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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2008年的春天   余自新有了更明确的……


    2008年初的这场雪灾过后, 余自新有了更明确的人生新目标——她要在助学女童上投入更多精力。


    新新和时予新早已上了正轨,各有可靠的合伙人,近期没有大的动作, 只要按照之前确定的年度计划按部就班即可, 但姐妹基金就不一样了。


    虽然基金会和公司一样有每年的财务年报, 如果需要还可以雇佣第三方审计账目是否真实可靠, 公司资产增值是否在预期内更是一目了然, 但这些年基金会在全国各地贫困山区的各种项目究竟进行得如何,余自新和基金会成员们只看过大多数项目的照片资料。


    至于项目到底有没有达成她们想要的目的?钱真的用到实处了还是账面做的好看?有没有什么她们可以做到但办事的人却没想到的事情?


    百闻不如一见。


    她打算用化名申请加入基金会组织的支教活动,去山区学校当老师。也算是暗访。


    李霖和雯雯都觉得余自新亲自去暗访大可不必, 但孙娜娜赞成,“就让她做些和平常不太一样的事吧。”


    她这么一说, 几个小伙伴都不再有异议。


    余自新和秦语分手的事大家渐渐都知道了。


    要是余自新知道她们是这样想的,只会苦笑。


    她想要去山区支教、去暗访并不是为了什么“治疗情伤”,和秦语分手这件事确实让她有了很多观念上的改变,但更重要的是雪灾期间在G市火车站的经历让她意识到,亲力亲为做志愿者帮助素不相识的人,和捐钱捐物一样有意义, 有很多时候捐助人的想法是好的, 但实地实践能让她发现更多亟待解决的问题。


    要知道,她们办姐妹基金会可不是为了图名利,是实打实地想帮助更多和从前的自己一样命运的年轻女性。


    做化妆品要往自己脸上试妆,做广告她专门去学了几年美术基础恶补各种知识,怎么,助学帮助留守女童,只要高高在上指挥就能办好了?


    可惜,实话说出来, 周围的人没一个相信她。


    个个都觉得她是因为分手受到刺激了。


    余自新心里憋着一股火。


    这时反倒是秦语相信她,他鼓励她,还嘱咐她多带常用药物和急救箱,“一定要注意安全。到了当地入乡随俗,你的目的是去探访,去观察,不是立即解决问题。既然你要用支教老师的身份,就装得像一点。”


    还有一个例外是媛媛。


    她不觉得谈恋爱分手是件多么不得了的事,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太理想化,太幼稚,也太老土了。


    这位小少女最近很喜欢说“幼稚”这个词。评论别人的事说,评论自己也常说。


    余自新认为这很好,发现自己幼稚,往往就是走向成熟的开始。


    余自新用了媛媛给她起的化名“余甜甜”通过基金会的筛选,跟一个叫小马的年轻人一起出发,去西南部一个山村小学当老师。


    她自以为做了完全准备了,结果到了山区学校当晚就打电话跟二姑诉苦,“褥子里有跳蚤!床缝里有臭虫!我多少年都没见过了!”咬得浑身红疙瘩,干脆不睡了,拿着蜡烛烫床缝里的臭虫。


    她问二姑有没有什么土方能治这些毒虫。


    二姑赶紧说几个驱虫的土方,又劝她,“不行咱就回来,也没什么丢人的。”年年都有支教的老师一周都熬不下去的。


    城市里孩子心是好的,可是落到土坷垃上才发现偏远地区的条件比他们想象的还苦得多。


    余自新挺乐观,“没事,我明天用硫磺皂洗洗床单,再用干艾蒿薰薰屋子。”


    李霖跟雯雯私下说,这也好,没准吃一周苦头就回家了。


    谁想到半个月后,她们暗中安排去“照顾”余自新的男志愿者小马先扛不住了。


    他住在村公所里,院子是土墙,墙上还隐约可见不知什么岁月的红漆大字,二层小木楼,下面是火塘上面主人,厕所旁边垒了个石头猪圈,养着几头村里的年猪。原本是要过年杀了全村一起吃,养了一年猪还太瘦,村民们决定再养一年。


    每天早上村里人会到各家收集头一天的潲水,然后来喂猪,这时大批老鼠从厕所和不知什么地方蹿出来,跳进食槽跟猪抢食,猪叫,老鼠也叫,两个物种互相咬,但猪的战斗力明显不如老鼠,几头猪的耳朵没一个完整的,都被咬成锯齿形了。


    小马来的第一天就被这场面吓到了。然后立誓要歼灭群鼠。


    村民跟他说不能用毒药,因为村里的猫狗会吃死老鼠,于是小马只能用捕鼠夹,捕鼠笼,但老鼠不但没减少,好像还跟他杠上了。


    四月初山村终于暖和了,小马打开行李箱取夏衣,在箱子里发现了一窝新生的红皮老鼠崽子,彻底崩溃了。


    余自新送小马同学去镇上等车,还安慰他,“你有这份心已经很好了,什么时候想来再来,回去总结总结你的经验交给基金会。就算不想再来……也有别的帮助人的办法。”


    灰头土脸的公交车来了,司机和乘客都知道小马是支教老师,大声嚷嚷“让老师靠窗边坐!”


    小马跟几个提着鸡笼子的村民坐在一起,脸是麻木的,车开走前,他扒着窗口说:“这个地方,缺的不是美术老师,是吹笛子的人!”


    山村小学的美术老师余自新看着公交车带起的尘土,半天才想起吹笛人是什么典故。


    可惜呀,她也不会吹笛子,没法把村里的老鼠引到河边淹死。


    五一假期刘洋和李英琪带着一车物资来看余自新时,她真用煤火钳子夹着一只大老鼠的尾巴提到水池施水刑。


    水龙头一开,水流强劲,一会儿老鼠就被淹死了,然后被几条不知从哪儿跑来的狗一哄而上撕成碎片。


    李英琪和刘洋目瞪口呆,余自新看见他们,扔下煤火钳子欢呼跑来:“给我带DVD了么?电视机呢?史莱克都买到了?”


    当天晚上,余自新在村公所放“电影”——《怪物史莱克》联播,小孩不要票还一人给一个宝乐珠棒棒糖,大人票一块。


    电视放在木桌上靠着墙根,院子里摆上凳子桌子,坐了一院子人。


    放着DVD,还得有个小孩不停打扑到电视屏幕上的蛾子和飞虫。


    院子里也是此起彼伏巴掌声,这个季节山村已经开始有蚊子了。


    李英琪看到余自新手臂和脚腕上都是红红的蚊子包很心疼,“这里蚊子怎么只欺负你?”


    余自新笑笑,“不光是蚊子。”


    睡觉时李英琪明白了。他和刘洋的床板、席子缝里到处是白色蜡油,里面凝固着大大小小粉红色的虫子。他从没见过这东西,刘洋说是臭虫,吸血的。


    山村夜晚很冷,蚊子也不活动了。他们的被褥枕头上除了阳光和稻草的气味,还有股硫磺皂的气味。正要睡着,楼下不知什么地方“咚”一声响,隔壁余自新说:“没事,是抓到老鼠了!”


    很快又有几声重物落下的声音,不久还有铁盆蹭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拖拉的声响。


    刘洋嘀咕,“这她每晚怎么睡着的呢?”


    说是这么说,他和李英琪很快也睡着了。坐了一整天车,太累了。这一路的山路极为险峻,有些路段车子要紧贴山壁开,另一边就是万丈悬崖,不请当地人司机真不敢开。


    第二天早上洗漱时,他们见识了余自新已经娴熟的捕鼠技术。昨晚那些咚咚响的重物全是就地取材做的捕鼠夹——生锈的搪瓷脸盆、不知道桌子在哪儿的木头抽屉、水桶……什么她都能用来捕鼠。


    她临睡前把一块馒头蘸上菜汤,撕成小块,放在脸盆、抽屉下面,盆边缘再放一个陶瓷小酒杯,老鼠一钻进去,酒杯滴溜溜转动,盆就扣下来了。


    搪瓷盆里扣的那只特别大,几乎像只小猫,难怪能拖动盆子。


    村中群狗像是知道开饭时间到了,一早就在门口徘徊,余自新吹个口哨,它们蜂拥进来,有的老鼠水刑后还没死透,就地被群狗补刀。


    李英琪和刘洋再次目瞪口呆。


    余自新指着几只小狗,“这几只特别勇猛,我特意培养它们不怕老鼠,希望以后它们能当捕鼠犬。”


    到村长家吃过早饭,刘洋悄悄跟表妹说,“这里也太苦了。”他们的老家十几年前也比这里要强不少,这里是真的一穷二白,啥啥都没。除了老鼠。


    余自新笑笑,“听前辈说夏季更可怕,下雨后旱厕和阴沟里的脏污会满到街上,老鼠就在脏水里游。”


    刘洋头皮都麻了,“那人不生病?”


    余自新没吭声。


    她带他们去村小学,这是整片地方最好的房子,虽然只有一排六个教室。另一排房子是老师办公室和宿舍,不过宿舍现在还没建好,找不来工人。年轻点的都去外面打工了。


    余自新今天给三年级小朋友上课,本来应该上语文,她换了主题,让两个来给大家送书和文具的大哥哥讲讲自己的职业都做什么。


    比起给别人装饰房子的哥哥,小朋友们显然对医生哥哥更感兴趣,问了李英琪好多天马行空的问题。


    还有个淘气小男孩笑嘻嘻问他,“哥哥你有女朋友么?”


    这里课间不打铃,是一个老奶奶负责敲钟。


    学校还有一位民办老师,和余自新一样是“全科老师”,什么都教。


    下课时余自新还叫几个小女孩到讲台前排队,她给她们梳小辫子。


    李英琪观察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应该也能行,拿了些橡皮筋帮忙。


    余自新给他一把齿密密的篦子,“先用这个梳。”


    原来有些小朋友头上长了头虱。


    她说,“这个年纪小孩最喜欢头碰头,一个人有了很快传染全班。”


    李英琪手颤了一下,打开小孩头发仔细梳篦。


    在这天之前,他对虱子唯一的印象就是张爱玲那句“生活是一袭华丽的袍子上面爬满虱子”,哪里想得到虱子还会在小孩子头发根部产卵,牢牢粘在头上,用篦子篦下来时会爆浆。有的小朋友头皮上还有已经发黑的血痂。


    刘洋手没李英琪灵巧,他本来也坐着帮忙篦头,只是梳完四个小朋友的头发就破防了,他跑到教室外面溜达,直到上课钟声响起也没回来。


    余自新后来告诉他们,这个小学里九成小朋友都是留守儿童,爷爷奶奶年老眼花,还要做农活,照顾得难免疏漏,用他们自个的话说“娃娃不生病能吃能喝就好”。


    刘洋两手手腕全都挠出血点了,还是觉得痒,李英琪说他是心理作用,他坚称自己染上虱子了。


    李英琪问,“为什么不让小孩们剃个头呢?那不就容易了?”容易洗头,也容易抓虱子。


    余自新摇头,“不要觉得孩子小就不需要照顾他们的自尊心啊!”


    刘洋和李英琪若有所思。


    太难了。


    所有问题都搅在一起了。


    要修路,要教技术,宣传卫生的观念……


    单凭基金会没法解决。更别说余自新一个人了。


    但她很乐观,“比我刚来的时候进步了好多呢!你们下次再来肯定能发现又有进步。”


    五一假期结束,两个大男生坐在回去的车上,心里沉甸甸的,他们只送了些物资。


    李英琪跟刘洋说,“我觉得,她比我们勇敢得多。”


    余自新勇敢么?


    她自己不这么觉得。


    只是有些事情她不得不做。如果她不做,就没人做。


    她跟秦语说学校的情况,有些时候必须几个年纪的孩子一起上课,体育,音乐,美术,生活常识……余自新还想教大点的孩子做些小手工,他推荐了“蒙特梭利”教育方式。还请教他在加拿大的朋友,又寄了一些home schooling的书籍。北美地区有些偏僻的地方学校情况有和她这相近的,希望这些书和别的老师的经验对她能有帮助。


    余自新很受鼓舞。她认真回顾自己两辈子的经验,觉得自己和二姐有个她们从来没在意过但其实非常重要的优点,不管日子再困窘,她俩都没放弃对美的追求。二姐喜欢漂亮衣服,追求时尚,她呢,从小喜欢做小发夹,拼布帽子,哪怕住地下室也要布置得温馨。


    现在,她要把这颗小种子送给这里的孩子。只要有欣赏美的能力,对美的追求,有一颗自信的心,人生就有希望,总会往好的方向走。


    所以,不管孩子们头发里是不是藏着虱子,她要给她们梳可爱的小辫子,教他们讲卫生,玩具少,电视常常没信号,那她就带孩子们到田野里采野花,贴在纸上做成书签,用树叶和泥巴做出拓印,捏成小鸡小狗。


    五一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


    这天早上,余自新很惊奇地发现她头天晚上布下的几个陷阱没有一个被触动。


    难道,老鼠们找到更好吃的东西了?


    她在水管边洗漱时,两个小孩兴奋跑来叫她,“余老师快来看——老鼠搬家啦!”


    村子后面的小沟里现在密密麻麻的老鼠全朝着一个方向狂奔,像是有股不明力量在追赶它们。


    村人们引以为奇,余自新看得想吐。


    难道,吹笛子的人真来了?


    中午回村吃饭时村长老婆说老鼠们全跑进山里去了,村里的好多狗跟着追去,现在还有好几只没回来呢。


    余自新睡了个午觉到了学校,正要上课,突然看到黑板边上写着今天的日期:2008年5月12日星期一。


    第192章 那一天   她真希望她记错了“历史"


    2008年5月12日。


    余自新仔仔细细盯着这几个粉笔字, 脑子里一片空白。


    很快,孩子们的说话声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耳朵里能听清的是另一个声音, 自己心脏一下一下剧烈的跳动声。


    她四肢发颤, 喉咙发干, 连向后退了几步, 后腰撞到讲台上, 差点摔倒。


    班上的小朋友们惊叫:“余老师——”


    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余自新!


    她紧紧攥住拳头,默默对自己说,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你机缘巧合来到这里, 也许,就是冥冥中的力量安排你去救这里的人!


    她扶着讲台, 看向孩子们,声音止不住微微发颤,“同学们,我们现在要去操场做个特别的游戏,大家听老师指挥,好么?”


    “好!”孩子们欢呼, 呼啦啦站起来。


    “小波——”她叫最淘气的孩子, “你带同学们到操场上,大家把书包顶在头上坐地上等着老师,水壶也都带上!”


    余自新看着这群小猴子走出教室,庆幸学校没按基金会原来的方案盖个两层楼,盖成了两排平房。


    她到隔壁班叫王老师,王老师懵了,“做什么游戏?这正上课呢!”


    余自新勉强笑,“先来嘛!”


    王老师犹豫一下, 叫学生们跟着出去。她很信任这位新来的支教老师,虽然也是城里人还喝过洋墨水,可小余能吃苦,不怕脏不怕累。


    很快全校孩子都坐在操场上了。


    余自新这时跟王老师说:“我刚才想起来,老鼠集体搬家,很可能是要地震。”


    王老师愣住,“啥?”她立刻看到余自新在不停冒汗,小脸煞白,完全不是在开玩笑。


    老鼠搬家的事她也听说了,还有临近另一个村的小孩子说,他们家附近水塘里的□□今天早上突然都跳上岸了。


    这是地震前的预兆么?


    王老师六神无主,抓住小余的手,“这这,我听老辈人说过,大旱三年以后会有地震,□□搬家是因为水热……啊,这可咋办?真要地震了么?”


    余自新说:“我想了想,这附近只有学校广场是块又大又平整的地,你让孩子们一队一队去灌满水壶,就坐在这儿,我跑回村子里叫人都过来!要是没地震,大家事后最多骂我,把我赶走!要是地震了……”她还是希望不要地震!


    王老师也开始冒汗,“行。”


    余自新不再啰嗦,赶紧跑出校门去报讯。


    她完全想不起来地震是几点发生的。只隐约记得后来新闻里有很多家长在变成瓦砾堆的学校里找自己的孩子,那么地震肯定是在上课的时候发生的。


    她跑到田埂上回头看了看,这所学校会倒塌么?刚建好两年,应该不会。还有没有其他更好的避难地点?


    快啊!快想啊余自新!想想还有什么用得上的信息!


    余自新快跑回村的时候听见学校的钟声,不是往常那种悠扬的三声,是在连续不断的当当当,钟声远远传出去,让人一听就觉得学校出了大事。


    余自新稍微安下点心,天哪,我怎么没想到这么干?还好王老师和敲钟奶奶想到了。


    她跑回村公所,拎起破搪瓷盆和一根饭勺也当当当敲,先叫上村长一家,“赶快把大家都叫起来!老鼠搬家是要地震了!快!快!邻村□□也搬家了!”


    正在午睡的村子忽然惊动了,狗叫声、吵嚷声、小娃娃的大哭声跟乱成一片。


    余自新挨家挨户叫人,有个村民跑来问,“余老师,电视机和DVD机也搬到学校吧?”


    她快急死了,大吼,“这时候还管那个干什么?快叫人都去学校空地!别的村子有人通知了么?”


    “已经叫人跑去喊了!”


    她想了想,又对那人背影喊,“拿上被子!被子!”山里入夜冷,可别地震没事,把人给冻坏了。


    她又往前跑了几步,又回头大喊,“吃的!吃的也拿上些!”


    村子里还有人犟,“我就不信会地震!我就要守在我屋头!”


    有人锁了家门跑出去又跑回来,提上个大包袱。


    有人拿不定主意到底带哪条被子什么吃的。


    有人磨磨蹭蹭,“真会地震啊?03年也说会地震,都没有震。”


    要不是仅存的一点理智,余自新这时已经急得哭出来了——她也希望不会地震!可是——


    还有,她完全没有任何应付地震时的知识!应该带什么?不该带什么?要往空地跑么?她做的对不对?村子里没有其他人能给她意见,她拿着手机,慌乱中不知道该打给谁,一看,一个老太太还慢悠悠往篮子里装刺绣鞋垫呢!哎唷,都什么时候了呀!


    她不住后悔,为什么——为什么从重生一开始就在本子上写任何能想起来的大事,就是偏偏忘了这一件!


    为什么?


    因为上辈子这时候她正在医院里做活体肝移植手术!


    她在手术台上昏迷了十个小时,肚子上开了一个25公分的J形伤口,在医院住了七天。


    她可怜的大姐冒着自己两个女儿被徐山平他妈这死老太婆每天打骂的风险来照顾她一家三口,天天在医院和家中来回奔波好几趟。


    她醒来后每天最担心的是大姐不熟悉交通出车祸或者迷路,还有,她突然一连这么多天不在家,女儿会不会害怕?她从出生就没跟她分开过这么久。


    还有最重要的,要是她自己熬不过这一关,那她的女儿谁来照顾?


    她出院后还要卧床一周才能慢慢起来走动。


    为什么她会对这场灾难没有印象?


    当一个人自顾不暇的时候完全不在意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啊——”余自新脑子乱哄哄时踩到一块石子,痛叫一声,趴倒在地。


    村长老婆杏花婶赶快扶她起来,“小余老师,你咋样?”


    余自新再也压抑不住,大声哭了几嗓子,心情反而没刚才那么紧张了,“我没事。白玛奶奶走了么?”


    “走了!”附近这几个村子里老人都多,就算紧急撤退也慢,幸好每家里值钱的东西不多,不然不知道收拾到天亮能收拾完么。


    村长说村民们都撤到学校广场了,可学校的钟声还在不停响着。


    余自新心里惶惶不安,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


    她跟杏花婶互相搀扶着往学校走,突然间王老师发疯似的跑过来,“小余——”


    “怎么了?”


    王老师上气不接下气,“小波呢?你看见小波了么?他跑来找你了!”


    小波!


    余自新血压飙升,没见着这熊孩子呀!他会去哪儿呢!


    余自新深呼吸,“你们先去学校,我猜他是到村公所找我了。”


    这两人起初不愿意,非要陪她去找小波,余自新坚决制止,“你们去学校,小波奶奶现在肯定急得不得了。”这两人都五十多了,真有什么事跑得也慢,余自新安抚她们,“我找到小波就追上你们。”


    余自新跑回村公所她的住处一看,史莱克和各种DVD碟不见了,可能小波是回来取这个了?可这孩子现在跑哪儿了?


    她又往小波家跑。


    杏花婶和王老师跑回学校,逢人就问,“小波呢?谁看见小波了?”


    附近村子的人也都聚在操场上了,乱哄哄的,有人在大发脾气,“乱敲什么钟!把人全引到这里干什么?谁讲会地震!”


    到处是大人呼唤孩子的声音,狗子们不知道发生什么大事,但嗅得出空气里的紧张,也兴奋大叫,还有人抱来了家里的鸡鸭,叽叽嘎嘎,乱作一团。


    “王老师我在这儿!”一个小男孩从人群里挤过来,“小余老师呢?”


    王老师抱住这熊孩子,用力拍他屁股两下,“小余老师还在村里找你呢!你乱跑什么?”


    “我去拿史莱克了……”


    王老师没心思再理熊孩子,叫杏花婶找村长打电话给小余。


    村长正在校门口跟邻村的人吵架呢,“我哪知道会不会地震?我们全村都看见老鼠搬家了,你不信去问娃娃们啊!他们不会撒谎……阿旺他们村□□也跳出水塘了……”


    正吵得气粗,村长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他还以为自己是高血压了?被气到了?再一看,所有人好像都这样……?他心里一咯噔,不好!


    轰隆——


    大地剧烈颤抖,校门口那座钟乱晃,没人敲也嗡嗡作响,紧接着,校舍后面只起了架子的员工宿舍像小孩搭的积木一样轰隆隆倒塌,校舍的水泥台阶,钢筋,玻璃窗,门框,石砖,全都在发出呻|吟,像有无形的大手在拧动撕裂。


    王老师紧紧抱住她身边的两个孩子,抬头看向高处的村子,大喊:“小余!小余老师还没出来呀——”


    远处群山都在颤抖,荡起的灰尘遮天蔽日,很快隐没了村子。


    地震来临时,余自新在小波家。


    他家在村子边边上,家里几间瓦房,院子挨着一面山崖。


    她也以为自己是跑太久眩晕了,但随即,她知道,是地震了。


    余自新赶快往外跑,可已经来不及了。


    她脚下的地剧烈颤抖,她摔倒在地上,四处找不到任何能扶的东西,小波家的房子变成了碎积木,尘土瓦片木头梁玻璃窗全被掰碎了,灰尘弄得她看不清,只能爬在地上蜷缩身体。


    稍微能站起来了,余自新失去了平衡感,东倒西歪跑到厨房门口,本想去拿灶上的大锅当龟壳防护,可头又一阵晕,一屁股坐地上,随手捡起一个藤编筐子扣在头上当安全帽。


    她还来得及再做什么,大地剧烈震动,仿佛天崩地裂,她惊叫着本能到处抓,什么都没抓住,耳边轰鸣着,眼睛被藤条筐遮住失去视线,身体先是失重,紧接着重重撞在石块上,像颗铜锅里蹦的炒豆一样噼里啪啦被打得全身剧痛。


    余自新醒来时,眼前看不到一丝光明。


    她起初以为自己昏迷了很久,天都黑了,伸手摸索了一会儿惊恐地喊了两声,她被埋在石头块下面了。


    惊恐过后,余自新找到口袋里的手机,还有一半电量,可是一格信号都没有,她口袋里还有几根棒棒糖,原本是给小朋友的奖品。


    她用手机的光亮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小波家的院子跟着整块断裂的山崖摔了下去,很难说她是幸运还是不幸,她被几根梁柱和窗户木框困住,可又让她免于被碎石块砸烂,但她想要爬出来,比登天还难,她能活动的范围十分有限,但比老《西游记》里孙悟空的处境稍好一点,虽然没法坐起来,但两臂可以自由摸索,趴俯累了还能翻个身。


    她告诉自己,冷静。村子里的人知道她去了哪儿,等余震过后他们会来救她的。


    可是,十几小时过去了,余自新仍没能等到救援。


    第193章 值了   后悔?不后悔。遗憾?不遗憾。……


    “快呀!火把呢?再找找菜油, 多做几个火把!”


    “还有藤筐没有?”


    在山脚下一处坍塌的废墟,几个村子的青壮年集中在一起,用手搬, 用肩挑, 排成人龙, 把石块抬走, 几个老人举着用破布蘸菜油做的火把。


    他们已经连续不断地搬运、挖掘了十几小时了, 从下午到黄昏,从黄昏到深夜,又从深夜挖到黎明, 好多人的手磨出了血泡,又累又饿, 喝几口凉水继续搬石块。


    5月13日的清晨阴云低沉,阳光久久不愿出现。


    村长看着眼前的一大堆山石,忽然哭了起来。


    这堆石头好像一点都没减少。


    地震引起了山体滑坡,他们跑来时,哪里还看得到村公所!二层小楼、院子、围墙外小余老师种的花花草草……全都没了!没了!变成了一座小石头山。


    村长一哭,更多人跟着哭起来。


    哭了一会儿, 村长擦擦鼻涕, “接着挖!我就是用手刨……”


    突然间,大家听见石头下面有呻|吟声!


    村长愣住,大喊,“大家别出声!”


    所有人屏住呼吸,仔细听,真的有微弱的呻|吟声!


    力气和希望一瞬间回到人们身上。


    “快!快挖!”


    “小余老师——你再忍忍!我们来了!”


    “你莫怕!我们来救你了!”


    “坚持住!”


    “盆呢?敲起来敲起来!让她知道我们在外面呢!”


    几个村的人分成几班,轮流挖掘,老人和妇女带着孩子们守在学校广场, 胡乱煮了些吃的给他们送来。


    村长每隔一段时间就问,“去送信的人回来了么?挖掘机和车啥时候能来?电话通了么?手机呢?”


    直到中午,他没能得到哪怕一个肯定的答案。


    群山环绕的村子虽然不在震中,但通向外面的山路毁掉了,只能步行去求援,离这里最近的大村寨在二十公里外。即使去报讯的人一路顺利,能立刻带人返回,最快也要隔天才能到。


    想到这里,村长的眼眶又酸了。小余老师,你千万要坚持住啊!


    几百米外被另一处滑坡的山体盖住的余自新喊得嗓子都哑了,但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她安慰自己说,没事,大家肯定是挖错了地方,以为她在村公所呢。那小破木楼一会儿就能挖起来,到时发现她人不在,肯定会扩大搜索范围。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保存体力,等待救援,也努力自救。


    比起饥饿,受困者最怕没有水,可她在被困的地方发现了水,这就能让她活得更久了!


    几个小时前她实在太渴了,在身下的泥土石块里乱翻,希望能找到几根草嚼一嚼,这么一扒拉,还真的摸到了一小片草地。啃了几片草叶,补充了一点点宝贵的水分,余自新更清醒了,她左臂没法动,就用牙又撕又咬,咬掉右手的衣袖,按亮手机,在堵在她前面的窗户框上拔了块碎玻璃,包上布挖起草根。


    她挖草根是想充饥,但没想到在黑暗中挖了一会儿,小坑越来越湿润,有水!有水渗出来!


    天不绝我!


    用衣袖过滤过的水还是带着难以形容的泥腥味,但她如饮琼浆。她特意看了下手机,记住时间,想看看这个小坑渗水的速度。


    喝了水,余自新休息一会儿,左臂痛得更厉害了。她用手机照过,手臂可能是骨折了,肿得吓人,一动疼得钻心。但她已经算是很幸运了,没有其他严重的伤势。


    她再次按亮手机,观察自己所处的困境,希望能找到生路,或者食物。


    她对自己说,我必须活下来。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


    地震过去二十四小时了。


    山石堆前的村民们感到绝望,就在十几分钟前,山体再次滑坡,大量石头冲了下来,幸好躲避及时,没人受伤,但是他们前面二十个小时的努力全白费了。眼前的石头堆看起来好像比之前还要高大。


    不少人瘫坐在地上哽咽起来,更糟糕的是,天阴沉沉的,看起来要下雨了。暴雨可能会造成泥石流。


    与此同时,宋秋凤宋诗远林通求,还有二姑和刘洋,全都到了Q市机场,但没法更近一步,通往灾区的公路损坏严重,除了抢险救援车辆不能通过,而有些地区的路坏的根本没法走。


    他们只能暂时住在市区宾馆,希望可以重金聘来愿意去灾区的本地司机和车。


    而在G市机场海关,秦语被告知,去Q市C市的航班暂停。


    海关人员拿起他的瑞士护照,“非常时期,我们会安排外籍人士暂住在市区酒店,一旦通航就通知您。请您谅解。”


    李婉晴和媛媛也焦急得不行,她们打了很多通电话,但一直没人接。


    终于,李婉晴打通了老妈的手机,还没来及说话,钱效云就哭起来,“我们家天要塌了!英琪这傻小子跑去灾区了!”


    昨天晚上就跑了!


    骗他们在学校。


    刚才打电话来说已经到了灾区了,然后就关机了。也不知道是没信号了。现在人不知道在哪儿。


    李婉晴只好安慰她,“我看新闻说灾区现在只有军车才能过,他去了也得被拦下来!你别着急了。我爸呢?你们俩高血压药按时吃了么……”


    其实儿子媳妇也这么劝过钱效云了,只是孙子一刻没确认安全,她就心焦。


    但李英琪并没像他们想的那样被拦下来。


    地震的新闻一出来,他立即打余自新手机,打了几次没打通,他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还有急救药品,给爸妈发了条短信,就出发了。


    他没有选飞机、火车,直接开着车去了。


    5月13日晚上九点,他到达了五一时跟刘洋一起租车的小镇。


    他路上也遇到过几个关口,他拿出交大医院的工牌,“我是医生!我女朋友现在在灾区,让我过去吧!”


    这时刘洋和家人在Q市四处托人找车。


    李英琪找到上次雇的司机大叔,可人家不愿意出车,他们镇子离震中有一百多公里,有不少老房子倒塌了,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太大伤亡,但他家里需要人。


    他劝李英琪也不要去,“电话手机都打不通,山路有很多地方滑坡了,从前开车最多几小时就到了,现在可不晓得要走多久!万一再遇到泥石流,那命可就搭里了。”


    李英琪想了想,“那你能帮我借辆自行车或者摩托车么?我是一定要去的。”


    大叔无奈,“行!不过你要睡一会儿,吃个饭。你要去救人,不是去送命啊!你不听我的,我就不借车给你。”


    午夜时,李英琪再次准备出发。


    大叔给李英琪搞来了辆加了嘉陵马达的助力自行车,还有摩托车头灯。


    凭着这辆改装车,李英琪在5月14日拂晓时到了A县。


    从这里开始,盘山公路坏得很厉害,有的路段像被叠起来又散开的缎带,露着小石子截面,李英琪扛着车过去,又向前走了一段,眼看“翠平方向十公里”的路牌就在眼前,却过不去了,路上堆着四五米高的大堆碎石,还不断有小石子、泥浆、植物从山壁上滑下来。


    他爬上石堆,更是心惊。前方的路几乎全部毁了,优点路段整块路面断裂,摔下悬崖。


    只能弃车了。


    他爬过碎石堆,继续前进。


    她就在前面。


    这最后十几公里的山路,李英琪走了快一天。


    中午时他太累了,跟自己说只是休息一下,还用手机订了闹钟,但惊醒时已经过去了快三个小时,而且还下起了雨。


    5月14日晚上九点多,李英琪终于走到了面目全非的山村。


    这时,距离余自新失踪已经过去了快六十小时。


    而村民们的营救挖掘也已经进行了这么久。


    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去救她。


    山体继续滑坡,还有两次小的余震,他们终于移开了大石块!


    “要救出来了!”


    “加把劲啊!”


    “小心小心!”


    李英琪远远看到火把在细雨中闪烁,走得更近了听到村民的喊声,他一边跑一边喊“余自新——”


    很快有人发现他,“是你!”


    人们为李英琪让开路,他还没走到石头堆前面,就听见老村长“嗷”的一声嚎哭,这哭声中充满的悲愤和不甘,李英琪一听心都凉了,他像个机器人迈开两条腿走近一看,虚脱般坐在地上,傻笑了两声,心脏又扑通扑通跳起来,血液再次被送到全身各处。


    不是她。


    活过来了。


    村民们听到的“呻|吟”声,是两头被压在小破楼下面的猪猪发出的。


    难怪他们快挖到的时候一直喊余老师没人应呢。


    “那余老师在哪儿啊?”有人哭着问。


    村长又哭起来,捶着地,“我该死呀!我该死呀!”耽误了这么久,余老师本来能获救的,也被耽误了!


    王老师和杏花婶捶胸顿足,“我们才该死!她去找小波了,我们怎么就没想起来到小波家看看。”


    其实有人去村子各处看过了,小波家和住在边上的几家房子也塌了,小波家整个掉到崖下面去了。


    但真没人想到村公所下面没人。


    余自新的手机在几小时前耗尽了电量。


    她最后看了看时间,这时距离她被埋住已经快72小时了。


    她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以前做过篇雅思阅读理解,讲的是灾后搜救,灾难发生24小时内是黄金救援期,在48小时内,被困人员仍有一半几率可以获救,但过了72小时,生存率就只有20%左右了。


    她能撑这么久,还得感谢下雨了,雨水从石块缝隙里流进来,她用玻璃沿着自己右手能伸到的地方挖了半圈小坑,将雨水引到最初挖的小坑里。有时太渴了,就直接用指尖接一点石头滴下来的水滋润一下。


    手机也起到很大作用,能照明,能看到时间,这就是她的希望。


    她不知道手机没电后她要怎么撑下去,但是,有水喝,还有一点点食物,她给自己打气,一定得坚强。她的亲人们,一定在想办法营救她。


    可手机提示电量即将耗尽时,她还是留下了“遗书”。


    跟上辈子比,自己这次重生依旧算不上完美。有很多机会错过后她才想到,哦,对哦,我怎么没想起这个,还有,竟然没“预测”到地震,真是,唉。这要搁绿江网写成小说,作者都得被骂出花来。


    要是还记得地震的事,无论如何,她会想办法救更多人,但现在再想这个已经没用了。


    可往好处想,她救了小学上百个孩子呢。还有村里的人。


    唉,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生呢?


    即使是重生,也不可能完美的。


    如果这次她无法得救,有什么遗憾么?


    她仔细回顾自己重生这十二年,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她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大姐,二姐,乔自珍,雯雯,二姑,姑父,洋洋,还有李婉晴媛媛母女。这就值了!剩下的,都是赚到的额外收获。


    她还收获了一份爱情。


    她跟贫穷作斗争,跟命运斗争,跟自己斗争。最难的,大概是跟自己的自卑斗争。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能帮助更多的人。


    她又想到,如果,她和秦语没有分手,也许她就不会来这里支教,此刻就不会困在暗无天日的废墟下面。


    那么,她后悔么?


    她在黑暗中摇摇头。


    没有什么人生是不会后悔的。


    生孩子会后悔,不生孩子也会后悔。


    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即使再重生一次,做了和上次相反的选择,仍然会有河流的岔道在前面等着呢。


    真要不后悔,就让自己每个决定都出于自己“想要”“想争取”而做,而不是被舆论被社会被亲人爱人所裹挟着推搡着,随波逐流做出的妥协。


    如此,她没有遗憾。


    余自新打好腹稿,用手机录音,把自己各项遗产全部交给姐妹基金会做为助学女童的专款,由两个姐姐监督处理。


    然后她又给姐姐和郑律师编辑了短信简单说明。


    短信还是发不出去。


    这说明信号塔还没修好,有可能公路也坏了。


    也许,她真的等不到专业救援了。


    不,不能这么想!你有水!你还没有受很严重的伤!这已经比许多受困者幸运多了!你要坚持下去。


    余自新咬咬牙,又用玻璃挖草根。她把挖到的草根一条条放在脸前,数了数,十五条,这够吃一天了吧?继续挖。坚持住。


    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自己在不由自主发抖。


    也许是趴在泥土地上太久受凉了,也许是伤口感染了,她知道自己在发烧。


    她拿出棒棒糖,含在口中,可是甜味让她一阵恶心。但她吐不出什么东西。


    余自新捏着棒棒糖,忽然想到,把糖放在地上,引过来一群蚂蚁,能不能吃蚂蚁呢?蚂蚁会比草根好吃吧?


    她把棒棒糖浸在水坑里,放在挖的坑槽外圈。


    这几个简单的动作让她累得不行,身体又一阵阵颤抖,意识也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喊她:余自新!余自新!


    我在这儿!


    她大喊,爬起来,脑袋撞在木梁上,好疼!


    她在黑暗中仔细聆听,真的有人在叫她!不是幻觉!


    她摸索着,找到一块石头不停敲击木窗框,我在这儿!


    轰隆——


    余自新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光线,比她有生以来见到的任何光都刺眼!痛得她双目流泪,可她还是要竭力睁开眼睛看这宝贵的光明,她嘶哑大喊:“我在这儿!”


    一片欢呼中,有人往她头上蒙了一件衬衫,紧紧抱住她,“余自新!别怕,我来了。”


    她恍惚中看到了胡子拉碴的李英琪,又怀疑自己是出现幻觉了——李英琪怎么会在这儿?他什么时候会这么邋遢?我真的得救了么?这种幻觉在她昏迷中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


    她大哭着,他搂住她安抚,“你安全了!安全了!”


    第194章 救灾   真正的英雄主义


    在余自新苦苦支撑的时候, 地震灾情也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


    5月14日上午,十五位空降兵勇士冒死从五千米的高空跳向被强烈地震变成“孤岛”的灾区。


    云层浓厚,群山险峻, 气流急乱, 在下降时有几人的降落伞无法打开, 自由落体了一千多米, 幸好备用伞打开了, 落地时地形复杂危险,几位勇士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有位战士大腿被树枝扎穿, 但他们不顾伤痛,快速展开侦查了数十个村庄的受灾情况, 开辟了数个机降场,让直升机搭载着大量救援物资、工具和人员进入灾区。


    他们为“孤岛”带来了希望。


    李英琪和村民们在15日早上找到了余自新被困的石头堆。仅从地面上看,完全看不出小波家的房子被掩埋在下面,但一群蚂蚁在石缝和草地上画了一条黑色的线,指示着这堆石头下有异常。


    村民们再次手提肩扛,搬走石块这次他们搬得更快了。


    16日下午, 通讯恢复了。


    一位支教老师救了全校孩子和附近几个村的村民却被困在废墟里的消息快速传开。


    17日清晨, 一架直升机降落在小学广场上。他们带来了专业搜救工具帮上了大忙。


    所有人又努力了近十个小时,终于救出了被困的老师。


    余自新在掌声和欢呼中被抬出来,李英琪脱掉衬衫蒙在她头上,可她还是觉得眼睛刺痛,她又有了力气,紧紧攥着李英琪的手,哭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小波呢?他没事吧?”


    熊孩子嗷嗷哭着过来, “余老师——”


    余自新眯着眼睛缝看到小波,这小孩这几天肯定不好受,鼻涕眼泪和尘土糊得小脸像花猫一样,“是老师忘了跟你说这次不是真的游戏。没事了,老师已经安全了。别再哭了。”


    余自新在直升机上才知道自己摔落了二十多米。要不是她戴了个藤筐当安全帽,很可能早就Game Over了。她必须尽快去县医院治疗。


    这段路程让她深深怀疑是不是脱离生命危险后身体就会放大原本没有危及生命的各种伤痛?为什么现在更疼了?李英琪一直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就快到了,你会好起来了。”


    余自新再醒来的时候是医院病房。


    大姐坐在病床边流泪,眼睛红肿。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回到了上辈子做捐肝手术的时候。


    再仔细一看,大姐虽然两眼肿得跟毛桃似的,可是年轻貌美,病房病床样子简陋——这不是在海市。


    余自新这才缓缓舒口气。


    “你醒了?”大姐赶快站起来,“疼不疼?还有哪儿难受?你呀,以后可别再逞英雄了!我跟二姑她们都快急死了!”


    余自新还笑,“我全须全尾的,别哭了。”


    “啥全须全尾的!”大姐哭得更厉害了。


    余自新吓一大跳,赶紧支着手肘起来打量自己——我去!半边身子都成木乃伊了!不只是左臂骨折么?怎么两腿也包上了?


    大姐说话都打着哭嗝,“你知道一共打进去多少钉子吗?你两只脚也骨折了,还不止一个地方,我听小李医生说的那些骨头的名字都好多个!”这以后要走不了路可怎么办?


    余自新这才感到两脚脚背也疼得厉害,她哼哼两声,岔开话,“李英琪呢?”


    “小李医生忙着治疗病人呢。”


    李英琪一直忙到傍晚才有空来看她,他开了个小后门让二姑他们也进来,一家人终于团聚。


    二姑和二姐哭得不比大姐轻,尤其二姑,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余自新很自觉地不吭声,她害他们担惊受怕了好几天,听几句数落算什么。


    二姑说完,二姐又眼泪汪汪嘟噜余自新,李英琪轻轻咳嗽一声。


    二姐一怔,吸溜一下鼻子,林通求赶紧递给她纸巾,“让妹妹头休息吧,她肯定还疼呢。”


    余自新趁机哼唧几声。


    二姐先瞪林通求,再瞪她,“等你养好再算账。”


    众人鱼贯而出,二姑回头看看李英琪,刘洋从他旁边走,在他肩上拍一下。


    余自新跟他四目相对,沉默一会儿,两人异口同声:“你吃饭了么?”


    李英琪笑,“吃了两个花卷几口菜。你呢?”


    余自新静静看着他,隔了一两句话工夫才说,“谢谢你。”


    李英琪微微皱眉。他想起两人第一次正式交谈是在东京的出租车上,他劝她走正轨念书,她也说“谢谢你”。这么一想,心里不知哪儿忽然酸软儿委屈。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感谢我。


    可这时,她又说了一次,“谢谢你。”


    他愣愣看着她,忽然意识到这两句话微妙的不同之处,不由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目不转睛看着她微笑。


    她此刻鼻青脸肿,半边身体被绷带包得像木乃伊,可在她眼里依然可爱极了,像拉斐尔前派画家笔下人物。


    他心脏突突乱跳,发现这次她没有抗拒他的肢体接触,忍不住想要再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一时间挤在喉咙里,最后只有一句话冲出重围:“我想要你好好的。”


    余自新突然流泪。


    她还没来得及梳理情绪,病房门口有人叫李英琪,“医生,有个骨折的病患刚送来!九岁的男孩,严重脱水。”


    李英琪握一握她的手,“我去看看。”


    余自新笑着点头,她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只是合一下眼,但很快睡着。


    十几天后她看到一张皱巴巴的报纸,第二版上有她的照片——她刚被救出来,头发身体盖了一层灰不溜秋的泥浆,眼泪在泥巴脸上冲出两条白印子,像足电影里的难民,旁边李英琪一手拥抱她,一手撑起衬衫蒙在她头上。


    前往灾区的记者听说了这位老师被困,跟着直升机和救援人员来到山村,听村人说李英琪是老师的男朋友,从海市火速奔来找她,徒步走过最危险的路段。


    还有什么比这更感人的呢?


    记者拍下了这一幕。还在报道中说她是一位奇迹生还者,被困整整五天,一百三十多个小时。这位支教老师被救出来第一句话是孩子是否安全。


    余自新看到这里真是有点羞愧。


    其实她在心里骂了小波熊孩子好多遍的。刚被救出来那时候她是真担心,自己经历这么一场劫难,要是熊孩子平安还好,要是出点什么事可亏死了。


    小波这熊娃被奶奶胖揍了好几顿。前天他偷偷走路来看她,给她拿了一颗捂的热乎乎的鸡蛋还有他在路上用狗尾草扎的兔子。


    余自新可能余生都不会知道,秦语比她早好多天看见了这张报纸。他没来Q市见她,也是因为这张报纸。


    被困在G市时秦语心急如焚,每天都去机场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坐上去Q市的飞机。


    他看到了这张报纸时并没有一眼看出灰头土脸的她,而是先看到了英俊而憔悴的李英琪。像多年前一样,他张开双臂,把衬衫遮在她头上。


    秦语一时失态,从旁边的乘客手中夺走报纸,仔仔细细读了几遍,她已经脱险了。太好了!然后他黯然想到,自己已经没必要再去找她了。


    余自新得知秦语要从G市返回法国,有点失望,但又觉得这样最好,灾区现在情况哪里适合来呢?公路铁路交通几乎瘫痪,在医院时不时能听到悲痛欲绝的哭声,天气渐渐炎热,遇难者遗体要尽快火化,有些人只来得及和亲人见最后一面,连想要正式点悼念都做不到。


    但即便这样,还是有人排除万难跑来。


    5月20日这天下午,楚健来了。


    余自新这时还是木乃伊造型,忽然间感到有人站在病房门口看她,她转过头,惊喜地小声叫:“臭臭!”


    楚健全身衣服皱巴巴,满脸欷歔的胡子茬,头发乱成鸟窝,可不就是臭臭?


    他咧嘴笑,看看靠墙睡着的李英琪,轻轻走过来,指指T恤胸口黄绿色污渍,“这是货真价实的鸡屎。我挤卡车来的,旁边刚好坐了位拎了一笼鸡的老乡。”


    余自新比个拇指,“谢谢你来看我。够义气!”


    臭臭皱皱眉笑,忽然怔怔看着她发了会儿呆,他再看看手里还端庄捧着饭盒却睡得人事不知的李英琪,凑近余自新,小声嘀咕,“我这会儿要是把你抱走他都不知道。”


    余自新嗤笑,“我现在身体里有五块钢板二十几个钢钉,快跟金刚狼一样了,敢抱我?戳你几个洞洞!”


    臭臭轻笑着摸摸她头发,“看来你是好得差不多了。”


    这天傍晚三个人聊天,李英琪听楚健讲他最近一年做的那些“生意”大为不安:“都是合法的么?”


    楚健笑,“对呀,全都合法。”


    李英琪深深皱眉。那就更可怕了。


    余自新认真建议,“臭臭,你要不要考虑回国?”连他们这些不怎么懂金融的外人都觉得这些生意如同玩火,说不定大厦倾塌就在眼前。


    楚健正经地说:“我确实有这个打算。现在更确定了。TR连锁酒店的张经理最近成立了投资基金,想邀请我加入。我们想要做专业投资人。”


    TR酒店去年在美国上市,也是楚健操刀。他和张经理一见如故。但要回国重新开始,他还是有些犹豫的。


    不过,现在他不再犹豫了。


    全球性的金融危机迫在眉睫,这次地震后国内肯定要进行大规模重建,两者相加,一定会促生大量投资机会。


    其实,每次危机都伴随着机遇,就看谁能抓住。


    楚健没跟余自新讲这些,他想起发生911时他打电话给她,问她,他们是不是太冷血了?想到的只是自己的签证和外贸出口会不会受影响。


    楚健在灾区呆了一周才走。


    本着是个人就得当壮劳力用的原则,他也去当志愿者了,每天累得要死。


    这时金姐代表姐妹基金会和G市民营企业家包了辆专机来了,带来大批帐篷,卫生巾和饮用水。


    她看到余自新这个木乃伊样子,“唉,妹妹,这次包机主要就是想送你回海市。姐姐们都担心你在这里医疗条件不好,以后长短脚。”


    余自新自然承情。


    况且她这时留在灾区也帮不上什么忙。


    回到海市,余自新住在二姑家,每天就是静养吃喝。媛媛终于能跟她联系上了,“哇,姐姐,你现在可是传奇人物了。”


    余自新只得苦笑。


    李英琪比余自新还要晚上一周才回到海市。


    交大医学院来了医疗队,他这样的实习医生在附属医院就是打工仔根本没资格来,既然现在找到组织了,那就继续干活吧。


    他们走的那天公路交通还没完全恢复,有个路段砸下来一个房子大小的石头。


    李英琪后来告诉余自新,他们医疗队在一周内就治疗了一千两百多个病人。难怪累成那样子,正吃着饭,只要一靠着墙就能睡着。


    请看作话


    第195章 2008年的危与机   各种buff都加……


    伤筋动骨一百天。


    等媛媛八月暑假时飞回来, 余自新还是废柴一个,她干脆借着这难得的空闲,仔细钻研秦语的朋友从加拿大寄来的那一大箱子关于home schooling和蒙特梭利教育的书籍, 顺便躺在床上看了奥运开幕式和比赛。


    钱效云本来密切关注着李英琪的动向——怎么能不关注啊!现在全国人民都知道他家李英琪喜欢这个姑娘了。


    可是小余吧……唉, 姑娘是个好姑娘, 可是……


    要说家世呢, 小余那个糟心的爹死了好几年了, 糊涂妈跟着弟弟过,弟弟现在也是公务员了,小余自己和她两个姐姐就不用说了, 都是能干人;至于小余之前谈了个五年的男朋友,咱们也不是封建思想的人, 但是吧,小余这次受伤可严重呀,骨盆也有骨折。钱效云偷偷问了几个医生朋友,有人说以后怕是不能生育,有人说没事。唉,这世上就没十全十美的事。


    媛媛一回来, 钱效云慌得顾不得李英琪了——她带了个叫斯科特的男孩子回来!


    哎唷, 洋小囡长得是真好看,可是一句话听不懂啊!鸡同鸭讲。要媛媛翻译吧,这个小活狲阴阳怪气的,一看就不安好心。唉,儿孙都是债呀。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钱效云打电话说李婉晴:“你怎么不管管?媛媛真要跟外国人结婚呀?”


    李婉晴像是不以为然,“哪里就到结婚的份上了?她还小呢,大学都没上完,就跟过家家一样, 玩一阵就放下了!”


    其实李婉晴心里还是担心的,她偷偷跟余自新通了几回气,余自新只好跟她说,媛媛说了,英国随便一个社区图书馆里关于性教育的书籍都一大堆,还分年龄段,从三四岁往上都有。


    她还安慰李婉晴,“他们这一代接收信息的渠道比我们多多了。”可她没敢说,媛媛提过他们大学自习室大厅时不时会放免费安全套。


    媛媛带小男友去见余自新,小男生没被这位木乃伊大姐吓到,还帮她推轮椅拿拐杖,听她说去山村支教的事津津有味,还认真问,“我要是想去当老师,也可以吗?怎么申请?需不需要汉语水平考试?要不要教师资格?”


    余自新还真没想到请外教,不过,要是作为老师的朋友来参观肯定没问题的。小朋友们也应该多见识见识,这个世界很大,有各种各样的人。


    “我去问问吧。随时欢迎你来学校参观。”


    斯科特去帮家里阿姨做饭时,余自新半开玩笑问媛媛,“还记得你的初恋奇犽吗?”


    媛媛大笑,“我永远爱奇犽!”


    余自新起初以为斯科特是媛媛同学,聊天时他说在隔壁城市上大学,那这俩人怎么认识的呀?


    媛媛说四月时她去隔壁城市参加保护奥运圣火游|行,队伍里有个金发碧眼的小伙子,就这么认识了。


    余自新一下抓到重点,游|行?嘿,这幸好是没让钱效云他们知道。


    然后她又意识到,媛媛当时也没把要去参加游|行的事告诉她。


    她心口像被一只小手打了一下,忍不住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着她面前的年轻女孩。


    媛媛去年已经成年,她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有自己的判断力,她会主宰自己今后的人生。


    她已经长大了。


    这一刻,余自新既失落又欣慰,伤感的同时又觉得快乐。这不就是媛媛从前的愿望么?想和帅哥谈恋爱。现在愿望成真,为什么她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眼眶酸溜溜的呢?


    余自新揉揉眼睛,想起重生后第一次见到小媛媛的情形,她穿着粉红色的羊毛衫,头顶毛绒绒,一笑露出两颗大板牙,门牙中间的缝还没合拢……


    她好像已经永远失去那个小女孩了。


    这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可重逢之后呢?


    她们各自会有新的人生,新的故事。


    媛媛看出来余自新的失落,但理解成她想念山村小学的孩子了,“姐姐,明年暑假我跟你一起去支教。或者复活节假期也行。”


    媛媛回英国时奥运还没结束,美国华尔街再次发生海啸。


    随后欧美多国中央银行向金融市场注入巨额资金,但全都像同泥牛入海,屁用没有。


    很快数家大投资银行接连倒闭或被政府接管,华尔街的巨头们竟然仗着“大”而不倒,跟政府讨价还价,露出人类最无耻最丑恶的面目。


    一个月后,美国政府宣布拿出7000亿美元为这些贪婪的大银行擦屁股。


    紧接着,欧洲多个国家的银行被国有化。


    这些大银行疯狂扩张的时候没跟人民分一分钱,可破产时却要全体人民当接盘侠,许多人失去养老金和住房,这些银行的高管们还在华尔街的阳台上喝着香槟,坐私人飞机。


    然而事情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呢,或者说,只有更坏没有最坏。


    10月,冰岛成为这场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中第一个破产的国家。


    楚健这时已经回国三个多月了,他和张经理等人成立了一家风险投资公司,在全球募集了近10亿美元的投资基金。


    他向余自新伸出橄榄枝,“你们姐妹基金要加入么?”


    他们主要专注于传媒,医疗,消费品和服务还有工业科技四个方向,立志要做投资人背后的投资人,跟姐妹的投资方向完全不同,体量也要大得多。


    短短几个月,他们已经用现金入股的方式投了一家点评网站,两家物流公司,还有一家信息类网站,全是余自新上辈子耳熟能详的名字。


    她只能说,楚健的眼光真毒。


    这时,余自新感到如果刨除她对未来的了解,她的知识和见识很可能不足以做判断了。


    她重新审视楚健,2001年盛夏他说过,他当初来时予新见她是在寻找盟友,他跟她惺惺相惜,他相信他们分开后会各自成长,终会重逢,互相成就。


    他现在已经回来了。


    余自新没有立刻给楚健答复,“我会让基金会认真考虑的。”


    一周后,她们加入了。


    两周后,11月9日晚上,国家宣布“四万亿投资计划”推动经济。


    楚健赶在这之前买了两套汇宁花园的大平层。


    庆祝乔迁时余自新和李英琪都去了,楚健递给他俩香槟,“嘿,新时代要来了!”


    新时代确实来了。


    很多人听到四万亿摩拳擦掌,激动得夜不能寐,恨不得立刻扑出去咬掉一块肥肉。


    方悦棠也夜不能寐。但他想的不是怎么去咬肥肉,而是,他是要在香港再看看风头,还是立刻转机飞去温哥华。


    大佬倒了。


    大佬被软禁后他们才发现原来一年前中央就设了专案组,有一百多个人每天收集、分析他们的一言一行,他们跟谁吃饭会晤,说了什么,跟谁睡觉,又说了什么。不仅搞了卧底,还“策反”了好几个情妇。


    方悦棠刚一到香港很快又得到消息,廉政公署也要搞他。他当初拿香港身份是为了随时可以飞去世界各地,可现在这个身份反而又掣肘。


    这时方悦棠只能再联系前老丈人,老李同志倒是听他讲话,不过,只淡淡说,“你和现在进去这位都是胆子大,能办事,也能闯祸。我们已经老了,你黄叔叔也去见马克思了,就算我们抛出老脸去求门生们,最多只能帮你求来判十年,可以保外就医。”


    十年?


    方悦棠听出弦外之音,大佬很有可能判二十年。


    他立即飞去温哥华。


    方悦棠这帮人作鸟兽散,海市的顶级消费场所不过安静了几天,歌照唱舞照跳,在经济政策刺激下,似乎还比往日更繁华了些。


    也对,这个城市从一百年前就是如此,铁打的十里洋场,流水的各路角色,你方唱罢他登场。


    年末时那位帮余自新安排过大佬见面机会的掮客又找到她,问她要不要趁机拜一拜新来的大佬?


    他晓得的,原先那位和方先生跟她不怎么对付,不过这一位可跟之前那位不一样。


    余自新用现成的理由推搪,“我马上要再做手术拆钢板!”其实这一位也只在海市一年多。


    想想也怪好笑的,当初花团锦簇,大佬、主宾、凑趣的、献媚的、巴结的……现在全如流水落花,反倒是这位掮客,从老李同志的时代一直活跃到现在,坚如磐石。


    2009年的春节早,1月25号就除夕了。


    春节前一周余自新在医院拆掉最后一块钢板,张欣悦和赵婷到二姑这儿看余自新,说起公司的人事变动,“……已经找到接替王宇的人了,签好了合同,过完年就来上班。”


    赵婷叹气,“真没想到,王宇会是这个结局。”


    张欣悦冷哼,“他全是自作自受。”


    王宇和她们是时予新第一批正式员工,当初余自新问每个人为什么要留下,王宇说他大学不是顶好的,喜欢时予新的气氛。当时楚健就总对他露出鄙夷之色,每次公司搞团聚,只要王宇一靠近,他就会谨慎地守护在余自新身边。但是余自新早就知道王宇怀的什么心思。嗐,不就想借“爱情”上位么?


    他真没胜算。罗志安至少还是个帅哥呢。王宇有啥呢?怎么就会自信地觉得他能拿下自己的女老板呢?


    但他干活儿还算卖力认真,余自新也不亏待他,就拿他当普通员工。


    没想到啊,这个人在时予新几年,混成元老了,眼见女老板攀不上,改打周围女同事主意了。


    他仗着组长身份,动辄语言骚扰女下属,讲黄色笑话,人家发怒了,他就笑,“哎呀,开个玩笑!你这人怎么这么敏感啊?”


    真咸猪手他到不敢,但跟人说话时凑得太近,又动不动喜欢拍人肩膀。


    前阵子跨年聚会时,公司聚餐,喝了点酒,王宇忘乎所以了,又讲起荤段子,刘雯雯一进门就听到,勃然大怒,立即制止。


    她跟余自新说,“我靠,我怎么没发现我们公司里有这种事!为什么一直没人投诉!”


    她到今天都忘不了被那个垃圾男当众表白众人起哄时那种愤怒。


    余自新请来律师和人事部的人开会,好好进行职场教育。什么是性骚扰?什么是不能说的不能做的?上司下属开会,如果只有两人必须开门……


    做完职场教育填问卷,很多女员工在体会那一栏写自己原本没想到这种已经是性骚扰,是可以投诉的。只以为这个上司讨厌些。还有人跟家人朋友说了,别人还说,醒醒吧公主,你不住在象牙塔里了,外面的世界就是这样,忍着吧。


    余自新和刘雯雯跟李霖孙娜娜开会反思,我们是不是灯下黑了?我们自己没受到男同事性骚扰,就以为所有人都不会遇到?我们是不是该好好竖立企业文化,进行这方面的职场教育?还有什么是我们能做到的?


    余自新联系文娟,把律师和HR总结报告发给她,“我们新新也要做一下这方面的教育。”


    刘雯雯搞职场教育时王宇就觉得没面子,他可是元老啊!随后几天,HR又找他谈话,说收到很多同事投诉他,希望他能改正错误,不要再犯。不然,只能开除。


    王宇快气死了,他不过讲了几个荤段子,这些女的装什么装啊?小题大做!不想勾引男人你穿短裙穿高跟鞋干什么?还化妆?


    刘雯雯快三十了嫁不出去,心理变态!


    不用你们开除!爷自己走!


    他还想联合几个男同事一起跳槽。


    不料,王宇这边刚拉人喝酒联络感情,他想拉拢的人就去找刘雯雯“告密”了。


    刘雯雯听到录音王宇讲“……女老板不会升我们这些男的,脏活儿累活儿都让我们干,女同事就跳出来插旗领功……跟着女老板有什么前途啊?”


    并不会是个男的就会认同王宇的话。你说老板看重女的,亏待男的,可你私下炫耀元老身份时一直都说跟赵婷张欣悦拿的一样多呀!想拉我们一起跳槽?是想给你自己装势吧?时予新的升级和奖励制度相当透明也很公平,在行业里都有名的,给的工资和福利也很好,我为什么要换东家?


    刘雯雯立即把录音给HR,叫人拿出合同找来律师跟王宇开会,你想走?照章办事吧!你还想挖我员工?只要你能挖走,你就去挖。我倒要看看谁跟你走。


    王宇还没出会议室,HR筛选的新人简历已经到了刘雯雯案头。


    赵婷还担心,“他拿着股份呢,会不会做点什么?”


    持股的员工离职时公司会给现金收购股份的选项,但王宇不卖!他咬牙切齿,说要带着这些股份投奔时予新的对家。


    余自新觉得好笑,就那么丁点股份,想什么呢?投奔时予新的对家?你也得看看近两年进我们这种级别的公司招聘是什么要求。


    王宇当年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那个学历,是没法跟张欣悦赵婷这些名校毕业生竞争的,他幸运地进了一间刚开始创业的公司,又幸运地跟着时予新乘上了时代的浪潮。


    但这点幸运和自知之明早已耗尽。


    这么多年过去了,赵婷张欣悦她们还在不停学新东西,他安于当一个组长,什么都不学,前几天张欣悦提到手机游戏的发展趋势,建议程序员们找找这方面的资料准备开发,他还嗤之以鼻。


    就这,还想跳到对手公司,继续当中层管理?


    除夕前一天,余自新打电话跟村长拜年,现在啥情况啊?小波他们几家现在住哪儿呀?孩子们恢复上学了么?王老师能撑得住么?


    哦,小马老师又回去了。


    他在报上看到余自新的新闻,深受感动,老鼠算什么?爷跟它们杠上了!爷回来了!


    可奇怪的是,这次他回来至今还没见过一只老鼠。


    村长也纳闷,“小余老师,你看书多,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余自新也不知道。


    村长又讲村子重建的情况,小波家和另外两家失去房子的村民现在暂时住在学校教室后面搭的临时房里。大家万幸捡了条命,更知道互相帮助了,很多青壮年也提前过年了,开春之后盖好房子再走。


    听说,政府还要帮附近几个村寨重新修路,修水管,以后交通会更便利。


    哦,还有,村公所养的那两头猪猪,本来村长大怒之下要杀来吃的,后来白玛奶奶她们都劝,这猪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就养它们到老吧。所以今年村里还是没吃上年猪。


    余自新心里很难受,怎么才能帮帮他们呢?厂子提前放假,又准许工人晚归,是因为全球金融危机造成大量订单减少,G市一些厂子已经撑不下去了。也许开春之后根本就没厂可回了。


    大姐是做食品,还好些,不管经济如何人总还要吃的,烧鹅烧鸭又是过年、拜神必需品,所以只是利润减少,二姐做服装就惨了。正品衣服订单欧美那边直接砍掉三分之二还多,服装最怕积压库存,幸好几年前已经开始做网络直销,要是还有实体店铺,那真是不知道要怎么撑下去了。


    金姐和林通求的生意也大受影响,还好他们生意种类多,拆东墙补西墙,总还能撑一阵子。金姐在“四万亿”政策宣布之前应该是已经得了某位巨佬指点,她跟林通求合伙,收购了一个施工队,又投资了很多专业机器、车辆,准备搞陆路交通建设。估计年后就能接下第一个工程了。


    这年春节,大姐二姐飞来海市,跟余自新一起在二姑家过年。宋家宝今年买上房子了,新房头三年必须有人在家守岁,他就跟李桂香留在G市。正好。反正没人爱看他俩。


    年初二那天,李英琪来拜年,受到相当隆重的欢迎。


    刘家成和二姑现在看小李医生是越看越爱,看他和余自新坐在一起,更是不住一直笑。


    李英琪告辞时,余自新送他,走出大门,她给他一双魔术手套,深蓝配米白,“我织的。生日快乐。”


    李英琪惊喜,他试戴手套,不停微笑。


    余自新又往他大衣口袋里塞一管小护手霜,“记得用。”李英琪经常洗手,进手术室前还要用力刷,到了冬季手指红通通。


    他抿着唇点头,眼角眉梢笑意溢出来,“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哦,媛媛。”


    是啊,媛媛告诉她的。在1999年她们第一次去巴黎的时候。她转交给她一个银色的电子辞典,告诉她,英琪哥哥的生日是1月27号,水瓶座。


    真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记得这个日子。


    大概是觉得始终欠他一份回礼。


    李英琪手伸在她面前,“很合适。也很漂亮。”


    余自新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是你手漂亮。”


    李英琪的脸一下红了,余自新看着他笑,他也笑了,回握住她的手,揣进自己大衣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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