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旅行的计划 很多年后还是会一直想起的……
别说宋秋凤和宋诗远没想到, 余自新看到过宋家宝后来几十年的人生,也没想到这个弟弟会这么狠。
宋大明不把她们姐仨当人看,可是把宋家宝当他的眼珠子, 但是宋家宝把他爹当啥, 那就不得而知了。
宋大明聚众赌博, 还没有暂住证, 不被遣返都难。等宋秋凤和宋诗远回到G市再打听到消息, 人都被装上车运走了。
追是肯定追不回来了,那就只能等着人到原籍领吧。
不过说实话,宋大明被遣返, 不仅两姐妹松了口气,就连李桂香也觉得这样也好, 留他在这儿干啥?听他吆五喝六?伺候他跟他的狐朋狗友?伺候慢一点还要挨巴掌?俩闺女一周给一次生活费,也不管她究竟怎么花,公爹和儿子不去菜市场哪里知道肉菜都是什么价钱,李桂香每周能扣下来几十块钱呢,这点钱干点啥不好?
宋老爹本来还心疼儿子愁的直哭,后来听小宝说, 以后国家要每年公开考试招公务员了, 考试通过还要政审,直系亲属有坐牢的可别想端公家饭碗。
宋大明这次聚众赌博是金额较小,只遣返原籍,以后呢?再让他留在这儿,惹出祸蹲大牢,判几年刑,可咋办?
宋老爹立刻想起自己另外两个孙子都还没编制呢,尤其是家才, 关键时候可别因为这个不争气的叔叔让人扯下来。
想到三个孙子的前程,宋老爹不心疼儿子了,他赶快又打个电话嘱咐宋大伯,可得看好了宋大明,别让他跑出村子惹事了。
宋大伯早厌恨透了这个弟弟,大儿子马上要结婚了,他闹这出?被人指指点点,连带两个儿子和没过门的媳妇脸上都不好看。他跟老婆一商量,宋大明不是得“养伤”么?给他一天三顿饭,想喝酒就喝,院子门锁上,不叫他出去。
一家人没有一个再在意宋大明被遣返的事了,宋老爹每天高高兴兴跟宋家宝去上文化宫上课,李桂香就在家做饭洗衣,看着电视,学几句粤语。
宋诗远却担心是有人盯着她们姐妹故意搞事。她费了点心思找到那天的举报电话录音一听,倒吸一口冷气,举报人讲的是夹生的粤语,声音却很熟——宋家宝的!
这么一想就知道为什么宋大明偏偏在两个女儿去香港出差的时候搞聚众赌博被举报了。
宋诗远疑惑,“小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余自新说,“嫌丢人呗,怕他这个惹是生非的爹留在这儿以后会让他的同学老师看不起他,会影响他的前途。”
原来,想把宋家宝的农村出身、农村亲戚用橡皮擦掉的,不止是他老婆,还有他自己。
搞不好,他现在也恨着姐姐们呢。赚了钱不给他花,该死!还看不起他,该死!
怎么办?
他继续留在G市,会不会什么时候发疯伤害两个姐姐?
秦语告诉余自新,对付这种人,只要让他觉着只有讨好你、巴结你才会有好处,他就会永远趴在你脚边摇尾巴。他只对妨碍他、对他毫无用处的人才露出利齿。
他对付那几个突然冒出来的“亲人”,也用了一样的办法。
秦语还安慰她,不用担心,也别害怕,只管继续搞事业,努力做她们想做的事情,她们的生意做得越大,社会地位越高,越成功,就越安全。
宋家宝这件事让秦语和余自新有了艺术指导和生意合作之外的更多话题,偶尔还互相吐槽一下烦心的事。
当然秦语办正事的效率也很高。他找到了那位批发新新防晒霜的公司,还成功联系到来巴黎出差的一位经理艾伯特跟余自新会晤。
爱尔国际贸易是一间德国公司,专门搜罗世界各地价廉物美的日化用品转卖到欧洲,中国是他们近几年开始关注的产地。
艾伯特对新新的创始人是位年轻女孩并不算很惊讶,他对今年推出的芦荟防晒霜和润肤露也挺感兴趣,坦言他们打算跟踪观察一段时间,也许明年会进口,他还给余自新提了个她从没想到的意见——“新新”这个名字,很难念啊!XinXin,是sing sing么?还是Tsing Tsing?总不会是“艾克星艾克星”吧?
这就是文化差异啊朋友们。
余自新表示会好好跟同事们商量,积极处理好这个始料未及的问题。
产品名字拗口可不是小事。假设一个顾客用了新新润肤霜很满意,想跟同伴安利宝藏,结果念不出也不确定这个东西的名字,那安利的效果肯定大打折扣。
她跟艾伯特交换名片和联系方式,准备寄一箱试用品还有各种娃娃和海报到艾伯特办公室,“我们接下来会更注重欧洲用户的体验,也会陆续发布一些线上广告。”
艾伯特跟她握手,“期待我们未来的合作!”
这次秦语帮了大忙,余自新趁机约他吃晚饭。
她特意又穿上那条碎银子一样的吊带裙,约的依旧是那间意大利餐馆。
秦语这次依然先到了,一看到她,赶快站起来迎接。
他打量打量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Deja vu.”
似曾相识么?
余自新不这么认为。
这才是本来就应该发生的场景。她成功让它在现实里上演了。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
余自新计划和几个语言学校的小伙伴一起去背包旅行,路线也基本订好了,先去法国南部,再坐火车去意大利,返回巴黎后就要回国了。
秦语说他年少时走过类似的路线,事实上很多对艺术、建筑和历史感兴趣的人都喜欢走这条路,以罗马为中心,然后去米兰、佛罗伦萨、威尼斯、那不勒斯等地,这是一条对古典艺术的“朝圣之路”,如果想走的更远一点还可以继续向东,去希腊雅典,再坐船去克里特和圣桑托里尼等岛屿。
余自新问他这条路线上他最喜欢的城市是哪一个,秦语沉吟一会儿,“佛罗伦萨。”必须是佛罗伦萨。文艺复兴时期的几乎所有巨匠都曾在此长居并留下自己的代表作,在乌菲兹美术馆里面藏着美迪奇家族的艺术珍宝,其中有达芬奇的同门师兄波提切利创作的两幅蛋彩画,《维纳斯的诞生》和《春》。
“看来我得和小伙伴们商量一下,修改路线。”余自新最主要的小伙伴是花子,她明确表示无论余自新去哪儿她都愿意一起去,另外几个小朋友预算有限,理想中的路线也和她的明显不一样,有人想去西班牙的伊比萨岛,有人想搞南法深度游。
秦语帮她出谋划策,可以从巴黎坐廉价航空飞到米兰或者直接飞到佛罗伦萨,从佛罗伦萨去威尼斯可以坐火车。
不过,乌菲兹美术馆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每年七八月世界各地的游客都会涌来,排几小时的队却等到管理员通知大家闭馆的事常有发生。
余自新一听急了,“不能在网上预约订票么?”意大利人民应该也有人做黄牛吧?
秦语笑了,“别急。我托人帮你买预约票,邮寄过来只用几天时间。”
余自新这才松口气,又问,“佛罗伦萨还有什么是必须看的?不,不要那种大家都觉得必须去的,是你觉得必须去的。”
秦语回忆一下,“有座花园,种了很多风车茉莉,可以俯瞰佛罗伦萨,还能看到远处有铅笔一样直的墨绿色丝柏,托斯卡纳典型的红房顶房子,风吹来时花香熏人,晚上睡觉好像都还可以闻到……”
他说完,又想一想,“还有一间不起眼的小教堂,藏着据说是耶稣受难时的圣物,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桥对面正对着那间小教堂,有一家很老的冰淇淋店,他们有世界上最好吃的冰淇淋。”
余自新问侍者借了支笔,在餐巾上一一记下,秦语还在餐巾上画了个简略的地图,表明那间冰淇淋店位置。
这次约会从头到尾都很愉快。
余自新非常确定,自己在很多年之后也会回想起这天晚上的一些细节:餐桌上小台灯的玻璃灯罩泛着浅紫色珠光,双肘支在桌上时灯罩的颜色会像溶化的水彩一样变幻成带点金属光泽的粉紫;香槟杯里的淡金色意大利汽酒,细小的气泡不断向上涌;他们坐的临窗的桌子,有只在夜里迷路的蜜蜂一会儿趴在窗棂上一会儿又飞回窗外垂下的紫藤花上,嗡嗡,嗡嗡,却知趣地不去打搅他们;秦语微笑时眼角有浅浅的纹路,他下唇正中有一道较深的唇纹也会在此时展开,变淡;还有娇兰满堂红和一种叫Limoncino的柠檬味甜酒的混合在一起的香味……
回到宿舍后她跟花子躺在床上讨论新的旅行路线,睡梦里都是意大利著名的城市和地标建筑,伴随着秦语讲述“古典朝圣之路”的声音。
第二天傍晚,校工亨利找她,“帕斯卡女士给你送了几本书。”
帕斯卡女士是秦语的秘书,是位看不出年纪的老太太,一头银丝,非常瘦,余自新猜她大概再过二十年也会穿高跟鞋和高级套装。
她家就住在附近,秦语曾请她顺便送过两次书给余自新。
这次他送来的是几本旅行书,其中有本被翻毛了角的孤独星球,里面夹着两张字条,一张是帕斯卡太太留的,另一张自然是秦语写的。
他说自己试着找了一下,居然真在旧居书房里找到了他当年用过的书,希望能对她有所帮助。
书里有不少折页的部分,大概是原先他印象深刻或极为憧憬的景点。
她想起秦语寄给她那本穆夏画册,十八岁的秦语在布拉格买的,他现在说的是那时的经历么?他的“朝圣之路”走到了哪里?
秦语说他最近要去意大利谈公事,没准,到时可以和他一起去乌菲兹美术馆?或者,一起去那间有全世界最好吃的冰淇淋的店?
她打电话跟秦语致谢,又问他几时会到佛罗伦萨,他只笑说目前还无法确定,让她不要在意,只管计划她的行程,他会尽量配合。
余自新这天晚饭后要了份甜点犒赏自己,主动出击就是有用!看看,第二次约会已经差不多订好了。
周五这天下午,一群人呼朋引伴要去拉丁区喝酒,课程下周三正式结束,在语言学校结识的新朋友转眼又要分开,更要及时行乐,余自新没凑这热闹,她到自习室画画。
新新要进军更广阔的市场,广告只有一年多前的?太寒酸了吧?
她也想把自己最近感悟到的东西放在新flash里试一试。
她正画着草稿,亨利来了,“你有访客!”
余自新一怔,“我的访客?”
亨利笑着眨一下右眼,“是位帅哥!”
一定是秦语!
她乐呵呵跑去会客室,推开门,一下愣住了。
第162章 反叛的李英琪 我不想再当一个完美的空……
来找她的确实是帅哥没错, 不过不是秦语,是李英琪。
四目相对,李英琪是又欣喜又不安, 余自新是又意外又迷惑。
你怎么来了?怎么找到这儿了?你和谁一起来的?他们知道你来这儿么?你是专门来找我的?
这些问题在她脑中转了一圈, 最后, 她问:“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你要来?”
李英琪听她这么问, 从一看到她就紧绷着的肩膀放松了, “因为我也不确定有没有机会找到这儿。”
就和余自新来时遇到的那群学生一样,李英琪的学校也组织了旅行团,他跟十几个同学老师一起来了欧洲, 两天前旅行团到了巴黎,今天下午自由活动。
他就按图索骥来找余自新了。
余自新听了暗中轻轻呼口气, 不是离家出走跑来的就好,“你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打电话给我,我会去接你的。”
感动么?
确实呀。
身在异国他乡,有人旅游的时候还专程跑来看你当然感动了。
不过,李英琪下一句话一下把这份感动给冲飞了, 他说:“我还有两个月的签证, 我想改机票,跟你一起去意大利。”
余自新懵了。
她睁大眼睛看李英琪,弟弟,你叛逆了!
她怔怔看李英琪,“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李英琪规正得好像用尺子量着雕刻出的脸上此刻有种倔强,“不能gap year,不能骑摩托车流浪,我还不能在欧洲自由行么?”
余自新想拍脑袋, 楚健,你害人不浅!你说你胡咧咧什么啊,把这么乖的李英琪都给带歪了!
李家的人也是这么想的,李英琪从小到大都是模范生,一直让他们骄傲,从不让他们操心,谁知高考结束后一夜之间叛逆了!
他先是为报志愿跟家里人闹了一场,最终还是报了医学院,然后去考了驾照,那也罢了,驾照拿到第二天说要去自驾游。
那当然不行。这次连他爸李剑晴也不站他这边。
李英琪只好再次“妥协”,那你们让我去欧洲玩。不是跟着你们去,我自己去。
那当然也是不行的。
于是李英琪联合几个同学一起闹腾。我自己去不行,那我跟几个同学一起去行不行?
依旧不行。
家长们训他们不自觉学习时说“你也不小了怎么不知道用功”,现在又改口说“你还是个小孩怎么能自己跑那么远”。
李英琪又举例,人家私校的都组织去欧洲去美国旅行了,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几位有能力的家长一商量,再找老师校长,最终几方达成协议,行吧,让你们去,就是辛苦老师了。
但李英琪打从一开始就计划的是叛逃。他从没放弃独立行动的初衷。
余自新听完,懵圈了。
她第一反应也是拒绝他,立刻又迟疑了。
李英琪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和她一起旅行”,还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和小伙伴们来一次旅行?
她问:“你为什么找我呢?找上几个同学一起走也行吧?”
李英琪笑得有点难过,“我当然想过。来欧洲这一路我一直在观察,但很可惜,他们全都和不久前的我一样,太乖了也太傻了。他们没人意识到这么被老师领着,跟小学去春游的区别只是去的地方远近不同。我们在法律上已经算是成人了,请问,有哪个成年人会高高兴兴听人安排一切?”
他说到这里几乎有些羞愧,“我们只是一群外表完美的空心人。”
他们家世都不错,从小生活优渥,被养的懂事听话,他们能自己好好学习,但学习是为了什么?为了考上好的大学?为了将来找份好工作?没人认真想过。
什么是人生梦想?不知道。
即使有人宣称自己有梦想,仔细一推敲就会发现,所谓的“梦想”也是别人灌输的。就像从前的他。
看到李英琪垂着头,余自新心里很难受。
撞见方悦棠和情妇这件事对他的冲击比她想的要更强烈。
他开始思索并质疑自己从前的人生是否只是个完美的假象?他们跟他说那些道理那些话真的都对么?
所以,他迫切地想要自立,想要证明给自己看,他并非一个玩偶之家中的另一个玩偶,并非一无是处。
如果这次尝试失败了,他接下来该怎么做?是干脆任命,听从摆布,乖乖当个漂亮空心人?还是采取更激进的方法去挑战,去反抗?
余自新想起上辈子的小李医生,年过三十迟迟未婚,难得休息还被安排去相亲,有时一天还好几场,只有躲在媛媛这儿才没人打扰。
当时她没在意,自己一个人过多好呀,理解!现在想来,这是不是他的另一种反抗?不想再被家人长辈安排、摆布、过他们心目中的“理想”生活?
余自新又忽然想到李婉晴的遭遇。
钱效云他们不爱她么?但是,爱和过度保护,还有大家长式的□□之间的界限在哪里?很多家长早已越界,大声喊着“我们是为你好”把孩子最后一点真正独立的可能掐掉。
现在的李英琪,不是任性,不是叛逆,是在求助。
她问自己,如果不用担心得罪钱效云他们会影响她挽救媛媛,她会不会对李英琪现在的求助视而不见?
不会。
她用力拍他肩膀一下,“喂。”
李英琪抬起眼。
她说:“你应该也猜得到,我绝对不可能带着你畏罪潜逃。如果你能说服家人,我的旅伴也不反对,那我们就加上你一起去。”
余自新带李英琪找到花子和另一个想去朝圣之路的小伙伴尤里。
长得好看的人在博取陌生人好感时是很有优势的,他们都挺喜欢李英琪。
李英琪不会说法语,但英语相当流利,大家沟通也没问题。
更棒的是,他问了他们计划的路线立刻说,“我有驾照,还办了驾照翻译和认证,我们可以租车。”
原先三个人里只有花子有驾照,但日本车子方向盘在右边,她不太敢在欧洲开车,如果李英琪加入,他们的交通选择就多了。
从南法开车道那不勒斯只需要六七个小时,沿途还能看到地中海的无敌海景,坐火车要麻烦很多,要转乘巴士,不算换乘等车的时间路程已经超过十个小时。
讨论完毕,尤里和花子都同意李英琪加入。
余自新说:“现在,你得说服老师和家里的人了。”
李英琪谨慎点点头,“你放心。即使不成功,也绝不会牵扯到你。”
余自新顿时有点不好意思,看来李英琪很清楚她那些想法,“你……不会嫌我市侩么?”
李英琪皱眉,“怎么会呢?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对媛媛好,对我姑姑好,从来不是因为你想从我们家得到什么好处,是因为你单纯喜欢她们。你不想被牵扯,也是因为这个。”
他凝视她,“你比我更早发现姑姑需要帮助……我很感激你。”
余自新脸都热了,她才没有这么无私呢。
她挥下手,“好了,我送你去车站吧,再晚就错过集合时间了。”他们今晚七点在塞纳河畔一家餐馆吃晚餐。
两人走在路上,突然下起小雨,李英琪从背包里拿出一件长袖衬衫要余自新披上挡雨,她忙说,“我没事,你遮你自己就好,我一下子就能回宿舍换衣服了!”
李英琪怎么可能同意,余自新只好让他举起衬衫给两人挡雨。
快到车站时李英琪忽然懊恼地“唉”了一声,余自新转头看他,“你落下东西了?”
李英琪摇摇头,指指路对面一对打伞的情侣,那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男孩搂着女孩肩膀,女孩抱着男孩的腰,像对连体婴。
他看着她,一向正气凛然的脸上这时有顽皮笑意,一个字没说,却把他所思所想表达得很清楚。
余自新瞪他:“喂,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带你去呢!”这真是跟楚健学坏了。
走进车站,刚巧这阵小雨就停了,阳光比刚才还要耀眼,李英琪抬手接屋檐滴下的水珠,言若有憾,“辜负了老天的助攻。”
余自新咬咬嘴唇,“行了啊你。”
李英琪低头对她笑,余自新也忍不住笑了。
秦语就是这时看到这对少年少女的。
其实,他先看到的是那个英俊少年,他半边身体在雨中淋湿了还执着地举着一件白衬衫为他身旁的人遮雨。
秦语微笑猜测,这男孩身边一定是个年轻女孩。
只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才会为喜欢的女孩做这样的事。
然后,他们走进车站,少年放下衬衫,果然,他全心保护的是个高挑的少女。
这女孩回过头,秦语的微笑顿时凝固在脸上。
是余自新。
她穿着一件豆绿色的古巴领上衣,唇上是珊瑚色口红,这两种对比色使她的肤色显出一种类似素瓷的,冷冷的光,她的栗色头发垂在耳后,微微卷曲,像精致制作的小画框,把这张白瓷一样的脸框住,她的头发光滑服帖,但靠近头顶的地方有几缕叛逆地向上竖着,大概是刚才被衬衫纽扣勾住了。
她脸上是他从没见过的表情,恼火,嗔怒,责备,好像还有点想笑。
她显然知道那个男孩喜欢她。所以有恃无恐。
车子很快把车站远远甩在后面,秦语叫司机,“先送帕斯卡太太回家。”
老太太向后看了看,又转过头看看他,轻哼一声。
送走李英琪,余自新回到学校,亨利喊她,“刚才帕斯卡太太来了,给你送了封信。”
信里是两张乌菲兹美术馆的预约票。
余自新打电话跟秦语道谢,又问他到意大利出差的日程确定了没,不料秦语说,“计划临时有改动,我明天要先去德国和荷兰一趟,可能你回国时还没回来。”
余自新只能暗叫遗憾,约好和他保持线上联系,“你今年春节回来G市么?”
秦语不太确定,“再看吧。”
隔天中午余自先接到李婉晴的电话,又接到钱效云的电话,都是求她暂时代为照顾叛逆儿童李英琪。
谁能想到李英琪到了欧洲还不满意,他从老师那儿把护照骗到手,钱也提前准备好了——人家不知啥时候换了旅行支票!一个电话打过去航空公司改了机票,要在欧洲自由行。谁也拦不住。
老师怕他愁个空自己跑了,这也不能寸步不离呀!
老师们只好一边跟李英琪谈判,一边赶紧联系他家人,你们在这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先管管?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李婉晴立即想起余自新正在法国学习,她大约猜到怎么回事,但还是对余自新有些抱歉,“真没想到英琪这孩子会这么犟!”
钱效云都要急哭了,好言求余自新帮忙照顾李英琪,又嘱咐他们到了一个地方先打电话报平安,一定要处处小心。
她倒一点没怀疑乖孙又搞叛逆之前已经跟余自新通过气了,她印象里这两个人还只是在东京玩的时候见过面。
她跟余自新诉苦,“我们叫他跟他爸妈一样学医,那是害他么?不管做什么事,有亲人有前辈领着,这条路要顺得多呀!”
她觉得李英琪死活要去自由行还是在对报志愿这件事表达不满。
幸好小余在法国,小囡年纪不比李英琪大多少,可是懂事太多了。真该让他像余小囡一样受受在工厂站流水线的苦,就知道大人给他安排的路好处在哪里了!
老李同志倒是对孙子这次造反挺赞赏,“有勇有谋,谋定而后动,不达目的不罢休,这孩子要是参军多好!”
话没说完挨了老伴几拳。
第163章 光荣之路 不止有黑和白,还有许多灰色……
语言学校结业当天四人小组向着艺术朝圣之路出发了。
他们没租车。
余自新他们当初计划的是到了马赛再飞去那不勒斯, 现在上网一查租车的事,才知道很多车行不愿意租给驾龄低于两年的司机,要额外交费, 车险也跟着涨, 而且, 中法两国之间有交通协议, 驾照只要翻译认证后就能用, 但意大利和中国没这个协议!论坛上前辈们说法不一,有人说只要再额外申请国际驾照就行,有人说拿着这个去车行提车却被拒绝了, 还有人说签证不足六个月也不行。
这块信息相当混乱。余自新判断,意大利人很可能自己也搞不清中国驾照到底能不能在意大利用。
其余三人一看都愁眉苦脸, 余自新却没慌,“租不成咱还不能买吗?”
她去找当地老油条亨利,把这情况一说,亨利说好办,领他们去市郊一家二手车行。
车行老板是亨利朋友,帮他们挑了辆不知转过多少手的标致汽车, 买车加买保险还比四个人买廉航机票去米兰要便宜好多。
李英琪在车行附近试车时还挺稳, 不过,上路不久,在加油站旁的便利店倒车就把车尾给撞了,三名乘客齐齐咧嘴低呼,李英琪维持着平静,好像完全不当回事。
小伙伴们在便利店买了水果零食,上了厕所,再上车的时候, 李英琪叫尤里,“你跟我坐前面吧。”
尤里看余自新和花子,露出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还好这就是一路上最严重的事故了。
出了大巴黎区,车更少路况更简单,李英琪越来越自信了,尤里打开车载收音机,三个人顺便练练法语听力,偶尔电台也会放英文歌,大家就跟着唱。
他们就这么开到南法,在一个葡萄园里的民宿住了两天,再沿着地中海边的公路一直向东,先去那不勒斯,沿着阿玛菲海岸线走,一路海景无敌。
自己开车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可以随时停车。
凡是看到美丽景色,大家就停下,三个艺术生在路边找个地方支起画架写生,李英琪背着相机咔咔拍照。
余自新太喜欢阿玛菲海岸了,公路沿着海边的悬崖蜿蜒,海水蓝的像液态的蓝宝石,另一边的山上是墙体刷成雪白的房子,用碎瓷盘做马赛克装饰,种着艳粉色的棘杜鹃,偶尔还能看到遮着黑色防晒纱网的柠檬园和橘子园,空气里是淡淡的海盐味和柠檬香气。
只是有些青年旅社没有泊车位,只能把车停在挺远的地方。
到庞贝古城前一天,车子车窗被人砸烂了,收音机被扯出来,这贼大概是想偷CD播放机,但停车的地方又黑,贼人扯出来一看是完全不值钱的收音机,又给扔回去了。谁让他们这车太老呢。
大家短暂地讨论了一下,没有修车,就用透明胶带胡乱粘一下继续走了。
他们就这么开到了佛罗伦萨,这次停留的时间要久一点,余自新提前在留学生网站上找到了一家据说是中国人开的民宿,包早晚两餐。
到了民宿才发现住了很多韩国人,管理员大叔汉语流利,是朝鲜族中国人,花子见到早餐有米饭的选项狂喜,而毛熊尤里被告知大叔做的饭菜才是比较接近正宗的中国菜后大惊。
民宿客厅里还有三台电脑,余自新顺便给花子尤里都申请了企鹅号,教他们互加好友,很快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不能确定下次见面是多久之后了。
她跟李霖文娟打了很久的电话,程欣已经提前到G市为选秀活动做准备,新包装瓶子样品已经有了,七月的订单数据也有了,八月的销售额像预计一样稳步增长……
雯雯那边也没出什么状况,大姐二姐那里也一样,宋家宝李桂香老老实实,宋老爹打算课程结束后就回老家。他放心不下家里。
一切都好。
第二天他们在佛罗伦萨市区观光,几个艺术生在圣母百花大教堂那几扇刻着圣经故事的铜门前耗费了很久时间,余自新对李英琪有点抱歉,“你想去其他景点吗?”
他摇摇头,“我觉得挺有趣的。”
余自新就给了他一个小速写本,他也试着画点东西,当然和他们画的大相径庭。
这天晚上背包客们一批批回到旅馆吃晚饭,不同国籍不同经历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很快混熟了。
余自新和花子认识了一个叫恩熙的韩国女孩,她可更厉害了,独自旅行,到了一个地方找到旅伴一起玩几天,如果下个目的地相同跟这几个人也合得来就继续结伴,不然就继续自己走。她在来意大利之前先去了爱尔兰和英国,从伦敦坐大巴到法国,再慢慢走过来。
三个女孩聊着聊着说到刘德华,恩熙说她还给刘德华写过信呢!
恩熙和花子说到刘德华骑着摩托车载着穿婚纱的吴倩莲那一幕,双生子一样捂着心口轻叹:太浪漫了。
余自新听她们讲了半天,才想起这部电影叫《天若有情》,她听说过,没看过。
那个时候她大概是忙着在工厂打工?或者是在干农活?
她在本上写下“天若有情”准备回国后找来看看。
余自新还问了恩熙很多韩国护肤品和彩妆的问题。随着韩国男团、韩国电视剧而起的韩流这几年越刮越大,韩国饰品服装,韩氏彩妆也开始登陆了。想到二十年后韩国护肤品和彩妆仍然受推崇,余自新认为自己有必要到韩国做做调研。
三个女孩一直聊到深夜,余自新送给恩熙一瓶新新防晒霜,还在电脑上找出新新的广告,“是我画的。”
恩熙很羡慕她和花子,“你们都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我还在找答案。”
“能走出家门找答案也很了不起。”余自新是真这么认为的,过去的她是因为贫穷才走出家门,如果她一直生活优渥,会愿意主动出来吃苦么?过这种风餐露宿,跟几个人住一个房间公用厕所的生活?她不敢确定。
恩熙托着下巴,“我虽然还没想好将来要做什么,但是已经非常确定不想做什么了!”
花子跟她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两人异口同声,“不想结婚!”
花子说,在日本,女人一结婚,一辈子就困在一个小小的房子里了,就像蜡笔小新的妈妈美伢。她不想那样。
恩熙有同感,“你养育孩子,干做不完的家务,但没人会尊重你。有次我和一个要好的姐姐外出,停车的时候跟人发生口角,那个人居然说,看看你,花着老公的钱,大白天出来闲逛,真是太过分了,家庭主妇这个时候就老老实实呆在家不要跟我们这些有正经事的人争停车位。”
她叹气,“看吧,女人做了家庭主妇,就再没一件事是正经事了!”
花子告诉她们,日本的情况也不会更好,她的男上司会在聚会时会理直气壮让女职员给他倒酒,找个机会就嘲讽她们“这个年纪为什么不去结婚”“跟男同事抢工作很骄傲吗”,升职的机会默认是给男同事的,女人想要升职,就得做出多几倍的业绩。
他们霸占着职位,给女性制造职场天花板,逼她们去结婚,可又看不起主妇。
花子说她回日本后打算继续攒钱,等攒够学费和生活费她就到欧洲求学,这次她准备申请长期签证,毕业后在法国找工作,她憧憬,“没准我会找个法国男朋友!”
女孩们嘻嘻笑,花子有点正经地说,“法国男人和日本男人相比个个都是绅士,知道吗,日语里表达‘丈夫’的几个词里,还有意思是master of the household的,一家之主!主人,主公!我想当我自己的master。”
余自新举起小茶杯,“为我们当自己的主人干一杯!”
中日韩三国的“干杯”发音很相似,三个女孩喝的其实是大麦茶,但豪迈不减。
余自新后来思考,日本韩国的富裕程度和发达程度是超过现在的中国的,可为什么重男轻女的风气并没因为经济发达而有显著的减轻呢?
再想想后来韩国发生的各种社会新闻,日本首相想要推动改革让公主继位失败,她觉得,也许中国的女性该感谢社会主义人人平等的价值观。
日本还保留着皇室和天皇,韩国有大财阀,怎么可能让人相信人人平等?
接下来几天四人小队加上恩熙一起行动。
他们去了乌菲兹美术馆,余自新拿着两张预约票,大摇大摆带小伙伴们到预约票的队伍排队,等检票时她顺利找到黄牛,讨价还价后多付了大约两百块人民币给另外三个小伙伴买到了票,一起进了美术馆。
她顺利看到了《维纳斯的诞生》和《春》。
确实如秦语所说,非常美,只可惜游客太多,管理员不让停留太久。
余自新后来还找到了秦语说的那座花园。
站在花园的瞭望台上真的能看到最典型的托斯卡纳景色——墨绿笔直的丝柏,红色瓦片屋顶,金色的土地。
他说的风车茉莉是一种开白色五瓣小花的爬藤植物,茂盛的藤蔓几乎能覆盖住整座建筑物,轻风吹动是绿叶白花一起摆动,香气浓烈得从花园另一条路沿着山坡走下许久还能闻到。
这条路上还有一座米开朗琪罗雕塑的大卫的一比一复制品。
她还按照餐巾上画的地图找到了秦语说的那间冰淇淋店,只是不能确定是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也许,如果秦语也在,能够说服她。
五人小队一起到了米兰。
余自新登上米兰大教堂的屋顶时,看到那只雕刻在台阶扶手上的鸽子,像若干年前的秦语和无数游客一样轻轻摸了摸小鸽子的脑袋。
李英琪问她,“是那位给你寄画册的朋友告诉你的?”
余自新点点头。
终于到罗马了。
这里曾经是世界所有大路的终点,也曾是伟大的文明和帝国的起点。
它拥有可追溯到两三千年前的古迹,见证了不同帝国、不同宗教的兴衰更替。
这是一座永恒之城。
五人小队也要在这里分手了,李英琪要飞回海市,余自新要去G市,花子回东京,恩熙和尤里决定结伴继续向意大利北部走。
分别的前一晚,五个人又来到trevi喷泉池边,一起背对水池扔硬币许愿,许三个愿,其中一个愿望一定是再次回到罗马。
余自新想,最后这个愿望一定能实现的。
在机场余自新问李英琪:“开车自驾游欧洲的成就达成了,有什么感受?”
李英琪笑,“学了好多大人根本不会告诉你,学校也不会教的东西。”比如找黄牛买票,比如驾照能不能上路要看意大利警察管不管。
从前的他什么都要严格遵守规章制度,现在他知道了,这世界有很多灰色地带,有时甚至规则的执行者也不是完全清楚规则。
这一刻,余自新的感触很复杂。她想起那个曾经认真告诫她“人生没有捷径”劝她走正轨人生路线读大学的男孩,他身上最方正的棱角在激烈的碰撞旋转中被磨平了,幸运的是,内核里那些东西却因为这次磨练变得更坚硬了。
两人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李英琪说:“谢谢你。”
谢谢你信任我,鼓励我,帮助我。
谢谢你帮我找回自信。
谢谢你,我终于长大了。
第164章 2001年的9月 人类的悲喜并不共通……
余自新飞回G市时是八月末, 她立刻投入忙碌的工作。
寻找新新女孩的选秀活动今年第一次同时开了两个赛区,来G市报名的选手不仅有G市和周边城市的,还有不少从西南、华南来的, 不仅报名人数比预计得要多, 选手的平均水平也相当高, 海选时竞争就很激烈。
电视台可高兴了。这样节目才有看点呀!
他们跟文娟商量, 要不要修改赛制, 多进行两场分组对抗赛,这样真人秀节目可以多做出两期,那广告收入自然就更多了, 作为承办方,时予新文化传播收到的广告分成也水涨船高。
但要是这样的话, 要么G市的初选要提前进行,要么G市的决赛会比海市的晚一周进行。
文娟认为提前进行初选。余自新当即同意了。她也是这么想的,不同赛区同时决赛更便于她们进行之后的宣传活动。
余自新看了初选的录像带,和程欣文娟重点圈了几个看好的选手。
照这个水平看,到了二十四强晋十二强的时候一定会神仙打架。
参赛人多,选手水平高, 但新新投钱办选秀的目的是什么?是宣传自己的品牌啊!怎么让在校大学生高度参与选秀, 提升产品在这些靶向客户里的好感才是重点。
海市六校联合选秀的选手有天然支持者,她们的校友和同学啊,但是G市选秀有很多有潜力的选手并不在G市上大学,那怎么才能让G市的大学生成为真情实感的观众呢?
G市选秀的事一定下,余自新就跟程欣文娟做了各种策划,在G市生产的新新产品加一个太阳花形状的号码牌,一牌一号。
海选时在新新官网和各G市高校论坛同时宣布,新新为了回馈用户, 在各大高校设抽奖台,凭号码牌和学生证可以参与抽奖,除了各种产品试用机会,幸运儿还可能抽到现场观看比赛的票,拥有投票权!
没有用过新新产品但对选秀感兴趣的同学也有机会,可以参加问卷调查,只要你认真填写问卷,也有机会被随机抽取为现场观众。
抽奖获得的门票有三种,橙色的霜霜,青色的慧慧和小紫,分别代表举行比赛的三个会场,电视台,中大,还有美院。这样一来每场比赛的观众几乎哪个学校的都有,按比例打乱了。
在正式比赛前,成功过了海选的上百位选手也要随机抽票,被分成了橙、青、紫三组。
行了,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选手和观众们锁死了,从此后你们就是家人了。
这种随机玩法立刻遭到质疑——为什么我不能选我喜欢的选手?随机匹配给我们的那些选手我一个都不喜欢怎么办?
莫慌。
第一轮的三场PK时,每个观众都有三次机会更换自己支持的选手。
其他规则和原先一样残酷,每场比赛淘汰支持率最低的几名选手。
每场比赛结束后,问卷和号码牌抽奖都会再次开放,新新会再抽取现场观众,已经参加过一次评选的观众将有更高机会抽到门票。
但如果这次抽不到,还想继续支持你喜欢的选手,那就帮她拉票吧。
这个规则让外地来的选手有了和G市本地选手尽可能公平一战的机会。
当然,比赛的火药味和残酷性也更浓了。
电视台导演直呼这个玩法过瘾,有悬念、有反转的可能,这才有看点啊!
这法子是程欣想出来的。
她在大学最喜欢的科目是概率论和统计学,拿到G市各大院校的新生人数等资料后,她又找楚健搞了个数学模型,这法子理论上可以制造相当高的观众粘性和参与意愿。
文娟说这个法子让新新的销量在海选前就快速提高。上升曲线和数值就和楚健的模型预测的一样。
余自新看臭臭的眼神跟从前都不一样了——知识就是力量呀友友们家人们!
怎么她以前只让臭臭干维修电脑、画图上色、做flash这些活儿呢?她都知道他是条大鱼了还没用对地方!
自从余自新从法国回来,楚健就一直对她摆着张“你欠我钱”的脸。
是的,是的,他知道李英琪跑去欧洲找她一起自驾游的事了。
嫉妒倒不至于。
他有没有想过去找她?有。
他有没有能力去?也有。
比起被家人束手束脚的李英琪,他还拥有更大的自由。
只是,他的生活里有比“去法国找余自新”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是他自己做的选择。
但他依旧不高兴就是了。
不过呢,被余自新用充满好奇、探究、羡慕、感叹的眼神看了几次,楚健心脏狂跳的同时反省,我摆个臭脸对她是要做咩啊?蠢!我得赶紧趁她用这种眼神看我的时候多多展现我的魅力!
于是臭臭同学连夜写程序,然后在各大高校BBS上爬数据,收集好了数据再分析,还贴心做成Excel图表,他露着小酒窝问余自新,“你喜欢看饼图还是柱子图?”
余自新纳闷,这有区别么?
甭管饼图还是柱子,臭臭搞的这些非常有用。图标数据拿出来一目了然,大家都能看懂。
自从抽票的方法公布,G市几大高校论坛什么声音都有,当然有人骂新新想钱想疯了,为了卖货黑心烂肺,答问卷就抽到门票的幸运儿们当即反驳,那你也答问卷嘛!你又不买人家产品,又不想参与问卷调查,你寻找新新女孩做咩啊?
其他高校论坛的声音很统一,羡慕你们啊,我们根本到不了现场,也没法参与,只能全程围观!
有人提醒他们,不,你们还能为自己喜欢的选手在线上拉票!发动你们在G市的同学老乡投票给她们!
9月中旬,G市和海市的选秀同时进行了第一轮初赛。
余自新在G市电视台演播室后台一边看比赛,一边跟程欣讨论这次抽选观众的方法有没有能改进的地方,目前看来虽然网上各种声音都有,但其实大多数人还是喜欢这个方法的,参与度高呀,外地来的选手也快速有了不少支持者,而且这次选秀让全国不少高校的学生觉得也有了一定参与感。
第一轮比赛结束后,余自新召集晋级选手去拍摄。舞台表现出彩,有观众缘和亲和度是一回事,拍硬照上不上镜是另一回事。
余自新并没觉得这天和平常有什么不同。
拍摄结束时已经晚上十点了,她正和摄影师说话,突然接到楚健的电话,他语气很紧张,“你那儿有电视么?快看新闻!”
这天是9月11日。
余自新后来听楚健说,他当时正在图书馆自习,突然他右边有个男孩嗷了一声站起来,拔掉收音机耳机大喊:“撞了!世贸大楼被飞机撞了!”
电视新闻中反复播着那段画面,飞机向着世贸双子塔冲去,撞在大楼中间,浓烟烈火中,被困住的人绝望地从高楼跳下。
余自新一度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她会对这件大事毫无印象?
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冷静后她又问自己,这件事对现在的她会有什么影响么?会影响新新向海外扩张么?关税会不会因此提高,使中国产品的廉价优势变弱?对她身边的人有什么影响?啊,楚健。他要去美国留学。
楚健打电话找她也是因为这个,“会影响我申请么?”然后又自嘲,“我们真冷血。”
他的许多同学看到新闻首先是震惊,然后想到的自己的奖学金和签证。
余自新知道他又动摇了。保研的申请在9月底结束,前几天楚健接到P大一位教授的电话,只要他愿意来P大,可以直博。
她极冷静地分析:“工科专业像化学之类的可能会被影响,理科基本不会,数学更不会。不要给自己退缩的理由。”
楚健叹口气,“我也这么想的。”他顿一顿,“可我还是想听你说一遍。”好像这样就更安心了。
很快余自新明白为什么上辈子的她对此事毫无印象了。
人类的悲喜并不共通。
闪客帝国上还有个傻哔做了flash重现911事件,旁白借用《大话西游》的台词,说什么“曾经有座大楼在我面前可没珍惜……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来撞!”
好像根本没想到那一天有几百人在极度的恐惧和痛苦中失去了生命。
傻哔看到有人匿名留言“小心这成为你对米国人民不怀好意的证据永远被拒签”立即删掉了flash。
余自新看到时愣住了,楚健大呼我靠,这原来还是个想要去美国的傻哔!那你搞这个干嘛呢?
但很快又有人玩起拉登的梗,做了些搞笑flash,还改用一个洗发水广告的词“爱生活,爱拉登”。这条flash传播更快更广,不久后很多论坛ID的签名都变成了“爱生活,爱拉登”。
余自新很震惊。
她第一次意识到,很多接受高等教育的大学生的思考力和对世界的认知,跟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人并没太大差距,他们能进大学,毕业后能做更好的工作,只是因为比较幸运。或者,他们的父辈比较幸运。
原来“娱乐至上”不是几十年后才有的,这时就有了。
不不,更早之前就有了,她刚从罗马回来没多久,就忘了斗兽场是干啥的了?
911事件对新新选秀也几乎毫无影响,只是有几天分走了选秀的论坛流量,关于新一届新新女孩的讨论度降低了。
余自新能感到的最大影响,大概就是航空业的安检标准提高了。
她频繁在海市G市之间往返,常坐的那架航班上的空姐都认识她了。
这次选秀是时予新文化传播成立后第一次承办的大型活动,必须做好。
李霖坐镇大本营负责海市的六校选秀,基本可以按部就班,只参考广域在北京办活动的一些经验做了些小改动,她今年的工作重点在培训筛选新人。新人统统跟着实地培训,希望能从其中选出几个可以委以重任的,大家也都知道这是次选拔,非常卖力。
G市这边,文娟对选秀和流行文化不太了解,但有程欣辅佐,两人互补,余自新参与重大决策,电视台这边的配合意愿又比海市的要高不少,事情也办得井井有条。
有高素质的选手,高力度的组织,G市电视台搞真人秀已经积累了丰富经验,再加上随机抽取门票等等花样玩法,这次选秀的热度和影响力远超过前几届。
从八月底到十月初,相关话题稳稳占领全国高校论坛首页,众多门户网站不仅全程跟踪报道,有几个还开辟了新新女孩专区,热度可见一斑。
播出第一期节目后,海市电视台跟G市电视台达成协议,互相交换版权,播出自己赛区的节目后立刻重播对方赛区的节目,再来几次重播,制作成本没增加又能多赚好几波广告费。皆大欢喜。
到了决赛前夕,论坛上讨论度最高的话题莫过于对两赛区选手的比较,很多人认为海市赛区的二十四强“水”,整体水平低于G市赛区。
这也无可厚非,G市参赛人数可比前两届加起来还多很多,甚至有从华北地区来的选手,池子大,大锦鲤自然就多。
观众们从来都看热闹不嫌事大,晋级十二强当晚,论坛上,企鹅上,各大门户网站上血雨腥风,有人欢喜有人发疯,有人为自己支持的选手抱不平——她这个水准要是在海市比赛妥妥进六强!现在竟然给淘汰了!我们不服!
不断有人给电台电视台写信打电话,要求多剪一些这些意外被淘汰选手的剪辑。他们意难平啊!
真人秀的主办方最想要的是什么?就是投入真情实感的观众。
感受选手命运,为她哭,为她笑,为她疯狂打call日夜不休!
不过,这个时候的电视台还没完全搞明白流量密码,他们对这个选秀节目为什么这么受欢迎,新新到底怎么想出那些花样玩法的不清楚,也不甚感兴趣,他们在乎的是这帮高参与度的观众还在网上有极高的组织效率,寻找新新女孩成了G市卫视今年收视率最高的节目,决赛时收视率达到了近乎奇迹的8%!
电视台领导喜滋滋跟余自新说,水涨船高,决赛这天插播广告的报价已经涨到每秒五万八了。
第165章 2001年10月 女人有了孩子就无法……
国庆前夕, 第一届双赛区“寻找新新女孩”选秀活动顺利落下帷幕,同时决出G市六强和海市六强,可惜这时的网速和技术实在有限, 没法办线上直播, 不然余自新真想搞个双会场联合谢幕。
新新获得了密集的靶向宣传, 两家电视台得到了丰厚的广告费, 时予新除了广告分成还赢得了业内声望, 十二强选手们也得到了新新和仙姬的广告合同,看来皆大欢喜,但也有人不满意啊。
谁啊?
落选的选手和她们的支持者, 觉得自己支持的选手才应该拿冠军的,意难平啊。
在宿舍里敲饭缸还是嗷嗷叫没屁用, 何况还有不少支持者根本不在G市海市,他们只能在线上癫狂。
决赛结束两小时后某大学BBS上出现一个请愿贴,强烈要求两地十二强集合,再来一次对决,选票嘛,就由大家在网上投票!
这帖子发出后很快把BBS搞崩溃了。来顶帖跟帖的人太多了。
同样的帖子又被狂转到其他高校论坛, 差点又搞崩几个论坛。
等舆论酝酿足了, 流量热度都达到预期水平了,新新这届选秀彻底出圈了,主办方宣布,考虑到两赛区十二强的优秀表现,二十四位选手都会得到相应的合同,此外,在新新的官方网站会为这二十四名选手设置投票通道,请大家为“最亲切新新女孩”“最自信新新女孩”等等头衔投下宝贵一票, 当选者会有更多参与海报、广告拍摄的机会。
投票将在今晚7点开始,24小时后关闭。
看到G市选手的平均素质后余自新就料到必然会有人质疑比赛不公平,她决定借这个机会带一带官网的人气,给日后做电商打基础。
注册官网会员后才有资格参与投票,填资料时还要填写你都买过哪些新新产品,如果有,请输入产品批号,你对新新和新新的产品有哪些意见?
这其实是用户问卷,同时也是用户粘性测试。
有投票就有想要歪门邪道刷票的人,还有手贱想黑官网后台的人。
雯雯和楚健一个月前就为这24小时准备了,能叫他们得逞?
两人带着临时招募的实习生们维护后台,还真遇见几个傻哔,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要攻击新新官网。
还有啥说的,防守加反击一套连打下来,查清IP,报警说有人试图破坏公司财物。
这时海市还没有网警,但也知道服务器电脑可不便宜,既然人家都把嫌疑人地址都找到了,先抓起来再说。寻找新新女孩这可是跟海市电视台还有六大高校合办的活动。
雯雯赶快再让人发帖——这可是紧跟时事的第一手快讯啊!还有比这更劲爆的么?
不管人能不能定罪,咱们先来一波热度。
这个事还真引起了几个记者们的兴趣,“新新女孩首次试行线上选秀被黑客攻击”上了在新闻联播后播出的海市电视新闻,隔天不管G市海市,大报小报都有报道,就连港媒也天天转载新闻,搬运BBS上的帖子,还弄了个民选十二强的照片。
联合选秀的热度直到十月底还未退去,但十月初,两个电视台就告知时予新第一笔广告分账的大略数目了。
等走完财务程序,真拿到钱恐怕要到年底前了,不过,这可是鼓舞员工信心的大好消息,余自新赶紧跟雯雯宣布钱一到帐就给员工发花红。
要想马儿跑得快,得给马儿多喂草料呀,接下来时予新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仙姬的新广告是时予新工作室鸟槍换炮变成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后接的第一个大合同,虽然仙姬是熟人,公司上下都绷着根弦,时予新的两大业务是承接文化宣传活动和制作创意广告,第一项能力已经被这次选秀证明了,另一项也得稳稳立成行业标杆,甚至是天花板。
余自新想要试试走一条新路。
在意大利结识的韩国女孩恩熙不仅喜欢刘德华,还是个漫画迷,游戏迷,她给余自新介绍了两个韩国自己开发的游戏,风之国度和天堂。还告诉她,做这两款游戏的公司去年3月在韩国上市了。现在身家过亿。
两个游戏都是漫画改编的。
这又让余自新想到她和媛媛第一次重逢时产生的灵感——利用漫画人物,做自己的文创产品。
这次给仙姬制作广告,能不能把模特真实的脸和身体和漫画绘画用电脑技术结合,做出独一无二的效果呢?
认真思考后,余自新坚信这是条可行的路。
几年后,电脑制作的潘多拉星球和蓝皮肤美女电影创下了全球票房新纪录,又过了几年,虚拟偶像可以上春晚跟真人偶像同台表演。
但此时,这方面的技术不够成熟,会的人自然更少了,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利用CGI技术成功的影视作品没有成功案例。
别说这时了,就是十几年后也常有用CGI技术结果翻车被群嘲的。
余自新跟小伙伴们开会讨论,第一次提出人脸加上艺术加工再辅以电脑制作的概念时,几乎是一面倒的反对。
王宇说,“Maya,softimage这些软件我们都没用过,要上手需要时间。”
赵婷以八月上映的徐克《蜀山传》票房为例子,“据说找了四家好莱坞做电脑特技的公司做的后期,花了几千万呢,结果呢?”票房惨败,血本无归。主演张柏芝郑伊健古天乐都正当红,都挽救不了。
雯雯也不赞成,“蜀山前车之鉴摆着呢,仙姬的广告也是类似风格,咱们才有多少预算?也没人家好莱坞团队有经验,是不是野心太大了?而且仙姬要在春节前投放新广告,时间够么?我们手上可不是只有仙姬这一个活儿呀。”
总之,技术骨干们全都认为稳中求新比全面创新可靠。
只有楚健看了余自新画的草稿后认同她的想法,“喂,各位,我们这公司是叫‘时予新’吧?新,才是我们的卖点。想要稳的话,仙姬大可以找更有经验的广告公司,只要继续之前的风格,搞几台鼓风机让模特们穿上古装摆摆漂亮姿势就行了,为什么找我们?”
他又翻翻画稿,“还有分镜呢!”然后他看着众人,“我会找找资料,看看我们现有的技术能不能做。Maya和softimage我学过一点,上手并不难,我会算一下,如果做,大概需要多少工时能做出初稿样片。”
余自新问大家,“这样可以么?”
没人反对。
她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定了。赵婷张欣悦给楚健辅助,雯雯和周茜、王宇带新人和实习生做其他项目。大家自己重新填项目工时,我今晚审核。”
楚健偷偷给她比个手势,霸气。
可私下余自新跟雯雯说,“我们得再找一个美工,不,两个美工,还得再招个文案策划。”
这次仙姬广告的画风跟她们以往擅长的萌萌哒flash完全不同,构思、初稿、终稿全得她一个人来画,工作量太大了。而且,她马上又要准备自考考试了。
接下来,工作室通宵达旦亮着灯赶工。
李婉晴带媛媛来找她,吓一跳,“你是熊猫成精了呀。”
她把楼下自己公寓的钥匙给余自新,“累了就去我那儿休息一会儿,反正房子空着。太晚了你一个小姑娘就是打出租车也不安全。”
余自新也不跟她客气,钥匙揣兜里,又搓热双手焐眼睛,“忙完这阵子就好了。哎呀,要让钱婆婆看到,又会说我这真是自讨苦吃。”
李婉晴会心一笑,她老妈这阵子也整天说她是自讨苦吃,考什么研究生?
媛媛看到画稿非常喜欢,“新新姐姐,你画的不比游素兰差!你进步真快呀!”
游素兰是最近媛媛迷上的漫画家,余自新跟她一起看完了《古镜奇谈》又追起还在连载的《火王》。这也是一位明显受到穆夏风格影响的画家,美丽的人物背景常用美丽的花朵衬托,余自新看她的漫画也得到了一些启发。
不过,《火王》这故事嘛……媛媛这年纪的小萝莉该不该看呢?能不能看明白呢?
余自新悄悄跟媛媛递个“别多嘴小心让你妈知道”的眼色,小鬼头贼溜溜笑,跑出去找电脑玩了。
李婉晴想跟余自新商量报考院校的事。
十月研究生考试就要正式报名了,她之前和心仪的学校的教授电邮联系过,附上自己的简历,有些大学和教授不介意学生的年纪,有些则不然,她想要有的放矢地去报考。
如果考虑到便利,她的第一选择当然是海市的两所大学,但一所西南大学的专业方向更让她心动,和教授电邮过几次后还在十一前趁人来海市开会见了一面。李婉晴更有信心了,只是,这该如何选择呢?
离开海市,媛媛怎么办?海市的中小学学制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总不能让她转学吧?可是,不去,又觉得意难平。
余自新问她,“你想过和媛媛暂时分开么?”
李婉晴叹气,“唉,就是想过,才觉得难受。我也不想跟她说。这是我这个大人的选择,跟她说的话……怎么觉得是在逼一个小孩子为我做决定?可是,要是我去外地了就一周也见不到她一次,只有放假才能见到,我想到心里就难过死了。况且……她爸爸,也不是个能靠得住的人。”
是啊,有了孩子的女人,就像安上了大铁锚的小船,锚停在哪里,船就停在哪里,即使有狂风暴雨,水流暗涌,船也只是绕着锚转圈。
男人呢?他们好像天生不必担忧这个。
孩子扔给老婆自己去闯荡的人多了去了,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成了千古佳话。社会舆论对他们不仅宽容,甚至还报以同情,同情毛线呢?好像他们会因为和孩子分离有焦虑,会痛苦似的。
余自新能深深体会到李婉晴的挣扎痛苦,她想起自己的女儿安安,从出生到离去,母女两个只在她做捐肝手术那几天分离过。
但安安和媛媛的情况不一样。安安完全无法自理,智力也和小婴儿差不多,她们母女几乎没人任何外援,可媛媛聪明健康,还有钱效云一家照顾。
无论如何,这决定只能李婉晴来做。
余自新说:“婉晴姐,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要是你去外地上研究生,我会帮你接送媛媛,给她辅导功课,她青春期有什么心事也能跟我说。”
李婉晴忽然眼里含泪,喉咙动了动,低声说:“谢谢你,小余。”
余自新用力抱抱她,再拍拍她背心。
几天后,李婉晴告诉余自新,她决定考海市的大学。
少女的青春期比男孩子的更动荡,充满暗涌。她不敢冒险在这时离开女儿。
她还嘱咐余自新别告诉媛媛西南大学的事,她不想让女儿觉得因为自己使妈妈放弃了什么。
余自新再次鼓励李婉晴,“我相信你做出的是最合理的决定。接下来就努力冲刺吧!”
两位忘年交的手再次紧紧握在一起。
李婉晴微笑,“你也努力冲吧。”
余自新考完四门自考,感觉身体真的是被掏空了,像个没了枕芯的枕头套,皱皱巴巴前后贴着。
她都不觉得饿,打车回家直接到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被手机铃声叫醒时窗外的天还是黑的,楚健问她,“你在哪儿?样片做出来了,要来看么?”
第一套样片做的真不容易。余自新和小伙伴们反复讨论后设计出方案,再请来常真导演和几位摄影师探讨,又修改了两次。
效果嘛,以余自新这个看过许多二十年后电脑制作的人的眼光来看,质感只能说差强人意,特效最多一块五不能更多了,但整体的美感高级,氛围也到位。
这时正赶上金姐在北京的MBA开课,她先飞到海市看样片。
她跟常真导演还有工作室其他第一次看到样片的员工反应一致,都感到极为惊艳。
金姐又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喃喃自语,“怎么做的呢?”
楚健解释了基本的做法,余自新借鉴敦煌壁画画了仙女漫天飞舞的景象,扫描进电脑里进行加工,然后一个个仙女分开实拍,仙女们抱着琵琶、乐器、花束摆好上半身的姿势,把这部分截下来,再次拍摄时在仙女身边放上手工画在纸板上的飞舞的下半身、飘带、祥云等等,之后把两次拍摄融合在一起,调光调色,修改画面,最后做出仙女们从二维的壁画中变成真人飞出来的效果。
壁画上的花变成真花,再变成花瓣随着仙女们飞舞飘落的画面也是这么做出来的。
余自新说:“还要再补拍一些特写画面,趁着天气还没很冷,多拍点用鼓风机吹的画面。”金姐瞪大眼,“这你还不满意啊?”
余自新确实还不满意,她觉得现在这水准也就比抖音上曾经火出圈的“山楂啊梨都拿来洗”配乐的敦煌Cosplay要好一点,进步的空间很大。多拍点素材,后续还可以弄点小番外,小花絮。
金姐微笑,“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相信这次广告一定会做的靓极。”
第166章 十一月 你们女人的友情其实不堪一击……
仙姬的老板对样片非常满意, 不仅时予新团队信心大增,常真导演也大受鼓舞,再次拍摄的时候灵感爆发, 有很多奇思妙想, 镜头下的仙姬们真的更有仙气了。
田欣今年是跟仙姬最后一年合同了, 双方还没最后商定是否续约。仙姬第一支广告播出后她很快引起经纪公司的主意, 也签了经纪人, 但这两年就接了一个唐代的古装电视剧,演一位公主,只能算是稍微重要的配角, 除此之外就接了一个果汁饮料的电视广告和几个平面广告。
这次拍摄对她很重要。
她舞蹈功底是所有模特中最扎实的,跟常真导演和余自新商量后, 她请人做了一个铁焊的支架,包上拆开的旧棉衣,一条腿套进支架里支撑着身体,另一条腿高举,想要更完美地呈现飞天的姿态。
拍了一天下来,田欣换了不同角度不同姿势, 两腿膝盖全破皮流血了。
余自新看了都觉得痛, “你也太拼了。你躺在绿布上做动作,我们用电脑做后期就行。”
田欣摇摇头,“那怎么可能一样?裙子和绸带飞舞的动态就不一样。”
怎么能不拼呢?
当年和田欣一起拍广告的文琳殊早决定不再走这条路了,她开始准备考研,今年两地同选了六强,参加拍摄仙姬广告只有三位,去年的那些新新女孩在哪里?还有谁记得她们吗?
田欣的经纪人告诉她,一部剧从拍摄到播出两三年都算快了, 还有积压好几年的呢,还有根本播不了的呢。
影视这一行,真的讲运道。
田欣已经大三了,得到的工作机会是比周围的同学好,但跟戏剧学院顶尖的女孩们一比又少得可怜。
而且,谁也没法给她保证以后能接到更多戏。
舞蹈这条路继续走下去,想出名,想赚大钱,可比演戏难太多了,而漂亮女孩的青春每一年都很宝贵。不拼?多得是人把你挤下去。
田欣这么拼,其他女孩也被激起斗志,常真导演干脆又紧急请做道具的朋友做了十几个“铁拐李”支架——田欣这么叫的,在上面拍摄几小时,仙女走路变铁拐李。
集体的努力没有白费,这次拍摄出的样片更加灵动,经过电脑制作,田欣和女孩们在空中不止是在舞动,是在蹁跹,在翱翔,尤其田欣,婉若游龙。
余自新截取了几张图给田欣,教她怎么在论坛发帖换流量,“接下来的时代,是眼球时代,谁能吸引大众的注意力,谁就更有机会成名。成名后是好是坏,算不算成功,那就难说了。”
田欣认真学习。
每年新新女孩选秀时就有人盘点第一届的六强十二强,总会提到她,还有些论坛动不动搞校花、女神评比,俗称花痴贴,她要学会那些点击收藏最高的帖子是怎么写的,图配的是什么文案。
先自己花痴自己,再带动众人花痴自己!
转眼到了十一月,眼看要到给金姐看最终样片的时候了,雯雯负责的一个客户收了样片尾款都付了又突然想再加一点内容。
余自新赶快把她这组人拨过去救急,这些客户不是仙姬或者酷乐家的大公司,但他们数量多,项目总体要求也低,是时予新最稳定的收入来源,有能力的话要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
这一单终于做完了,同事们一个个走了,余自新还坐在自己电脑前面修图。
看着样片越来越接近她最初想象中的模样,她也越来越自信,他们确实没有好莱坞大公司的经验和技术,人也少,但是他们用对了方法,虚实结合,层层叠加,最终的效果一定会很棒。
雯雯也帮她做了一会儿,熬不动了,“我要累死了,回家了!你也休息吧。”
余自新摇摇头,“我修完这一张再去。”
视频是动态,有些小瑕疵一闪而过没人注意,海报可是静态,会被仔细地反复端详,任何一点小瑕疵都会成为败笔。万里长征都走了九千多了,不差这最后几步。
她一看右下角的时间,都十点多了,“雯雯,要不你也睡婉晴姐公寓里吧?”
雯雯说:“我跟妈说了今晚回去,她做了什么汤要我给你带来。”
雯雯走后,余自新继续默默修图,整个工作室里静悄悄,只听得见电脑主机风扇的嗡嗡声。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双眼开始流泪,只好闭目养神。
她其实应该研发点防蓝光保护罩卖,肯定好卖!
可恶,从法国回来就一直用眼过度,感觉视力又下降了,是不是得去看看医生?李英琪给她的网球她也好久没拿来练眼肌了。要不,在墙角放两张半个的乒乓球桌,买几幅球拍,让大家定时站起来活动?
余自新迷迷糊糊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工作室灯关着,只有几盏护眼灯还开着,昏昏黄黄,正是朱自清说的瞌睡人的眼,余自新转转僵硬的脖子,发现自己盖着件棒球外套,有人还绕了条有点扎的羊毛围巾在她脖子下巴,难怪她浑身热乎乎的。
她的电脑,也被关机了。
她站起来伸展僵硬的手臂,发现角落里还有个人呢!是楚健,他在写代码。
再一看围巾外套,可不就是他的。
她拿着外套走过去,“你在写什么?”
他抓抓头,“一键修图大法。”他转转头,脖子咔咔响,两人一起笑了。
这时数码相机、摄像机还不是主流,易学上手快的修图的软件几乎没有,楚健想做个能完成最基础的抓取图像,调整亮度、柔和模糊局部的软件,“要是能先一键大法,再人工修细节会节省大量工时!”
余自新真想摸摸楚健这颗乱毛蓬蓬的脑袋里那颗美丽的大脑!她怎么就没想到能这么搞呢?
她跟楚健聊了会儿软件都要有什么功能,兴奋地搓手手,“科技果然是第一生产力啊!”
楚健一看,哎呀,她又露出这种表情了!他心口后面像藏了只乱蹦乱跳的兔子,突突突个不停,嘴上却说,“哼,资本家鼓励工人改进生产技术的目的,就是追求超额剩余价值。”
余自新坚决不认,“什么资本家,什么工人?咱们是同一战壕里的亲密战友!哪有什么榨取剩余价值的事!”
楚健嘿嘿冷笑,吩咐他的亲密战友,“战友,给我捏捏肩膀呗!”被余自新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话虽这么说,楚健还是催着余自新去楼下睡觉,“你再熬下去眼要瞎了!本来就有近视基因。去去去!”他自己留下继续码代码。
余自新到了李婉晴的公寓,稍事洗漱立刻就睡着了。
也不知是幸或不幸,她这生物钟是调整不过来了,甭管多晚睡的,最迟早上八点就醒。
这天是周六,雯雯他们都不用上课,她却还要去美院上国画课。
想赖床都不行。
余自新给自己打气,珍惜吧,明年去法国学习,想上国画课都上不了。
一出被窝她冻得连打几个冷颤,海市的冬天真是难熬,高级公寓也没暖气,现在也没地暖。
不行,再费电也得搞几个电暖气和电油汀来。
她洗漱完,在微波炉里先热杯牛奶,加上一勺高乐高巧克力粉搅拌,再在吐司片上打个鸡蛋,叉子捅破蛋黄,也放微波炉转了转,出锅,洒点黑胡椒和盐,开动!
余自新一边吃一边翻国画课的讲义,玄关突然有响动,她站起来向外一看,大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男人——方悦棠!
她愣了愣,放下面包片,“你好?是婉晴姐……”
方悦棠挥了下手,面无表情,声音平静,“我知道她让你借住在这里。”
他朝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打量客厅的布置,似乎颇不以为然,走到餐桌前时,他随意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找我?
专程?
余自新抓了张纸巾擦擦嘴,后背挺直,靠在椅背上,“请问有什么事?”
老实说,方悦棠相貌堂堂,但他这厮就是让人看着不顺眼。
余自新每次一见他就想起上辈子他是怎么抛弃媛媛的,再想到他打击李婉晴的自尊、PUA她那一套,旧恨新仇叠起来,真是想对这个渣渣hetui。
方悦棠看到这个小女孩一点不怕他,好像还隐隐有敌意,稍微有点惊讶,“你和婉晴算是朋友,我希望你劝一劝她,不要再折腾了。”
余自新的两手在餐桌下攥成拳,压抑怒气,“她怎么折腾了?”
怎么折腾了?
方悦棠盯着余自新冷笑,“自从她认识了你,又是学法语,又是换工作,现在又要考研,想要全职上研究生,好好的日子不过,不是折腾是什么?”
他向前倾,语气和眼神明明白白带着威胁,“她现在还想离婚。也是你撺掇的?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余自新脑袋里有根血管嘣嘣乱跳,我撺掇的?我特么有一千句脏话要讲。
她深呼吸,尽量维持平静,“你认真问过她为什么要考研么?你知道她现在每天的工作是什么吗?他们科室里有几个人,都是什么学历?她考研准备得怎么样了?要报考什么专业?”
方悦棠皱着眉,余自新笑了,“看来你不知道,也不关心。那你知道她上一次去理发店是什么时候么?她现在体重多少?除了我,她还有哪些朋友?”
余自新等了等,“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早就对她的生活完全不感兴趣了。你在乎的,只是她作为你妻子的功能,可你忘了,她不是一个摆设,不是一台电视机,她也是个人!她有感受,会思考!她为什么要和一个对她漠不关心的人继续在一起?”
方悦棠被激怒了,“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是婚姻?”
余自新呵呵一笑,故意说:“怎么不知道?政治课都教了,婚姻是一种压迫制度!马克思说的!”
方悦棠阴沉着脸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变了态度,“小余,你比我们年轻二十岁,你对爱情对婚姻的理解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婚姻在我们看来,是两个各方面匹配的人的联合,爱情,是在匹配的基础上产生的。她现在只是被嫉妒冲昏了头,离开我,她接下来怎么过?她想过要受到舆论的压力有多大么?想过她父母会怎么想吗?想过媛媛的感受吗?人不能太自私了。我来找你,是知道你对她的影响有多大,你要是真当她是朋友,就好好劝劝她,提醒她想想这些问题……”
余自新恶心坏了,人不能太自私?这他妈的叫自私?
她忍不住了,“你和情妇幽会的时候想过媛媛的感受么?你尊重过婉晴姐的感受么?”
方悦棠又笑了,用那种“你太年轻,你还不懂”的眼神看她,“我已经说了,婚姻是双方匹配的基础上产生的,我给她婚姻就是给她的最大尊重。我承认我有情妇,可我从没想过要破坏我们的婚姻啊。对媛媛,我自认是个好父亲。”
呕。
哕了。
真的要哕了。
余自新从没想到会有人这么理直气壮地说“我有情妇、我乱搞但我没有破坏我们的婚姻我还是个好父亲”!
余自新恶心透了,“在你眼里,女性根本就是物品,低人一等,对吧?”
方悦棠也不装了,坦然说:“女人,即使再聪明,也只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你们没法保持情绪稳定,一点小事就会让你们兴奋、沮丧、高兴、难过,你们决定采取或不采取某个行动,往往不是依靠理智分析,而是顺应感情。”
他好像觉得很好笑,“感情?就像我和她的婚姻,她觉得我们没感情了,就应该分开?为什么不理智想一想她和她的家人从这桩婚姻里得到的利益呢?我已经很大度了,维持目前的现状不好么?”
这他妈的就是标准沙文猪啊!
余自新站起来,居高临下告诉这个渣人,“我们确实感情更丰富,更细腻,我们看问题的角度或许和男人不同,但是几乎没有什么男人能做我们做不了的工作。我以为你是个现代企业家呢,结果你脑子里这些想法跟几千年前古希腊人没差别。请你走吧,我跟你没法对话。我更不会劝婉晴姐跟一个完全不懂尊重女性的人维持所谓的婚姻。”
方悦棠站起来,摇摇头,“看来,你还没意识到女人和男人的差距在哪里。”他对她微笑着,“你们女人之间的所谓友情,其实也不堪一击。”
余自新和他眼神一触,几乎打了个冷颤,她警惕地后退,“你要干什么?”
方悦棠继续微笑,“你觉得,她要是知道你和我发生了点什么,还会信任你?拿你当朋友?”
第167章 战友 你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余自新浑身寒毛直立, 脑子里咔嚓嚓连打几个炸雷,她还是低估了渣人的恶!
她在本能驱使下绕着餐桌向大门口跑,方悦棠冷笑了一声, 追过去一把揪住她毛衣后领用力一扯, 余自新咚一声撞倒了一把餐椅上, 大理石餐桌上的杯盘哗啦啦滚下来摔碎在地上, 方悦棠掐住她的脖子, 一手她的脸按在餐桌上,狞笑着低声说,“我起初以为你和其他小女孩一样是想通过她接近我, 没想到你真是冲着李婉晴来的,难道你是女同性恋?哼, 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吧?”
余自新心里怒火燃烧,她挣扎时候抓住了一个小瓶子,用力往餐桌边缘一磕,往方悦棠身上敲。
方悦棠几乎想笑,就这么个小玻璃瓶你还想用它扎我呢?
没想到瓶子里洒出好多白色粉末,扬了他一头一脸, 余自新咬着牙说:“去死吧你!”
一把粉末落在方悦棠眼睛里, 他痛叫一声后退,是盐!原来她敲碎的是盐瓶!她本来就想把盐洒进他眼睛里!
趁方悦棠眯眼转头躲避,余自新挣脱他,抓住餐桌边上的叉子狠狠往他胳膊上扎去。
方悦棠以为这小女孩给吓呆了,哪料到她会随便抓个什么都能当武器的无差别格斗,此刻双眼剧痛,手臂也被连戳了几下,冬天穿的厚倒不算很疼, 他愤怒地叫了一声,用力一推她,把她摔在地上。
余自新握紧叉子,随手又在地上捡了块碎瓷盘,用毛衣袖子包着握在手里,大喊:“你他妈的,来啊!老娘阉不了你个混蛋也得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方悦棠没有追击,只冷笑了一声。
余自新看他这有恃无恐的样子,暗叫不妙。
方悦棠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了个键,对不知什么人说:“你们立刻上来!”
余自新心都凉了。
原来他早有准备。
难怪他会有公寓的钥匙。
难怪他进门之后还用钥匙把门反锁了。
现在没有钥匙,她打不开门。
他可能还留给同伙了一副钥匙。
还有,他从进门开始就没摘下手上的羊皮手套。她脖子和脸上现在还留着皮革凉冰冰的触感,让她联想到毒蛇——他有几个帮手?他们要对我做什么?这层楼没有监控也没别的邻居,我死在这里也没人发现!
我……我会死么?
停下!
快!快想对策!
手机放哪儿了?
打开窗户呼救?
想办法躲进卧室或者卫生间里?
楼上工作室里现在有谁能来么?
余自疯狂想对策,扶着墙站起来,拖延时间,“你就不怕我报警?”
方悦棠冷笑,“报警?这公寓的钥匙不止一个人有,谁都有可能闯进来。你说我来过,也有人说我昨天一直和他们在一起。除了你的话,你还有什么证据?警方会相信你的话,还是我的?”
“她有证人!”
方悦棠一回头,客房门口站了个年轻男孩。
“臭臭!”余自新快激动哭了!她怎么忘了——她昨晚给臭臭一副钥匙,让他太累了就去客房睡!臭臭你怎么这会儿才醒啊!虽然他这会儿头发乱的像鸡窝,身上的长袖T恤皱得跟烂咸菜叶子一样,但是余自新觉得他帅得全身放光!
楚健拎了一把椅子当武器,仰头指着方悦棠,“你是个人渣。现在就滚,听到没?”
方悦棠也没想到公寓里还别人,神色一变,就在这时,客房里又走出一个人。这次余自新也惊呆了——李英琪!他怎么会在这儿?
李英琪走过去扶起余自新,怒目看着方悦棠,一言不发。
眼看奸计无法得逞了,方悦棠竟然一点羞愧、惊慌的神色都没有,真不愧是人渣中的渣滓。
他依旧有恃无恐,先看看楚健再看看李英琪,用侮辱性的眼神打量余自新一番,轻蔑说:“我还真是低估你了。你可真会玩。”
李英琪脸通红,“不许胡说!”
就在这时,门口一阵骚动,两个彪形大汉打开大门,往里一看,也愣住了。
方悦棠看看两个打手,哼了一声,旁若无人走出去,还回头说:“英琪,你高考完跟家里闹别扭,非要跑去欧洲,也是她撺掇的吧?你小心点,这个小女孩,可没你想的这么单纯无辜!”
余自新感到李英琪气得全身在颤抖,她赶快抓紧他胳膊。别冲动!大楼里没监控,打起来我们绝不占优势。
方悦棠甩上大门,楚健扔下椅子跑到余自新旁边,“你怎么样?你这个大傻子!你怎么不喊救命啊!喊了我们就能早点醒了!”
李英琪抓住她的手,“有绷带纱布么?”
余自新这才发觉手心被攥着的瓷片划了个口子,血都把毛衣袖子染红了,她手上还粘了盐,掉进伤口里更疼了,“嗐,别说了。我疼死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方悦棠会突然登堂入室,威逼她“劝”李婉晴不成还想对她动粗。她原先对付的渣男都是社会底层,没想到方悦棠这算是定级精英了,也会用这些下三滥手段。
不,他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要侮辱她。他不是说了么?他以为她是同性恋,和李婉晴有暧昧,所以算是收拾“情敌”?还是,他就是憎恨女同性恋?
更有可能,侮辱她只是一种手段,目的是破坏她和李婉晴的友谊,把李婉晴逼到更为孤立无援的境地。
妈的。真是个人渣!
这里也没有什么药品,楚健找到一包他们去海南玩买的珍珠粉,也不知道谁落在这儿的,撕开毫不吝啬洒在余自新手上止血。
她疼龇牙咧嘴,问李英琪,“你怎么来了?”
李英琪突然眼眶红了,“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啊?要不是你昨天半夜跑来找我,现在我俩说不定都歇菜了!”楚健大声说着,用力怕拍李英琪后背一下。
要是今天李英琪不在,还真难说方悦棠会不会就此收手。
景阳大厦目前多数住户是商业公司,星期六没多少人上班,尤其是这一层。这个时候的大厦不管是楼层还是地库都很少有完备的监控系统。
更糟糕的是,这公寓虽然是李婉晴的,但也可以说是方悦棠的。在他自己的房子里出点什么事,要报警?他什么都策划好了,怎么反咬一口会没计划么?
昨天晚饭时,李家终于爆发了一场大吵。
起因是方悦棠得知李婉晴曾经和西南大学的一位教授见过面,钱效云惊呼,“你是中邪了吗?你不管媛媛了呀?你忘了自己是个妈妈是个妻子了?”
李婉晴心里那座火山终于爆发了,她不仅要考研,还要离婚。父母同意不同意都无法阻止她,她豁出去了,直接说了,她已经和方悦棠有一年多没过夫妻生活了!
魏蓝急忙叫李英琪带媛媛到楼上,让保姆小张帮他们把饭拿上去,一家大人到书房好好谈。
钱效云大呼小叫,“在孩子们面前你胡说什么呢?”
李婉晴摔下筷子,“没什么好谈的。我还要抓紧时间复习。”说完就走了。
楼下吵闹声传上来,媛媛抠着李英琪的书桌哭,“哥哥,怎么办?”
李英琪告诉她,“你只要知道两件事就行了,第一,这不是你的错。大人们也有烦恼,也得处理他们的感情,他们的烦心事比小孩多多了。这是他们之间的事,就交给他们处理。第二,不管他们离不离婚,都还是你的爸爸妈妈。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学习。这样长大了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想离开也能离开。”
李英琪把饭菜端到一边,干脆教媛媛打电脑游戏。
媛媛玩着游戏,李英琪到书房,方悦棠也走了,他告诉几个大人,“姑丈有个情妇,住在星月园三号楼顶楼公寓。我亲眼看见他们在一起。”
四个大人大吃一惊,魏蓝问,“你告诉你姑姑了?”
钱效云尖叫,“你这孩子——你——唉!”好像是他不懂事。
没人想起来要为姑姑打抱不平,更没人赞成她离婚。
他们反复说的,都是离婚了媛媛怎么办?李婉晴能面对舆论压力么?再婚?再婚能找到和方悦棠条件相当的?做梦呢!
那要怎么办?
李英琪忍不住说,“姑姑为什么一定要再婚?她一个人过不行么?”她现在不也相当于独身么?要么住在她在大学附近买的老公房,要么和他们一大家子住一起。
魏蓝把他推出书房,“小祖宗,你少说两句吧?没看见婆婆急得哭了么?”
他也不明白婆婆为什么要哭。
媛媛睡着后,李英琪偷偷离开家,在马路上漫无目的走了一阵冻得不行了,去网吧?乌烟瘴气的。回宿舍?寝室早关门了。
想来想去只剩下楚健能投奔了。
楚健的房子装修好了,是个理想的单身汉狗窝,余自新一直没去过,李英琪倒去过好多次了,他现在可是楚健正儿八经的学弟。
打电话给楚健,没想到他还在点灯熬蜡写代码呢,于是李英琪就到了景阳大厦。这时余自新已经睡着了。
李英琪提着一兜子吃的喝的来了,楚健也没心工作了,两个男孩在工作室又联机玩了几把游戏才去客房睡觉,要不是余自新撞翻了杯盘,噼里啪啦的,这两人得一觉睡到中午。
余自新听完,太阳穴嘣嘣乱跳的疼,手心也痛得不行,她深呼吸几次,试图冷静下来,李婉晴和方悦棠的矛盾提前爆发了么?现在已经十一月了,媛媛的意外迫在眉睫,她要怎么做?
现在已经跟方悦棠撕破脸了,她要赶紧提醒李婉晴小心?还是该暂时隐瞒,让她安心备考,考完了再说实话?
这个渣滓会不会再次策划狙击她?会不会做些别的报复她?她忽然又打个冷颤,幸好雯雯昨晚回自己家了!
余自新终于冷静下来,给李婉晴打了个电话。
李婉晴听起来和往常无异,她完全没提昨晚的事,抱怨天气又冷又潮,她正准备去图书馆呢,说完意识到不对劲,“小余?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了?”
余自新尽量轻描淡写,“方悦棠刚才来了。他想让我劝你别折腾。我把他骂了一顿,摔了几个盘子。”
李婉晴猛吸一口气,“我现在就过来!”
余自新急忙阻止她,“我没事。我……”
她左右看看哼哈二将,这两人出奇一致的乱毛、皱巴巴的T恤,唉,难怪方悦棠想歪呢。
“我同事也在呢。没吃亏!我待会儿到图书馆找你。”
余自新提醒李婉晴谨防狗急跳墙。别考研准备了这么久,要考试的时候准考证身份证没了,或是出点什么意外没法去考场。这样的打击可比没考上还大。
李婉晴听完怔了一会儿,笑得悲凉,“小余,我真没想到我会背水一战。”
余自新难过极了,“婉晴姐,你为什么不告诉钱婆婆他们,你已经决定要考海市的大学了呢?”
李婉晴笑着流出泪,“我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这座城市。是的,我去别的地方旅游过,可是,他们死死地把我捆在这里,我想到考西南大学的研究生时才想到,对啊,我其实可以离开他们,在很久之前就可以离开他们,离开这里。”
她抹掉泪,低声说,“我……我大概是故意想激怒他们。我从来没有反抗过他们。”她摇摇头,眼里涌出更多泪,“对不起小余,对不起……也许,我应该像他们希望的那样放弃挣扎,不然我会连累你……连累别人……”
“你在胡说什么!”余自新也要哭了,她想起方悦棠一脸轻蔑说“你们女人做决定总是凭情绪、冲动”的样子,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又憋回去,酸楚的心也再次变得刚强,“婉晴姐,你先别管会不会连累别人,我问你,你想给媛媛做个什么榜样?你想让她对婚姻、爱情、两性关系有什么印象?一方必须从属于另一方?得为了父母高兴委曲求全?含着眼泪过日子?”
李婉晴哽咽着拼命摇头。
“既然这样,哪怕是为了媛媛,你也得坚强,继续朝着你给自己定的人生目标努力。你得身体力行告诉她,女人,能依靠的永远只有自己!婚姻不是女性人生的退路、安乐窝,也根本没什么所谓‘终身大事’——结婚,离婚,相爱,分手,全都是很平常的事,离婚没什么好丢人的!”
“你也不是一个人在抗争,你有战友。”她用力握住李婉晴的手,双眼闪闪发亮,“我!”
第168章 接招 我决不向你低头
和李婉晴在图书馆告别, 余自新马不停蹄约了自己的律师询问意见。
郑律师一直负责新新和时予新的业务合同,但余自新并没告知方悦棠的身份。这个渣滓在海市政商两届人脉广,地位也不低, 不能轻易去试探人性, 律师说到底和她只是雇佣关系。
余自新告诉他, “我有一个朋友, 借住了一个女性朋友的空房, 这天早上,她的丈夫突然打开门闯进来……”又补充,“这位朋友的丈夫在政商两届都很吃得开。”
郑律师认真听完, “不报警是对的。对方话里的意思,显然已经找好了证人证明他在别处, 他闯进来也不是一时冲动,是经过周密计划了,你又说这人在政商两届人脉很广,报警的话,没准也在他计划内。假设说,凌晨有人在附近闹事, 居民报警, 这人醉醺醺进了警察局,神志不清,暂且被拘留着,你的朋友去报警时‘刚好’有人来保释他,他出来,碰到你朋友,两人发生口角,可能还动了手, 不幸你朋友又遇到和稀泥的人,各打五十大板,两人一起被暂时关在拘留室……”
余自新不寒而栗。
她想起方悦棠带的两个大汉。方悦棠平时带的司机保镖李英琪都认识,但从没见过这两个人。
我靠。这两人就是准备好的打手!
郑律师继续说:“打起来,你朋友受了伤,即使对方赔医药费,也还是大大吃了个暗亏。他打人的时候你朋友会不会反抗?反抗了,那就可能被定性为斗殴。还有,谁能确定,拘留室里没有他其他同伙呢?”
郑律师叹口气,“小余,你年纪小,身边的人好多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见过的坏人和社会阴暗面少,你可能都想不到,有的人进出警局看守所是家常便饭,在这些地方‘教训人’就是他们谋生的手段,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按鉴定只能算轻伤,怎么叫人有苦说不出,都是他们的手艺。”
余自新又一阵头皮发麻,对啊,不是有人被砍十刀,肋骨都断了两根还是轻伤吗?
她气愤极了,“那就没办法治他了么?”
郑律师苦笑,“赶快搬出来,把钥匙还了,最好再叫屋主委托大厦物业更换门锁,以示之前的钥匙没用了。不然,还要小心对方制造偷窃什么的反咬一口。把你朋友弄到警局后,同样的局再做一次。”
事实证明,李婉晴确实更了解方悦棠的个性和行事方式,郑律师对人性的恶毒推测也没落空。
周六傍晚,大厦保安到每层巡逻,告诉大家有住户报警失窃,请大家提高警惕,他们也会增加巡逻次数。
李婉晴趁机叫物业换了门锁。
周一一大早,时予新连接了几个电话,几个客户宁愿不要定金了,也要终止跟他们的合作。
余自新挨个打电话回去,态度依旧礼貌,“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们用了多少工时按数结账,定金有剩的还给你们退回来。”
有的客户根本不愿意接她电话,有的客户话里话外都是为难,“小余,我们是很满意你们的服务的呀,可我们也没办法啊,你能理解么?”
怎么不能理解呢?
大家都是混口饭吃,大家都不容易。
面对威逼利诱,不是人人都有能力反抗。
中午,程欣打来电话,本来已经在北京联系好了12月底办展览的场地,不知为什么展厅又变卦了,也不说理由。
G市选秀收尾结束她跑去北京办这事,眼看要办好了突然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气得快要吐血了。
余自新知道,这才只是第一波报复。
她叫程欣先和曹敏联系,看看能不能走广域的路子,实在不行就先回来吧。
方悦棠像是立意要让她知道得罪他会有多可怕——不仅是她,她身边的人都不得安生!
和他想要威逼、摧毁她来打击、恐吓李婉晴如出一辙。
晚上余自新到雯雯那儿吃饭时,二姑愁眉苦脸,说不知为什么突然几个大楼就不要她们再做保洁了。
紧接着,刘洋的几个商住客户也换了装修队。
如果这些挫折都由她自己承受,再多几倍也无所谓。可看到亲人受连累,余自新真的不好受。
但是,后悔么?
不。
不后悔。
眼前再困难,总能熬过去,他方悦棠在海市还没到能一手遮天的地步!
可要是让他得逞,重新把李婉晴逼回标本盒子里当他的贤妻,不行!
余自新宁愿再次一无所有也不会看着他这么做!她本来就几乎一无所有。再推到重来一次,她也有信心最终能过得不错。无非多花些时间,多吃点苦。
可眼看着一个大活人被做成标本,还可能连累媛媛出意外,就是不行!
余自新跟二姑洋洋坦白,“我得罪了人,连累到你们了。”
二姑急忙问,“是什么人?他们没为难你吧?”
为难?
余自新想起羊皮手套按在她皮肤上的冰凉腥膻的触感,忽然就流泪了。
洋洋一看急了,连连用眼神问雯雯,怎么回事?新新被欺负了?
雯雯这一整天都懵着,就跟做噩梦了似的,处处事事不顺,跟哥哥对视一会儿,茫然摇头。
二姑把余自新搂在怀里,像安慰小孩似的摩挲她肩背,“别哭,究竟怎么了,你给姑说说。”
余自新抹了把泪,最终没细说。
让她欣慰的是二姑一家没一个劝她向方悦棠低头的,也没一个觉得她是“掺和人家家的事”多管闲事。
就连姑父刘家成都说,“我们有今天,还不是你领着路,拉着拽着我们往前走的?哦,得了你好处的时候高兴,喜欢你,等你遇着难处了,受人欺负了,就埋怨你?别说咱们是至亲的人,就是旁人,也没这么处事的!一样的道理,人家李老师从你最初在民房开美容院,到后来你自己做日化牌子、办校园选秀一路都帮过你,现在正是她为难受罪的时候,哦,就为了她老公高兴,咱们对她不管不问,还说是不多管家务事?亏心不亏心啊?人呀,得知恩图报。”
洋洋担心余自新和雯雯人身安全,“要不我带两个人,天天接你们回家吧。”
有家人支持,余自新好受多了。
她甚至觉得,在这一点上,她比李婉晴要幸运。
接下来,得好好想想怎么接招。
时予新的广告订单少了,那就精益求精,把手上现有的单子做好,刘洋和二姑也是同样的想法。
刘家成还领了几个工人给雯雯和余自新的小房子又换了一次防盗门防盗窗。
他又到景阳大厦转了一圈,跟二姑一商量,决定在郊区买一套小别墅。
龙博花园的独栋别墅广告做好久了,到现在还有几套没卖出去呢。
刘家成给人做装修时看过这儿的别墅,当时还跟二姑说,“咱家那房子要搬到城里,比那些别墅强不知哪儿去了!地那么少,院子那么小,哎唷,卧室跟鸽子窝那么大点,还别墅呢!”
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别墅有门卫,有二十四小时监控,有保安巡逻,比公寓还安全呢。公寓保安能挡住外面来的坏人,楼里住户要是有坏人怎么办?还是独门独户的别墅更安全。再养两条大狼狗,齐活儿!
夫妻俩星期日“约会”的时候专门坐公交车又去看了一次,当场定了主意,买!
两人回来跟孩子们一宣布,刘洋提议,“要不看看隔壁或者前后还有没有空的,再买一个?两个院子连起来就更大了,你们不是想种菜么?”
余自新是没想过买别墅的。她也不想种菜,最多在厨房发点豌豆苗。
但她想想龙博花园的位置,这里再过十年哪里还算郊区呢?双地铁,交通方便。
就算不自己住,把工作室搬过去也不错。新新在G市租了宽敞的办公室,不过在海市,李霖和娜娜现在还没有专属的办公室呢。
最后余自新在二姑买的别墅左边买了一幢。
签合同当天她租大巴把时予新的同事们拉过去,“同志们啊,今年年底帐收回来了,咱们就开始装修,明年四五月就能搬进来了!大家提提意见,怎么分配空间?”
连丢好几个商单,办公室里士气都低了,得赶紧给大家鼓鼓劲。那几个单子算什么?咱别墅都买来当办公室了!升级了!
正好,刘洋不是丢了个商住么?余自新给他补一个,她的别墅就让他装修。
至于二姑的生意,余自新还没想好怎么弥补,二姑跟张阿姨就找她来商量主意了。
自从景阳大厦建起来,附近的商业区越来越繁华,高级办公楼里外企公司也越来越多,这些公司白领可不兴机关办公室那套谁来得早谁打扫那一套,都要请专门的清洁工阿姨。
美香开始的最早,有口碑,在办公室清洁这一块也算是行业翘楚了,但打扫办公楼的技术含量实在并不高,这一年来冒出了好几个竞争对手,大家被迫打起了价格战,年初时薪可以收到15元,最近降到11了,就这,前两天还听说有人开出10元的价钱。
继续打价格战?抢了地盘,然后搞垄断?不。代价太大,利润太低,咱们得赶快转型。
怎么转呢?
二姑一直没忘了余自新说过,家政行业以后会专业化,精细化。
二姑和张阿姨一商量,这几天新闻上不是老重播一个穿白袍的阿拉伯人敲木槌么?这意义很重大呀——中国正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了!以后阿拉海市就是中国的曼哈顿了,全世界的人都来做生意,这些外国老板肯定会越来越多,他们工作一天还要自己收拾屋子做饭么?
再一打听,其实现在海市的外国人也不少,但是涉外保姆凤毛麟角。
老姐妹们一问,时薪50元起步。这还犹豫什么?
咱们现在就开始培训,瞄准高端市场,就做涉外保姆!
第169章 转型 就像坐在一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定……
二姑和张阿姨开的学生托管中心每天晚上7点关门, 有小黑板有桌椅,刚好拿来当培训场地。
涉外保姆,最重要的课程当然是英语, 不过, 钟点工阿姨的任务是打扫卫生做饭, 按时收费, 又不是心理医生, 要跟雇主谈人生谈童年,够用就行。
李霖介绍了两个教育系的大四女生来当老师,钟点工阿姨们学英语可不讲什么基础什么语法, 得按照具体要求编教材,第一课先学“早上好”“我的名字是XX”, 接着再学“今天能为您做点什么?”“几点做晚饭”,单词也用不着很多,按照厨房、卧室、浴室几个主题,讲一讲里面涉及到的各种物品和可能发生的场景,这些内容,勤快点一周也就能学得差不多了。
再接下来嘛, 和任何学习一样,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小囡老师们每次上课都提着双卡录音机,放的是海市中小学英语教材磁带,谁想要她能帮你录,回家你自己边听边练,书可以借小孩的,去新华书店买也不贵。
本来二姑说要培训要转型做高端的时候还蛮多阿姨打退堂鼓,结果一看请来了老师, 教材也是专门针对她们的工作编好的,第一批计划培训二十人,报名直接来了三十人,还有人观望了两天,跟老姐妹借来教材复印了让自己孩子标上汉字读音偷偷练习的。
二姑和张阿姨决定,周末再加一个班。
余自新当初自学英语差点学成聋哑英语,这些阿姨好多连汉语拼音都不会的,在单词旁边写沪语汉字标读音,那更容易重蹈覆辙,她又托芭芭拉介绍了一个留学生妮琪当外教。
请外教的真正目的,是让人放胆去说,语言是来交流的,发音不准确词不达意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外教来之前,小囡老师们让每个阿姨先准备简单的自我介绍,背熟了挨个跟外教老师说,接着设置几个场景练对话,阿姨们起初有些忸怩,二姑几乎每堂课都跟着上了,这时也觉得不好意思,但她跟自己说,关键时刻领导得起带头作用,我不上谁上!于是先走上前跟妮琪握手,互通姓名,做介绍,前几句话说的面红耳赤,可是一看妮琪一直微笑着点头,说话也故意说得慢,二姑冷静了,这不就是个跟雯雯新新一样大的小姑娘嘛,就是头发是黄的,眼珠是蓝的!怕什么呢?
介绍完了,二姑还问妮琪,家里都有几口人啊?有兄弟姐妹么?
有二姑这正面榜样,再加上妮琪还能说几句中午,说的时候也是连说带比划,阿姨们就渐渐放开了,一个个排着队走上前跟她说话。
只要敢说敢讲,很快基本交流就没问题。接下来,就只能多学多练了。小囡老师们还给大家每周发一个生词表,有二十个新的生词,几个口语句式,每个周一检查成果,听写全对的,发一朵大红花!
这个大红花就跟托管中心的小朋友们用的一样,纸折的巴掌大的花中间贴一张相片,每周谁最遵守纪律,表现最好,最乐于助人,就把谁的花贴在小黑板旁边的光荣榜上。
有几个阿姨们起先还不以为然笑,“真把我们当小孩子啊?”
张阿姨提醒她们,“要是有雇主来我们培训中心参观,那肯定谁在榜上先选谁啊!”
阿姨们一听,个个更努力了。
语言问题上了正轨,其他技能也得跟上。虽说入乡随俗,而且全世界都有中餐馆这件事让中国老百姓为中式烹饪深深自信,但既然是给人服务,当然得学些简单的西餐做法,让雇主能吃上家乡饭,一解思乡之苦。
余自新买了几本西餐食谱,再到进口超市买些意面、番茄酱之类食材,托管中心有厨房,她跟妮琪各做了几样食物给大家示范。
二十年后谁还只看食谱学烹饪啊?余自新最喜欢到B站看各国厨子做饭的视频,苹果派,牛肉馅饼,芝士丸子鸡汤……别看好几年没做了,依旧信手拈来。
她跟阿姨们讲,“西餐说到底就三样最主要的食材,牛肉、洋葱和马铃薯,学会用烤箱,什么都能做好吃。”
阿姨们培训的时候,雯雯和公司文案小姐姐写了中英文广告,印刷成宣传单和小卡片,二姑雇几个外语系大学生去高级办公楼发广告,“去发卡片时写上你们的名字,真要有人定阿姨,报你的名字我就额外奖励一百块!”
办公楼的物业可以换别的清洁公司,但管不着在这上班的人雇哪一家的阿姨呀!
结果就是阿姨们还没出师呢,雇主就排上队了。
二姑学精了,叫雯雯当翻译,跟人家讲,“阿姨们现在供不应求,两周后有位雇主要出国一段时间,到时我们再调度,您愿意等么?”
当然愿意呀!
这项服务在当时的海市很罕见。
又有人打电话来定阿姨,二姑的说法又精进了,“培训好的阿姨都被抢走了,但是我们欢迎你们随时来中心参观,到时您可以先跟阿姨们互相了解一下,提前预定,等培训结束就可以上岗了。”
果然有人来参观,当场定下阿姨,再带着“美香高端家政服务”的宣传资料走。老外当然有他们自己的圈子啊,他们自己传播,比上门推销效果还好得多。
涉外钟点工时薪五十起步,二姑这里的阿姨们谁会不想干呀?还有经验丰富的钟点工自荐,愿意花钱参加培训,请美香帮她们介绍工作。
二姑心想,这就是“专业化”了。她和张阿姨还有两个教师小囡真搞了个考核,英语和家务两部分,一周一次,合格了还发一个烫金的红本证书。然后正式在她们介绍所登记,就可以等雇主了。
可有的人就是过不了考核,一篇“今天晚饭是红酒炖鸡”的小作文怎么也背不下来,洗衣机、电冰箱、微波炉和马桶这几个单词总是搞混。
一个阿姨又没过关,她蹲在门口哭起来了。
余自新看到她扶着门框的手粗糙红肿,头上的干枯毛躁的灰白头发跟着哭声颤悠,心酸极了,她把阿姨扶起来拉到一边,“侬不要急呀,外语也不是人人都讲得好的。”
这个阿姨抹眼泪,“我不笨呀!我从十七岁进国棉厂干到前一年,在厂里年年拿先进的,怎么现在就学不会几个英语单词?”
她越哭越大声,“我们一辈子都交给厂子了,哪里晓得四十五六岁了眼看要退休了,厂子倒闭了!工资还欠了半年多的,哪有退休金给我们?我老头子还有风湿病,女儿今年上高三……”
余自新给她几张纸巾,安慰她,“人人都讲得好英语人人都考去英文系了!我记得侬侍弄小孩不是挺好嘛?这样,我们接下来再开育儿嫂、月嫂培训,你做你擅长的,时薪不比涉外钟点工低!”
二姑跟张阿姨一想,对呀,光一枝独秀,不是和从前做办公楼保洁一样?经不起打击。得丰富一下服务种类。再加上专门的育儿嫂和月嫂。
她们的学生托管中心为什么生意好?因为请的阿姨大多是本地人。这年头谁敢把孩子交给底细不清楚的人啊?前两年新闻有夫妇俩回到家,屋子都给搬空了,孩子和保姆也不知去向!
张阿姨发动老姐妹们去找同是下岗女工的,来报名培训呀,学会了帮你找工作。时薪高的!
她们没想到,因为被挤兑,美香劳务中介成功转型了,提前走上高端、专业化路线。
整个十一月,二姑和老阿姨们风风火火,每天忙得红光满面,余自新一会儿为她们高兴,一会儿又提心吊胆。
十一月眼看就要过完了,媛媛的厄运到底解除了么?会不会还有什么意外在暗中窥伺?
李婉晴向家人宣布她要考海市的大学,方悦棠把这当成了她的妥协和让步,暂时没再干涉她,但这坏蛋会不会憋着坏水随时准备来个致命一击呢?
余自新从前遇到过的那些坏蛋大多是混混,没有财力,没有人脉,对付他们,简单粗暴的手段就够用了。但方悦棠不一样。他拥有很多余自新、李婉晴甚至老李同志现在都不再有的社会资源,他还有种视法律为无物的嚣张,因此他的阴谋行动也很难预知。
不管忧愁还是快乐,太阳每天照样升起。余自新的日子也得照样过。
她偷偷给媛媛一个手机,跟媛媛约定每天早中晚短信报平安。
但这样好像更让她焦虑了,每天中午从媛媛快放学,还没到下午上课那段时间,她就如坐针毡,在办公室里来回溜达,跟被关在动物园的狮子一样。
楚健和雯雯都发现她不对劲,雯雯问她,“你这是怎么了?屁股上长刺了?”
楚健可损多了,“是痔疮犯了吧?”
雯雯起初还以为她是为了北京展览的事着急,劝她,“好事多磨,咱们先做好能做的,暂时做不了的不强求。”
没想到突然传来喜讯——峰回路转,展览地点有着落了!比原先那个还更好呢。
说来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金姐不是去T大念MBA镀金了么?她认识了几位巨佬,跟人家讲起仙姬即将投放的新广告,就叫程欣一起参加饭局,在巨佬们面前为时予新刷个好感度。
席间程欣提了一句她们想在北京办展览的事,她在电话免提里咔咔打了个响指,“就像这样!”就给解决了。
余自新赶紧打电话给金姐。
程欣还是too young too simple啊,对巨佬来说是打个响指的事,依旧是人情。商业社会求人帮忙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个代价谁付?
金姐告诉她,莫慌,巨佬是想通过她认识唐先生。
唐太太跟她透露,两方要谈的是在某被称为避税天堂的岛国注册公司的大事,给金姐卖个好,顺便小露肌肉,展现一下在北京的影响力。
能按原计划办展览余自新当然高兴啊,她还指望借这个机会提高时予新的知名度,顺便招揽优秀人才呢,但是高兴完,该狮子转圈还狮子转圈。
楚健私下问,“姓方那混蛋又威胁你了?”
余自新摇摇头,太复杂,没法说,每天都在害怕、焦灼、庆幸中反复煎熬。
她希望十一月赶快过去,这样就放心了吧?可是……会不会她记错了日期?又或者,因为李婉晴和方悦棠提前摊牌,改变了什么事情的走向,会让媛媛遇到新的危机?
这感觉,就像坐在一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定时炸|弹上。
薛定谔的炸|弹。
11月的最后一天,炸|弹爆了。
第170章 有幸遇到你 这场战斗还没结束呢……
这段日子李剑晴魏蓝夫妇白头发都多了好多, 既要帮妹妹说话,又怕把老头老太太气得中风,还要帮忙照顾媛媛, 又担心方悦棠再搞什么鬼, 医院的工作哪一天也不轻松, 苦不堪言。
要让魏蓝说, 离婚得了。她从来就不信单亲家庭孩子缺父爱母爱那一套, 哦,离了婚,就没父爱了?那说明这父亲原先就跟孩子没多少感情。还有什么为了孩子忍一忍也是鬼话。怎么忍?忍多久?李婉晴才四十出头就没夫妻生活了, 忍到七老八十方悦棠浪不动了落叶归根呀?她在肿瘤科,看过多少女病人都是这么忍出癌症的。
但是这话她一个媳妇不能说。
李剑晴是真为难。妹妹是亲的, 方悦棠也不止是妹夫,他希望两人能尽量体面和平地把婚离了。过是肯定过不下去的。但方悦棠不愿意啊。
他还觉得委屈呢。
没错他是有别的女人了,但李婉晴不是也说了,他们一年多前就没夫妻生活了,这是他一个人的错么?
他跟李剑晴、岳父岳母保证,只要李婉晴回心转意, 他立刻就把那个女人打发掉。
老李同志和钱效云彻底没主意了, 一会儿觉得儿子、女儿、女婿说的都有几分道理,一会儿又觉得女儿离了婚好委屈,可不离婚吧,也委屈。
李婉晴听她妈说的车轱辘话听烦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要什么?真想把我逼死么?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呀?”
钱效云被女儿气愣了,倒在沙发上,眼看嘴唇发紫了, 手脚也冰凉,老李吓得不轻,一边揉搓老伴,一边大骂女儿,“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魏蓝赶快给婆婆量血压测心跳,又叫保姆拿速效救心丸。
李婉晴看老妈这样也哭了,李剑晴把妹妹拉到一边安慰。
钱效云嘴唇哆嗦着,抱着老头子哭,“我想要什么?我想要这个家像过去那样快快乐乐的!”
李英琪小声嘀咕,“都明知道‘快快乐乐的过去’是假的了,你还要?”
魏蓝一巴掌打在儿子屁股上,“闯祸胚!滚!”
李英琪含气滚了,钱效云捂着头哭,“你看看,养这些孩子干什么呀?都是前世的冤孽,来要账的!”
媛媛最初是迷茫而震惊的。
但她仔细想想,其实老早之前妈妈就不开心了。爸爸也整天很晚才回家。
就算她还是个小孩也知道,要是喜欢一个人肯定想多花时间跟他们在一起啊。
他们一家只有在重大节庆时才会在一起。
这说明什么?他们早就不喜欢彼此了。
既然爸爸妈妈继续在一起都不开心,那干嘛不分开试试?也许分开了,他们都会比从前开心呢?
钱效云听了又抱着媛媛脑袋哭,“傻囡!你爸爸离了婚,有大把漂亮女孩子扑过去要给他生儿子,到时你看怎么办啊?”
媛媛见婆婆哭了就没再说话,但她跟李英琪讲,“我怎么办?家里总还有钱供我读书吧?妈妈听小余姐姐的话买的两个小商铺每月的租金也够我们用了,我就继续上学,好好学习,将来做自己喜欢的事呗!”她觉得每个人都应该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她才不要为了别人高兴,委屈自己。
李家乱了几天,钱效云整天以泪洗面,李婉晴这才宣布报考海市的研究生。
虽然小余不提,但她又不是傻子。她悄悄跟王姐两口子打听了,知道小余姑姑表哥被刁难。
方悦棠理解为李婉晴向他低头了,还冷笑说,“再拖下去,怕是你那位小朋友姑姑姑丈的生意要做不下去了。”给私人当钟点工他管不了,要想在托管中心、装修队找点安全漏洞的茬子可不难。
手里攥着一把王牌干嘛要一次打完?那多没乐趣。
要先一击把对手击倒,等她爬起来,再一击,如此反复,直到她倒在地上吐血时再踢上几脚她也不敢爬起来了,那才有趣。
李婉晴要的就是这个。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把方悦棠当成一项复杂但有规律可循的游戏来应对,居然很轻松,还隐隐有些快感。
双方暂时妥协,目前看来风平浪静。
钱效云立刻松了口气,“这下可好了。你们两个是青梅竹马,就跟贾宝玉和林黛玉一样的,他外面再多莺莺燕燕,都是些丫鬟,哪一个能跟你比呢?等着吧,悦棠会打发走那些女人的。你呀,真不要再闹腾了,你说换工作就换,说考研就考,你看看有几个人的老公这样支持的?”
李婉晴无处吐槽。宝玉最后娶的可是宝钗!
还支持?不觉得恶心么?那么些莺莺燕燕,谁知道有什么病呢?她想到都想吐。
还这下好了?好什么?哪里好?真让李英琪说中了,这位老太太,要的只是表面的上家庭和睦、快乐、体面。
离婚?情妇?太不体面了——她不要听到!也不想面对。
李婉晴没想到她妈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居然是这么想的,宁愿要虚假的平静快乐,面子大过天。
至于她爸爸,全程只是唉声叹气,不明确表态,但自从她说要离婚,老头连家门都不出了,平时很喜欢在大院里跟老头儿们打门球啊,不去了!女儿女婿要离婚,他嫌丢人。
她跟哥哥嫂嫂感慨,哥哥说,也许就是惨事看得太多了,经历太多了,这对老人才对“平安顺遂”这四个字魔怔了。
为了稳,没什么是忍不了的。他们能忍,也忍过了,她怎么就不能?何况,方悦棠这样条件的,她再婚的话确实很难找到同等的。
李婉晴跟哥嫂商量,她还有几周就考试了,不想再出什么岔子,对面周阿姨黄伯伯不是去海南过冬了么?为了她好,也为了爸妈的健康,干脆他们也送去海南,等快春节的时候咱们一家飞过去团聚。
魏蓝大力赞成。
但她不直接提。她先找个借口请周阿姨二女儿来家一趟,聊天的时候问起来,阿姨和伯伯现在在海南什么地方玩啊?哦哟还有温泉呀!好懂享福哦。
钱效云听得羡慕,打电话问周阿姨究竟过的怎么样,真那么惬意呀?
周阿姨这个人,八分好都要讲到十二分,当然惬意呀,我们老黄泡了几次温泉,关节都不痛了!我们还打算买一套小房子,以后每年冬天就过来,海市嘛,冬天又冷又潮。
这时魏蓝和李剑晴再顺水推舟,就把两个老同志和保姆小张一起送上去海南的飞机。
皆大欢喜。
临近考研,李婉晴觉得日子一天天过的飞快,紧张,但充实,更重要的是充满希望。女儿每天临睡前喝牛奶还给她也热一杯,小脸贴贴,“妈妈,加油!”
为了女儿她也会更加油的。
11月30号这天是星期五。
媛媛早上去学校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她还跟妈妈和大嬢嬢讲好了,今天下午放学她要去姚乐乐家一起学习,要做一个小组试验。
其实嘛,试验报告确实要写,但更主要的是去姚乐乐家看《流星花园》!哈哈。
现在班上的女孩子每天都在争论杉菜究竟应该和道明寺在一起还是和花泽类在一起。男孩子们也偷偷看!他们吵架时还会来句道明寺的“要是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
大课间的时候媛媛做完广播体操就觉得不对劲了,小肚子里一抽一抽的疼。像是要拉肚子。
这节课上到一半,她忽然感到一股液体流了出来,刚开始温温的,很快变凉了。
哎唷!肯定是来月经了!
媛媛班上已经有好几个女生有月经了,妈妈和大嬢嬢也跟她讲过月经是怎么回事,新新姐还给她做了一个小包包,里面能放几片卫生巾和一包心相印纸巾。
媛媛熬到下课去厕所一看,怎么跟她们说的不一样啊?她在女厕所垃圾篓里见过用过的卫生巾,是血呀,她裤子上这像是巧克力的颜色。
但她还是用上妈妈给她准备的卫生巾。
又上了一节课,媛媛肚子越来越痛,她悄悄问姚乐乐和其他来过月经的女生,她们说,“肯定会疼啊!”“哎呀你是不是吃冷的东西了?吃冷的就会疼。”唉,她昨天放学偷偷买了根雪糕。
真是倒霉,她又不知道要来月经了。
姚乐乐给媛媛接了杯热水,可喝下去肚子还是疼。
她决定早退,提前回家。
真可惜,没法一起看《流星花园》了。
班主任给她写假条,“去生活老师那里,给她假条,老师会打电话联系你家人的。”
前两年学生不舒服了可以自己回家,现在可不行!年初有早退的学生跑去网吧跟人起了口角打架,打坏了学校可担不起这责任。
现在的程序是班主任批假条,生活老师负责通知家长,如果家长不来接,又同意孩子自己回家才行。
老师拿出媛媛的家校联系本,“打给谁?”
媛媛想了想,“打给我爸爸吧。”妈妈今天要去听考研课。
老师打过去,手机响了几声,提示被转接了,接起电话的是方悦棠的秘书,说他正在开会。
听说媛媛不舒服要早退,他立刻说,“我安排人来接她。大约,二十分钟后到学校门口,媛媛,你在门口等,车牌号是*99,黑色的凌志。”
媛媛在传达室烤了会儿暖炉,肚子还是凉冰冰的,湿了的卫生巾也凉冰冰。来月经真不舒服。接下来还要来几十年!唉,当女孩子真辛苦呀。
车来了,媛媛拉开车门坐进去才发现司机不是她见过的任何一个,是个跟新新姐差不多年纪的女孩。
她对媛媛笑,“我叫吴岚,是新来的小秘书。你爸爸去杭城开会,司机们今天都有别的事情,只有我闲着,就来了。你哪里不舒服呀?”
一路上吴岚时不时就要从观后镜看媛媛。
媛媛本能地产生警惕,让吴岚改道,“去景阳大厦。”说着拿出新新姐给她的手机低头发短信,看也不看吴岚,“我已经跟妈妈说好了。”
吴岚几次要跟媛媛搭话,媛媛只是不理,后来干脆拉下脸,“张叔叔没教你怎么做事么?”
吴岚只好在景阳大厦前停车。
媛媛下车前,吴岚突然锁上车门锁,回头对她笑着递给她一个纸袋,“这个是你爸爸要我转交给你妈妈的。”
媛媛接过纸袋,吴岚才解开门锁。
媛媛走进电梯间时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
她有种直觉,这个叫吴岚的女孩子对她不怀好意。家里现在没大人,哥哥肯定也在上课,她必须先到新新姐这里躲着。
余自新见到媛媛时吃了一惊,随后又大呼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你怎么来了?”
媛媛简短讲了,余自新先领她去了趟厕所,又给她做了杯热巧克力,洒上几粒棉花糖。
媛媛抱着马克杯喝着热巧,新新姐又给她灌了个小热水袋,包着绒线织的套,塞在羊毛衫里放在肚子上,像抱了只小猫咪。
一直抽痛的肚子终于暖和起来了,那种像是想要上厕所的感觉也渐渐消失,她从书包里拿出纸袋,“那个秘书让我把这个给妈妈,还说是爸爸让她转交的。嗐,一听就是假话。”
牛皮纸袋很薄。似乎里面只装了几页纸。
余自新和媛媛互相看看,异口同声说:“我们先看看!”
纸袋里是一份病历,还有B超图。
媛媛不太明白,“这个好像花生的是什么?”
是十周大的胎儿。
吴岚怀孕了。
原来,上辈子是这么回事么?
媛媛因为初潮突然来了所以那天中午回家了?
但李婉晴应该更早得知了吴岚怀孕的事?或者,她的意外,和吴岚并没太大关系?归根结底,她的独立人格先被判了无期徒刑,又长期失眠,抑郁,终于想要解脱。
余自新把病历收回纸袋,“这东西不重要。”她摸摸媛媛的小脑瓜,喜忧参半,媛媛的厄运真的就这么被化解了?这么……容易?
也许,在更早的时候,在李婉晴决定站起来重新生活的时候,母女俩这场意外的危机就解除了。
但解除这场危机真的容易么?
余自新回忆起自己重生第一天的情景。1997年的八月,骄阳似火,路边高大的白杨树,树干上的木纹像一颗颗冷漠注视的眼睛,墨绿色的树叶随着风哗啦啦拍着手掌。她走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土路上,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救下媛媛!要让她健健康康的,让她去世界各地旅行,自信快乐地跟帅哥谈恋爱!要让她拥有其他女孩能拥有的一切!
从1997年的八月,到今天,四年多了,其中的艰辛难以尽述。
李婉晴的挣扎,抗争,更是浸透了泪水。
而且她目前仍在激战之中。这场战斗有可能再打上很长一段时间,她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彻彻底底摆脱“方太太”的身份,重新成为“李女士”。
余自新笑着说,“等你妈妈下课,咱们得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媛媛疑惑:“庆祝?”
余自新哽咽,“对,庆祝你成为一个大姑娘了。”
媛媛疑惑,“你怎么哭了?”
余自新想要控制住自己,她对自己说,你这样会吓到媛媛的,别哭呀!哭什么呢!可她控制不住。
她不停流泪,可是一直笑着,“媛媛,我在为你高兴。”
她擦擦眼睛,找个理由,“我是想起我初潮时候的事了。”大姐教过她这些事,可那天她还是很慌乱,裙子上沾着血跑回家,刚好遇到宋大明,他一个巴掌挥过去,“死丫头!晦气!难怪老子今天手气这么差!”
媛媛抚摸余自新的脸,“姐姐别哭,以后我跟你庆祝!”
余自新流着泪傻笑,“媛媛,遇到你,真好。”
媛媛微笑,“我能遇到你,也觉得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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