了层雾似的情绪。
好难找。
还是别从鸡蛋里挑骨头了吧。
而且他这两天本就不太对劲,若是再找他茬,怕是更僵。
但是要她说江不染缺点的话……
也很得罪人啊!
毕竟他们俩又不熟,她不久前又才打破了他万年老一的历史。
究竟是谁想出来的送命题?
林乐乐突然转过身捂嘴打了个喷嚏。
祝凌云无奈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选江道友。”
比当事人更快追过来的,是盛自横的眼神。
就算是说缺点,她都不愿意选他么。
祝凌云并未注意到盛自横的神色,她正在努力思考该怎么转圜,才能既回答了问题,又不至于太得罪人。
盛自横睫羽颤动,似风中脆弱的蝶翅,他看了会儿,默默收回视线,垂首静待她的回答。
连岑惊都没料到祝凌云会选江不染,不由得挑眉看去。
江不染倒是面无波澜,拿起杯盏喝了口茶,看起来并不在意祝凌云会说些什么。
淡定得仿佛他根本没参与。
祝凌云酝酿够了,启唇道:“江道友天资卓绝,修为精深。若硬要挑刺……于我而言,那便是疏离清冷,叫人难以接近,没能与江道友共同探讨几句道法剑意,的却是一桩憾事。”
越听越不对劲,林乐乐抢先质疑:“等等,不是说缺点吗,你怎么把大师兄夸了一通?”
祝凌云回他:“是吗?那可能在你听来,这恰恰是江道友的加分项吧。”
高,实在是高。
这话说的,林乐乐无言以对,埋头吃饭。
盛自横攥着杯子的五指越收越紧,太阳穴突突跳。
说江不染难以接近,难道她还想接近?
他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伸出手指拨动心玦指针,快速开启下一轮。
这回,指针指向了江不染。
问题:你想选择什么道?
容漓指尖抵着唇,软声道:“这个问题,江师兄不用回答我们都知道了吧?”
像江不染这样的人,肯定会修无情道呀。
“呵,又一个无聊的问题诞生了。”南昭简直想掀桌,“到底谁想的啊?怎么还没抽到我的绝世好问?”
苏粹鼻尖轻嗤:“别急嘛,先听听江不染怎么说。”
于是束束目光又聚到江不染脸上。
而他作为本轮主角却没有开口,甚至眉眼都未曾抬一下,拿起桌上酒壶,给自己倒上了今日第一杯酒。
岑惊不解他的举动,大道三千,就算他不修无情道,又有何说不得?
林乐乐睁圆了眼,移动眼珠看他把酒饮尽,竖起一根大拇指:“不愧是大师兄,能醉倒元婴境的错缘酿说干就干。”
凉酒入喉,江不染皱了下眉头,不出片刻,被洁白宗服领口禁锢的脖子已然泛起浅红。
游戏继续几轮,一直抱怨问题没意思的南昭惨遭滑铁卢,黑着脸答了自己定的问题。
接着就是岑惊和苏粹两人连着回答了三两个问题。
陆冉皱眉:“林乐乐,你整我们啊?怎么就你没被抽到了?”
说着她就要上手灌他酒。
林乐乐歪着身子躲,都快要靠江不染身上去了,吓得语速飞快:“没有真没有!还有好兄弟也没被心玦指到!”
“哦?那这样吧,”陆冉放下酒杯嘿嘿一笑,“这一把就你们两个幸运儿来参与,我来拨心玦,咱仨不算在内,指针指到右边的江师兄,小祝祝还有岑师姐中的任意一个,就算盛自横的,指到左边的阿漓、苏粹还有南师兄的任意一个,就算你的。”
盛自横本就心不在焉,他们说什么他便听着,这个游戏也不过分,他也就点头答应了。
林乐乐当然不在怕的,他就没有不敢答的问题,自然爽快得很。
“那么,开始了!”
陆冉摩拳擦掌,潇洒起身,作法似的往手上吹一口气再俯首一弹。
指针顺势旋转起来。
心玦上的符文也一齐闪动,奇异又美丽。
很快,指针旋转的速度慢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眼睛看着指针尖尖。
然后,那根金亮的指针就在十八只眼睛的注视下,选择了祝凌云。
也就意味着,盛自横需要回答本轮的随机问题,亦或是喝酒。
心玦头
顶虚影刚刚飘出,还没组成字,厢房外就传来一阵吵嚷。
以为是有客人不满意菜品,林乐乐第一个站起来。
他还没撩开帘子,就听来者吼道:“无双给我出来!就是论坛里那个【苏帅天下无双】!”
容漓手一滑,杯子滚出桌子边际,被陆冉手快接住。
九人纷纷站起来往帘子外看去。
容漓在角落翻出玉简,水灵灵的眼睛瞬间瞪圆。
趁着其他人都朝外走了,祝凌云站到容漓身边,低头轻声道:“别怕,我们先出去看看。”
容漓张开嘴,怔怔看着祝凌云。
难道祝凌云知晓她就是论坛里的【苏帅天下无双】?但是,她把身份藏得很好呀,她又是从何得知?
来不及想这些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外面的人,以及……
千万千万不能让苏粹知道,她就是他的头号粉丝。
要是被发现的话,她该如何面对他啊!
容漓平复心情,点点头,跟随祝凌云走出了厢房。
为首的是个高大男子,长得凶神恶煞,看着就吓人。
高大男人背后倒是个普通女子,侧身站着,看不到正脸。
“花千绝?”林乐乐率先出声。
不会错的,整个空明界就只有花千绝佩粉剑。
那姑娘转过来,没有说话。
见周遭食客都在往这边张望,祝凌云对林乐乐道:“换个地方把误会解开,别在这里影响了你家生意。”
那男子嗓门极大:“不行!就得在这儿,说,无双在哪!”
林母林父急急跑来:“客人,今儿店里的都是老主顾了,我们不认识什么无双呀。”
“老主顾?”男子叉腰巡视一圈,猛地瞪住林乐乐这边,“那,无双就只有在你们之中咯?”
祝凌云反问:“无凭无据,你怎么就判断我们中有你要找的人?”
“我来解释,”花千绝淡淡道,“这位是临风宗的何归,在论坛里与无双起了争执,遂我秘密调取了无双玉简的定位。”
她看向祝凌云,很快又移开视线:“所以,我们跟着定位追到了这里。”
祝凌云算是听懂了。
这血蔷薇,黑客啊。
林母好声道:“那我帮您留意着,这店里暂且没位置了,您站着也不舒坦不是?”
何归抱着必要找到无双的气势,愤愤道:“不,我今儿一定要把她揪出来!去年的仇还没算呢!”
去年的仇?
容漓突然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也是有人骂苏粹,她气不过,直接三更半夜全副武装着把人揍了一顿,
没想到,那人就是他何归啊。
容漓咬咬牙,从后面站出来:“站在这里打扰无辜人做生意算什么,跟我出去,我告诉你无双在哪。”
此话一出,全场人皆是一惊。
除了惊讶容漓知道无双是谁外,大家更是惊讶平日里说话声音都不太大的小姑娘,此时居然敢硬刚对面大块头。
林父林母不放心地看向了容漓,这么小巧玲珑的姑娘,一个人出去叫他们怎么放心。
林乐乐立刻冲上来,张开双臂挡在容漓身前,面对何归道:“不行!要出去我们一块出去。”
何归简直气笑:“你以为我乐意跟她一个人出去?我还担心无双趁机逃跑呢!”
花千绝已然不耐烦:“那就一起出去。”
事情的走向越来越糟了,容漓手心冒汗,紧张地看向苏粹。
他面色依旧温柔,如浸润在晨光里的清栀子,高贵圣洁,高挑的身形微微把她掩住,呈一种保护姿态。
怎么办,要是他知道了,知道她其实是一个很暴力的人……他会怎么想她……
但是看着林父林母为难的神色,以及身边的朋友们,容漓知道,不能在这里耗着了。
“跟我来吧,有后院。”林乐乐迈步道。
容漓想也没想,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后院还算宽敞,几人站在院中间面面相觑,气氛僵持不下。
“说啊,你不是知道无双是谁吗?”何归低头看着容漓,明显已经没有耐心等了。
苏粹召出回风扇:“这位兄台,好好跟人家姑娘说话,别吼。”
“就是,对女孩子温柔点嘛。”林乐乐同样不满他态度。
容漓双手紧握,纠结万分。
“闭嘴!”何归朝苏粹骂道,“老子本来就讨厌你这副端着的假样。”
苏粹表情没变,依旧弯着唇角:“那这样,你骂我解气吧,别找无双了,她也是为了我才跟你吵架的。”
“就你清高?需要你来英雄救美?”何归鄙夷道。
苏粹刚准备开口说点什么,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影子,风声擦过他的耳廓,一声巨响之后,原本还在他面前唾沫横飞的何归,忽然腾空飞出去几丈远。
远处,容漓单手揪住何归的领子,将人抵在柱子上高高举起,抬脸看他。
那张乖巧可爱的小脸,此刻全然冷了下来,死死盯着何归。
“我就是无双,”少女樱唇轻启,将他领口攥得更紧,“怎么,你又想挨揍了?”
第49章
何归悬在空中,两条腿不停扑腾,惊恐地看向容漓,露出大片眼白,喉咙艰难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容漓松手,何归从柱子上跌下来。
“你抹黑造谣苏粹,我骂你两句都算轻的,”容漓开口,“你还敢自己送上门来?”
何归牙齿打颤:“胡说!什么造谣,我没有!”
容漓不屑与他废话,掏出留影石,上面记录了何归买通别人散播苏粹谣言的留影。
“你该感谢现在人多,我不好揍你,”容漓顾忌到苏粹在场,蹲下低声对何归道,“一天时间,你自觉去论坛公开道歉,不然……”
她把原先甜美的声线压得更低:“我会让你身败名裂。”
何归冷汗直冒,扶着柱子站起身,满脸狼狈,他愤哼一声,踹开脚下石子离去。
容漓转身,见大家都在看着她,瞬间红了脸,十分难为情。
她咬着嘴唇,低头慢慢走过来,眼帘映出苏粹的青色衣裳下摆。
“你就是无双?”苏粹清润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好听极了。
容漓做好心理准备,紧闭双眼点了点头。
苏粹展颜:“谢谢你。”
容漓眉头颤了颤,难以置信地睁开眼,苏粹的面容在眼前放大,她一下子呆在了原地,愣愣盯着他。
直到某种温热液体滑过她的人中。
“!!!”
容漓忙捂着鼻子跑开。
林乐乐目光转向花千绝,邀请道:“血蔷薇,一起吃饭呗,尝尝我爹娘手艺。”
花千绝连个眼神都没给他,飞身上檐离开。
林乐乐撇撇嘴,突然想到个事,大叫一声,扯着盛自横就往回跑:“你还没回答心玦的问题呢!”
“对啊!”陆冉一拍手,跟着跑在他俩后面,除此之外,其余人都选择走回去。
祝凌云走在最后,等她到时,林乐乐正在哭天喊地:“时间耽误太久,问题已经消失了。”
岑惊环手:“那不如先吃饭,菜都凉了。”
林乐乐抱着盛自横的胳膊,边摇边控诉:“啊啊啊好兄弟你可真走运啊啊啊。”
盛自横后仰身子,扒下他的手。
“行吧行吧,听岑师姐的,先吃饭。”林乐乐妥协。
江不染紧紧皱着眉,整根脖子红得不成样子,还起了细细密密的小疹子,他扶着椅背,极力克制身体摇晃。
祝凌云站在旁边,刚想伸手去扶,就被另一双手截住。
再看,盛自横已经拉住了江不染的胳膊。
“坏了,”林乐乐总算发现江不染的不对劲,张手捂嘴,“我记混了,错缘酿是专门拿来浇愁的……不是助兴。”
他继续补充道:“大师兄恐怕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了。”
好巧不巧,林母在前堂喊他:“乐乐,过来把菜给客人端去。”
林乐乐拉长嗓子应了一声,匆匆往后一指:“后头有间空房,你们先把大师兄送过去躺着,我送了菜就去给他熬特制的醒酒药,拜托拜托,要是被江宗主知道大师兄喝酒,我跟他就都完了!”
盛自横动作快,祝凌云刚转身想搭把手,他就已经把江不染扛上了。
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视线。
他扛着人,不方便,祝凌云便走在前面,替他撩帘子开门。
走到后院,看着左中右
三条路,祝凌云回想林乐乐刚才指的方向,选择了左边。
刚跨出一步,盛自横就伸手拽住她的臂弯,将人轻轻往后带了带。
祝凌云回头,盛自横已经转过脸。
“这边,”他喉结滚动,垂眸道,“那边是柴房,刚刚来后院时,我看见了。”
祝凌云点头,默默撩开中间的门帘,站到旁边,让他先带江不染进去。
她抬眼:“盛自横。”
闻言,盛自横停下脚步,朝她的方向微微侧头。
祝凌云看着他的侧脸,很想直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两天闷闷的不说话?是在故意躲着她么?
但她开不了口。
她没有理由这样问。
祝凌云轻轻放下帘子,绕过他:“走路看着点。”
屋子打扫得干净舒适,陈设十分简单,两人绕过屏风,把江不染放到床上。
映雪城天气已经转凉,祝凌云抖开被子,欲给江不染盖上。
“我来吧。”盛自横站过来,想去抓被子,结果祝凌云手一动,他的掌心就按住了她的手背。
他立马抽开手,攥紧了被褥,祝凌云亦松手站到床尾。
空气前所未有的尴尬。
祝凌云回想宗门会晤结束后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要说矛盾,两人也没有闹不愉快啊。
到底是怎么了?
她沉了沉呼吸,试着找话题:“这个心玦还挺好玩,有点像我老家那边的游戏。”
盛自横坐在床沿,掰开江不染手指,抽走他紧握的无尘剑,搁在床头。
“什么游戏?”他问。
“真心话大冒险。”见他回应,祝凌云继续道,“比如掷骰子定输赢,赢家可让输家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真心话和心玦一样,输家实话回答问题;大冒险则要完成赢家指定的任务。”
盛自横又问:“通常有哪些任务?”
“这个……”祝凌云隐隐约约想起她同桌最爱干的事,回忆道,“如果遇到比较损的赢家,可能会让你去抱某个异性或者……”
当初她小同桌有没有让人有更亲密的举动来着?祝凌云音量减小,努力思考。
盛自横转过身正对她:“不会还有更过分的吧?”
她老家哪里的?
就算空明界民风开放,但好像也没到这种地步吧?
“没有没有,大家玩得还是比较保守的。”
盛自横压着眉,突然抬头,两只暗红色的眸子不避不躲地盯着她:“那,你有执行过这种任务吗?”
祝凌云仔细回忆起来,连眉头都在用力:“应该……没有吧?”
她记忆中都是小同桌在旁边和别的同学玩,而她则是在旁边写各种卷子,时不时听一两句。
盛自横重复:“应该没有?”
祝凌云点点头。
她表情自然,似乎这事一点也不重要。
盛自横抿紧了唇线。
她根本就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要是多年以后,突然冒出来一个男人说祝凌云小时候抱过他,求着缠着要她负责,可怎么办?
毕竟她是要修无情道的人,这种半路出来的野桃花最是乱人道心。
万一她被蛊惑,道心不稳遭到反噬……
盛自横听到自己牙齿磋磨的声音。
那他必定会把桃树连根拔了,再烧得干干净净。
祝凌云在他面前挥挥手,道出心头疑惑:“你又走神,最近没休息好吗?”
盛自横眼神游移:“不是。”
他从床上站起来:“待会林乐乐应该会来照顾江不染,我们先走吧。”
祝凌云点头,跟在他身后,随口道:“刚刚最后一轮好可惜,没看到你抽到了什么问题。”
话语既出,面前少年突然慢下脚步,高马尾随他侧身的幅度一晃,甩到左肩。
“你想知道?”
祝凌云挑眉,略显惊讶:“你看见了?”
盛自横却将头一扭,目视前方,甩回来的发丝搭在他后颈来回晃,神秘道:“没看见。”
说完,他大步向前走去。
奇奇怪怪的。
祝凌云不解地望着他的背影。
走到餐桌,场面简直像绞在一起的五彩毛线,混乱不堪。
容漓怀里躺着喝得烂醉的陆冉,而这只醉猫却还在高举酒杯胡乱吟诗,说什么钱啊财啊的。
南昭则跟苏粹斗起嘴来,你一言我一语,岑惊隔在中间,食指按住耳朵,满眼无奈地瞧着祝凌云。
“林乐乐呢?”祝凌云甚至不知道先去帮哪边。
容漓按住陆冉的手,防止她把酒到处洒,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回答祝凌云:“不知道啊,陆冉偷偷喝了好多果酒,得叫他多舀碗醒酒药来。”
“小五!”南昭突然点祝凌云的名儿。
祝凌云转过头。
“你来评评理,”南昭愤懑道,“苏粹非说我出的问题太针对人,我跟他说不通。”
祝凌云看了眼苏粹无语的表情,做好了被南昭迫害的心理准备。
“你说来听听。”
“第一问,被修为远不如你的人打败,是什么心情?”
“第二问呢?”
“同第一问。”南昭答得理所当然。
祝凌云嘴角抽搐,南昭却笑得一脸人畜无害,不忘补充:“这哪里有针对性了?”
嗯,不针对,就差直接把被采访者江不染三个字印上去了,而南昭还为了加大江不染抽到这个问题的概率,特意弄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进去。
为避免被南昭灌药,祝凌云选择避开修罗场。
苏粹懒得跟南昭争,直接把头转开:“师妹,你设的什么问?”
“呃……”祝凌云在脑子里迅速编纂谎言。
“挺简单的,”很快,她淡定道,“就问了最喜欢的动物和食物。”
她哪里好意思说出,她也写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问题。
而且两个都是被南昭评价没意思的,“你最近遇到的一件烦心事”。
说完,她瞥了眼盛自横。
盛自横撑着头,同样也在看她,语调缓慢:“想让我回答你的问题?”
清冽的音色传进祝凌云左耳,听得她指尖蜷缩一下。
祝凌云刚要否认,莫名其妙的心虚感就长出小爪子,从心底一点点慢悠悠爬到心尖。
盛自横唇角若有若无地勾起。
“没有最喜欢的动物,”他话语间没有思考和停顿,认真回答她胡诌的两个问题,“至于后者……琥珀糖、山楂糕、荷叶鸡。”
语毕,盛自横把控好距离,微微凑近,用只有祝凌云才能听清的气音道:“告诉你个秘密,心玦给我的问题是——”
他有意停顿,片刻后才看着她,接续道:“有没有一个人,能让你无条件站在她身边。”
第50章
比起提出问题,盛自横的语气更像是在陈述事实。
他的眼睛似乎生来就有种缱绻的魔力,望着这样一对瞳仁,祝凌云竟接不上话。
她看着少年眸中深陷的倒影,问:“那你会选择回答,还是喝酒?”
盛自横薄薄的眼皮轻灵一闪,双眼弯了起来,泛出好看的水光:“早在问题出来之前,我就已经答了。”
话落瞬间,祝凌云心尖那张小爪倏然变大,缩紧缠绕了她整颗心脏。
“万年万年!”林乐乐喘着大气跑过来,把醒酒药递到祝凌云面前,“来来来,你灌一下陆冉,我得去喂大师兄。”
“哦好。”祝凌云眼神迅速移到别处,接过碗坐到容漓旁边,舀起醒酒药一勺一勺地喂给陆冉。
青山掩圆日,九人圆满结束乐乐烧鸭倾情赞助的饯行宴,辞别了林父林母。
待回到万华宗,众人才发现飞舟改了启程时间,今夜亥时就要返回各宗,于是除了江不染和林乐乐,其余人都急忙跑回荟萃收拾东西。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
南神叉着腰站在院落正中:“崽子们!快出来!”
“糟老头,”南昭没好气地缩小已经装好东西的芥子袋,“就知道睡睡睡,也不在玉简上知会我们一声。”
大家都已收拾完毕,站成
方阵等各宗带队长老清点人数。
这回随心宗跟傲寒宗的方阵碰到了一起,祝凌云旁边正好是陆冉。
陆冉还在拼命往芥子袋里塞她的心肝宝贝留影石,祝凌云见状,主动伸手替她拿着芥子袋,方便她装东西。
“小祝祝你真好,”陆冉用她一贯撒娇的语气,笑嘻嘻道,“你就是我的招财福星。”
她真没撒谎,盛情祝贺的留影可是空明绯色录里销量最多的,她可不就是她的摇钱树吗?
“那你想不想我再投资你点?”
陆冉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居然说要入股她?
祝凌云表情认真,在陆冉面前掏出一把灵石票,每一张的面额都是十万灵石,粗略看过去,应该有好几百万……
陆冉险些拿不稳手里留影石,又惊又喜,睁大眼睛盯着祝凌云。
“先别高兴,”祝凌云道,“我也要分红。”
陆冉头点如捣蒜:“必须的啊!”
“但我不要灵石。”
要分红却不要灵石?这陆冉就不明白她的意思了:“那你要什么?”
祝凌云凑近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虽然有点难度,”陆冉沉下心仔细思索一番,最后郑重点头,“但是包在我身上,一定尽力帮你。”
傲寒宗的飞舟从云中驶来,降到面前。
这边陆冉还在跟祝凌云聊得欢,唐启烦躁地回头喊她:“陆冉,再不走就自己飞回去。”
“来啦!”陆冉对唐启做了个鬼脸,又迅速扭头对祝凌云道,“他自己的飞舟坏了,只能屈尊跟我们坐同一架飞舟,哈哈哈哈,走了走了,回见!”
别过陆冉,祝凌云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人。
万华宗的首席弟子,江不染。
照林乐乐的性格,肯定会拉着江不染一起在不远处目送他们离开,所以江不染大概率还在这里。
她回头寻找他们的身影。
“丢东西了吗?”岑惊估算了下时间,“我们的飞舟快来了。”
“师姐,你看到江不染了吗?”
岑惊疑惑:“我刚看他和林乐乐在蕴清池那里,你找他有事?”
“想起来还没跟他打招呼,我去道个别。”祝凌云随便胡诌了个理由,匆匆转身走了。
幸好溜得快,这破烂话,她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一旁安静听着的盛自横却信了。
他默不作声望着祝凌云跑远的背影,看她一路穿过人群,跑向江不染。
“江道友。”祝凌云停下来,“可否占用你点时间?”
江不染停顿片刻,点点头,带她走到蕴清池的另一头。
“今日多谢你扶我去卧房。”
“不客气,而且盛自横出力更多。”祝凌云时间不多,直奔主题,“你之前说,岿吟会在无忧花开时去往生山?”
“嗯。”他答。
这往生山就在映雪城北,终年被大雪覆盖,无忧花是山上唯一生长的花,每十年一开。
这样说来,岿吟至少每隔十年就会来映雪城一次。
再加上传说映雪城是空明界离幻光天最近的地方,祝凌云觉得映雪城关于岿吟与星阑的情报肯定比松幽城的多。
而万华宗,必定是映雪城内掌控上界信息最多的场所。
她需要一位能接触到万华宗绝大部分信息的人。
宗主峰主长老之类的,想都不要想,她够不着;普通弟子呢,又接触不到太多信息。
而首席弟子江不染,是最好的人选。
但她无法确定,这位刚被自己抢了第一的天之骄子是否会愿意帮忙。
他不同于陆冉,祝凌云知道陆冉需要的东西——开业资金。
但是江不染需要什么呢?祝凌云不敢打包票,但她必须碰碰运气。
毕竟下一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返程的飞舟越来越近,祝凌云能感知到。
她变出芥子袋,往里一摸,拿出三本修练秘笈、两瓶神秘丹药,外加一件雪青鸟羽毛织就的法衣。
别看这些东西样貌平平,它们可都是祝凌云从根系盘布整个松幽城的风满楼提取出来的。
购入的消息多了后,祝凌云便吩咐下面的人开了另外一条业务:把情报卖出去。
她不缺钱,自然不会要客人用灵石买。
于是,客人们想交换到多高级的秘密,就要拿同等珍贵的货物来换。
祝凌云给江不染带的这几样,能排得上前五,她可是下了血本。
身后冷不丁冒出盛自横的身音:“飞舟来了,宗主让我叫一下你。”
“师兄你先走吧,我马上就来。”她扭头搪塞,很快又转了回去。
盛自横站在原地,没有要先走的意思。
祝凌云连忙把东西塞进江不染怀里:“烦请江道友帮我留意一下,贵宗是否有关于岿吟和星阑的书或画像。”
秘笈和丹药都还好,看见法衣的时候,盛自横胸膛起伏明显剧烈了。
他拿出一直放在心口的荷包袋子,上面的蝴蝶和她送给江不染的法衣的颜色一模一样,都是雪青色。
甚至她送给江不染的还要大得多得多。
盛自横深吸一口气,重重把荷包塞回衣服里,干脆转过身不看。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祝凌云答应岿吟修无情道后,还要送江不染那么多东西,拜托他打听岿吟?
她总不能?她总不能……!
“好兄弟,你不舒服啊?”
睁眼,林乐乐张着个大眼睛看他,嘴里夸啦夸啦嚼花生:“吃点?”
“……”盛自横沉默地看着他。
虽然林乐乐有时候确实很没分寸地凑祝凌云很近,但他好像对谁都那个样,陆冉也好,容漓也罢。
说不定就是单纯喜欢跟姑娘玩。
不像某人。
盛自横接了他的花生,在齿间用力一咬,又忍不住转头看着那两个都说好要修无情道的人。
林乐乐趴在他肩上探出头,随着盛自横的目光看去,江不染已经把祝凌云给的东西收进了芥子袋。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把视线移到面前人紧握还微微发颤的拳头上。
原来如此~
“你吃醋啦?”林乐乐往嘴里丢了颗花生,嘿嘿笑道。
这一动静来得巧,卡在了所有人都没说话的空隙,全场听得一清二楚。
祝凌云和江不染同步看了过来。
盛自横和她对上视线,慌忙扭头按住林乐乐的肩膀,推他藏到花棚底下。
“哎哟,别害羞嘛,”林乐乐还在笑,又怕盛自横生气,从口袋里摸出所剩无几的存货,讨好道,“再吃点?”
盛自横松开他:“不吃。”
林乐乐顺势靠在旁边的树下,边嚼边仰望星空开导他:“万年又好看又厉害,性格还好,喜欢她很正常啊。”
他的嗓门不小,盛自横生怕被听了去,连忙打断:“我没……”
“师兄。”
祝凌云的声音忽然响起,盛自横转头就看到她嘴角扬起的微笑。
要命。
盛自横的耳朵更红了。
林乐乐拍掉手上碎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留影石。
盛自横瞪他一眼。
“马上马上,我拍一张发给陆冉就走,你俩继续,把我当空气就行。”林乐乐调整了下留影石,“话说……能不能靠近点儿?”
江不染突然从后面绕出来,路过林乐乐背后时一把钳住他的后脖领子,将人拖走。
“啊啊啊大师兄!我拍花了都!”林乐乐哭喊声渐远。
盛自横咽了咽喉头,半晌才道:“你别听他说的。”
祝凌云当然知道林乐乐是开玩笑,点点头,轻巧带过:“不是说师父让你来催我吗?快走吧。”
事实上,飞舟降落后还要在停靠口排一刻钟的队。
“其实,也可以再待一会儿。”
他移开视线,祝凌云就背着手直直盯着他,语气带笑:“你也想要吗?”
盛自横抬眼,攥紧了拳。
“秘笈,丹药,还有法衣,”祝
凌云弯曲手指一件件点下去,“我都可以给你。”
吊着的心突然坠下去,盛自横感觉胸腔空荡荡。
高兴?应该是高兴的吧。
可是比起这些东西,他更想要一个位置。
怎奈她修无情道。
也罢,就算无名无分,只要能站在她身边多一天,他就认了。
但他做不到看着别的人占领他想要的位置。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他垂下眼睫,扫过她的眉眼、鼻梁、最终停在她弯着的唇。
那他一定会把她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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