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莉莉斯的账本
十月中旬的午后,威尼斯已经入秋了。莉莉斯懒懒地靠在海因里希坚实而宽阔的胸口上,听着他胸口平稳起伏的呼吸与心跳。和煦的阳光温柔地拥抱着她,让她感觉身上很暖和。
她缓缓睁开眼坐起身,看见落地窗外的河道里已经有载客的贡多拉来往航行了。封城令正在逐步解除,意味着商路也能尽快恢复正常了。生活即将回归正轨,对莉莉斯也是如此。
过去半个月的日子太过于放纵而堕落了。莉莉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沉溺在那样难以启齿的愉悦中无法自拔。瘟疫下的封城令将她与海因里希一起牢牢锁在了这座房子里,时间与空间似乎都已凝固冻结,他们便在这样的时刻彼此疯狂地索取与给予。在欢愉的间隙一起去厨房里捣鼓食物或是在柔软的大床上相拥而眠。
这样的日子太过无忧无虑,像是一场短暂而虚幻的梦。梦总会有醒来的时刻,莉莉斯对此心知肚明。她分得清楚梦境与现实,并为自己在梦中亦能保持适当的清醒和坚守底线感到骄傲,但即使如此,她还是会希望梦能够做得稍微长一点,再长一点……
海因里希似乎累坏了。毕竟在那些给莉莉斯带来美好体验的活动中总是他出力更多。每天早上起来时被他梳得整整齐齐,却又在拥吻中被莉莉斯抓乱的金色发丝正散落在他的额上。
他几乎已经养成习惯在入睡时把被烧伤的那半张脸压在枕上,只留下带有一条无伤大雅的刀痕的那面留给莉莉斯。我在他心中就这么以貌取人吗?莉莉斯一边自嘲着,一边微笑着欣赏海因里希挺拔俊秀的鼻子和长长的金色睫毛。
她不禁再次想到了那张滑稽的画像。简直像一个糟糕的诅咒,于火灾中砸在了海因里希的身上,真的把他砸毁容了。太糟糕了。虽然莉莉斯确定没有因为这不幸的遭遇而嫌弃海因里希,但是她也确实为他的脸感到可惜。就像自己最喜欢的玩具被人弄坏了,无论如何都会感到难过的。
早知道之前就去请画师来给他画一幅好看的肖像画了。莉莉斯盘算着,突然从床上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溜到书桌旁边,找到一只炭笔和一张空白的纸,垫在厚厚的账本上坐到海因里希的旁边,照着他的样子开始临摹了起来。
尽管她没有接受过系统的绘画训练,但是她从小在威尼斯长大,浸泡在最先进最新潮也是最优雅的艺术环境中,自恃艺术审美还不错,多多少少也会画一些简笔画,知道三庭五眼的比例关系。
她大概勾勒出海因里希的面部轮廓,先找到五官的位置,然后仔细描绘着他的眉毛与眼睛。他的眉骨好锋利,眉毛有些压眼睛,但眼睛的形状很柔和,眼尾微微下垂,显得并不锐利,反而有些可爱。他的嘴唇薄薄的,但是很软,吻他时感觉很舒服……画着画着莉莉斯突然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中傻笑了起来。忽然,她的模特发出了一声闷哼睁开了眼睛,吓得莉莉斯赶紧把画作藏进帐本里。
“夫人……您醒了。”海因里希揉了揉眼睛,显然是还没睡醒,还在用以前习惯的叫法来称呼莉莉斯,“您在工作吗?”
“对,我在算账。”莉莉斯故作严肃地把账本合起来收好,放回到书桌上,“我看见今天水路已经开通了,你快起来收拾一下,我们趁着下午天黑之前去修道院拜访一下克拉拉修女。我需要尽快知道银行现在的状况才行。”
“水路开通了?”海因里希猛地坐起身。他深呼吸一口气,去屏风后面迅速换上出门的衣服,在镜子前将头发重新梳整齐,手里拿着披风、面具和帽子。
“我准备好了。”
“克拉拉修女知道你的身份吗?”莉莉斯坐在自己的化妆镜前,等待着海因里希为她梳头发。
“不知道。其实到现在为止除了威廉以外,也就只有你知道。”海因里希熟练得编起两个松散的麻花辫,用齿梳将发髻固定在莉莉斯得后脑勺上。即使在威尼斯女性中盛行披发的风俗,但前往修道院之类的严肃场合时依旧是编发更加妥当一些。
梳妆打扮完了,二人便带上些现烤的面包和之前熬制的鱼罐头作为伴手礼,迅速乘船前往距离威尼斯主岛不远处的朱代卡岛,莉莉斯上学时的女子修道院学校便位于此地,据海因里希所说,伊万卡休养身体所居住的疗养院也在这里。
过去的一路上畅通无阻,已经没有执法官在拦路赶人了。威尼斯正在逐渐变回莉莉斯所熟悉的那座水城,这也意味着,海因里希很快就要离开了。可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并未提起这件事,尽管它总会到来。
由于女子修道院中男性不能入内,海因里希便在码头上等她,莉莉斯独自前去敲门。一名陌生的修女在听完她的自我介绍后将她请了进去。她回过头看了一眼。海因里希背对着她,正在凝望着海对岸的圣马可大教堂。
莉莉斯的心中十分忐忑。她已经脱离了工作环境太久,早就已经记不清一些工作流程和数字细节了。沿着长廊去往办公室的路令她回想起去找克拉拉修女批改订正作业的经历,可现在账本上的不再是无意义的数字,是真实存
在的钱,是金子。莉莉斯得为那些钱负责。
她深呼吸一口气,轻叩房门,克拉拉修女亲自过来为她打开门,猛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太好了,你还安然无恙。”克拉拉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关切地看着莉莉斯瘦了一圈的脸蛋,拉着她赶紧坐下来,细细过问了她过去两个月里发生的事。
莉莉斯有些受宠若惊。她以往一直把克拉拉修女当作一个可敬的长辈与同事,从未想过对方居然会对自己如此关心。被人在乎的感觉令莉莉斯感到很温暖。她故作轻松地向克拉拉如实相告了过去发生的事,只是隐去了海因里希与未婚夫本是同一个人的事。
“克拉拉老师,我很感谢您对我的关心。我现在已经调整好状态了,随时可以再次开始工作。我很想知道我的银行现在还是死是活……真的很感谢你这么长时间以来对她的照顾……”
“莉莉,比起你所受的那些苦,银行虽然也在战争与疫情的打击下有所亏损,但远没有那么糟糕。在你家发生火灾之后,银行里乱成了一锅粥,小职员们找不到你、找不到海因里希、甚至连塔塔和威廉都不知所踪,好在有一个女孩儿记得我的住址,立刻找到了我接管。
“中途洛伦佐曾经要以你畏罪潜逃的名义查封并强制拍卖银行资产。他买通了汇兑商行会的人想要强制执行拍卖,此时威廉找到了我,告诉我他的哥哥,也就是那位施密德尔先生愿意倾囊相助。如果银行的所有者并不是莉莉安娜克纳罗,那就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执行拍卖了。我当时虽然没有办法完全信任他,但事出紧急,所以……”
“老师,您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况且施密德尔先生确实是诚心想要帮助我的。”莉莉斯忽然意识到克拉拉对于她曾经试图谋杀未婚夫的事毫不知情,这时候反倒省去了许多麻烦,“其实他现在就在门口等我呢。等疫情结束了,我身上的法务危机解决之后,他会陪我去商行会的公证处重新办理资产过户的。”
“这次瘟疫……”克拉拉垂眸,在胸口画上十字默默祈祷,“带走了很多人的生命,无非是一场浩劫。可是……它对你的银行而言却是一次救星。瘟疫的蔓延导致不只是金融业,威尼斯的整个商业世界都陷入了严重瘫痪。从前因为汇兑系统切段导致的债务违约也显得无伤大雅了。就连洛伦佐他们不也早就抛下银行的业务跑到乡下的庄园去避难了吗?”
“他们是主动逃离,而我是被动失踪。也就是说,”莉莉斯的眼中闪烁着光芒,“只要我能够赶在他们前面尽快重新整理好我的业务,我就有机会能够抢在他们之前重新获得市场的信任。”
“是的,莉莉,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但是在此之前,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需要向你求证。”克拉拉突然严肃地板起脸来。
“您请说。”
“我发现账目里有好几笔盈利与我们发出去的汇票对不上号。”克拉拉翻开账目,指出了异常的数目,“这些盈利是怎么回事?莉莉,我不希望知道我努力帮助扶持的学生正在以某些非法的手段获取盈利。”
莉莉斯定睛一看,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她通过黑市渠道向米兰公国的军事集团发放贷款的事情。她深吸一口气,既然已经被识破,再伪装也没有意义,她只能将事情在克拉拉面前全盘托出。
“我需要你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做出这么危险的事了。其实我已经帮你在向汇兑商行会呈送的账单中修改了数字,以帮你洗清任何嫌疑。可是这种违背上帝教导的罪行,我为了你做过一次已经是仁至义尽,绝对不会再做第二次了。下不为例,好吗?”
“下不为例,我向您保证。”莉莉斯眨了眨眼睛,郑重地声明。
“时候不早了,我带你去疗养院看望一下你那位女仆吧。她其实已经痊愈了,只是碍于封城暂时无法离开,便让她一直住了下来。等过两天我便让她收拾好东西跟你回去。”
“多谢克拉拉老师。”莉莉斯微笑着回应着,把克拉拉书桌上属于克纳罗银行的账本尽数收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
等莉莉斯从修道院的小门中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港口上的风很大,海因里希一看到她走出来,便立刻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她的肩膀上。
“还是你自己穿着吧。”莉莉斯笑着把沉甸甸的公文包丢给他,“乌鸦先生,你如果没有披风就跟被掐断了翅膀似的,实在有些滑稽。”
“你又嫌弃我。”海因里希不知所措地皱起眉头,尽管莉莉斯也看不见他皱了眉头。
“克拉拉修女提到了战争贷款的事。”莉莉斯踮起脚尖,凑在海因里希的耳边问他,“你实话告诉我,当初你提出这个提案,是不是也是为了抓到我的把柄,想要日后对我的事业掣肘?”
“是的。”
“难怪会留下证据。”莉莉斯咬牙切齿地说道。
“怎么,被克拉拉修女发现了吗?”
“是的,她帮我把这件事盖过去了,并让我保证以后不会再以身涉险。可说实话,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唯一做错的一点或许就是曾经相信了你说会将事情做得很干净。”
“为什么?”
“克拉拉的视角向我提出这样的忠告也很正常。她是一个修女,是上帝的仆人,是有着稳定俸禄的女教师。但是我不一样,追求的东西也不一样。金融是一场赢了之后就必须一直赢下去的游戏。我不可能不去追求高风险高回报的机会。如果我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足以修改这个游戏的规则……我就必须要不择手段地和他们对抗到底。”
“你打算怎么做?”
“得想想办法好好对付把我害到这个境地的洛伦佐了。海因里希,我没有你那么善良,我是绝对不会对复仇的目标心慈手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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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抚平伤口的药方
吃过晚饭后,莉莉斯不知不觉间又和海因里希到床上贴在了一起。不过她左手抱着从前海因里希经手的那一本账目,右手拿着一只蘸了红色墨水的羽毛笔,正靠在海因里希的怀里为他“批改作业”。
“这里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她在纸上划出了一条有漏洞的条目,嗔怪地问。
“这里确实是不小心……”海因里希委屈地睁大眼睛向她撒娇,“主人,您别怪我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反正以后我也没有机会给您算账了……您就别怪我了嘛。”
“休想耍赖。之前说好的,找到一个问题过会儿就要挨十下鞭子。让我看看,eins,zwei,drei,vier,fünf(德语:一二三四五),嘛,一共五次,也就是过会儿得打你五十下。”莉莉斯得意地刮了刮海因里希的下巴,“我这次会打得很用力,要留下痕迹,这样你就算离开我了也不能忘记我。”
“我当然不会忘记你。”海因里希突然感到有些悲伤,连忙抱紧了怀中的女主人,“我走了之后……你有些什么具体的安排呢?”
“首先,我要再去奴隶岛上买一个新的年轻帅气的奴隶,替代你的工作来哄我开心。”莉莉斯故意这么说着想要逗海因里希生气,抬起头坏笑着期待他的反应。
“买不到了。
整座岛都被我烧了。奴隶贩子也全都被我送进了地狱。”海因里希面不改色地幽幽说道,“不过我把所有奴隶都放了出来,顺便让威廉给我挑选了几个能力不错的收编。汉娜她们就是从那时开始为我工作的。不过当初袭击那里的原因……主要是为了找到你。”
“我的天呐,那么多人,你一分钱也没付?”莉莉斯下意识计算了一下价格,“那你赚大了。”
“赚了再多都在把你买回来的时候亏光了。”海因里希戳了戳她的脸颊,“要是那些执法官能把用来收交通罚金的精力放在禁止奴隶交易上就好了。明明法律上已经禁止,背地里却仍旧层出不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是啊。我当时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就在想,原来这就是你们经历过的生活,真是糟糕透顶……你居然被我害得体验过那种事之后还能爱上我,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
“毕竟你也没有想要让我成为奴隶去受苦,你只是想让我死而已,不一样的。”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莉莉斯扶额,“但反正我是恨死洛伦佐了。我必须要他死,这没得商量,不仅他要死,他的银行也必须随之覆灭,或者被收购,或者就此消失。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两件事要做。”
“哪两件事呢?”
“首先要洗脱他指控我的罪名。你还记得他扣在我头上的罪名有哪三条吗?谋杀哥哥的遗孀,也就是玛丽亚;谋杀未婚夫,也就是你;还有去康达里尼家的仓库放火。”
“这三桩罪行每一件都确实是你做的。”
“哎呀,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我每一条都要洗脱。我不相信洛伦佐掌握了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如果他真有证据,就不会在发现塔塔死了,失去了唯一的人证之后就狗急跳墙地来我家放火。首先第一条,我要请父亲来为我作证,为我担保玛利亚的死与我无关。”
“那家伙……”海因里希一想到莉莉斯那个重男轻女的窝囊废爹就感到一肚子气,“你准备怎么说服他?”
“花钱。”莉莉斯直截了当地回答道,“他和毛罗一样,都是赌场的老常客,只不过他潇洒多年了,对兜里的钱多少有点数目,不至于输得到处借钱贷款的程度。他现在只有我这一个女儿,这一棵蓬勃生长的摇钱树,他能不护着我吗?难不成他指望洛伦佐去给他养老送终?”
“他根本不配拿你的钱,也不配为人父母。”
“做生意罢了,互利互惠,不用带什么感情色彩,我已经看开了。至于第二条指控……施密德尔先生,你来为我作证。如果你着急要回去,就让威廉来为我作证。你们兄弟俩总不会一起回去吧。”
“我确实打算让威廉留在这里。这样一来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他起码还能安然无恙。只是我得麻烦你替我照顾好他。”
“放心吧。你不会有事,他也会好好的。第三条呢,关于放火的事,我就咬死不认。他如果真的能拿出什么铁证,我就全部推到已经死去的海因里希身上,说那也是他自作主张,我完全不知情。”
“听起来倒是万无一失。”海因里希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臂,为她过会儿要挥鞭子的手做肌肉放松。
“与此同时,我还要重新整理银行的业务。克拉拉修女说得对。这次疫情其实反而给了我的银行一个喘息的机会。我要趁着这段时间尽快资金周转补上之前违约的漏洞,再抽出一些钱来做慈善和宣传,好好维护一下我的名声。”
“那肯定要花很多钱。之后我派人去再搬一箱金币送到你这来。”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地笑纳了。嗯……一边整理业务,一边洗脱罪名,与此同时我还得准备着对洛伦佐进行反击。如果能找到他与这场战争的起因有关的证据,那就是实打实的叛国罪名,将会被吊在圣马克广场上处以绞刑。不过具体要怎么坐我还没有想好。”
“其实……或许我也可以留下来陪您,帮帮您……”
“不要。”莉莉斯拒绝道,“你过几天就走。”
“为什么?”
“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也有你的计划要忙吧?你也要复仇。”莉莉斯伸了懒腰,把账本放到一边,从海因里希身上缓缓爬起来,“现在威尼斯城里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你还活着了,施密德尔先生,你要是再不回去,赫尔穆特都要知道了。”
“但是……”
“海因里希,不要以为我是什么没了你就活不下去的娇娇宝宝。在遇到你之前我可是一路从贫民窟摸爬滚打到现在。倒是你,你得小心点。我会在这里等着你回来看我的。”
“你还愿意见我吗?”海因里希突然激动地坐直了身子,“以后我还可以来找你吗?”
“当然了,你早点出发的话,说不定回来后我们能一起过圣诞节呢。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得要你在法律意义上恢复了原本的身份之后我们才能去向教会申请解除婚约吧。你答应过我的,要和我离婚。”
“好。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给你带好多好多礼物……”
“海因里希,那你觉得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情人、仇人、还是朋友?”莉莉斯笑着问他。
“主人与狗的关系。”海因里希一边说着一边乖巧地跪在莉莉斯面前。
“噗。那等你回来之后就是有爵位的狗了,听起来还蛮酷的。好了,现在是惩罚你的时间了。”莉莉斯从衣柜里找出一根三指宽的黑色丝绸腰带,轻轻抚在海因里希的眼睛上遮挡住他的视线,她感受到他的身体在因为她的触碰而微微颤抖,“海因里希,想要吗?”
“想要。请主人惩罚我。”
“惩罚完以后就要乖乖听话了。”莉莉斯从衣柜中拿出海因里希自己给自己准备好的新皮鞭,“转过去,自己数着打了几下,数错了就要继续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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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海因里希被打到满是鞭痕的背依旧酸胀而疼痛。他不得不拜托莉莉斯帮他贴一些药膏以便他今天可以继续工作。莉莉斯有些不好意思地帮他上药,一边上药一边哄他以后不会打这么狠了。尽管她自己的胯也因为维持了太久扭曲的姿势而感到有些疼痛。
“今天我要去找塞西莉娅,跟她商量一下我的计划然后开始安排具体的实施。你也去忙你自己的事吧。行前准备肯定有很多事要做,我们等晚上再见吧。”
“好。”海因里希握住她的手,在上面留下一个轻柔的吻。
介于家里只有一艘贡多拉,海因里希自然要把船留给莉莉斯,自己则步行去与威廉会面。临走前他特意写下一份手信让莉莉斯交给汉娜。塞西莉娅未来要处理工作上的事无暇时刻陪在莉莉斯身边,他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莉莉斯独自在城里闲逛,便在信中嘱咐了汉娜让她以后直接听命于莉莉斯,跟在她身侧保护她的安全。
既然要用海因里希还活着作为证据来洗脱谋杀未婚夫的嫌疑,莉莉斯便干脆做戏做足全套,打开衣柜特意准备挑选一条不同颜色的裙子。
可是海因里希重新给她准备的衣橱里除了那几条像婚纱的白纱裙以外便仍旧是清一色的黑裙子。莉莉斯再一次为他的审美感到有些担忧。虽然她以前从来没在他面前穿过,但她在成为寡妇之前的衣柜里还是有不少色彩鲜艳的漂亮裙子的。现在她只能勉为其难地换上一条白色裙子出门。
不知道塞西莉娅身体好全了没有,会不会又问她一些有关海因里希的问题?莉莉斯有些心烦意乱,想着究竟该怎么向她摊牌。没过多久船便靠岸了。莉莉斯跳上码头,发现索菲亚家的门口竟堆满了好多个大木箱子。
“莉莉!”
莉莉斯听到一声响亮的呼唤,连忙回过头,发现是索菲亚和伊索尔德。她欣喜地奔跑过去和她们相拥致意。她们不知道莉莉斯过去一段时间经历了什么,看见她换上了白裙子都感到十分意外,却又都有些害羞不敢问她,只能用颇有深意的眼神打量她的新装。
“你不会是打算和那位海因里希……?”还是伊索尔德率先点破了。
“不是的!呃……其实是因为,我才知道我未婚夫没死。”莉莉斯红着脸皱着眉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却瞄见了索菲亚在一旁松了一口气,“但总之。我和他商量好了,他决定和我解除婚约。不过在此之前,伊索尔德,我想请问你是否能够为我做一些治疗烧伤的草药。”
“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吗?”伊索尔德关切地问。
“没有没有,我很好,是给……施密德尔先
生用的。”
“施密德尔先生~”索菲亚起哄道,“什么时候带我们看看你的未婚夫长什么样?不会真的长成那幅画像上的样子吧!”
“那倒没有……但是……太复杂了。我们先进去吧,塞西莉娅也还不知情,她现在还住在你的家里……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正好现在你们都在场,让我来给你们详细地整理一遍……”
于是莉莉斯便在隐去一些商业细节后,把过去两个月里发生的事基本的全貌呈现在了三人面前。所有人听完后都沉默了。索菲亚紧紧皱着眉头,伊索尔德揉了揉额角,塞西莉娅几乎快要哭出来。
“总之,我现在完好无损地回来了,继续管理我的银行,一切照旧。”莉莉斯尴尬地笑了笑,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朋友们如此复杂的情绪。
“草药的部分你放心交给我,我过一会儿就去药房里抓药……”伊索尔德轻声细语地说着,仿佛是怕说错了话让莉莉斯难过,“还有关于洛伦佐和帕多瓦的联系……我在帕多瓦有一些故交,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找到线索。其实,我这次和索菲亚回来正是准备要继续北上回家去的。秋收的季节我得回去主持家务。正好那一带现在也停战了,商路恢复,回去的路上我一定会帮你好好打听一番……”
“谢谢你,伊索尔德。”莉莉斯郑重地握住了伊索尔德的手,转而又看向沉默良久的索菲亚,发现她竟也和塞西莉娅一道开始哭了起来。
“莉莉……你真的……太不容易了。”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拂去眼角的泪水,“我很荣幸我的房子能够成为你在困境时暂住的港湾,你知道的,你永远可以把这里当作是你自己的家……我从费拉拉的庄园里带来了很多新鲜的蔬菜、肉和水果,我要让仆人们准备盛大的晚餐来抚平你这段时间受的苦……如果……施密德尔先生愿意来的话,我也欢迎……”
“不用了,我想还是……”
还没等莉莉斯说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便打断了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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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冰冷的诀别
索菲亚示意女仆去开门,结果进来的是威廉。他冒冒失失地跑到几位夫人面前向她们行礼,然后将视角转向莉莉斯。
“夫人,哥哥他遇到了一些急事。他让我来通知您,他会于今夜凌晨乘船离开威尼斯。”
“怎么那么突然要走?”莉莉斯皱起眉头。虽然她一早知道海因里希要走,但也没有想到会这么突然。她以为他至少还要在这里留一周左右。毕竟他们当初出发去苏黎世前就准备了两个礼拜,更何况去法兰克福的路途更加遥远,只是一个下午怎么可能整理得完?
“是富格尔银行在苏黎世的业务出了些问题,哥哥需要在回法兰克福的路上顺道去处理。他也听说了埃斯特夫人和阿尔塔夫人回到威尼斯的事,特意嘱咐说希望您能和朋友们好好叙叙旧,不用担心他,他会处理好一切的。”
“知道了。”莉莉斯长舒一口气,迫使自己保持冷静,不能在朋友面前失了仪态,“你赶紧回去帮他吧。让他走之前在码头等着我。”
“遵命。”威廉再向几位夫人鞠了一躬,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没事的,我们不用管他。我这几天和他每天都待在一起待得够久了。倒是你们,和我说说看在费拉拉的庄园里发生了什么事呢?”莉莉斯努力说服自己把海因里希有关的事抛之脑后。
他总会走的,他走后她的生活会一切如常。她不可能因为他的离开就放弃来之不易的和朋友相聚的时间。但她仍然会在索菲亚讲述田园趣事时不自觉地走神,在伊索尔德安排女仆去抓药时好奇那些药草的名字的功效,在塞西莉娅描绘罗马盛景时想到她与海因里希一起旅行时的时光。
她切实地感觉到自己的情感在被另一个人所牵动,这令她感到手足无措。思绪就像是被拴上了绳子,心脏被锁链缠绕,为了另一个人的脉搏而跳动。这会干扰她,干扰她的判断,干扰她的工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吗?
莉莉斯不喜欢这样的状态。她不希望自己的事业被情绪所影响。如果这就是享受了爱情的美好之处背后的代价,那么,现在或许是时候斩断这一切了。
她不可能让自己继续从前那般放纵而迷乱的生活,她不会让自己就这样在享乐中沉溺下去。那是不理智,不健康的。生活必须回归正轨,可是她连自己的事情都没有处理好,有堆积成山的待办事项等待她去完善,她为什么还要分出心思去关心海因里希呢?他们又不是夫妻,甚至也不再是上司与下属了,本质上只是暂时住在一起,却又注定要分别的两个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海因里希说他们是主人与狗的关系。莉莉斯现在才意识到他提出这种界定背后的深意。狗会无条件地臣服于主人,相应的,主人也得把狗当做是宠物,不离不弃地照顾狗的生活起居,给予他关心与疼爱。项圈绑在狗的脖子上,牵绳却同时绑住了两个人。
可这种捆绑背后依靠的又是什么呢?是爱情吗?是身体接触吗?是这种不受控制的心动吗?那根本就无法令莉莉斯感到安心。她并不是怀疑海因里希会对她不忠。相反的,她很清楚自己是一个冷血的人。
即使她已经享受过爱情的欢愉,即使她再喜欢他,等他离开后她也会把他抛诸脑后的。就像是前不久她还躺在他的怀里亲吻他的伤疤,现在便又狠下心开始算计起来了。没办法,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她想要追求的就只有她的事业,去实现自我的存在价值,她知道自己非常自私。
所以她根本就给不了他承诺——她为自己不经思考而说出的话感到后悔了。也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她还曾邀请他来威尼斯与她一起度过圣诞节,可她根本无法保证那个时候的自己会是怎么想的,还是否愿意见他。而且既然她给不了他想要的,这样继续吊着他不也是一种残忍吗?
她到底该怎么做?她感到脑中一团乱麻,像缠绕着揪成一团的头发,怎么也理不清楚。
午夜时分的码头十分寂静,莉莉斯在汉娜的陪伴下来到海因里希即将出发的码头。除了汉娜提在手中的灯笼以外四周一片漆黑。莉莉斯听见海浪在随着她纷乱的思绪起起伏伏,而海因里希择提着另一盏灯站在码头上等她。
汉娜十分自觉地退居一侧,留给两位主人最后告别的个人空间。莉莉斯面无表情地静静走到海因里希面前,还没有说话便被他抱了个满怀,他小心翼翼地摘下面具,捧起莉莉斯的脸颊在她的唇上亲了又亲,可是莉莉斯却没有像从前那样热烈地回应他,而只是像个人偶似地呆呆站在原地,默默承受着他的示爱。
“夫人……?”海因里希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您怎么了?”
“没什么。”莉莉斯冷淡地推开他,“我让汉娜给你带来了治疗烧伤疤痕的药,是伊索尔德给你配的药,索菲亚掏的钱。她们俩让我代为向你问好。”
“代我感谢她们的好意。可是夫人,您为什么又不开心了?是因为我不得不突然离开惹您生气了吗?”
“没有,我并没有生气。我只是感觉做了一个好长的梦,现在梦终于醒了。”莉莉斯努力挤出来一个尴尬的微笑,退后几步刻意与海因里希保持距离,“施密德尔先生,祝您以后一切顺利。”
“莉莉斯?”海因里希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胸口堵得他感到窒息,“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祝愿天主保佑您以后平安顺遂。承蒙您这半年以来的照顾,我衷心感谢您对我的关心与付出……”
“莉莉斯!”海因里希突然猛地掐住莉莉斯的胳膊,迫使她抬起头直视他噙满泪水的双眼,“这就是你要与我说的话吗?”
“嗯。”莉莉斯被他掐得生疼,却并不生气,只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委屈与悲凉,“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比较好。你知道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我不仅永远无法成为你的妻子,我也没有办法给你你想要的爱情。”
“可是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要等我回来和你一起过圣诞节——”海因里希的眼泪划过伤疤的沟壑,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
“海因里希,冷静一点。你应该能理解斩断这一切对我们都好。你就把过去半个月的事当作一场梦……”
“可那不是梦!那是现实,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现实。莉莉斯,你曾经亲口说过你喜欢我,你想要我,你会等着我,可你现在又不要我了……原来我真的就只是一条可以随意差遣,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不是的,海因里希,只是……”
“我被你害成了这个样子,我因为你几乎失去了我的一切,我一次又一次地将你从危机中拉出来……可你是怎么对我的呢?在需要我的时候利用我,用不了了就丢掉了……莉莉斯,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个人,不是你的玩具。你对我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歉意或者愧疚吗?”
莉莉斯不知所措地看着海因里希在自己面前抽泣着落泪。她感觉到自己的心也在不受控制地随着他的痛苦而为之绞痛。好难受,好煎熬。她颤抖着下意识想要去抱住他安慰他,却被他侧身躲开扑了个空。
哭声渐止,海因里希擦干净脸上的泪水,用那双藏在锋利眉骨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看。愤怒与失望已经完全盖过了他的悲伤。他冷冷地重新为自己戴上一片皮质的巴尔塔面具遮住脸,也盖住那些不堪的表情与翻涌的心。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那么,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他清了清嗓子,戴上帽子盖住金色的短发,冰冷的语气令莉莉斯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他好像变回了她在苏黎世初见时的那个黑色的影子,很快就会消失在黑暗里,再也看不见。
“银行的过户材料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已经写好了授权威廉为我代理的委托书。至于我们的婚姻,”说着,海因里希不禁发出一声戏谑的冷笑,“既然缔结的时候便没有见面,那么解离的时候也没有必要双方到场。如果我能够顺利夺回爵位,那我会发来信件向教会提交离婚申请。如果我失败了,那你衣柜里的黑衣服便能再次派上用场了。”
“海因里希……”莉莉斯再也忍不住泪水,却还是将哽咽的哭腔硬是咽了下去。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像是被人勒住了喉管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或许你说得没错。”海因里希重新披上披风,从一旁赶来的汉娜手里接过莉莉斯为他准备的药,递给在码头上等待他的侍从,“是时候斩断这一切了。无论是爱你还是恨你,只要靠近你就会给我带来痛苦,太痛苦了。莉莉斯,就此别过吧。”
言罢,他摘下了戴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蓝宝石戒指,放在了莉莉斯的手心里。莉莉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匆匆上了船,走进船舱里关上门。水手很快松开了绑在码头上的绳索,船离岗了。莉莉斯一直望着它消失在无尽的黑夜里,她看见海因里希再也没有回头。
他走了。再也没有人会影响到你了。莉莉斯对自己说着,试图安慰她不知为何仍在绞痛的心。海因里希的戒指上仍然带着他的体温,带着一缕在咸湿海风中很快就被冲淡的皮革气息,最后什么也不剩。
很快会过去的,很快这些情绪就会过去……生活会一切如常。就当他从来都没有来过……莉莉斯一边哭着一边在汉娜的陪伴下快速离开港口向家的方向跑去。
她回到家打开门,看见玄关的花瓶里是海因里希昨天刚刚插进去的花束。她走上楼梯一路奔向房间,发现床铺还是早上离开时的样子没来得及整理。海因里希穿过的睡衣被他习惯性地整齐叠好放在床尾凳上。
莉莉斯几乎疯狂地抱住了他的衣服埋进被子里一边深呼吸一边哭。她闭上眼,海因里希身上好闻的味道仍旧笼罩在她周围,仿佛他仍旧陪在他身边,所谓码头上的诀别只是一场噩梦……
哭累了,她泪眼朦胧地睁开眼,看见床头柜上的兔子玩偶——这已经是海因里希为她做的第三个兔子玩偶了。第一个被森林里的强盗抢走,第二个在火海中被烧成了灰。
她忽然发现自己还从未仔细端详着这个新做的玩偶。它的针脚很漂亮,版型很标准,早就不像是前两个似的又丑又像是随时会散架的样子了。想到这里,莉莉斯竟不知为何又无法控制地继续哭。
为什么?为什么会那么难过?明明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明明这是一条对他们两个人都好的路。总有一天,痛苦会被抚平,创伤会一点点长好,但是在此之前,她只能像个孩子一般无助地哭——
作者有话说:下次更新在周三!
分开是为了更好的重逢!!小虐怡情一下之后狠狠爽……接下来将逐渐进入一系列莉莉斯事业剧情线高爽片段……爽完了再接着谈恋爱呵呵呵呵……
第74章 信任的重建
塞西莉娅在莉莉斯的新家中醒来的第一天一大早,在清晨的阳光刚刚透过窗帘照在床头的时刻,她便听到门外传来丁零当啷的声响。
怎么回事?莉莉斯会不会有危险?她赶紧爬起来带上匕首急匆匆跑上楼,发现莉莉斯卧室的房门正大开着,地上一片狼藉,有两个男人正在合力搬走她房间里的柜子。
“你们在干什么?!”塞西莉娅厉声喝道,目光迅速扫遍整个房间寻找莉莉丝的身影。她发现她的女主人正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明显过于宽大的男装,以一个十分不雅的姿势岔开着双腿坐在地上,握着羽毛笔在一地的羊皮纸前奋笔疾书。她长长的红发被胡乱地团在脑后,手指上沾满了青绿色的墨汁,眼睛肿肿得像是哭过,还带着厚厚的一层黑眼圈。
“塞西莉娅,早安!”看见是塞西莉娅来了,莉莉斯笑着抬起头,一边和她打招呼一边示意那两位工人不用管她,继续做手上的活,“昨夜休息得怎么样?准备好开始工作了吗?”
“这是在干什么?”塞西莉娅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她到底有没有睡醒。
“没什么,今天早上的第一笔交易。”莉莉斯打了个哈欠,“昨天晚上我一夜没睡,于是便想着今天天亮前去集市上打探打探最新的市场情报,结果正好遇上一个被主人委托来市场上买家具的生面孔。他告诉我说他家主人即将搬来威尼斯,但定制家具花费实在太高,便派他来打探打探有没有成色好的二手家具可以购入。我一想我们家不堆满了全新的好家具吗?便谈了谈价格答应下来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我已经拿到了,货也得给他们送过去。”
“所以您要卖掉这些家具?这是施密德尔先生按照以前家中的布置为您定做的……”
“是啊。反正也不会再见到他了,不如让这些家具也和他一起滚蛋吧。眼不见为净。”
塞西莉娅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虽然她早有预见她们的银行正在经历严重的财务危机,但也没料到竟然已经发展到需要搬空家具砸锅卖铁的程度。她看见莉莉斯又换了个姿势帕在另外一张纸面前疯狂地写着什么,精神非常亢奋,仿佛是喝多了——塞西莉娅这才注意到莉莉斯的身后已然堆积着三四个空空如也的葡萄酒瓶。
“你别担心,咱们距离破产还有一段距离。虽然也不算……呃……特别远。”莉莉斯随手拿起一件被她丢在地上的男式白衬衫,把手上的墨水印粗鲁地抹在了上面,“做这些都是为了后续的工作做准备,咱们做戏就要做足全套。”
“您打算
做什么?等等,您刚刚是一个人去集市上的,汉娜没陪着你吗?”
“我让汉娜去接伊万卡了。我穿着这身破衣服,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都穷成这样了,谁还能对我做些什么?这两天市场上的人逐渐多起来了,光天化日之下不会出什么事的。塞西莉娅,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工作不仅是应对洛伦佐的指控,拯救银行的财务危机,更加重要的是我们得首先重新获得市场的信任,而获得信任就需要影响舆论。如果不去亲自深入市场了解舆论,我们又怎么可能控制它呢!你说对吧!”
塞西莉娅紧紧皱着眉头,一时间竟无法分辨莉莉斯到底是喝多了还是清醒的。她仔细思索了一下莉莉斯说的话,尽管略显得有些没头没尾,但逻辑似乎并没什么大错。
“所以在开始赚钱之前,我们还是得先把钱花出去。你知道吗?得把钱花在刀刃上。得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花了钱!所以我想了两个法子,一个已经安排好了。令一个呢,过一会儿等他们搬完了,我们就得刻不容缓地立刻开始实施。”
“花钱?”
“正巧今早我在港口闲逛,发现新到了三艘运载面粉的船。面粉好啊!我要买,于是立刻货比三家让他们之间互相比价。等价格被我压倒最底下了,我再把三船面粉全部买下。”
“面粉……?您买面粉干什么?”塞西莉娅有些跟不上莉莉斯过于跳脱的话,她再次确认莉莉斯一定是喝醉了,只是不清楚醉的程度究竟有几分。
“受困于食物短缺,疫情期间面粉价格暴涨,威尼斯的老百姓已经好久没吃上过新鲜的面包了。我买来面粉送去给面包房,让他们做成面包,以克纳罗银行赞助的名义免费分发给市民,让他们记住我的好。嘛,不过这件事做这么一次也就够了。等他们后知后觉地发现面粉价格已经降下来的时候,我再送面包便没有任何意义,就得趁着这个节点送他们才会觉得珍稀。”
塞西莉娅竟不知道莉莉斯这究竟能否被称作是慷慨了。莉莉斯一边确实是在做慈善,一边又抓住了关键时间点造成的价格信息差以最低的成本实现了利益最大化。
“但这只是做个样子。还不是最关键的点。我们的核心客户群体毕竟不是吃不起饭的市民。我们还得重新获取商人的信任,尤其是四处贸易的行路商人。帕多瓦战争期间,威尼斯共和国的领土上被叛军毁掉了两座桥梁。现在共和国重新夺回了领土,自然要筹钱进行桥梁重建。”
“您打算捐款吗?”
“对。我要以克纳罗银行的名义成立一个战后重建基金会。不过这并不是慈善基金,桥梁施工完了以后政府收取的过路费里必须抽成作为我的投资回报。到时候商人们就会记住,是施密德尔夫人……是我的投资使他们能够重新开始工作。不过这都只是前期工作。这不是我们真正的重点。”
“这还不是重点?”莉莉斯的话信息量有些太大了。塞西莉娅恨不得立刻蹲下身从地下薅一张还没被涂满的纸当作临时备忘录。
“这都是为了给推出新产品造势的铺垫。哦对,还有这些家具也是。”莉莉斯在地毯上翻了个身爬起来,又跌跌撞撞地倒在了床上躺下了,接着说道:
“我要营造出一种明明自己都家徒四壁了却还心系大众的亲民形象来。‘惨遭大火的莉莉安娜并没有死,反而浴火重生后对遭遇天灾人祸的人们倾囊相助。’啊哈哈哈哈哈!一个星期以内我需要市场上传遍这样的消息。”
“新产品?”
“新产品是……其实我还没有想好名字。上次的产品叫未来合约,这种稍微有点抽象的名字貌似还蛮受欢迎。那么这次的产品就叫做……公平证券吧!今天下午我约了去汇兑商行会办过户,可是我的银行要么是我的,要么是别人的,这个说法其实根本不通。埃莱娜姑姑也投了钱,虽然我是会给她算分红,但是一直算得不是很清楚。这样对她很不公平,我差点就把她投的钱都亏光了……公平证券,也就是用来公平地分配收益的证券,如果能够公开发行的话……”
莉莉斯一边说着一边在被子上翻来覆去地打滚,滚着滚着突然停下睡着了。
塞西莉娅感到无奈至极。她决定以后每夜睡觉前都得给藏酒的柜子上锁。她无法确定莉莉斯在如此烂醉如泥的状态下说的话做的事到底能不能相信,只能祈祷她在做决策时仍旧清醒。
她的女主人以前从来不会放任自己喝成这幅样子,难道是因为……塞西莉娅想起昨夜莉莉斯与海因里希的分别。
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能够想象莉莉斯会有多么难过,无论是对于海因里希一直以来的欺骗隐瞒还是他们注定的分别。她知道莉莉斯尽管表面上十分开朗亲和、长袖善舞,但本质上非常难与人建立信任关系。
大多数时候莉莉斯都会有所保留,无论是对于朋友、长辈还是合作伙伴。只有在面对她认为自己能够完全掌握的仆从时才有可能真正毫无保留地去展现她的内心。因此塔塔与海因里希的相继“背叛”一定给她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其实,塞西莉娅甚至非常意外莉莉斯居然没有在发现这一切之后想要杀了海因里希。或许她是真的喜欢上了他,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这份感情吧。
黑发的女仆关上卧室的门,走到莉莉斯的床边为她把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发现她手里竟然还攥着刚刚用来擦墨汁的那件白衬衫,像是紧紧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这显然是海因里希的衬衫。塞西莉娅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暂且放任不管,帮莉莉斯把地上散落的纸张收起来仔细阅读一番,等她醒来后再做打算。
彻夜未眠的莉莉斯在酒精的帮助下终于进入了梦乡。梦中的世界像是一团浑浊的浆糊在她的脑海中剧烈摇晃翻滚,晃得她想吐。四周一片漆黑,但她感觉到自己的手上正紧紧抓着一根绳索,那是在大海上航行时甲板上升起风帆的绳。
原来她真的在漂,在狂风大作的的海面上漂。她努力抬起头看向前方的海面,竟看见一个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小点,像一颗启明星似得漂在她的面前,那是威尼斯,是家的方向,很快就要回家了,回到温暖而舒适的港湾。
“夫人!”
忽然,莉莉斯听见背后有人在叫她,她看见塔塔正提着灯笼向她走来。她连忙冲上前去握住塔塔的手,借着灯笼的光亮,她发现塞西莉娅和伊万卡也在船上。她们在齐心协力地抓紧绳索稳住小船航行的方向。
莉莉斯是威尼斯人,航海几乎是他的本能,没有人比她更加清楚怎么做才能稳住船体——于是她在风雨中大声呼嚎着发号施令。很快,船逐渐驶入海港,终于风平浪静。莉莉斯松了口气,回过头正准备好好犒劳一番她的伙伴,却突然看见有一群人冲上了她们的船。
他们披着漆黑的披风,用黑色的面具蒙住脸,像是来自地狱的鬼魅般顺着甲板爬上来,莉莉斯惊叫着向后退。她看见她的伙伴们正挡在她的前面与持刀的匪徒疯狂拼杀。银白的刀刃在黑夜中飞舞,鲜红的血液在大风中飞溅,她的伙伴们很快便寡不敌众败下阵来,一个一个被锋利的刀剑刺穿心脏,倒在了她的面前。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袭击我?为什么要杀死我的同伴?我已经经历过一次毁灭一切的大火,为什么现在连海浪也要将我吞没?
莉莉斯的心中满载着恨意与怒火。她弯下腰拾起一把掉落在甲板上的剑,用力举剑劈向面前朝自己走来的黑衣人。可对方只是挥手格挡便将莉莉斯击倒在地上,仿佛拂去一粒尘埃般轻描淡写。
“海因里希。”莉莉斯早已经知道这位在梦境中缠着她不放的梦魇姓甚名谁了,她抬起头直视着那张隐藏在斗篷兜帽下的脸。这一刻,空气突然凝滞了,因为她看
见的是她自己的脸。
“海因里希,这就是你的名字吗?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主人了。”
站在她面前的“莉莉斯”优雅地掀开都帽子,红发似血般鲜艳。她笑着,用打量一件商品的眼神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这场梦境的主人。她忽然凑近,捏住了失败者的脸,迫使莉莉斯望进对方灰绿色的眼睛——在瞳孔的倒影里她看见了海因里希,初临威尼斯时被强盗洗劫、被杀光亲信,在命悬一线之际沦为奴隶的海因里希——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将有一些我个人非常喜欢的情节[害羞]大家国庆节快乐!虽然作者人在国外没有假期呜呜呜呜……
下次更新在周五,爱你们!
第75章 膨胀的欲望
莉莉斯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是一片漆黑。她吓了一跳赶紧爬起来拉开窗帘,发现外面仍旧阳光明媚才勉强松了一口气,但愿自己没有错过安排在下午的银行过户手续。
身体的疲劳和一阵阵发晕的后脑勺提醒着她几个小时前的酒精摄入过量,手里紧紧攥着的脏衬衫让她回想起自己喝醉时略显不堪的行径。她突然十分嫌弃地把衬衫扔在地上,怒气冲冲地喊汉娜给她端来一盆干净的水,让她把手上的墨迹洗干净。
汉娜端着水送上来的时候塞西莉娅正好出了一趟门回到家,她立刻跟随汉娜一起走进莉莉斯的卧室查看女主人的状态。
“我睡了多久?”莉莉斯淡淡地问道,显然已经恢复了冷静。
“约莫四个小时。”塞西莉娅一边回答着,一边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文件,“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快要到用午饭的时间了,伊万卡已经在楼下为您备好了墨鱼汁全麦宽面。另外,在您休息的时间里我去监督了一下面粉到面包房的交货。第一批面包已经在分发了。”
“很好。”莉莉斯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塞西莉娅在说些什么,“谢谢你。”
“另外我看了一下您关于……公平证券的设计演算过程。有一些我没有看懂的地方。”
“哦,哦,好。”莉莉斯揉了揉眼睛,“汉娜,你来为我梳头发,让伊万卡帮我熨一下衣柜里的白裙子。塞西莉娅,稍等一下,我坐在梳妆台前跟你讲吧……”
莉莉斯感到一阵恍惚,眼前再次闪过噩梦中伙伴们一个接着一个在自己面前倒下的片段。那并不是梦魇的诅咒,也不是海因里希对她的复仇,而是她自己亲手犯下过的罪行。她的脑海中浮现起海因里希在夜幕中对她的质问,莉莉斯,你就从来没有过愧疚与歉意吗?
当然有过了。但是她又能怎么样呢?她别无选择。无论是当时面对婚姻的她,还是现在不得不离开海因里希的她,本质上都别无选择。
她不可能在契约婚姻之前未卜先知,在遇到海因里希之前就认识到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更何况,从前的海因里希作为高高在上的爵位继承人,在没有经历过沦为奴隶的现实毒打之前,真的能够心服口服地顺从与一个落魄私生女的意见吗?
不要想他了!不要再想他了。莉莉斯在心中不断对自己重申道。既然已经做好了分别的准备,就当他从来没有存在过……
梳妆完毕之后莉莉斯在汉娜的陪伴下来到汇兑商行会,塞西莉娅则被派去处理其他工作。工作,工作,工作,只要用工作填满所有的时间,便没有空再去想海因里希的事了不是吗?商行会、市场、法院、教堂……她在刚刚开始复苏的威尼斯城中四处奔走着,最后来到分发面包的摊位前。
她笑着,用关切的目光看向每一个来领面包的人,与感恩她的贫苦百姓拥抱致意,努力扮演着一个善良正义,体贴民情的慈善家。不知怎么,她突然又想起了海因里希,想起了他说小时候父母在秋收节庆里举办乡村舞会的事。如果她与海因里希一起去了法兰克福,她是否会穿上德意志姑娘穿的绣花蕾丝舞裙,与海因里希一起在篝火与麦草堆边跳舞呢?
不,不会的,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她才不想到那穷乡僻壤的地方去!不要再想他了。莉莉斯不知道为什么越想越窝火,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最后干脆以身体不适为由失魂落魄地提早逃回了家。
一到家她便想躺倒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才发现这些可有可无的家具都被自己下令卖掉了,客厅里如今空空如也,仿佛为了举办舞会特意将陈列给清空了似的。
她只能无奈地跑到厨房,让伊万卡明天叫人去从银行的办公室里搬两把旧椅子过来,顺便问了下晚饭吃什么,正聊到一半,汉娜突然急匆匆地跑来告诉莉莉斯有客人来拜访她。
“是谁?男人还是女人?”莉莉斯下意识皱起眉头。
“是女人。她自称为比安奇夫人,说是您的旧相识。”
莉莉斯在脑海中搜寻着这个令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想起来了,这位夫人便是在海因里希刚刚入职的那天午后来找莉莉斯用项链贷款的女士。
当时的她游刃有余地在那个懵懂的金发少年面前展示了她是如何用一根项链在闺阁与市场间的辗转流通来谋取暴利。那时候的海因里希还是个乖孩子,哪像现在变得这么坏?
当初她那么信任他,将自己的金融运作模式倾囊相授,可他居然就这么偷走了她的一整套商业机密,还利用其他外部资本复刻了一家银行。真是太可恶了。可恶至极!这么丧尽天良的坏男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她念念不忘?不许再想他了。工作要紧……
“快请她进来,”莉莉斯清了清嗓子,“呃,客厅里现在没地方坐,就直接带到餐厅里来吧。”
“遵命。”
比安奇夫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丝绸长裙,虽然款式并不华丽却明显是新做的衣服,版型与布料的质感都极其上乘。看来她的丈夫最近混得不错。
“比安奇姐姐!好久不见。”莉莉斯笑着与她拥抱问好,在脸颊边留下象征性的吻,随后亲呢地拉住她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来,“姐姐最近一切都好吗?”
“我很好,多亏了您当时的帮助,我的丈夫才顺利挺过了那次海难造成的现金流危机。”比安奇夫人虽然对莉莉斯家的火灾早有耳闻,但亲眼看到她的小楼中家徒四壁的状态仍旧感到十分讶异。不过良好的教养使她并没有表露出她的情绪,也没有问些什么不该问的,而是大大方方地招呼跟在自己身后的女仆把贺礼呈送在莉莉斯面前。
“这是我闲来无事时亲手勾的一些蕾丝,可以用来缝在衣服的内衬里,算是我的一点小心意。”
“太感谢您了!我正打算要做一些新衣服呢。只不过我最近太忙了。您也可以想象,战争与瘟疫接踵而至,对银行的经营是有着很大影响的。”
“或许还有与康达里尼先生尚未了结的纠纷吧。”比安奇夫人直截了当地点破了莉莉斯为工作殚精竭虑的核心愿意之一。莉莉斯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您放心,我从未蓄意打探您的隐私,只是我正好有一位哥哥现在在四十人委员会(威尼斯司法机关,相当于法院)轮值。由于我从前向他提起过您对我有恩,所以他在闲话家常时向我说起了您的这桩案子。”
莉莉斯的眼中突然亮起了光。即使比安奇夫人尚未把话说全,她也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消息。尽管四十人委员会有着每个季度轮换委员的制度,但由于威尼斯的绝大多数法学人才都毕业于帕多瓦大学,莉莉斯总担心他们或许与洛伦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恐怕也正因如此,洛伦佐才会选择把他们的冲突诉诸公堂。
“正巧,我的哥哥曾经在博洛尼亚大学任教,曾执导出来几名优秀的学生,目前都在威尼斯的律师事务所中任职。如果您尚未聘请律师团队的话,他们或许能够助您一臂之力。”
“太感谢了。”莉莉斯又一次郑重地握住比安奇夫人的双手,“我不知如何才能报答您的恩情才好。您如果以后还有信贷需求,请一定要来找我。”
“这是我在报答您的恩情,请您一定不要见外。”比安奇夫人露出温柔的笑容,“我哥哥与那几位律师的联系方式我已经派人抄写了下来。您工作忙,我不便继续叨扰,先告辞了。”
“谢谢您,比安奇姐姐……”
“等您忙完了这段时间,我再请您来我家小聚。愿主保佑您平安。“
“愿主与您同在。”
莉莉斯亲自送比安奇夫人到门口,看着她乘坐的贡多拉消失在河道的转角处。她依稀记得上次比安奇夫人离开时匆忙慌乱而感激不尽的样子与她在海因里希面前侃侃而谈时的气定神闲。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来了当初想要开设银行,进入金融行业努力的初衷——她想帮助她在修道院学校里的好朋友们出嫁时不被夫家吞并她们的嫁妆。那是她们这辈子所能够拥有的第一笔,甚至是唯一一笔资产,她想帮助那些像自己一样的年轻女孩子们把这笔钱捞捞握在自己手里,像男人所掌握的资本一样升值、升值、不断升值。
资本就是这样的存在。它会不断膨胀,如同贪欲一般肆意生长,永远也不会满足,永远想要更多。小时候的莉莉斯只希望自己和妈妈能够吃饱穿暖,可是后来她意识到自己的血统后便想要得到家族的承认,想要像其他的贵族小姐一样去修道院学校读书上学。
毕业以后,莉莉斯原本靠着地下放贷的生意自给自足便已感到十分志得意满。但是渐渐的,她想要成立一家真正的银行,想让她的分行遍布整座亚平宁半岛,甚至布满整片欧罗巴大陆。她想要钱,想要权力,想要更多,越来越多……她为自己的野心而自豪,为自己越来越高效的执行力而得意……可是她还想要更多。
莉莉斯从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正是她的贪婪与自私支撑着她一路向前,使她能够获得越来越多,也能够给予越来越多。成功的交易使卖家与客户都获得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大家各取所需,这明明就是双赢。她甚至能够做慈善——哪怕是为了公关做戏,她也确实使穷人获得了面包,填饱了肚子。而十几年前的她自己还是一个排在长长的队伍里,从他人手中领取免费面包的贫苦小女孩。
她不会改变,她永远也不会知足。只是现在她想要的东西变了。她不会停止对金钱与权力的追逐,但她还想要更多。
她想在阿尔卑斯山脚下一望无际的绿色旷野上骑马,想在苏黎世碧蓝色的湖水边喂天鹅,想在春日的村庄里围着篝火跳舞,想品尝不同地方的美食,想靠在海因里希的怀里听他讲故事,想和他一起去未知的远方旅行。
她想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全都要呢?
莉莉斯突然发现了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关键。是啊,为什么不能全都要呢?从前她总觉得这些欲望是堕落的,是耽于享乐的,是阻碍她前进的,是与自己的事业是有所冲突的。
荒谬。她明明可以全都要。那些成功的男人就从来不会在事业与爱情中做选择。他们甚至都不需要在爱情与婚姻中做选择。多少男人明明已经有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却还是在婚外四处留情?莉莉斯不想要婚姻,不想要后代,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而已,为什么不能拥有呢?
管他海因里希是怎么想的,管他是奴隶还是子爵。莉莉斯想要他,就要得到他,像是她从前得到所有她想要的东西一样。她要到法兰克福去找海因里希,去告诉他自己的心意。无论是否成功,她都必须要试试看才行。而在此之前,她得先解决掉洛伦佐。尽管这一次海因里希不会再帮助她了,但她不需要他的帮助,她要靠自己的力量了结这一切。
“汉娜,”莉莉斯侧过头,问站在自己身后的女仆,“你会写字吗?”
“我会写是会写,但是……”
“不用说但是。”莉莉斯打断了她,“去准备一些纸,便宜的草纸,还要最廉价的墨汁。我们现在要开始工作了,要开始做一些很刺激的事。”——
作者有话说:明天继续更!莉莉斯终于想通了~[害羞]
第76章 海因里希的手段
洛伦佐回到威尼斯的时候已是十月中旬。他在乡下别墅时便已经收到过威尼斯城里递来的消息,莉莉斯不知为何并没有成为被人玩弄的女奴或是遭人囚禁的禁脔,而是风风光光地重新掌控起了她的银行。他不禁后悔当时没有直接杀了她。按照这女人的性格,她是绝对不会和他善罢甘休的。
但洛伦佐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回来的第一天就会遇到袭击。一群人聚在码头上围堵住了他下船的悬梯指着鼻子骂他是叛国贼。洛伦佐只能排仆人先行下船,请执法官过来把人群赶走后,才能混在人堆里戴上面具灰溜溜地下船赶回家。
“怎么回事?!”洛伦佐愤怒不已地问他身边的侍从。尽管他本人不在城中,但康达里尼银行并未完全停摆,这帮人怎么能对如此恶劣的舆论形势而无动于衷呢?
“肯定是放贷的莉莉斯……”
“废话。我当然知道是她干的。在我离开的这一个半月里她都闹出了什么幺蛾子?”
“她做了很多慈善,先是免费发面包,然后又带头筹款捐钱搞战后重建……”
“做戏罢了。挑重点说。战争与瘟疫对汇兑业务的打击都很大,她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她推出了两款新的金融衍生品。一种叫做公平证券,是一种分配分红权利的证券,使得小商户可以把财富聚集在一起合资出航,再根据投资比例进行分红,而这种证券是可以在市场上公开销售的。另一种叫干兑换,是汇兑交易的变体……”
洛伦佐无奈地皱紧眉头,试图理解侍从口中的话语,最后决定还是乔装打扮,换上朴素的装束再戴上巴尔塔面具,以匿名的身份进入市场打探一番。
他来到克纳罗银行的大门口,看见莉莉斯正穿着一条十分朴素的白色长裙与一名客户说话。她酒红色的长发编织成精巧的发髻,装饰着蕾丝发饰,仿佛是未婚女子的打扮,与从前的寡妇装束大相径庭。
而站在莉莉斯身边的是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洛伦佐记得他,那是奥尔索先生,一个近年兴起的新钱家族的主理人,曾经在康达里尼家香料仓库被烧的事情中大闹一番。洛伦佐装作路过凑过去听着,听见莉莉斯似乎正在解释什么是干兑换交易。
“以前的汇兑交易需要异地交付,现在我们可以用汇票来换汇票,直接实行本地交付,满足更加多样化的信贷需求。”莉莉斯亲切大方地笑着,像奥尔索先生说明道,“打个比方,从前的汇兑交易,您在威尼斯借贷杜卡特,要去佛罗伦萨才能收回弗洛林。而现在呢,您只需留在威尼斯,购买弗洛林兑回杜卡特的汇票,便可以直接在威尼斯实行借贷交易。”
洛伦佐吃了一惊。通过这种两道汇票的兑换方式,莉莉斯不仅可以继续从浮动汇差中赚钱,还大大缩短了交易成本和交易市场,又没有明着收取利息,而是在教会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实现了放贷。
难怪她能够在短期内凑得能够与他正面抗衡的资金。洛伦佐暗觉不妙,他决定继续再听一会儿,多搜集一些情报。
“施密德尔夫人,听说您的丈夫奇迹生还了?”奥尔索先生闲话家常道。
“承蒙您的关心,是的,我与我的丈夫重逢了,他虽然受了些伤,但总体还算安好。”莉莉斯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尴尬与不适。
“那二位很快便要举行盛大的正式婚礼了吧!像您这样出身高贵又年轻有为的才女,还对威尼斯的商业做出了如此大的贡献,我相信达卢卡主教大人一定会为您主持的。”
“我的丈夫……他现在回法兰克福有些急事要处理,想必是得等他回来再说了。”莉莉斯的笑容逐渐凝固,赶紧转换了话题,“对了,我听说令千金也婚期将至了是吗?”
“是啊,是我的小女儿。”奥尔
索先生的神情也从刚才的眉飞色舞变得有些凝重,“本来差点让她嫁去了康达里尼家族,还好,通过这次战争也算是认清了康达里尼家家主的嘴脸。居然发战争财吸我们这些其他商人的血,真是罪大恶极!”
“总的来说,战争给我们金融业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却只有的洛伦佐先生推出的战争国债与保险业务让他赚得盆满钵满。”莉莉斯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形,不置可否地接话道,只陈述事实而不发表观点,谨言慎行地不留下哪怕一点把柄。
“您应该也听说过吧?说他与帕多瓦叛党秘密结盟的流言。”奥尔索先生装模作样地遮着嘴巴问道,声音却一点也没放低,因为这早就是市场中人尽皆知的传闻了。
“我有所耳闻呢。不过我想康达里尼先生或许也只是一时糊涂。”
“您还是把人想得太善良了些。他妈的,那家伙,我早看他不爽了!”那中年男人听了莉莉斯故作天真的表态,一下子被点起了对年轻女性的说教欲,恨不得给她好好上一课,但还没说两句,便被莉莉斯以工作太忙无法继续奉陪为由给摆脱了。
她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洛伦佐在偷听的位置,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锐利得仿佛是在向他宣战。洛伦佐意识到自己的装扮已经被识破,便也不再逗留,匆匆离开了。这里不是他的战场。他会在法庭上终结这一切,把这个恶毒的女人送进坟墓。
“为什么同样是戴着面具披着斗篷,有的人便像是暗夜中的梦魇给人以巨大的威慑力,令人恐惧不已。而另一些人却显得猥琐而滑稽,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呢?”莉莉斯用开玩笑的语气问着跟在身边的汉娜,“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汉娜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也不知道这话究竟是在骂还是在夸海因里希。她只好尴尬地用不知道糊弄过去。
“走吧。去见客户。”莉莉斯在脑海中描摹着海因里希戴着面具站在自己身边的样子。她要抬起头才能看见他眼下的阴影,看见那些被压在黑色帽檐下的金色碎发。
海因里希,他当初不正是这么做的吗?把莉莉斯的克纳罗银行当枪使,把她与洛伦佐的争端推在风口浪尖上,背地里却在暗自培植自己的势力,让富格尔银行得以异军突起。
太坏了。实在太坏了。等和他再见面的时候必须要再好好惩罚他一番才行。但是在此之前,莉莉斯要把他的手段拿来自己用。
她私下偷偷传出洛伦佐与帕多瓦叛党有勾结的消息,让所有人把注意力放在洛伦佐身上,把他变成大家在战争与瘟疫中亏了钱后情绪发泄的活靶子。流言蔓延的速度比什么都快,根本不需要莉莉斯刻意煽风点火,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市场。
而作为被洛伦佐迫害的对象——善良的莉莉斯虽然带头做慈善搞重建,并躲在舆论的背后靠着新产品迅速敛财,但明面上她可是亏了大钱的。不仅原本的家被烧了,新家里连置办家具的闲钱都没有。
这样一个善良又可怜的受害者,却被洛伦佐揪着不放,究竟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民众的心中自然是有所分辨的。
无论洛伦佐与战争的关系是真相还是杜撰,只要人们相信了,那就算是假的也变成真的了。即使是四十人委员会中与洛伦佐有交情的旧相识,他们如果知道“昔日好友”是害得他们惨遭亏空的罪魁祸首,还会愿意在法庭上助他一臂之力吗?
在商业的世界里就是这样,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但爱情不是这样运作的,无论莉莉斯对海因里希做过多么过分的事,哪怕他已经被她折磨得身心都支离破碎,他还是那么死心塌地地爱着她,甚至愿意为了让她自由而就此放手。
海因里希……已经半个多月没有见到他了。莉莉斯不得不在工作间隙走神时将思念之情狠狠压下去。直到她处理完一整天的工作回到家里之后,她才终于有时间留给自己。
她洗净在外奔波一天沾染上的尘土,换上舒适的丝绸睡裙,早早地躺上自己柔软的大床钻进被子里去,把海因里希给她缝的玩偶抱在怀里。
不知怎的,她的脑海中竟浮现出一些暧昧而旖旎的画面。她想到海因里希带有侵略性的索取的吻,他激烈的动作与黏腻柔软的纠缠。莉莉斯不禁感到心中泛起了一些蜜色的涟漪。她正打算做些什么或许能让自己不再那么想他的事,忽然,她听见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怎么了?”莉莉斯有些不悦地问,在被子底下整理好她的裙摆,“是汉娜吧。你去告诉伊万卡,今天的晚饭我不想吃,你们分一分当夜宵吧。“
“是我。”塞西莉娅说道,“是您父亲的消息,他说要请您稍后去克纳罗家主宅一同用晚餐。”
老不死的家伙。莉莉斯在心中暗骂道。之前战争与瘟疫接踵而至,莉莉斯腹背受敌的时候从未见过家族里除了埃莱娜姑姑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关心过她,哪怕是她的房子被烧,失踪整整一个月也没见他们派人找过她。这会儿她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倒是想起她来了。怎么,是想问她收取九月底第三个季度的分红吗?
“你进来吧。”莉莉斯对塞西莉娅说,“帮我梳妆。”
一个小时后,重新打扮好的莉莉斯乘船来到克纳罗家主家宫殿的门口码头。她穿着一身新做的绿裙子,披肩长发上戴着奢华的珍珠发网,价值不菲的绿宝石项链在胸口雪白的皮肤上熠熠生辉。
她大摇大摆地走进餐厅,发现除了埃莱娜以外的重要长辈都在场:家主马西莫,父亲布鲁诺,还有小叔叔弗朗西斯科一个个神情严肃地正襟危坐着。但是他们的女眷却统统没有出席。莉莉斯暗暗觉得不妙,果然如她所料,今夜绝对不是什么联络感情的家庭聚会,这帮人专门找她准没什么好事。
但这样也好,要是女眷在场莉莉斯免不了要跟大家虚与委蛇一番。既然只有男的,莉莉斯便没什么好客气的了。她被打断了好事,心情本来就不好,正好拿这帮老登泄泄气。
“哟,马西莫伯伯,”莉莉斯拉开末席的椅子,径自坐在了他们面前,眼睛盯着马西莫完全秃了的前额,“将近半年不见,您看起来气色真好啊,这个新发型很适合您呢,衬得您一看就很有学问,特别精神。”
马西莫紧紧皱起了眉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父亲,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毛罗欠下的钱还完了吗?您老人家也不容易,要实在还不上呢我也可以帮帮您,贷给您一个优惠的汇率呢。啊~弗朗西斯科伯伯,晚上好啊,您胡子留长了更帅了,最近可有看上配得上您的姑娘打算娶回家吗?您可有听过同样至今未娶的洛伦佐与他的好友安东尼奥的传闻?哎呀,那太丢人啦。您可千万得小心啊!”
三位长辈被莉莉斯阴阳怪气地明褒暗贬了一番,各个脸上表情都十分难看,却竟没有一个人直接发出他们的怒火。莉莉斯对此感到有些意外。态度那么好,看来这次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是来有求于我的。
“莉莉安娜。”马西莫清了清嗓子,对她说道,“听说你的未婚夫海因里希施密德尔没有死?你见了他,并私下决定与他解除了婚姻?”
“是的。”莉莉斯皱了皱眉头,“问这个做什么?我和他
解除婚约是双方都同意的。他对此也毫无异议。既然他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之后已经不想娶我了,你们总不能强迫他吧?”
“既然如此,”不知怎的,听了莉莉斯的话之后马西莫竟松了一口气,“那么,我们希望你能把你的堂妹阿德莱德引荐给这位施密德尔先生,重新促成两家之间的联姻。”——
作者有话说:因为文章进入收尾阶段所以callback了很多以前出场过的配角哈哈哈,下一章将有请莉莉斯把家里的老登全部狠狠喷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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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扬眉吐气的驳斥
“什么!?”莉莉斯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震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她快速回忆了一下这位名叫阿德莱德的堂妹是何许人也。他是马西莫的幼女,也是他的唯一一个婚生女儿,今年刚满十四岁。莉莉斯作为私生女,从前一贯是不被允许与高贵纯洁的嫡系婚生女有所接触的,因此与这位表妹根本不熟。
“海因里希施密德尔……他毕竟是子爵爵位的继承人。”莉莉斯的父亲布鲁诺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解释道,“我们讨论了一下,还是希望能够保持与施密德尔家的婚约。既然你已经与对方私下达成了决议,我们也无法逼迫你们,只是希望你能给你的表妹牵线搭桥一下而已……”
愚蠢至极。莉莉斯在心中嘲讽道。海因里希还活着这件事是在她的授意下刻意放出去的消息,可是威尼斯到法兰克福山高路远,赫尔穆特自然还不知道,也不可能与克纳罗家就相关的事有所联系。而这帮愚蠢的老男人甚至对施密德尔家的权力斗争一无所知,不知道施密德尔家早就已经大权旁落,而海因里希的处境其实也如履薄冰,还当这是一门好亲事,想把嫡出的女儿嫁过去坐享其成呢!
更何况,海因里希是属于莉莉斯一个人的东西。哪怕她不愿意跟他结婚,他也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是她的奴隶,是她的恋人,是她的狗,是她的玩具。她绝对不要看到他和别人结婚。她的脑海中浮现起海因里希温柔的吻,他像晴空般明亮的蓝眼睛,他饱满的胸膛与坚实有力的手臂……这是她的,这全都是她的,她绝对不要和别人分享。
莉莉斯越想越生气,气得恨不得立刻堵上这帮老东西的嘴巴把他们丢进潟湖里去。而且她已经太久没有见到过海因里希了,甚至也未曾有过任何通信。她根本无法确认对方现在是怎么想的,被自己推开以后还愿不愿意与她再续前缘。马西莫等人的话正好点燃了她压抑已久的怒火,使她整个人积攒的情绪熊熊燃烧了起来。
“另外,你想必也知道,这次战争与疫情对家里生意的打击也很大。你靠着克纳罗家族的名气生意越做越大,想必也赚了不少钱吧?阿德莱德是你的亲堂妹,她要出嫁给你从前那位未婚夫,你怎么也得掏一点嫁妆钱出来才行。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只要你肯把以前交给你的嫁妆钱交出来,我们便再也不会干涉你的婚姻状况,哪怕一辈子不嫁人做个老处女也由着你。”弗朗西斯科有模有样地补充道。
“我不答应。”莉莉斯往椅子背后用力一靠,双手抱胸瞪着他们,“绝对不行。”
“莉莉安娜,你别忘了你还是克纳罗家的女儿,记住你的身份——”马西莫正打算危言正色地批评她,就被莉莉斯直接打断了。
“我记住我自己的身份?你们可真不要脸!我的身份是莉莉安娜克纳罗施密德尔,是与海因里希行过代理婚礼的未婚妻!就算我要取消婚约,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根本就轮不到你们这帮人管东管西!”
“放肆!”马西莫怒斥道,“这是你与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那这是你们该和小辈说话的态度吗?一帮好吃懒做,为老不尊的神经病!马西莫大爷,您今年贵庚啊?半只脚都已经踏进棺材的年纪,事业没搞出个什么名堂也就算了,还指望我一个十九岁的小女孩给你女儿补贴嫁妆?疯了就去精神病院,我又不是医生!”
三个老男人被莉莉斯的话震惊得哑口无言,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我看就是之前我和埃莱娜姑姑对你们太好了,赚到钱还往家里贴分红给你们惯的!还有脸在我面前摆长辈的谱,倒也不看看现在整个家族里到底是谁还在赚钱!我之前家被烧了失踪一个月有余,也没见你们任何人担起长辈的责任来寻找我帮助我。现在看我混得风生水起,一个个像乞丐似地凑过来问我要钱,竟还摆起谱来了!真是倒反天罡!”
“莉莉安娜,我们理解你情绪比较激动,但你先别激动……”弗朗西斯科讪笑着试图打圆场。
“弗朗西斯科伯伯,你不也没结婚吗?你们那么喜欢海因里希,硬要从家里揪出个人嫁给海因里希,不如就选你吧!比起担心我成为嫁不出去的老处女,不如先解决你这没人要的老头!”
“莉莉安娜……你……”布鲁诺气得面红耳赤,几乎像是要吐血,“我怎么教出了你这么个女儿……”
“拜托,你真的教过我吗,我请问呢?不过幸好你没教。看看你那悉心教出来的好大儿混成了个什么下场,我情愿自己没受到你身上的负面影响!你要是还记得你是我父亲,你要是还有那么点良心,或者还有那么点自知之明你下半辈子的锦衣玉食都将得益于我的事业有成,你现在就收收你的爹味吧!”
“你还想怎么样?!”布鲁诺难以置信地望着她,被她怼得心力交瘁。
“你们应该已经听说过我和洛伦佐的争端了吧。他污蔑我是杀人纵火犯,已经把指控提交给了四十人委员会。”莉莉斯用冷冷的眼光扫过面前的每一个人,毫不客气地告诉他们,“我需要你们动用你们所有的社会关系,帮我联系上与克纳罗家族关系亲近的,正在委员会中任职的官员。我还需要父亲布鲁诺亲自为我出庭作证。”
“你刚刚把我们所有人毫不留情地羞辱了一顿,现在还要我们来为了你和康达里尼家的家主撕破脸皮?”弗朗西斯科倒吸一口冷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多么荒诞的话。
“这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们自己。就凭着你们这帮人败家的速度,要不是我和埃莱娜姑姑在外面冲锋陷阵,整个克纳罗家族的门楣早就被你们糟蹋完了。康达里尼家攻击的根本就不是我,而是克纳罗银行,冠以了家族名称的整个银行!所以你们现在必须得帮助我对付他。你们自己掂量掂量吧!”
莉莉斯一口气说完了,有些气喘吁吁地靠在椅背上休息,静静等待着三位表情难看至极的长辈作何反应。
“如果我帮你去出庭的话,你堂妹的嫁妆……”布鲁诺面露难色,用几乎乞求的目光看向她。
“要命。”莉莉斯感叹道,“原来克纳罗家真的已经穷到连嫡女出嫁的嫁妆都掏不出来的程度了吗?”
“你的父亲,或许是因为毛罗去世而感到悲痛不已,上个月在赌场欠下了近千杜卡特的欠款。”马西莫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促使他们找到莉莉斯要钱的真实原因。
“我的上帝。”莉莉斯倒吸一口冷气。
“为了防止他继续再赌,我们已经派人严格控制他的出行。只是,这笔巨大的亏空……”
“这样吧。”莉莉斯长叹一口气,“如果你们能够辅佐我顺利度过这场法庭争端,我会出资让堂妹去修道院学校接受教育。只要她在学校里好好学习,我会酌情提供一部分嫁妆,算是我对女性小辈的支持,就像埃莱娜姑姑当初对我一样。前提是你们不许再打海因里希的主意,也不许逼迫她去嫁给素不相识的人,更不许为了钱把她远嫁到穷乡僻壤的地方去。夫婿的人选得是她自己满意的,也得给我过目才行。”
“那你父亲欠下的债……”马西莫见莉莉斯终于态度有所缓和,暗自松了口气,试图再继续讨价还价。
“恕我直言,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自己有手有脚,没有我一个私生女为他偿还的道理。我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了。说到底,其实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也能赢得这次诉讼。愿意与你们做这笔交易已经是我仁至义尽。”
“成交。稍后我会让手下给你准备一份通讯录。我身体不舒服,今晚的聚餐就不来了。”马西莫咬了咬牙,从椅子上站起来,试图挽回一点自己作为家主的尊严,
对布鲁诺颐指气使道,“好好配合你女儿。”
“我知道了。”布鲁诺怯生生地回应。
“既然如此,我也还有事要忙,先告辞了。”莉莉斯瞥了一眼她那不成器的父亲,“之后我会让律师过来告诉你该怎么说的。”
“莉莉,我的女儿……其实我之前听说了你家的房子遭遇火灾的事。”布鲁诺等马西莫和弗朗西斯科都离开后,追到莉莉斯的身后对她说道,“但是你也听到了我的处境,我当时自顾不暇,所以才没能来帮你……”
“够了。”莉莉斯握紧拳头,气冲冲地转过身瞪着他,“你会落到这个境地,完全是你咎由自取,别指望三言两语的道歉就能换来我的同情。”
“对不起。”布鲁诺停驻在原地,不再继续向前,“幸好你是个好孩子,没有步上我的后尘。”
莉莉斯不想再理会父亲迟来的愧疚。在这座宫殿里发生过的事全都令她感到痛苦,她一点也不想面对,于是赶紧在汉娜的陪伴下匆匆离开了。
她突然很想海因里希。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真正将海因里希视作伙伴的契机,便是在毛罗事件中海因里希的随机应变。那时候的海因里希还没有下定决心要复仇,对她是纯粹的不夹着一点坏心思的好。
她不禁幻想要是自己这次在法庭上面对洛伦佐时,海因里希也能陪在自己身边就好了……不行,这次她要依靠自己的力量独自解决这一切,等所有事情了结之后,她很快就能够与他重逢了。
现在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十分齐全,洗脱罪名的证词和证据也已经万事俱备,只是,如果这次也能像当时面对毛罗一样,掌握一个能够对洛伦佐予以反击的关键证据,那么或许可以将这次被动受敌逆转成一次漂亮的反击。
莉莉斯想着想着,小船便已然将她送到了家门口。走进客厅后她正想休息,却看见伊索尔德带着女仆坐在椅子上等她。
“伊索尔德?你怎么回来了!都没有提前写信告诉我,我还什么准备都没做。怎么样,秋收的节庆一切顺利吗?”莉莉斯喜出望外地走上前去想要与朋友拥抱,却看见对方的脸上挂着一幅凝重而充满疑虑的神情。
“莉莉斯,”伊索尔德站起身,直接略过寒暄,严肃地说道,“我为你找到了一位或许能够一举绊倒洛伦佐的关键证人。他是一名帮洛伦佐跑腿,长期往返于威尼斯与帕多瓦之间的信使,能够证明洛伦佐与帕多瓦叛党之间的关联。我已经派人控制了他的家人,在法庭上他不可能不说实话。”
“太好了!天呐,太厉害了,你一定为我费了一番大功夫……”
“毕竟埋伏在那一代森林里扮作狼人的强盗曾经都是我的家仆。”伊索尔德冷冷的解释道,“抓住一个落单的送信者还是绰绰有余的。”伊索尔德冷冷地解释道。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感谢你……”莉莉斯一边道谢,一边在内心中感到十分不解,这明明是一件天大的好消息,为什么伊索尔德看起来却如此痛苦?难道她还有些什么难言之隐吗?
“我已经把这名证人扣押到威尼斯了。但是在把他交给你之前,我需要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伊索尔德突然走近到莉莉斯面前,直视她的眼睛,“你的嫂子,玛丽亚克纳罗,那位远到威尼斯来嫁给你哥哥毛罗的那名维罗纳女孩,她的死究竟与你是否有关?”——
作者有话说:可能有的读者会觉得纳闷,为什么前期莉莉斯被家族里的老登害得那么惨,现在还要答应花钱送老登的女儿去读书。但是站在莉莉斯的角度来看。如果当初埃莱娜姑姑没有在忽略她的父亲有多么糟糕的情况下仍然选择资助她,她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拥有受教育的机会,并由此脱离家庭开启自己的美好人生。莉莉斯作为“恶女”的“恶”是她挣脱父权桎梏的狠决锐利,”女“是自己淋过雨后给其他女人撑伞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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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突然敲响的丧钟
“是。”莉莉斯愣了一下,如实回答道,“她曾经与我哥哥串通,试图谋杀了我两次未遂,最后我才决定向她复仇。”
“我真的能相信你说的话吗,莉莉斯?”伊索尔德紧紧攥着裙摆,看起来痛苦极了。
“自从向你坦白过我的身份之后,我就再也没有骗过你。”面对伊索尔德意料之外的质疑,莉莉斯有些紧张,但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向她解释,“你愿意的话,我会好好地,原封不动地告诉你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我确实是一个对敌人心狠手辣的女人……但扪心自问,我从不会欺骗我的朋友,更不会伤害你们,请你相信我。”
伊索尔德不置可否地保持沉默。莉莉斯主动牵起她的手带她走进餐厅,二人在桌前坐了下来。莉莉斯向她完整阐述了毛罗事件的前因后果。
“我知道了。”伊索尔德神色凝重地低下头,主动握住莉莉斯的手,“是这样的,玛丽亚的姐姐……是我在来到意大利后认识的为数不多的朋友,但她在几年前去世了。她写给过我的最后一封信里,嘱托了我要好好照顾她唯一的妹妹,所以我与玛丽亚虽然素未谋面,却有过几次信件沟通。”
“原来如此……”
“用苦杏仁油在杏仁脆饼中下毒的主意,其实是我为她想出来的。”伊索尔德为难地眨了眨眼睛,紧紧皱着眉头,有些如坐针毡,“她当时告诉我她受不了长期家暴她的丈夫,想要杀了他重新获得自由,我才给她寄去了苦杏仁熬制的毒油。”
“如果她真的有那样的觉悟,或许我也能和她成为朋友。”莉莉斯回忆起玛丽亚的音容笑貌,感到十分唏嘘,“就像我当初在葬礼上为她出头的时候,是真的希望能帮到她。”
“后来,她又问我要了堕胎的药方,告诉我她很快就要离开威尼斯过上自由的生活,我还约好了等她在维罗纳安置好以后和她见面。可我完全不知情与你有关的这些事,也不知道我希望能用来帮她摆脱噩梦的毒药会被用在另外一个无辜的女人身上。”
说着说着,伊索尔德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莉莉斯,”她紧紧握着红发少女的手,声泪俱下地对她说,“我感谢你的坦诚,我也……尊重你的决定。认识你这么久了,我知道你和玛丽亚绝对是不一样的人。你不仅很聪明,很执着,还很清醒,像你这样的女人绝对不可以被洛伦佐那样的家伙打倒。但是我也请你答应我,当你有朝一日位高权重,站在这个世界之巅的时候,不要像玛丽亚那样去迫害其他无辜的女人好吗?女人在世上已经受到过太多来自男人的迫害了……”
“伊索尔德,”莉莉斯用最为真挚的目光望着她,一双绿眼睛像宝石般闪闪发光,“就算你不曾和我说这些话,我也一定会照你说的去做的。我绝对不会辜负你对我的信任和期待。其实,我今天刚刚就答应了要资助家族中的一位小女孩去修道院学校上学。我为自己能够做到这样的事而感到很骄傲。如果不是当初埃莱娜姑姑对我倾囊相助送我去接受教育,我根本就不会有机会拥有现在所收获的认知。”
“莉莉斯,是我错怪你了。”伊索尔德掏出手帕擦去眼角的泪水,忽然,她感受到莉莉斯把她抱紧在怀里。
“其实你愿意和我说这些我觉得很开心。朋友之间不就应该畅所欲言吗?”莉莉斯笑着拍了拍她的背,“能够解开误会,得到你的支持是我莫大的荣幸。你的话让我知道我并不是一个人。我一直憧憬着一个女人不用因为性别而受轻视、受欺辱、受束缚的社会。尽管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够改写这个世界规则的那一天……但我一定会为此而努力下去的。”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伊索尔德紧紧回抱住她的友人,“你一定可以。时候不早了,我回驿站之后会派人把那名信使移交给你。莉
莉斯,我无法陪你一起上法庭,只能帮到你这里了。但我相信一定会一切顺利。”
“谢谢你。”莉莉斯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与她的朋友挥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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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庭前一天的清晨。莉莉斯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准备打扮好后前往律师事务所做最后的准备,忽然看见塞西莉娅急匆匆地冲到她面前。
自从塞西莉娅成为罗马分行的行长之后,莉莉斯若无特殊命令便不再会主动为她安排工作,只是让塞西莉娅自由地开展业务,给予她极高的自由度。因此,她如此慌张的样子令莉莉斯难免感到不安。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莉莉斯皱眉,“让我猜猜,是不是伊索尔德带来的那个信使跑了?”
“不是,不是洛伦佐有关的事。是罗马那边传来的消息。”塞西莉娅解释道,“教皇去世了。”
莉莉斯猛地站起来,怔怔地看着她。
“从前为教皇工作的,是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他们从教皇任枢机主教时便为他提供存服务。”莉莉斯睁大了眼睛,商人与饕客的直觉让她嗅到了一块过于肥厚、乃至她甚至不敢想象去品尝的肉。
“而我们的罗马分行最大的客户,便是与前任教皇长期不合的枢机主教因诺森。也正因为他与教皇之间的明争暗斗,才会选择来自老家威尼斯的克纳罗银行作为他的资产管理者。”
“塞西莉娅,务必要赶在洛伦佐……不。要赶在意大利的所有银行家之前,抵达罗马,辅佐因诺森主教登上教皇的宝座。”莉莉斯紧紧握住塞西莉娅的手,“可惜我现在不得不出庭受审,没有办法与你一起过去帮你……”
“夫人,请相信我。”塞西莉娅昂首挺胸地站着,严肃地对她说,“我是罗马分行的行长,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完成使命的。”
“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我想埃莱娜姑姑那里一定也已经收到了消息。以防万一,我会再往佛罗伦萨写一封信。这是百年难遇的大好机会。如果我们能够为教皇代理,那就以为着整个基督教世界向教皇纳贡的什一税都要流经克纳罗银行的账务……”莉莉斯根本无法想象这意味着多么可怕的利润,激动得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她不断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冷静。
“塞西莉娅,尽力就好,即使无法成功也不要紧。安全第一。无论如何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在这里等着你的好消息。”
“遵命。”塞西莉娅向莉莉斯郑重行礼,“明天的庭审,您也一切保重。”
“愿天主保佑我们。”莉莉斯极少说出这样诉诸宗教的话。她并不相信天主,更不相信教皇与主教们一边过着穷奢极侈的生活一边号称他们是天主的仆人。但她还没有强大到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她就只能去适应这一切,只能不择手段地抓紧所有向上爬的机会,去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她望着塞西莉娅离去的背影,恍惚间意识到明天的出庭需要她独自出庭了。不,她并不是真正的独自一人。海因里希送给她的女仆汉娜会陪着她,比安奇夫人介绍的律师会成为她地左膀右臂,她还有伊索尔德送来的证人作为最后反击的杀手锏。她没有什么好怕的。这只是克纳罗银行走向欧洲之巅的路上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而已,一切都会顺利进行。
开庭当日的清晨,圣马可大教堂联系鸣钟数七十七次,祭奠前任教皇七十七年的生命就此终结。莉莉斯穿上她最喜欢的一条厚重的黑绸长裙,披上黑色的头纱,戴上海因里希送给她的项链与戒指,在律师团队的簇拥下以最端庄大方的姿态走进四十人委员会的法庭,优雅地坐上被设立在法院中央的被告席。
这里是威尼斯共和国的最高司法机构。四十名委员全部出身于威尼斯的名门望族,为了保持司法的公正性,每个季度都会轮值调换。在今天的法庭上,他们将会投票表决来宣判莉莉斯是有罪还是无罪。
等所有参与审判的委员都到齐了之后,主审法官在带领众人向圣马可宣誓公正与诚实后宣布开庭。身披黑色长袍的检察官带着厚厚一沓羊皮纸走上他的位置。莉莉斯一眼便认出来了这位检察官正是洛伦佐的亲弟弟,莱奥纳多康达里尼,传说中的“死神检察官”。
据说他刚从法学院毕业后便成为了整个威尼斯最年轻有为的检察官,在三年的任职期内未尝败绩,将无数被告人送进了终身监禁的牢狱、远在东欧的流放地或是广场上的绞刑架。
“根据洛伦佐康达里尼先生的举报与检方的调查,莉莉安娜克纳罗施密德尔夫人被指控犯下了三条罪行。
“首先,她涉嫌买凶杀害自己的丈夫海因里希施密德尔。
“其次,她嫌杀害她的嫂子,玛丽亚克纳罗。
“最后,她被控蓄意纵火,点燃康达里尼家的香料仓库以哄抬价格,牟取暴利。以上即为起诉状内容。书记员会向各位大声朗读关键证据——曾经为莉莉安娜工作过的女仆多娜塔小姐的证词。”莱奥纳多的目光冷冷地瞟过莉莉斯,随后恭顺地移向坐在高台上的法官。
法官示意书记员上场朗读。莉莉斯竖着耳朵认真听着,虽然有些地方有刻意夸大的成分,但证词中阐述的关于谋杀海因里希与玛丽亚的事其实基本上都是实情,只有放火烧仓库的部分有些漏洞,因为当时塔塔对计划的具体实施内容并不知情。
尽管塔塔已经死了,无法为莉莉斯临时翻供,但这份证词几乎也是洛伦佐一方唯一能够拿出的证据,因此,莉莉斯仍有辩驳的余地。
“施密德尔夫人,你可认罪?”法官给予被告人申辩的机会。
“不。三条指控我都不认。我没有做过这些事。”莉莉斯按照与律师提前商量好的说辞,沉着冷静地为自己辩解道:
“首先,第一条指控便已经荒谬至极。因为我的未婚夫他还活着,根本就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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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庭上便一片哗然。法庭中的每一位参与审判的委员都混迹于威尼斯上流社会,自然记得过去半年中莉莉斯都以寡妇自居,有些人甚至曾经参加过海因里希的葬礼。法官不得不敲桌以示肃静。
“你可有证据吗?”法官追问道。
“海因里希的弟弟威廉可以为我作证。他现在正在外面的走廊中等候传唤。”
“传唤威廉施密德尔。”法官下令道。
威廉受命上庭,深吸一口气,开始说出他准备好的证词:
“夫人说的没错。我的哥哥并没有死。他在来到威尼斯的路上遭遇了强盗,亲信皆被杀害,哥哥却意外活了下来,为避免强盗报复便隐姓埋名离开了威尼斯。因此,夫人她并不知道我哥哥还活着。后来在疫情之前,哥哥回到威尼斯探访了嫂子,她才终于发现哥哥并没有死。”
“此人现在可在威尼斯?”检察官追问道。
“不在。哥哥有事赶回去法兰克福了。但是,哥哥和嫂子的感情很好……”
“此处需要说明的是,”莱奥纳多直接打断了威廉的发言,“威廉曾在克纳罗银行为施密德尔夫人工作过近半年的时间。因此,证人的证词无法使人信服。”
“威廉确实为你工作过吗?”法官问道。
“是的。他确实为我工作,但他道也没有理由因此便为我做伪证。如果海因里希死了,威廉将是施密德尔子爵爵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假设
他若不是早就知道哥哥活着,为何不赶紧代替哥哥承袭爵位,还要来我的银行做学徒?而且,纵使海因里希现在不在威尼斯,他办完事后随时可以回来。等他回来后我的清白便一目了然。”
莉莉斯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刻意隐瞒了施密德尔家明争暗斗的家族秘辛。远在威尼斯的法官们不可能知晓法兰克福发生的事,她当然要利用这个信息差。
“那么,按照证人的说法,海因里希为什么要在此时离开威尼斯?”检察官追问。
“法官先生,”莉莉斯的律师发言道,“检察官先生的问题涉及隐私,不在我们今天庭审的讨论范围以内。另外,除了施密德尔先生的弟弟,还有人同样与海因里希有过接触,可以证明他仍旧活着,如果需要的话可以随时传唤。”
法官点了点头:“既然检方无法提供莉莉斯买凶杀人的具体证据与有力的证人,且有多位证人都能证明被害人尚且活着,那么第一条指控确实无法成立。施密德尔夫人,关于第二条控诉,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莉莉斯瞟过检察官云淡风轻的脸。对方并没有因为第一条起诉被驳回而显露出任何失落的神情,莉莉斯得以判断他们本身便意不在此。
毕竟洛伦佐提交这些起诉状的已经是三个月之前的事了。当时连莉莉斯都不知道她的丈夫仍旧活着。或许洛伦佐后来也已经知情了此事,虽不会撤诉,但也不打算将这点作为最主要攻击的靶子。那么,他们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在允许被告人申辩之前,我申请传唤控方证人出庭。”检察官抢在莉莉斯开口前说道,“有请伊索尔德阿尔塔伯爵夫人。”——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庭审了哈哈哈,为了叙事流畅性庭审的程序过程基本上是杜撰的,省去了很多细节!不过威尼斯的司法系统确实很有意思,理论上应该属于罗马法系(毕竟在意大利),但是四十个人一起投票的制度又和普通法的陪审团制度有些异曲同工。
下次更新在周三!最近我现生特别特别特别忙,加上收尾部分比较难写,为保质量一直在修改存稿写得进度比较慢……不过我还是会努力保持周更五章的速度到完结的!希望大家看得开心!爱你们!
第79章 控方证人的发言
莉莉斯难以置信地看着伊索尔德被带上法庭,站在自己面前的证人席上向圣马可发誓所言皆实,静静地等待着接受检察官质询。
怎么回事?她不是应该已经离开威尼斯了吗?她不是说好了是要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吗?莉莉斯忽然有些乱了阵脚。她曾经向伊索尔德坦白了所有的实情。如果伊索尔德在此时此刻选择倒戈的话,莉莉斯的整套辩护逻辑都将土崩瓦解。
莉莉斯无法相信,无法相信她赤诚相待的朋友竟然会背叛她,选择加入敌人的阵营。难道她与玛丽亚姐姐的情谊竟然深厚到了她无论如何都要为玛丽亚报仇雪恨的地步吗?
莉莉斯的心头突然被一阵不可名状的孤独与悲伤所席卷。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此时此刻的她正像是一块待宰的羔羊一般被困在法庭正中间的木头围栏里,周围有四十多个男人的眼睛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哪怕他们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背负着罪孽与杀戮,哪怕他们的心肮脏如烂泥,他们此时此刻都在扮演着正义的使者,伺机举起刀捅向他们即将献祭给公平的祭品。
“伯爵夫人,请开始你的证言。”检察官昂首挺胸地示意道,用余光撇过目光涣散的莉莉斯,露出一幅胜券在握的神情。
“我的名字是伊索尔德阿尔塔。多年之前,我在修道院学校中结识了玛丽亚的姐姐,并与其成为至交好友。她在临终前曾托付我照看她的妹妹,也就是嫁给了毛罗克纳罗的玛丽亚,因此我与玛丽亚一直以来便有书信来往。”
果然是因为这段渊源吗……莉莉斯感到手脚冰冷,神经在不自觉地跳动,几乎要忍不住开始发抖。她的脑海中浮现起自己与伊索尔德一起躺在床上聊天时的景象,遥远得仿佛像是一场梦。
“今年四月,我最后一次收到玛丽亚的来信。她告诉我她即将回到位于维罗纳的老家生活。我原本十分期待,却迟迟没有收到她的回信,于是动身前往威尼斯,才了解到玛丽亚意外去世的消息。”
“死因是什么?”法官向检察官提问。
“根据当时的尸检报告,是被人用锐器谋杀的,尸体被抛在潟湖里,被发现时已经泡烂了。由于证据有限,当时并没有确定嫌疑人。”
“我为了查清真相来到威尼斯,并因此蓄意接触到莉莉安娜,得以了解到她与玛丽亚之间冲突的详尽实情。原来她们二人之间早有冲突。玛丽亚曾经在毛罗的指使下在甜点中下毒毒害莉莉安娜,后来又伙同毛罗一起造伪证,诬陷莉莉安娜的贞洁,诋毁她是一名女巫。”
“由此可见,被告人有非常明确的动机去谋杀被害人了。”检察官补充道。他又一次瞥过被告人的位置,发现莉莉斯的腿都软了,正强撑着有气无力地靠在木栏杆上。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确实是这样,”伊索尔德深吸一口气,忽然话锋一转,“但真实情况却恰恰相反。莉莉安娜没有做过这件事,玛丽亚的死与她完全无关。”
“什么!?”
检察官怒吼道,法院中顿时炸开了锅。法官不得不连连敲响法槌示意众人保持安静,唯有莉莉斯抓住了这个骚乱的机会悄悄松了一口气。
原来伊索尔德是来帮助她的。她这番证词如果放在辩方,肯定会被控方揪着当作是朋友之间互相包庇。但是身处控方却给出了完全有利于辩方的证词,则不免更加使人信服了。
她居然为了帮助她做到了这个地步,她本没有必要搅进这滩浑水里来……莉莉斯感动得有些想哭。
“我申请立即停止对这位证人的质询。”检察官乱了阵脚,强压下情绪,对法官说道,“她现在说的话与之前提供给我的证词不符。”
“法官先生,”莉莉斯的律师紧接着说道,“我还没有对控方证人进行质询。她既然说玛丽亚的死与她无关,那我们也得听听看为什么无关吧!”
“辩方律师说得有道理。”法官点点头,“既然控方没有什么话要问了,那么就由辩方律师继续展开质询吧。”
“谢谢。”莉莉斯的律师向法官微微鞠躬,随即转向伊索尔德:“你如何能够断定莉莉安娜与玛丽亚的死无关?”
“根据我后来了解到的情况,在当时克纳罗家中进行的家庭审判中,玛丽亚亲口承认了她所犯下的谋杀罪行。尽管毛罗是主谋,但玛丽亚作为从犯本不能够幸免。是莉莉安娜主动要求赦免她,认为她是被丈夫所迫才做出这些事,因此不该被受到惩罚。如果莉莉安娜对玛丽亚恨之入骨,到了甚至要买凶杀人也得把对方置于死地的地步,为什么不原本就将玛丽亚作为从犯呈现给四十人委员会,而是要赦免她呢?”
“你当时又不在现场,如何能为这些事作证?口说无凭罢了!”检察官反驳道。
“法官先生,既然如此,我申请让辩方证人出庭。”莉莉斯的律师决定乘胜追击,“莉莉安娜的父亲布鲁诺当时就在现场,现在在庭外等待传唤。”
“传!”
伊索尔德在警卫的护送下离开证人席。离开时她回过头与莉莉斯短暂地对上了视线,尽管莉莉斯也不敢露出任何欣慰的表情,但她还是用温柔的目光向朋友表达了诚挚的谢意。
紧接着,布鲁诺被带上场。他按照与律师商量好的说辞解释了当时毛罗事件的发展始末,也肯定了莉莉斯确实选择了赦免玛丽亚的事实。由于控方无法给出更多有力的证据,玛丽亚一案也只能宣告莉莉斯无罪。
莉莉斯再次松了一口气。幸好开庭以
前准备得足够充分,又有伊索尔德的进一步帮助,庭审发展到现在比她想象中顺利得多。
洛伦佐果然只是想要运用他在委员会中的势力来欺负一个孤立无援的私生女,却没想到莉莉斯竟然已经获得了家族的支持。虽然克纳罗家在事业层面外强中干,但身为威尼斯最古老的八大家族之一,祖上积累下来的社会关系还是从未断绝。
再加上前段时间有关洛伦佐与帕多瓦叛党勾结的流言,贵族世家中因战争而导致生意损失的数不胜数,有些就算从前与康达里尼家交好,现在也对洛伦佐其人颇有微词了。
简短的休庭之后,莉莉斯重新被送上被告席。她透过玻璃窗望见外面原本风和日丽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仿佛很快就要开始下大暴雨,连带着整个法庭的氛围都暗了下来。侍者不得不点亮蜡烛来维持室内的照明。
莉莉斯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听着检察官对康达里尼家仓库纵火一案作出激情澎湃的陈词。
她感觉有些饿了。还剩下最后一道指控,她只希望能够赶紧结束,宣判无罪后让她回家吃饭。今晚吃点什么呢?好久没有吃奶酪了。她想到和海因里希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时候坐在厨房里边偷吃奶酪边看他做饭的日子。她突然好想他。要是能够尽快结束这一切,快一点见到他就好了……
她要向他炫耀,这一次没有他的帮助她也一样靠着自己的战略布局顺利地逃脱了所有被指控的罪名。他的爱人不仅是一名成功的银行家,还是一名巧舌如簧的辩手,能够轻轻松松地颠倒是非黑白。他不就正喜欢着这样又狡猾又邪恶的她吗?
“莉莉安娜,你认罪吗?”法官例行公事地问道,把莉莉斯从幻想拉回现实。
“不认。我没有做过。”莉莉斯打了个哈欠。
“我申请传唤证人。”检察官看见莉莉斯心不在焉的样子,仿佛受到了侮辱般涨红了脸,“洛伦佐康达里尼先生。”
莉莉斯听到洛伦佐的名字下意识一激灵,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来就来,谁怕谁?她在心中默默温习了一番接下来的说辞,冷眼瞧着洛伦佐走进法庭。他将栗色的头发梳理得整齐,挽成马尾搭在肩上,穿了一身庄重的黑袍。他的目光与莉莉斯对视,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客客气气的笑容,仿佛他已然胜券在握。莉莉斯搞不懂现在这个局面他还有什么好得意的,下意识翻了个白眼。
“我能够证明我家仓库是莉莉安娜指使人去放的火。当晚,我的贴身仆从点完货之后有随身物品不慎落在了仓库里,夜里折返去拿,亲眼目睹了整个放火的过程。他看见了那一名在莉莉安娜手下为他工作的金发日耳曼奴隶将火点燃。”
“那名奴隶现在何处?”法官追问道。
“这个问题应该由莉莉安娜来回答。”洛伦佐垂眸,冷冷地看向她。
“他死了。”莉莉斯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三个月之前,我家遭遇了一场火灾。他为了救我而命丧火海。另外,我需要澄清一点。他不是奴隶,是一名自由外邦人。”
“民政局的档案里记录在册,他原本是你买来的奴隶,后来你为他赎身了而已。你名下的每一个奴隶都在为你工作一段时间后被赎身,这是你一贯用来邀买人心的手段。而且,无论他的身份是奴隶还是自由人,他都为你工作。难道他会在没有你授意的情况下去放火吗?”检察官反问。
“检察官先生,这全是你的臆测。另外,洛伦佐的证人只是目击,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不也是一种口说无凭吗?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们真的能确定是他做的,我也对此毫不知情。自由人在法律意义就是自由的,我无权干涉他的行径。”莉莉斯翻了个白眼,有些不耐烦,“而且,他都已经死了。上帝会决定他是该上天堂还是下地狱的。我们揪着去辩一个死人有没有犯过什么罪有什么意义吗?”
“你真的无权干涉他的行径吗?莉莉安娜,你给这名买来的奴隶起了‘海因里希’这个名字。这可是你丈夫的名字。按照你此前的说辞,你当时以为你的丈夫已经身亡,那么,你给这个奴隶起这样的名字,是否是因为他其实是你的情人?”检察官追击道。
法院中再次爆发出一片悉悉索索的讨论。
“法官先生,检察官先生的质疑涉及被告人的私生活,与这次的案件没有关联。”莉莉斯的律师一边提出异议,一边向莉莉斯递了个示意她保持沉默的眼神。莉莉斯心领神会地低下头,双手抱胸,什么也没说。
“其实,”洛伦佐突然发言道,语气温柔而平静,“检察官先生的猜想确实不是实情。因为那名叫做海因里希的家伙并不是莉莉安娜的情人,也不是她的奴隶,而是她的丈夫。他就是海因里希施密德尔本人。”——
作者有话说:洛伦佐真的也很不容易了,这么重磅的料都挖出来了,莉莉斯会怎么回应呢[狗头]真是刺激呀!
下次更新在周五,爱你们!
第80章 荒诞的笑话
莉莉斯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紧接着她便听到自开庭以来最激烈的一次喧哗。突然,窗外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将众人的脸映得像是坟墓里爬出来的鬼。雷声的轰鸣接踵而至,在莉莉斯的大脑里炸开。
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现在她该怎么办?莉莉斯感到自己被巨大的恐惧与无助所席卷,仿佛在茫茫大海中漂泊的一叶浮萍。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洛伦佐把她最重要,最想要保护的秘密展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得做些什么……必须得做些什么……必须得想办法反驳他,哪怕他说的句句都是实情。她不能坐以待毙,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海因里希……她不会让他就这么得逞的,绝对不行。但她需要等一个时机,找一个借口,打开一个扭转全局的关键……就像当时海因里希为她解围时那样……
“康达里尼先生,”尽管检察官身为洛伦佐的表弟,也对这套说辞竟毫不知情,与法庭中众人同样惊诧不已,“情您解释一下,您是如何得出这道结论的?”
“这是我最近才发现的事实。”洛伦佐用轻蔑的目光瞥过被告席上被吓得脸色惨白的莉莉斯,继续陈述道:
“海因里希施密德尔在来到威尼斯之际,遭遇强盗洗劫后沦为了奴隶。这帮强盗受命于莉莉安娜要杀了他,可是没能得手,却害得海因里希辗转沦为奴隶,又被莉莉安娜在机缘巧合下买走。后来他们在共事中暗生情愫,莉莉安娜才肯放他回去继承爵位。”
“空口无凭,你有证据吗?”莉莉斯的律师先她一步从这份过于震撼的口供中缓过来,连忙追问道。莉莉斯并没有和他说过这么私密的事,他甚至无法确认这究竟是污蔑还是事实,之能盲目反驳。
“我当然有证据。”洛伦佐得意地勾起唇角,仿佛辩方律师的问题正中他下怀,“我得到了一份威廉施密德尔写给那位海因里希的信件。”
他缓缓从长袍内侧的口袋中掏出信,呈交给工作人员递送于法官。
“你们可以将这封信与威廉在克纳罗银行工作期间写过的其他信件做对比,无论是纸张、字迹还是所用的墨水都别无二致,绝对没有仿造的可能。”洛伦佐轻笑着解释道,“在这封信的开头与末尾,威廉都将对方称呼为‘我的哥哥’。海因里希是施密德尔家的长子。除了他以外,威廉还会管什么叫哥哥?”
“传唤威廉再次上庭。”法官下令道。
威廉刚才在走廊里等候时听完了这一切,被吓得差点要晕过去,但还是强撑着再一次走进
法庭。他根本不知道洛伦佐从哪里得到了他的亲笔信,是塔塔以前悄悄偷走的吗?为了不让任何人知道海因里希的真实身份,他从来没有刻意在来往信件中表露过什么,只有那么几次写习惯了没纠正笔误,竟没想到也会被人当做了把柄。
他不知所措地看向莉莉斯企图获得什么指示,却发现她仍旧双眼无神,仿佛是一只脱了线的人偶似的呆呆地愣在原地,眼睛都一眨不眨。
“威廉,这是你写的吗?”法官问他。
“这……确实是我写的。”威廉看了信后本能地诚实回答道,说完后突然后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却也没办法改口了。
“那么,相当于你承认了,这两个海因里希其实是同一个人。”检察官连忙乘胜追击。
“不是!我没有承认。他们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其实,我之所以这么写是因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威廉突然灵机一动,直勾勾地看向洛伦佐,“其实是因为我就是很喜欢管别人叫哥哥,嗯……我私下里也管您叫洛伦佐哥哥……”
法庭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但众人很快便在法官的阵阵法槌下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莉莉斯一个人居然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了。
这就是机会,她必须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在这里扭转全局。
法官又连连喊了好几声肃静,莉莉斯才装模作样地强忍住笑意抬起头。她过于异常的反应把威廉也吓了一跳,竟有些担心起莉莉斯是否已经精神失常了。
“抱歉……哈哈哈哈哈……实在太好笑了,没忍住。”
“威廉的话简直是儿戏。共和国的法庭神圣而至高无上,你怎么能——”检察官怒气冲冲地指着威廉,正打算谴责一番,却被莉莉斯打断了。
“不不不,检察官先生,你搞错了。”莉莉斯仍旧咯咯咯笑个不停,“我是因为洛伦佐的话觉得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实在太好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检察官皱眉,不禁在想她是不是疯了。
“我尊敬的检察官先生,法官先生,还有在场的四十位委员们,按照洛伦佐的说法,我的丈夫,高高在上的神圣罗马帝国爵位继承人,给我一个落魄名门私生女当了整整大半年的奴隶,不禁对我事事言听计从,还听我的指使去杀人放火,简直像一条可以随意差遣的狗。
“在场的各位先生们,除了洛伦佐以外,想必大家也都已经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试问如果您的妻子要求您给她当半年的狗,您会愿意吗?”
这一次连法官都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是啊,洛伦佐的猜想实在是太过荒诞,太不符合常理了。丈夫作为一家之主本是天经地义,怎么会有人愿意屈尊给妻子当狗呢?
等众人笑声渐息之后,莉莉斯立刻昂首挺胸地站起来继续补充道。
“洛伦佐的话实在太过有创意了。我刚刚真的忍了好久,但越想越觉得实在是好笑,终于憋不住了才笑的。我亲爱的康达里尼先生,您怎么会有这么变态又丧心病狂的猜想呢?难道您自己一直不结婚,其实就是因为有给别人当狗的癖好,才会以己度人吗?”
“被告人的话与本次庭审无关!”检察官一下子乱了阵脚,气急败坏地怒斥道,“你既然反驳洛伦佐的证词,那你有什么证据吗?”
“曾经为我工作的那位海因里希已经死了,所以我没有办法把他拉过来带到大家面前让你们一一比对。但是,包含康达里尼先生在内,几乎威尼斯城中所有与我有过生意往来的人都见过那位海因里希。平行而论,他长得很帅,确实很帅。而来我家做过客的客人,应该也都看到过我悬挂在楼梯正中央的丈夫画像——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的丈夫嗯……比较其貌不扬。唉……康达里尼先生或许视力不太好,这都能联想成一个人,真应该重新配一副眼镜了。”
“确有其事吗?”法官将目光投向四十位陪审的委员。
“三个月前,我携夫人一同受邀到施密德尔夫人家中做过客。”一名年轻的委员发言道,“确实,那位海因里希长得与画像上的男主人可谓毫无关联。”
“既然如此,我想我们也没有继续讨论这个可能性的必要了。”法官一锤定音,驳回了这一条假设。
“可我说的完全就是实情…!”这回换做洛伦佐手足无措了。他好不容易菜挖出了真相摆在众人面前,却竟然没有人愿意相信他,难道他这么劳神劳力地折腾了一通之后,真得眼睁睁看着莉莉斯就这么毫发无伤地离开吗?
“接下来休庭半小时。”法官直接无视了洛伦佐的坚持,“委员会将在这段时间做出最后决定,投票表决莉莉安娜是否有罪。”
莉莉安娜被再次带离法庭,跨过叹息桥步入进候审室。透过玻璃窗她看见窗外已经天晴了,火红色的夕阳在天空上燃烧。
大局已定,洛伦佐输了。不仅如此,还有一场更加独属于他的审判即将等待着他。伊索尔德送来的证人将会被物尽其用的。可是……莉莉斯莫名地感到有些悲伤。
她之所以能够赢,是因为她比洛伦佐这个游离于传统性别观念以外的人更加了解那帮老头子的想法——她猜准了他们固步自封、墨守成规,根本无法想象世上竟然还有海因里希这样的人会愿意心甘情愿地俯首于一个女人面前。
她利用了他们的愚蠢救了自己,引导他们把“洛伦佐的猜想”当作是一个荒诞的笑话。可那根本不是笑话,那就是她与海因里希之间关系的现实。
他们这样的关系是不符合伦理的,是不被世人所接受的,是得不到祝福的,哪怕那些人还以为他们处在婚姻关系中呢……那她在与海因里希离婚之后,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相处吗?
莉莉斯忽然不知怎的感到有些理解洛伦佐了。虽然这种理解并不会阻止她将他送上绞刑架的决心,但她终于意识到他与洛伦佐的争斗其实是两个被父权社会所隔离在主流之外的群体之间无意义的斗争。女人与同性恋者就算斗到你死我活,也无法撼动那帮手握话语权的老头子的权威。
但是莉莉斯不满足于这样的现状。如果她掌握了足够大的权力和金钱,谁还能对她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指指点点呢?
她想要改变这一切,要改变这些糟粕,改掉女人和男人必须要结婚才能算在一起的风俗习惯;改掉妻子就是该顺从于丈夫的刻板认知;改掉男人在外打拼而女人在家中生儿育女的社会分工;甚至或许可以改变‘家庭’这个概念本身。家庭为什么必须要由血缘或者异性性缘来维系?
她从不把马西莫、布鲁诺那帮有血缘关系的家伙视作是自己的家人。她真正的家人是塞西莉亚、伊万卡、塔塔还有海因里希。尽管她后来和海因里希之间发展出了爱情关系,但是在那以前她就把海因里希视作重要的朋友与伙伴,与性缘无关。
她要改变这一切,尽管她知道这很难很难……
而在此之前,她想要把这一切她的想法全都告诉海因里希。她相信他一定会支持她的。她要去帮助他完成他的目标——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到达法兰克福,有没有成功复仇,过得还怎么样,脸上的伤疤有没有长好,还能不能变回像以前那样好看……就算变不回来,她也还是想和他在一起。哪怕她确实是一个以貌取人的家伙……但这一次,她就是愿意包容她的海因里希。
忽然,莉莉斯的思绪被敲门声所打断。她以为是警卫要将她带回法庭听法官宣布判决书,结果开门才发觉是她的律师被允许来和她做最后的商议。
“基本上可以确定结果了。”律师在她耳边说道,“至于那名能够证明洛伦佐罪行的证人,我们要现在将他请上庭吗?”
“当然要了。如
果不是现在,还等什么时候呢?”莉莉斯眯起眼睛靠在椅背上,轻轻捋了捋鬓角的碎发,“按照原本计划的去做吧。”
“遵命。”
等莉莉斯回到庭上的时候洛伦佐已经离开了。或许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白费功夫后一败涂地的结果,他情愿在证人等候室里干瞪眼,也不愿意上庭听法官宣读莉莉斯的无罪判决。
莉莉斯不卑不亢地坐在被告席上,微笑着迎接属于她的胜利。在法官即将要宣布庭审结束时,一个人冒冒失失地从侧门闯进了法庭里来——
作者有话说:本周还是更五章哦,周五六日一四天日更,然后周三一更。所以明天继续更!
法庭戏下一章将正式结束,接下来莉莉斯即将前往某地旅游,是去哪里好难猜呀[害羞]
还有最后十章就要完结了!下一周会连更六章全部更完![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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