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夕阳无限好(4)
在顺和楼的另一角,陆观阙隐于黑暗,细听楼外人群之涌动。
他站在那里,双眸发热,一动不动,完全像炮竹被点燃后飘散的一缕黑烟。噼里啪啦,既喜庆,又落寞。
来到这里时,德叔就在旁边踱来踱去,见陆观阙静下来,他也停下,深深叹息:“世子爷,您为何要现在杀他呢?这实在是得不偿失。”
陆观阙扔下弓箭,调转身子,细碎日影洒在他肩上,他幽幽道:“你是怕她会恨我?”
“我是怕您后悔。”
冷风吹进来,陆观阙双手撑在窗边,手指猛然一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不能恨她,所以,我只能恨她身边的人。”
“即使日后她恨我,甚至要杀我,我都不会后悔。”陆观阙拂起衣袖,看着手腕上的痕迹,不由出神。
他一看到苏鹤接近她,他的心就像被虫蚁咀嚼一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腐蚀在这里。
苏鹤一死。
他似乎获得了巨大的清醒,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平静到,可以立刻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苏鹤是他杀的。
就像摘了朵鲜花,送到她面前一样轻松愉悦。
陆观阙不由笑了,笑自己又开始揣测她的所思所想。
他拿她没办法。
一点也没有。
须臾,许是冷了,陆观阙再次隐入黑暗中,低沉道:“派几个人,去顺和楼安顿一下,有些话,你知道怎么说。”
“世子爷这意思……是先瞒着世子妃?”德叔愁眉苦脸的看着他。
“我怕她知道太早,会受不了。”陆观阙拂袖,步履从容,打开门,“等以后,我再告诉她。”
德叔望着他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背影,心中不由泛起担忧。他跟着世子爷十几年了,就算是长公主薨逝,也不曾见他这样失态。
为了世子妃,教养没有了,连人命也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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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悬黎回到澄居的时候,太阳刚落山,整个天空闷着一层猩红,像伤口流脓渗出的血水,模糊难辨。
庭院中的腊梅还在盛开,如此相称,给孟悬黎的双眸增添了许多死亡的气息。
她走进内室,坐在罗汉床上,目光落在远处的画屏上,仿佛又看到苏鹤死前的神情,是那么绚丽和惊悔。
忽而,一道人影出现在画屏后,孟悬黎抬眼望去,是陆观阙。
“顺和楼的戏不好看么?人怎么奄奄的?”他徐步走进来,与孟悬黎四目相对。
孟悬黎注视着他来到自己身边,两人的眼神如春日湖水,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须臾,陆观阙坐在另一侧,孟悬黎率先打破沉寂,回道:“挺好看的,就是被吓了一跳。”
陆观阙拂袖,倒了两盏茶:“出什么事了?”
她怔了一下,旋即想到他一直在宫里,不知道也很正常:“苏鹤死了。”
陆观阙低沉“嗯”了一声。
孟悬黎蹙眉,脱口而出:“你不惊讶?”
“他不是早就死了?”陆观阙抿了一口茶,淡淡吐露,“你怎么会想起说这个?”
孟悬黎接过茶水,猛喝了一口。
也是,陆观阙并不知道苏鹤还活着的消息,自然不会感到惊讶。
她本来没想把这事告诉他,但思及苏鹤死前说的话:“你回去找他……给我报仇……”
她觉得,苏鹤的意思,应该是让她回家找陆观阙,然后给他报仇。
孟悬黎无奈一笑,不得不将从前的情绪压下去。她缓缓起身,坐在陆观阙身旁,仰首看他:“你能帮我个忙么?”
陆观阙拇指摩挲着茶盏釉璧,温沉开口:“阿黎开口,我岂有不帮的道理?说吧。”
“苏鹤从那场大火中逃了出来,并没有死。今日我在顺和楼偶然碰到他,正要走时,他被人一箭穿心给杀了。所以,我想请你帮着衙门快些找到凶手,别让他死的这么不明不白。”
话落,屋里静的可怕。孟悬黎咬着唇,以为他不肯答应,便要离开。
刚抬步,陆观阙放下茶盏,扶上她的腰:“好。”
孟悬黎蹙眉,疑惑道:“你没什么要问的?我记得从前,你总问来问去。”
顿了顿,陆观阙面色幽深,双手捧着她的脸,轻轻道:“从今往后,阿黎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再不敢犯糊涂了……”
此话一出,孟悬黎轻睫扑朔闪动,但很快,她推他的手,垂着头,闷闷道:“既如此,就多谢你了。”
“别走。”
陆观阙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放在腿上。
他的气息包裹着她,孟悬黎怔愣,旋即说道:“陆观阙,你肯帮他,我是很感激你的。但……我不知为何,还是不过去心里那道坎。若你是真心悔过,那就再给我些时间。”
“……好。”陆观阙脸色转阴,声音却温柔。
孟悬黎点了点头,尴尬起身,坐在另一侧,叹息道:“苏鹤的脸受了很重的伤,若不是他的泪痣,我险些认不出。”
“后来出了事,我连忙找人去报了官。但奇怪的是,楼里的人都说不认识苏鹤……甚至,连那个清俊小生也不见了。”
“如此说来,这事颇为蹊跷。”陆观阙气息沉稳,支着下颔,望着她。
“他对我说,当时那场大火,有个歹人将他绑在柱子上,你说,会不会就是那个人为了追杀他?然后一路跟到了东都?”孟悬黎陷入深思,“而且,他倒下去时,脸上尽是惊恐和悔意……”
“为什么会有悔意呢?难道苏鹤做了什么后悔的事?”孟悬黎顿了一下,侧首看他,发现陆观阙方才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她尴尬一笑,攥着手中的帕子,淡淡道:“我不过是随便想想,你若有事,先去忙吧。”
“确实有事。”
陆观阙指了指她的发丝,孟悬黎起身,去妆镜前看了看,惊讶道:“怎么这么多血……”
她扭头,看向陆观阙:“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你没给我说话的机会。”陆观阙起身,走到她身后,环抱着她,低声道,“今晚无事,我伺候你沐浴。”
“放心,我不会乱来。”
孟悬黎想推开他,陆观阙低眸,皮笑肉不笑:“春秋时期,管仲曾射中公子小白的衣带钩,险些要了他的命。”
“后来,公子小白即位成为齐桓公,他听取鲍叔牙的劝谏,不仅赦免管仲,还拜他为相。”
“最后,管仲辅佐齐桓公推行改革,使齐国成为春秋第一霸主。”
孟悬黎撇嘴,没好气道:“你说这故事,不就是想让我学齐桓公,原谅你。可……我才不要原谅你。”
“阿黎无须原谅,是我后悔。”陆观阙用下颔蹭着她的肩颈,“我该弥补过错才是。”
孟悬黎有些发痒,忽而想到个好点子,旋即郑重道:“那你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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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下去,显露出几颗星,闪闪烁烁,实在可爱。孟悬黎沐浴后,被陆观阙抱到了床上。
她见他要走,忽而露出手臂,环着他的脖颈,柔柔道:“你今晚和我一起睡吧,因为白日的事,我有些害怕。”
陆观阙怔了一瞬,旋即回抱着她,温声道:“好,我陪你。”
“你先把烛火熄了,然后再把外袍脱掉。”孟悬黎说这话的时候,额间冒了许多汗。
陆观阙蹙眉,但还是按照她的吩咐,将一切安排妥当后,躺在了她身侧。
“阿黎今晚怎么这么好?”陆观阙忍不住疑问。
孟悬黎闭了闭眼,状若赴死。她悄悄钻到他怀里,伏在他身上,眼睛亮亮的看着他:“我一直都这么好。”
“夫君,我想吻你……”
“嗯?”陆观阙眉目紧蹙,双手被她抚摸着,举过头顶,“这是要做什么?”
“当
然是学夫君喽……”
孟悬黎吻上他的唇,舌尖滑进去。陆观阙呼吸凌乱,闭上眼,回应着她热情的吻。
意乱情迷时,他忽而听到双手传来一声“咔哒”响,刚睁开眼,又听孟悬黎冷冷道:“想让我原谅你,可以。但你必须经历我当时痛苦……”
陆观阙恍然大悟,轻哼了一声。
孟悬黎慵懒翻了个身,穿戴好衣裙,笑得很好看:“世子爷别费力了,这对钻石镯子,是我爹特意从波斯带回来的珍品,没有原配的钥匙,就是熔了金子,也解不开。”
陆观阙额角青筋凸起,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像这样被人戏耍过,唯一一次,居然还是孟悬黎。
“把我放开。”
月光洒在地面上,屋内浮着一层朦胧的白。孟悬黎搬来圈椅,坐在上面,腿微微弯曲,脚撑在床沿边。
她看着床上的陆观阙,微笑道:“放开?这怎么可以呢?”
“当初我说放开的时候,世子爷可不听我的,还说什么从不后悔。甚至根本就不听我的解释,急匆匆就……”
陆观阙深邃的轮廓愈发凌厉,眯着眼,望着孟悬黎。他从来没想过,她会如此在意,或者说,他低估了她的倔强。
“急匆匆就怎么了?”陆观阙故意问。
孟悬黎瞥了他一眼,旋即用细软的脚踩他的腰,定定道:“自然是进去了。”
陆观阙闷哼一声,低哑道:“你现在敢么?”
“我……我敢,但我为什么要如你的意?”
陆观阙轻笑,手腕狠狠挣扎着:“阿黎,你最好祈求我挣不开这东西,否则……就不只是上次那样了。”
孟悬黎慌了一瞬,但很快平静下来,收回脚,小心翼翼靠近床沿,跨坐在他身上,柔声道:“可你傍晚还说,‘从今往后,阿黎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再不敢犯糊涂了。’,难道,你都在骗我?”
陆观阙咬着牙,温沉道:“是,我是说过这些话。那……阿黎想绑着我,便绑着吧,只不过……”
孟悬黎眨了眨眼,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苏鹤的事,我就不能办了。如今实在是劳累,我也是有心无力。”
孟悬黎怒极反笑,俯身,狠狠咬了一下他的唇:“陆观阙,你威胁我。”
“哪有?阿黎如今坐在我身上,还锁着我的手,我如今就像砧板上的鱼肉,实在是走不开。”
孟悬黎从他身上下来,翻躺在他身侧,淡淡道:“若我放了你,你会去办他的事儿?”
“会的。”
孟悬黎咬着唇,犹豫片刻,还是觉得他不够痛苦,便问了句:“陆观阙,你此生最怕什么?”
陆观阙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侧过脸,凝视着她,深情道:“我最怕失去你。”
“没了你,我就活不成了。”
孟悬黎心口猛地一搐,恍然侧身,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既澄澈又真挚。
两人四目相对,唯有彼此心跳如擂。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他们就这样望着对方,似乎过了一辈子。
孟悬黎眼眶湿润,忙拉上被褥,遮掩住脸上的泪:“你……你骗我,你故意让我心软,给你解开。”
“你看着我的脸,我像是在骗你么?”陆观阙声音低沉。
孟悬黎偷偷露出头,眨动着眼睛:“看着不像……但谁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乖,给我解开,我好好给你说。”
孟悬黎撇了撇嘴,擦干眼泪,问道:“那你保证,以后不许那样对我,否则……我就离开你,让你找无可找,痛苦而死。”
“我保证,我以后再不敢了。”陆观阙叹气,无奈道。
孟悬黎看他真挚,从被褥下面摸到钥匙,直起身子,给他打开。
她看到他手腕上红痕密布,问了句:“疼么?”
陆观阙唇角噙笑,活动了一下手腕,旋即将她搂在怀里:“你好好的,我就不疼。”
“骗人,我看镯子上都有你挣扎的血迹。”
孟悬黎推开他,想下床给他包扎一下,陆观阙见她要走,索性将她压在身下,气息沉稳道:“一点小伤,明日再包扎。”
“方才你好像喊了声什么……夫君?我没听清,再喊一遍,好不好?”
“我什么也没喊。”孟悬黎尴尬偏过脸,低声道,“我还是先给你包扎一下吧,明日就能好。”
陆观阙笑意深深,也不阻拦,任由她溜到床下,急忙忙去找药箱。
待包扎好,孟悬黎躺在他身侧,翻来覆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轻快,像冬日冰雪融化后,春天要来了。
陆观阙察觉到,按住她的手臂,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道:“既然阿黎睡不着,那我们干点其他事?”
“什么事?”孟悬黎没敢看他。
“自然是花好月圆的事。”
“那……那我要在上面。”孟悬黎抿唇,小心凑近他的下颔,柔声道,“夫君……”
陆观阙心口停滞了半拍,旋即捧着她的脸,重重吻了下去:“依你,都依你。”
“我有点害怕。”
“别怕,我扶着你。”
孟悬黎浑身酥麻,搂上他的脖颈,轻吟道:“其实上次……也挺好的,就是你有些……”
“我知道,但这次更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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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陆观阙和孟悬黎去宫里参见太子的生辰宴,回来时,孟悬黎累得不行,靠在陆观阙身上,闷声道:“太子殿下的问题可真多,见了我,嘴都不带停的。”
马车缓缓前行,陆观阙听了她的话,唇角噙笑:“他都问你什么了?”
孟悬黎睁眼,白了他一眼:“你早都知道了,还来问我。”
陆观阙揽着她,摩挲着手腕,低眸凝视她,郑重道:“阿黎,我们也生个孩子吧。”
孟悬黎怔了一瞬,旋即又靠在他身上:“不行,有一个嘉和都够费心的了,再有一个孩子,指不定要多操心呢。”
“到时候我找几个有经验的嬷嬷,来照顾就是了,不让你费心。”
“才不是。”孟悬黎努了努嘴,“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又不是父亲身上掉下来的,你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阿黎说这话,合该打我一顿出出气才好。身为男子,我也是有心无力,若你不想,咱们就不生。回头将嘉和记在孟家,权当是我们的孩子,你看如何?”
孟悬黎抬头,恍惚道:“你……我只是说说,还没有想这么多。”
“那就说说,我们顺其自然。”陆观阙摸了摸她的脸。
孟悬黎笑起来,“嗯”了一声。
待回到璞园的时候,偏门外站了个穿着官服的人,陆观阙看到后,面色幽深,旋即将孟悬黎牵下来:“你先回屋,许是宫中有要事。”
孟悬黎望了望,也不认识那人,拍了拍他的手:“那我先回去。”
见孟悬黎的背影消失在连廊,陆观阙回神,转道走到那人面前:“赵大人,书房有请。”
“有劳世子爷。”
两人来到书房,陆观阙开门见山道:“顺和楼的事,这么棘手?”
“世子爷有所不知,我等调查了顺和楼所有人,除了世子妃,没一个人认识他。后来又去对面的酒楼查了半天,都说那个时辰,没人在屋里。”
陆观阙轻哼,淡淡道:“怎么,这意思是内子干的了?”
“不敢不敢,臣只是好奇,那苏鹤早就死在了许州,怎么又出现在东都?还平白无故被人射了一箭?”
“也是,但总要有个人出来,把这事说清楚。不然,这牵连到内子,我也是于心不安。”陆观阙给他递过去一幅字画。
赵大人心里一震,脸上堆起笑意:“微臣明白了。”
他正要离开,忽而想到什么,又奉承道:“对了世子爷,这玉钗,是当时在苏鹤身上搜到的,看起来似乎很贵重,世子爷不妨找人鉴赏一番?”
看到那玉钗,陆观阙心口猛地一颤,接过来,平静道:“看起来质地不错,赵大人费心了。”
“微臣告退。”——
作者有话说:内啥,这章应该是全文最甜的
一章。
下章开始,请系好安全带。
第27章 此恨无绝期(1)
二月二,龙抬头。孟悬黎在花厅吃龙耳,她今日起得很早,忙到这会子,实在是有些饿了。
小丫鬟们在院子里点灯,孟悬黎用完后,抱着嘉和在窗前看书:“这本记的应该是前朝贵女的雅事。”
微风吹进来,檀香萦绕,内室安静又惬意。
忽而,小嘉和伸手去抓,孟悬黎柔声制止:“莫扯头发,小姨给你念段有趣的……”
她翻开一本彩绘册子,笑了笑:“看,这是月宫的小玉兔,这是蟾蜍……”
“天还没黑,你怎么回来了?”孟悬黎抬眸,看陆观阙拂袖落座于对面。
“苏鹤的事都办妥了,杀他的人,是个兵器贩子,当年苏鹤得罪了他,他便一路追杀至东都。”
孟悬黎将嘉和递给旁边的丫鬟,见她们离开,才开口:“可我怎么觉得,一个兵器贩子,不至于这般追杀吧?”
“况且,苏鹤常年行医,怎么会得罪兵器贩子?”
陆观阙看向她颈间细微处,指了指,岔问道:“疼不疼?”
孟悬黎低眸去看,撇了撇嘴:“还不是你弄得。”
“撩开衣领,我给你抹点药。”说着,陆观阙起身,就要给她寻药膏。
孟悬黎看着他的背影,问道:“我的话,你还没回答呢?”
陆观阙背着她,漫不经心道:“你之前不是说,楼里没一个人认识他?说不定他藏了许多秘密,没告诉你。如今人赃并获,你安心就是。”
孟悬黎点了点头:“也是,但我总觉得……”
陆观阙忽而打断:“阿黎,这药膏在哪里?我怎么找不到?”
孟悬黎起身,趿拉着鞋,走到他身边:“这点东西都找不到……这不是么?”她从小屉中拿出来。
陆观阙轻轻笑,按着她的肩,让她坐在妆镜前:“虽然找不到这些东西,但你在哪,我都能找到。”
孟悬黎侧首看他:“那可不一定。”
陆观阙立在一侧,神色不定,抿了一点白色药膏,按揉在她的颈间。
孟悬黎“嘶”了一声:“轻点呀。”
“一碰你,就轻不了。”
此话一出,孟悬黎脸颊火烫,睨了他一眼:“你总这样。”
“待会儿我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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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孟悬黎暗自庆幸,陆观阙从上次后,对她比从前还要好些。
她想做什么,他都会依着自己去做,只不过回来时,还是会被问上半天,但她觉得这是他怕她出事,所以也不介意。
这一日,她派人找了个风水极佳的地方,亲手将苏鹤的骨灰埋在里面。
待回家时,却不见陆观阙的踪影,便说了句:“去把大门外的灯笼点上,省得世子爷回来看不清路。”
小丫鬟刚出去,陆观阙就迎面进来了:“这么担心我?”
孟悬黎的茶还没喝下去,就看到了他,笑了笑:“对呀。”
“你手里拿的什么?”孟悬黎好奇。
“你前段时间不是想看这本《警世通言》?今日特找了一本。”
孟悬黎眉开眼笑,俯身,就要去够,陆观阙抬高,笑道:“待会儿在床上,咱们一起看。”
“好。”
须臾,两人盥洗后,慵懒倚靠在枕上。
三月将尽,花气幽香,孟悬黎今晚穿了胭脂雪色的寝衣,像春日的桃花,疏疏落落铺满全身。
耳垂滴着细小的钻石坠子,闪闪烁烁,陆观阙眼睛停在她身上,片刻不挪移。孟悬黎见他发怔,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不是说要看书么?”
“嗯。”陆观阙喉间滚动,随意看了眼桌案,便道,“忘在书房了,我现在去取?”
孟悬黎看他如此,索性滑在被褥里:“外面还有些寒气,要不,先讲个你看过的?然后我们明日再一起看?”
“好。”
陆观阙唇角噙笑,躺在床上,将她搂在怀里,娓娓道来:“话说,有个姑娘,名叫杜媺,在教坊司院内排行第十,院中人都称为杜十娘……”[1]
孟悬黎听得正入迷,声音却渐渐小了,抬眸,看他眉目清沉,耳垂红润,锁骨流畅,实在是风神秀异。
但此时,他闭着双眸,看起来似乎有些困了。
孟悬黎思及他今日忙碌,便撑着身子,小心翼翼吻了一下他的唇:“睡吧。”
正要躺下,陆观阙忽而倾身,将她压在身下,眼神深情又薄情:“阿黎如此,我怎么能睡着?”
孟悬黎懊恼,咬着唇:“你……又骗我。”
话落,陆观阙撩开她的发丝,吻如急雨,轰轰烈烈,打湿了她的衣裳。孟悬黎贴着他,感觉被他揉进了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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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孟悬黎醒来时,陆观阙已然不在。
天雾沉沉的,看起来像在酝酿一场暴雨。她今日闲来无事,念及昨晚的杜十娘,便悄然来到陆观阙书房,打算找找那本书。
她关上门,立在一旁,抬眼望见博古架里摆着线装典籍,旁边放置个沉香木匣,上层则是珍贵刻本。
雷声忽至,临窗桌上的画随风飘动,孟悬黎倒吸一口凉气,缓缓走近,将那副画卷起来,放置于博古架上。
她蹲下身子,正要去寻那本《警世通言》,里间传来细微的声音。孟悬黎疑惑,抬眸一望,发现屏风后面的木雕花板竟然动了。
她放下手中书籍,慢慢起身,绕过屏风,来到木雕花板前。
这后面怎么有个门?
孟悬黎呼吸急促,因着好奇,犹豫着推开了木门。
里面传来一股幽香,她细嗅,是龙脑香片。
陆观阙怎么设置个幽室,设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她摇了摇头,沿着香气往里走去,四下昏暗无光,帘幕后也不知藏着什么,一闪一闪的,像一双红眼睛,在盯着她看。
待掀开帘幕,孟悬黎抬眼一望,四壁又灰又黑,活像一个装死人的棺材。
桌案上摆着两展红烛,架子上有她成婚时穿过的嫁衣,有遗失的中衣,还有……
孟悬黎惶恐不安,眼眸一转,见璧上挂满了画像,上面的女子,全是她。
她一步僵一步挪进去,立在桌案旁,颤手按着心口,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她怎么能平静?
画像上的她,像春夏交替盛开的百花,时而娇憨如海棠,时而流泪如梨花,时而裸露如荷花出水……
她手指一抖,仿佛摸到了什么,低眸一看,发现是个瓷青色的册子。她喉间苦涩,倏然打开,入目便是陆观阙的字迹——
永徽十五年,腊月,大雪纷飞。
在死前看到她。
她救了我。
想活了。
永徽二十年,元月,天气晴好。
费力把她接回来。
看到她不太高兴。
该死的孟家人。
永徽二十年,八月,天气转阴。
今日去中秋宴。
我故意将姓潘的喊过来,孟岫玉果然上钩,还有孟仲良,脑子转的也挺快,直接说了替嫁之事。
走的时候,她离我好近,好像被吓到了。
永徽二十一年,五月,天气晴好。
孟仲良那厮还算聪明人,三下五除二,直接卷起包袱回许州了。
如此一来,她在东都,只有我这个亲人了。
不对,还有个孟岫玉。
永徽二十一年,十一月,天气晴好。
来到大牢,警告了几句孟岫玉,还没来得及动手,她便撞墙了,如此也省了不少麻烦。
只不过,她还有个女儿,阿黎倒是挺惦记的。
……
孟悬黎仿佛掉入深海中,产生一种被挤压的窒息感。她跌在地上,膝盖撞得发疼,整个人僵在地上,一动不动。
难怪父亲那么看重名利的人,说返乡就返乡,难怪孟岫玉开始那么喜欢潘四郎,后来却……原来这一切,都是陆观阙开始就策划好的。
她恍惚眨着眼,急忙抓住地上的册子,隔着模糊,翻到最新那一页——
元亨元年,二月初,春雨绵绵。
前些日子把苏鹤押了回来。
今日看他故意勾引她,索性一箭射了过去。
苏鹤一死。
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平静。
她晚上亲了我一下。
她好像完全属于我了。
孟悬黎艰难爬起来,浑身冰冷,全是酸痛与愧疚。她扶着桌案,直到看见那支玉钗,眼泪便大颗大颗掉下来。
这是苏鹤最宝贝的玉钗,出现在这……
怪不得,怪不得他一口应下苏鹤的事,原来刺杀苏鹤的人是他,如此说来,苏鹤口中纵火之人,也该是他。
孟悬黎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原以为他是个温柔敦厚的君子,会一辈子对自己好,即使是后来发生了那件事,她也原谅了他,甚至还要和他过一辈子。
可现在,她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都因为自己,被陆观阙在暗中伤害,逼迫,甚至杀戮。就连自己,也被他牢牢握在手里,透不过一口气……
她不要这样的爱。
这根本就不是爱。
这是饥渴,是掠夺,更是囚禁。
他从前说不让自己出门,不让穿以前的衣裳,甚至还不让她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要把她死死困在这里,折磨受苦,死在他手中。
孟悬黎苦笑,她爱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她爱上的……究竟是不是人?
她按着额角,吸了吸鼻子。不知就这样窒息了多久,她抬眸,望向墙壁上安静的画像,感觉自己的眼睛像被利刃剜了出来,刺痛难忍,悲恨交加。
她不要这样的爱。
她告诉自己。
孟悬黎抹掉血泪,拽下一幅画,握着册子和玉钗,正要出去,见外面有人进来,便冻在了原地。
陆观阙的笑痕印在脸上,整个人像坟山小鬼吐出的一缕白气,飘飘拂拂到她面前,轻松缠住了她——
作者有话说:【参考文献】
[1]引用《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今天的不多,提前发,明天会多点。[可怜]
第28章 此恨无绝期(2)
孟悬黎惊惶看着陆观阙步步逼近,下意识往后退,退到桌案边缘,已经退无可退。
“我说阿黎怎么不见了,原来跑这里了。”陆观阙单手抬起她的下颔,意味不明地对上她的眼睛,“喜欢这里么?”
孟悬黎眼睫疾闪,心中存着自欺欺人的念想,遂摇了摇头,颤声道:“你没有干过这上面的事,只是随便写写,对不对?”
陆观阙听了,手凝滞在半空,眼神变得复杂又幽深。
“你告诉我,这都不是真的。”孟悬黎心里一震,他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陆观阙,你说话。”
说着,她抬手捶向他肩头,拳如雨点落下:“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
“阿黎,你知道为什么。”陆观阙褪去笑意,生硬夺走她手中的册子和画像,“既然你看过了,我也不瞒你了。”
“这些画,是我画的。这些字,是我写的。上面的事,也是我干的。”
陆观阙步履从容,绕到桌案另一侧,慵懒坐在椅上,翻开册子,平静道:“每次失去你,我都会来这里。似乎只有在这里,你才完全属于我。”
顿了顿,他道:“你爹是自己回许州的,孟岫玉是自己撞死的,苏鹤是死有余辜,罪有应得。”
“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听到这儿,孟悬黎重塑的心仿佛又被掰碎了。
她本来还对他存有幻想,想着只要他告诉自己,那不是他做的,她是愿意骗骗自己,相信他的。
可现在,他居然完全承认,甚至,还说得如此凛然。就像喝一盏茶,不仅轻松,还有几分愉悦。
她蓦然转身,缓步走到他身边,攥着他的外袍领口,悲怒看着他:“陆观阙……”
“人命在你眼中,究竟算什么?”她字字如刀,“是灰烬,还是你缚住我的筹码?”
陆观阙眼眸渐深,喉间滚动,整个人仿佛被她的话刺穿了。
“若不是你挑唆,我爹怎么会躲到许州,一封信都不敢回。还有孟岫玉,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让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居然撞墙而死?”
“你说苏鹤死有余辜,罪有应得,我看该死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孟悬黎盯着他的眼睛,竭力寻找他惭愧的神情,可怎么找,只有自己控诉的面容。
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落在陆观阙脸上,他缩了一下手,旋即抹去她的眼泪,柔声道:“阿黎,这难道不好么?”
“你看,我们现在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你住嘴!你从来不是我的亲人!”孟悬黎悲恨交加,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陆观阙没有躲闪,唇角噙笑,侧脸火烫,染上了几道红痕。
孟悬黎惊惶缩手,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冲动,喃喃道:“我……我不是……”
陆观阙脸上全是笑意,反手将她摁在桌案上,居高临下握住她的脖颈,狠声道:“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因为他们,你居然有这么大的反应?”
“那我呢?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我为你做的那些,在你眼中,究竟算什么?”
“你告诉我!”
孟悬黎喉间窒息,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已经到阎王殿了。
她半睁眼,呜咽喘息中,拼命挣扎:“你……你什么都不是……我心里从来没有你!”
“从来没有?”
陆观阙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将桌案上的册子和画卷推开,费力去解她的衣裳:“那你心里有谁?嗯?还是苏鹤么?”
孟悬黎瞪大双眸,忙去拉衣裳,可无论怎么挣扎,都抵抗不过陆观阙的怒意。
须臾,身上凉阴阴的,似乎都是泪。
她倍感屈辱,咬牙切齿,凄声笑道:“对,我心里只有他!我爱的人只有他!哪怕他死了,我也会爱他!”
“你满意了么?”
陆观阙褪去外袍,心跳停滞,旋即微微一笑,抚上她决绝的脸。
他温柔道:“好,那让他看着,我怎么爱你。”
“你要做什么?”孟悬黎被他按着,惊恐不已,浑身发抖。
“我能做什么?不过是将他的骨灰挖了出来,好好供奉在这里。”
“你瞧,那个就是。”陆观阙指了指。
脸贴着桌案,孟悬黎模糊望去,面容死白,像跳在岸上的鱼,扑腾没几下,便窒息而死。
“陆观阙,你这个混蛋!”她伸手去拉自己的衣裳。
他扯了扯唇角,眉目紧蹙,似乎十分痛苦:“在阿黎心中,当个混蛋也不错。”
骤然间,他正手箍住她的脸颊,迫使她看着他,俯身欺近,重重吻上她的唇,掠夺她的呼吸。
孟悬黎牙齿隐隐震动,被他撞开后,泛起干呕的抗拒,她用力拧咬他的舌尖,试图让他松口。
陆观阙伸手,握紧她的后颈,强行让她承受这些吻。
孟悬黎模糊呜咽,身体滚烫,右手无意间触到了冰凉的玉钗。
她思索了一瞬,咽了咽,嘶哑道:“……好冷。”
陆观阙呼吸下沉,猛烈急促,想都没想,直接将她搂抱在怀里,顺势坐在椅上。
孟悬黎的雪肤裸露着,裙子散在他的腿上。
见他闭着眼,沉溺其中,她闭了闭眼,握紧玉钗,朝他后背,用力刺去。
“你去死吧!”
玉钗刺进肌肤那一刻,渗出血水,陆观阙闷哼吃痛,惊惶松力,看向孟悬黎:“你为了他……真的敢杀我?”
孟悬黎吸了吸鼻子,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么明确的狠话,开始时也许是冲动,那现在,却是真的。
她居然说出了这种话?
她是不是变得和他一样了?
孟悬黎摇了摇头,惊惧中,慌忙松手,玉钗和着血碎在他的中衣里。
见他双眼猩红湿润,孟悬黎忙从他身上下来,颤手穿好衣裳,凄惨道:“都是你逼我的,都是你逼我的……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的……”
说罢,她像个求生的孤魂野鬼,踉踉跄跄转过身子,四处游荡,不知何处是路。
陆观阙见她要走,咬着牙,忍痛站起来,竭力去拉她:“你不准走!”
“孟悬黎,你给我回来!”
她唇上残余着水液,手和衣袖上都是血迹。恍惚间,她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层黑雾,有些眩晕。
“阿黎……你回来……”
听到陆观阙倒下去的声音,孟悬黎猛然停下脚步
,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我不回去……你不会死的……我不要回去……”
#
雨还在酝酿,孟悬黎匆匆逃离书房,避着人,小心翼翼回到澄居。
德叔在连廊处看到她,喊了声,不见她回应,以为她没听到,便去了书房。
谁知,刚进去,就看到陆观阙踉跄走了出来,冷冷道:“把院子里的人全部遣散,去请余太医。”
“这……怎么弄成这样了?”德叔见他中衣混着血迹,满面愁态。
“你去吧。”陆观阙披上外袍,虚弱道。
德叔想起方才孟悬黎出去,便猜到了七八分,点了点头,离开了书房。
陆观阙静静倚在椅上,抬眼一望,澄居的门紧闭着,里面一片漆黑。风吹着他,热得他微微发抖。
他想起前些日子她的模样,在自己怀里,柔软的像一团云彩。她的眼睛望着他,闪闪烁烁,全是自己的影子。那时候,他猜想她爱着自己,又觉得没那么爱自己。
于是,他将满腔情意化作欲望,借着痴缠,一味地对她索取和掠夺,但他完全没想到,现在居然会反噬为恨。
他轻轻叹气,如果爱不明显,那就用恨来替代吧。
起码,这样他会有痛觉。
他也能明白,这是她爱他的法子。
陆观阙似乎说服了自己,他看着掌心的碎片,想起这东西原本是他娘最宝贵的玉钗,如今却阴差阳错,兜兜转转,成了她恨他的利器。
闪电不约而至,映在他的侧脸上,显得十分诡异。他想,这次要不要换个法子,让孟悬黎主动认错,因为他察觉,她像一块顽劣的钻石,既强硬又绚丽。
若她肯低头,主动来认错,岂不是更恨他了?
正想着,德叔带着余太医进来,简单包扎了一下。临走的时候,余太医忍不住多说了一嘴:“这幸好是玉钗,若是金钗,只怕要出大事。”
陆观阙轻笑,摩挲着手心:“大事……岂不是更好?”
德叔和余太医同时抬头,互相望了望对方,德叔忙打圆场:“世子爷的意思是,没出大事就好……”
余太医额角出汗,将药放下,躬身行礼:“微臣告退。”
天色如墨,雨没有下,黑云也不动了。屋里十分闷热,陆观阙起身,步至廊下,抬眼望向澄居,淡淡道:“她一直没出来?”
德叔偷瞥了一眼,如实道:“世子妃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
“给她送点饭,别饿死了。”
“方才送过了,世子妃说没胃口,就睡下了。”德叔偏过脸,不去看陆观阙。
陆观阙轻哼,一言不发,实则已经猜透了她的心思,如今再想起,心下倒添了许多恼恨。
“既然她不肯吃,那就用些其他的法子。”
说着,陆观阙步履从容,来到澄居外,敲了敲门,不听屋里人回应,便踹了一脚,发现门后面被堵得严严实实。
“孟悬黎,把门打开。”
没人回应。
陆观阙怒极反笑,冷声道:“去,点几个火把来。”
“啊?”德叔蹙眉,深感陆观阙疯了,“这可是世子妃啊……世子爷这样做,未免也太……”
“去拿!”
他今日定要把她逼出来,让她低头向自己认错。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更恨自己,而他,也能痛得更彻底。
见他神情扭曲又平静,德叔不得不给他寻来了几个火把。为保安全,德叔还悄悄安排人在后面搬了几个大水缸。
“孟悬黎……”他咳了一声,旋即狠戾道,“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若你还是不肯出来,我便亲手烧了这屋子。”
廊外惊雷乍响,惨白的电光浮在侧脸上,映出他心中的癫狂和执拗。
“我知道,你觉得我在骗你,但我告诉你,你最好不要赌我的耐心。毕竟,你方才也说了,我是个混蛋……”
他轻笑:“而混蛋,就该干混蛋的事。”
此话一出,立在旁边的德叔瞠目结舌,感觉面前的人根本就不是个人,这完全就是个堕入魔障的罗刹。
而他,此刻也成了罗刹的帮凶。他真想扇自己两巴掌,但细细一想,觉得世子爷这事该告诉国公爷才是。
与此同时,屋里的孟悬黎背对着门,坐在地上,弯曲小腿,将脸埋在膝盖上,静静地听着陆观阙的威胁。
一声一声,宛如头颅后放了把镰刀,来回拉扯,肉被锯开,流出了许多血。
孟悬黎轻微吸了吸鼻子,心逐渐平静下来,无论陆观阙说什么,她都不会再为他打开门。
因为她打赌,陆观阙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也不会让自己这么死去。
他说过,他最怕的事,就是失去她。
她在赌他最后一点真心。
正想着,外面隐约传来噼里爆裂声,似乎是窗木断裂的闷响。
孟悬黎意识到什么,慌忙起身,看到火花后,喃喃道:“他居然……居然真的要烧死我……”——
作者有话说:orz没到5000,下次,下次一定补回来[捂脸笑哭]
提前发[加油]营养液满500加更一次[可怜]
第29章 此恨无绝期(3)
孟悬黎从来没觉得澄居会这么闷热,她看着飘进来的火光,像山崖边的杜鹃花,花瓣舔着廊下的窗子,轰轰烈烈,漫到她的脚边。
她惊慌失措,接二连三往后退,想起成婚那日,也是这么热,哪里都是泼辣辣的。那时候的她从未想过离开,如今却因为他,竟有了逃离的念头。
可……孟岫玉那样备受宠爱的人,都未能逃离出去,她如今在这东都城无依无靠,能逃出去么?
须臾,黑烟弥漫,翻涌入侵。孟悬黎急急俯身,将帕子撕作两半,浸入茶水,捞出来,掩盖口鼻,系在脑后。
见前面无路可逃,孟悬黎的泪静静滑过面颊,重重坠在地上。
火势渐渐变大,廊下却没有一点动静。
她觉得她没必要再对陆观阙心存幻想,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相信他。也许他曾经对自己好过,也许她曾耽溺其中。
他如今变得这么恐怖,这么强横专断,这么惨无人道,她绝不能再心软,她一定会离开他。
哪怕落得跟孟岫玉一样的结局,也要。
孟悬黎凄然一笑,旋即转身,弯着腰,躲在内室后窗旁。
她费力将妆台旁的方凳搬挪过来,忽而,瞥到梳头用的桂花油,思索了一瞬,旋即解开脸上的帕子,将桂花油沿着窗边倒了一圈,又扔进了火里。
雨一直闷在云里,迟迟未下,天黑沉沉的,像是共工怒触不周山时的气愤。
陆观阙背后有伤,单手撑扶着廊柱,额角青筋凸起,死死盯着眼前的火。
火苗乱窜,德叔和后面的小厮就要去灭火,陆观阙见了,冷冷道:“不准去!”
“她今日不出来,不肯认错,谁都不准去!”
德叔见他死不悔改,咬了咬牙,连忙跪下,急切道:“世子爷,老奴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有这样逼人的。”
“况且,这会子起了风,若不及时灭火,只怕世子妃连命都没了。”
没命……
她会没命……
倏地,陆观阙呼吸凌乱,目眦欲裂,仿佛被人猛然推下山崖,死在了尖利岩石上。
见焦木倏然掉落,他甩开德叔的手,跌跌撞撞用身子去撞窗子。窗子连着火,火星子落在他的外袍上,烫出了许多洞。
“孟悬黎,你不准死,你的命是我的,你不准死!”他怒喊着。
屋里的热浪与黑雾扑面而来,陆观阙以臂遮面,冲进内室。见她蜷缩在床角,惨白的脸上尽是灰烬与火光,他的心从未这么痛过。
她死了
么?
不,绝不能。
没经过他的允许,她不能死。
陆观阙猛烈颤抖,将外袍脱下,用洁净那面裹着她的身子,将她抱起:“你是我的,你不能死……”
出来那一刻,澄居彻底倒下去,陆观阙背后的火,猩红里略带着黑,像太阳和黑云同时出现在天空,大相径庭。
“去,去请余太医……快去!”
陆观阙似乎蹭到了火星,背后热辣辣的,像血肉里长出了荆棘丛,拔也拔不出来。
他一步紧一步,踉跄着身子,将她放在床上。正要给她盖上被褥,眼前一黑,彻底倒了下去。
夜半时分,老天爷猛地打了个喷嚏,骤雨如天河决堤,轰然倾泻,淌在庭院里。
陆观阙醒后,得知她还没有醒,便走到了匪石居。
屋里唯有余太医和小丫鬟,见他来了,着急道:“世子爷怎么出来了?”
“她为什么还没醒?”陆观阙冷声问道。
余太医眉头紧蹙,望了望陆观阙,叹了一口气:“浓烟太大,加上世子妃的头受到撞击,所以现在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幸好抱出来的早,若晚了半刻,只怕连命……”说到这儿,余太医下意识闭上了嘴。
“没死就好。”陆观阙克制着翻涌的情绪,悄然走近床榻,“她什么时候能醒?”
余太医依言答道:“这得看世子妃能不能撑下去了。若能撑下去,也许明日就能醒,若是撑不下去,也许……”
“闭嘴。”陆观阙连忙打断,摆了摆手,低沉道,“这几日你住在府上,若外面人知道了这件事……”
“微臣知道。”余太医撇了撇嘴,行礼告退。
窗外雨声愈来愈大,内室满是潮湿的气味,孟悬黎静静躺在床上,像一块失去色泽的珍珠。
陆观阙将她的身子往里抱了抱,侧躺在她身边,深吸了一口气,半响方道:“阿黎,你执意不出来,不肯低头,难道是……”
“想用自己的死,报复我?离开我?还是逼死我?”
“不过……”
陆观阙扯了扯唇角,想要抚上她的脸,但转念,将手放下来,狠戾道:“我得告诉你,无论你是生还是死,从今往后,你都别想再离开我。”
“绝不。”
#
几日后,太阳明晃晃透过窗子,洒在匪石居的地面上。
陆观阙端着药进来,见她还是没有苏醒的痕迹,摇了摇头,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窗外低低掠过几只燕子,像飞来了几把剪刀,剪去那段不太美好的回忆。
陆观阙把药放在案几上,一手从后面环着她,一手执起勺子,要给她喂药。
见褐色的药溢在她的唇角,无法喂下去,陆观阙面色幽深,直接喝了一口,捏住她的下颔,逼她吞咽。
孟悬黎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慢慢睁开眼,陆观阙恍惚对上她的眼睛,脸色转阴,加深了这个算不上吻的吻。
见孟悬黎神思飘忽,一直看着他,陆观阙松开她,淡淡道:“这里不是阎王殿,你没死。”
孟悬黎蹙眉,顿了顿,摸着自己的唇,眼睛溜溜转,最后在陆观阙侧脸上。
她细弱道:“你是谁?”
此话一出,陆观阙猛然低头,眯着眼,似乎想把她看穿:“你……你不认识我?”
孟悬黎点了点头,眼睫扑朔:“我怎么在这里?”
陆观阙心里闪过怀疑,轻哼道:“你不在这里,你还想在哪里?嗯?”说着,他将她放在床上。
见她实在乖巧,陆观阙倒有了兴趣,遂搬来圈椅,落座于上。
“怎么,阿黎把自己给忘了?”他语气讥诮。
“阿黎……阿黎是谁?”孟悬黎靠着枕头,弯曲小腿,胆怯望着他。
陆观阙见她如此姿态,心下更怀疑,索性坐在床沿,试探道:“你叫孟悬黎,是我的妻子。”
“哪个悬黎?”
“何以美知才,投我悬黎珠的悬黎。”他死死盯着她的脸,半响,竟没找到一点从前的痕迹。
孟悬黎对上他的眼,轻轻拍头,似乎把从前的事全忘了。
陆观阙气息沉稳,再次试探道:“你从小父母双亡,一直寄养在我家,到了年岁,我们便成婚了。成婚后没多久,我们便有了个女儿。”
“女儿?”孟悬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慢吞吞道,“我有女儿?”
“对,她长得很像你。”陆观阙盯着她,拇指慢慢摩挲,竟看不出一点破绽。
难道,她真的失忆了?
此时,余太医正好进来,看见两人望着对方,立刻欣喜道:“世子妃果然不同常人,这没几日就醒了,当真是可喜可贺。”
没几日?
着实奇怪。
陆观阙眉目一蹙,微微笑道:“劳烦余太医先出去,我和内子还有话说,顺便把门关上。”
余太医垂首,撇了撇嘴:“是,微臣这就走。”
“你是世子……?”
见孟悬黎惊讶看着他,陆观阙握住她手,将她拉进自己怀里:“不错。”
“你昨日发高烧,今早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陆观阙故作伤心,温柔道,“你说,你怎么能这么狠心?竟然连我都忘了……”
“对不住。”孟悬黎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愧疚,“我都忘记了,你原谅我,好么?”
陆观阙勉强笑着,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她看起来如此真诚,可他还是不相信她。
他叹了一口气,若孟悬黎的演技能好到这种程度,那他日后,许是掌握不住她的。
正出神,孟悬黎说道:“世子爷,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陆观阙。”他扶上她的脸,幽幽道,“不过,你从前常叫我夫君。”
“夫君……”孟悬黎眨了眨眼,看着他,闷声道,“我们之前很相爱么?”
“对,你从前很是大胆——”他撩过她的碎发,声音温沉低醇,“总爱坐在我身上,双臂缠着我,飞蛾扑火般深吻我。”
陆观阙眯着眼,寻觅着她身上反抗情绪。无奈,找了许久,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难不成,她真全忘了?
“啊?我怎么这样?”
陆观阙轻哼,眸光流转,闪过一丝玩味。他俯身凑近,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耳畔:“阿黎方才想让我原谅你,我想……”
他单手挑起她的发丝,吻了吻:“若你肯演示一回,让我心动,我就原谅你。”
“好不好?”
孟悬黎闷闷“嗯”了一声,按照他的话,撩开裙摆,坐在他的腿上,双臂环上他的脖颈,红着脸:“……夫君,是这样么?”
陆观阙深感窒息,低沉道:“再……再近一点。”
孟悬黎挪近双腿,坐在上面。陆观阙手掌发烫,握着她的腰,抵住她的额头,声音喑哑:“帮我把外袍解开。”
“……我不会解。”
“我教你。”
他握着她的手,缓缓解开,扔在一边。
整个过程,孟悬黎乖巧得让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晃了晃眼,陆观阙环抱着她,尽量让她不掉下去:“接下来,知道做什么吗?”
孟悬黎咬了咬唇,说道:“我看见你后背受伤了……”
“一点小伤。”
陆观阙心口一搐,他想,她要是装失忆,绝不会注意到自己的伤痛,毕竟,在她眼里,他是个无恶不赦的人,而这些伤痕,是他罪有应得。
如此看来,她是真失忆了。
陆观阙喉间滚动,轻抚她的脸,眼里含泪:“来,吻我。”
孟悬黎依言吻了一下,旋即垂着眼,握住他手,放在身前,将自己交给他。
须臾,浑身酥麻发烫,她抚摸着他背后的痕迹,眼底染上一抹戾色——
作者有话说:周五周六周日字数一般是三四千,周中多一点。
第30章 此恨无绝期(4)
人间四月天,璞园芳菲尽。
晨风吹过,
孟悬黎身着天水碧罗裙,立在廊下,将目光落在远处。
如今她在东都城无人可依,唯一算得上亲人的父亲,也远在许州,根本帮不了她。
所以她那日故作昏迷,故作失忆,就是为了打消陆观阙的猜疑和戒心,虚与委蛇,仔细筹谋逃离路径。
毕竟,她身边人都是陆观阙的眼线,身上衣裙,钗环,耳坠,甚至连胭脂这种女儿家才懂的东西,也都是陆观阙亲自买来的。
除却她这颗心,她现在完全被他“占有”。想到这,孟悬黎不免一笑,她想要逃出去,天时地利是一回事,人和更是一回事。
可……这些丫鬟们全是从国公府出来的,每个人具体叫什么,家住何处,因何来此,她都不甚了解。
这时,园子的争论声隐隐约约传来,孟悬黎思索一瞬,觉得这倒是个机会,便举步走下台阶。
身边的秋荷溜了她一眼,提醒道:“不过是些杂事,世子妃还是回去吧,若世子爷知道了,会怪奴婢不尽心的。”
孟悬黎抿唇,柔柔一笑,声音清亮:“许久没来园子了,实在是乏闷。我想听听人声,一会儿就回去。”说罢,她悄悄靠近园子,隐在林后,细细听去。
“有工夫说闲话,没工夫搬东西?都给我麻利些,世子爷吩咐了,今日日落前,务必将璞园所有的东西搬至国公府。”
“好姐姐,我们也是想不明白,这澄居怎么好端端的走水了?还有,这才搬到璞园多久啊,就又要搬回国公府?世子爷也真是会为难咱们这些做下人的。”
“……”
孟悬黎听她们说得差不多了,不顾秋荷惊讶,走到她们身后,柔声道:“你们围在这儿做什么呢?”
众人一听,忙转过身,跪在地上。为首的那个,眼风一扫,低声道:“世子妃万安……我们在商量这些东西怎么搬挪比较省时省力。”
“难为你们费心,都起来吧。”孟悬黎颔首,有意没意道,“内院备了些茶水,你们都去喝一盏,休息休息,再来搬。”
众人听了,坦然舒气,笑着行礼,一哄而散。
见她们走远,秋荷扶着孟悬黎的手,冷笑道:“世子妃看够了,也听够了,该回屋了。”
孟悬黎拂去她的手,好奇指了指:“那不是还有个人?”
方才那群人窃窃私语时,孟悬黎便留意到这个缩在角落的小丫鬟。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垂首沉默,只专心做着自己的事。
孟悬黎走近,关心问道:“你怎么不和她们去?”
那小丫鬟抬头,拱手行礼,回道:“奴婢还不累。”
听着口音不像中原人,孟悬黎看她脸上有灰尘,轻轻拂去:“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愣了一瞬,旋即答道:“奴婢暗香。”
“暗香……”孟悬黎笑了笑,说道,“着实是个好名字。”
“我瞧你人长得好看,手脚伶俐,收拾物件更是井井有条。”孟悬黎唇角含笑,“正巧我身边缺个细致人儿,从今日起,你便留在我跟前伺候罢。”
“世子妃,这万万不可。”
秋荷忙走上前,瞥了一眼暗香:“您身边的人,都是世子爷精挑细选来的,若这丫头来了,只怕世子爷会不高兴。”
“是么?”孟悬黎慢慢转身,故作惊讶,“那我去问问他?”
“世……”秋荷耸了耸肩,似乎想到什么,又温声道,“这点小事,怎能劳动世子妃?还是奴婢给世子爷说吧。”
孟悬黎知道她会这么说,拍了拍她的肩:“你先给管事的嬷嬷说一声,让她给暗香重新安排个厢房。”
“世子爷就在那,又跑不了?你说对吧,秋荷?”
秋荷似乎有些慌张,尴尬笑了笑:“世子妃说的是,奴婢这就去。”
孟悬黎立在原地,看着秋荷渐渐消失的背影,眼神幽幽的,似乎在下一盘棋。
#
傍晚时分,太阳刚落山,整个国公府染上一层霞光,像古色古香的绣屏,蹙金结秀。
这处院子名叫“棠梨居”,意义不言而喻。孟悬黎在罗汉床上盯着书,心里想的却是逃离的方向。
若逃到许州,只怕会连累许州的亲眷,而且她也不想回去。若逃到外面,去哪里最好呢?钱塘亦或是金陵?可陆观阙权势滔天,保不准到了那边就会走漏消息……
等等。
孟悬黎忽而想到什么,忙放下书,抬眸微笑道:“秋荷,世子爷这个时辰没回来,你去打听打听,看看是不是宫里出事了。”
“对了,你把暗香喊进来,让她给我揉揉肩。”
秋荷果然眉开眼笑,欢快道:“奴婢这就去。”
不一会儿,暗香走进来,轻轻将门合上。孟悬黎看了,心想这姑娘着实有颗玲珑心。
“世子妃单独喊奴婢来,想必是有大事要说,如今四下安静,世子妃但说无妨。”
“你先起来。”孟悬黎听了,放下书,畅快笑起来,“去搬个鼓凳,坐下说。”
见暗香眼睛如此明亮,孟悬黎有那么一瞬,看到了从前的自己,旋即含笑道:“我听说,你是上个月才进国公府的?”
“是。”
“家是哪里的?”孟悬黎倒了一盏茶,递给她。
暗香小心接下,低声道:“奴婢是岭南人。”
“岭南山高水远,来的路上,应该很辛苦吧。”孟悬黎抿了一口茶,特意问道,“可你既是岭南人,为何要千里迢迢来东都?”
暗香神色平静如水,如实说道:“奴婢家中清寒,前些年又遭水灾,连份像样的嫁妆也凑不出。”
“为求活路,便只身来到东都,想着在这边谋份差事,待他日契约期满,也好攒些体己,风风光光还乡去。”
“可怜你年纪这般小,就吃了这么多苦。”孟悬黎摇首,心下了然,直接问道,“那你,现在想回家么?”
暗香猛地抬眸,点了点头:“但现在,奴婢还不能回去……”
“怎么不能?”孟悬黎想了想,温声道,“你如此聪明,自然明白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悬黎见她愣在那里,旋即一笑:“澄居为什么会失火?世子爷为何要搬回来?还有我,为何不能随意出门?”
“暗香,你心中应该早有疑惑,”孟悬黎斜倚炕桌,撑着下颔,幽幽看她,“若觉得唐突,方才的话,你且回去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告诉我。”
须臾,暗香咬了咬唇,将茶盏搁在炕桌上,旋即弯身跪下,字字铿锵:“若世子妃肯帮奴婢回家,奴婢也愿为世子妃效力。”
“好。”
孟悬黎抚掌轻笑,起身将她扶起来:“不愧是我看上的人,果然有魄力。”
她拍了拍她的肩,低声嘱咐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其他人谁都不能告诉。我会想办法取回你的身契,而你,静候我吩咐就好。”
“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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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胧,内室一片寂静,孟悬黎身着鹅黄薄纱寝衣,侧躺在床上,想着下午和暗香的对话。
她曾在《太平寰宇记》上看到过,说岭南温热多余,瘴疠极多,路况复杂,实在不算个安身的好地方。
但也就是这种地方,陆观阙身边的人才不会找到她。
孟悬黎掀开被褥,若她去岭南,不但要准备足够的盘缠,还要准备些药,至于干粮和防身物,等她画出路径图再说也不迟。
正想着,背后一热,孟悬黎睁大眼睛,旋即缓缓转过身,柔声道:“夫君,你怎么才回来?”
陆观阙面色平静,点了点她的脸颊,仔细端详着她的眼眸:“方才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孟悬黎撑起身子,双手搭在他的肩上,鼓着嘴,埋怨道:“本来是想睡的,但我刚来国公府,有些害怕……”
见他异常平静,孟悬黎心口一搐,但面上还维持着懵懂:“你这样看着我,我更害怕了。”
知道她失忆后,不管是床上,还是床下,陆观阙处处引着她。甚至有时候,他都不想让她再恢复记忆。就这样自欺欺人下去,也是极好的,
但今日,他听闻孟悬黎寻了个丫鬟在身边,还十分高兴,如今却只字不提,想来是有秘密的。
陆观阙轻笑,一把将她揽过来,摁在腿上:“和我说说,今日都做了什么事。”
原来是因为这个。
孟悬黎顺势环着他的脖颈,埋在他颈窝,露出女儿家的醋意:“是秋荷告诉你的么?”
陆观阙垂眼,淡淡道:“是。”
“我就知道。”孟悬黎故作生气,就要推他。
陆观阙蹙眉,单手搂住她的腰:“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没怎么。”孟悬黎偏过脸,不去看他,幽怨道,“她挺好的,什么事都要和你讲,巴不得天天去找你。”
陆观阙听了,倏然绽笑,去寻她的唇:“对,她挺好的。”
孟悬黎偏着脸躲他,故作怒意:“她那么好,你去吻她好啦。别抱我,身上难受的很。”
“哪里难受?嗯?”陆观阙带着些玩味,“阿黎见她找我,有些吃醋,所以才寻个小丫鬟来,是不是?”
“才没有,我吃什么醋啊。”孟悬黎得逞,眉尾上挑,避着他的热息,哼咛道,“你想喜欢谁,就喜欢呗,我又管不了你。”
“那你这样说……我明日就纳了她做妾室,你看如何?”
孟悬黎怔了一瞬,对上他的眼睛,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明日算什么,若真喜欢,今晚就去。”说罢,她就要挣开他的手。
陆观阙抓住她双手,放在自己腰后,孟悬黎身子不受控制,轻微往前扑,只那一瞬,陆观阙的吻,重重落在她唇上。
“你怎么管不了我?全天下,只有你能管得了我。”陆观阙和她深吻,密密喘息,“我不纳什么妾室,若你不喜欢她,我打发她就是。”
孟悬黎脸颊绯红,睫毛一个劲儿地颤动:“你都不听我的,我怎么管你呀?”
“听你的,以后都听你的。”陆观阙将她放在床上,倏然和她拉开距离。
孟悬黎呼吸急促,眼神迷离,唇面晶莹,以为他是看出了什么破绽,所以才会冷下来。
正想着如何应对,陆观阙端来一盏梨汤,轻声道:“刚做好的,来,趁热喝。”
孟悬黎的心坦然落下来,旋即扬起笑容:“我要你喂我。”
“好,我喂你。”陆观阙坐在床沿,自顾自尝了一口,“不算太热。”
这碗梨汤看起来很清亮,味道甜而不腻,孟悬黎慢慢喝着,又听陆观阙意味不明道:“我曾经做过许多次,但都没这次的甜。”
孟悬黎蹙眉,顺着他的话说:“这次是怎么做的?”
“先将雪梨的外皮轻轻剥掉,然后再打一些井水,将它放进去,用温火熬煮。”
孟悬黎颔首,随意道:“这么简单?”
陆观阙笑了笑,继续说:“在熬煮的过程中,还加一些蜂蜜或者冰糖,然后轻轻搅动雪梨。若想快些喝到,就用汤匙按压雪梨块,把它捣碎,流出梨汁蜜水,充分和井水融合在一起。”
“最后,梨汤色泽像这样亮晶晶的,就好了。”
孟悬黎摆了摆手:“饱了,不喝了。”说着,她就要寻个帕子,想擦嘴。
陆观阙见势,放下碗,俯身含住她的唇,溢出汁水:“好软。”
孟悬黎身子微微颤抖,推开他,垂首柔声道:“你去沐浴。”
“嗯。”
孟悬黎见他走到屏风后,急忙用帕子擦了擦嘴。
她重新躺在床上,深觉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有身孕。若到时候带着孩子离开,不光是孩子,连她自己也会有性命之忧。还有嘉和,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孟悬黎摇了摇头,如今乱糟糟的,当务之急寻些避子汤才行,可怎么瞒过陆观阙呢?
正想着,陆观阙散发垂落,熄灭烛火,在黑暗中上了床:“阿黎在等我?”
他紧锢着她的背脊,温热的水汽淌在她的后颈,孟悬黎看着幽暗处,呐呐道:“你身上好烫。”
“是烫了些。”陆观阙低哼,将她的寝衣褪下,贴着她,“别忍。”
孟悬黎的弦绷紧,不由颤缩,模糊说:“陆观阙,我要你吻我……”
说罢,陆观阙出来,将她抱在身上,孟悬黎早已润出,并不痛,她搭着他的肩,面色鲜艳明亮:“说好的,要听我的。”
“嗯,听你的。”陆观阙抱住她,热切吻上来,“求你。”
“求你,姐姐。”
孟悬黎彻底软化,浑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只觉落英缤纷,微风和畅。陆观阙按着她,帐幔轻晃,被翻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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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破晓,孟悬黎长发汗湿,背靠着陆观阙,一言不发。她今日必须要喝避子汤,不然,就昨晚那般,她怕日后连自己都控制不了。
察觉陆观阙醒了,孟悬黎大着胆子,嗫嚅道:“夫君……我昨晚梦到一个人,她说我狠心,一年也没去长生观看她。”
“这是为什么呢?”
陆观阙听到长生观,立刻清醒,低沉道:“应该是阿黎的母亲。”
他蹭了蹭她的耳畔,孟悬黎有些痒,小心转过身子,看着他的眼睛:“今日,我能去看看她么?”
“从上次醒后,我连娘亲都忘了,若不是这次的梦,只怕娘亲要更伤心呢。”
陆观阙见她如此,声音哑然,轻轻道:“今日我休假,我陪你去。”
“嗯。”孟悬黎攀着他,目光落在帐幔上,似是得逞。
天光透过薄雾,染上青灰。两人穿戴整齐,用过饭后,便出发了。
到长生观时,孟悬黎抬眼望见匾额之下,灰衣道人在阶道前扫地,见他们走过来,颔首致意。
孟悬黎微笑,缓缓步入观内,正殿烛火闪烁,她立在一旁,想到此次来的目的——调虎离山,拖住陆观阙,让暗香出门买避子药。
陆观阙见她不说话,侧身低语:“这便是你阿娘的牌位。”
孟悬黎缓了一瞬,跪于蒲团,轻轻叩首,心里默念:阿娘,若你在天有灵,定要助女儿能顺利逃离东都。
逃离陆观阙。
须臾,孟悬黎听得殿角木鱼声,忽而想到长生观后山层峦叠翠,有许多淡竹叶。
从前她在医典上看到过,说这淡竹叶药性温和,煎服后,大概可以避孕。
她轻轻起身,看向陆观阙:“此处风景不错,我们能不能在四周转一转?”
陆观阙“嗯”了一声,手却不肯松开她,孟悬黎也不恼,任由他拉,只为拖些时间。
待到后山,孟悬黎坐在亭中,撑着下颔,幽幽看向远方的山林。
陆观阙紧紧盯着她,说道:“你从前甚爱此山景,如今再来,可想起什么吗?”
孟悬黎蹙眉,歪着头,故作惊讶:“我从前来过?什么时候?”
“喊观阙哥哥的时候。”
“噢……我记不得了。”
孟悬黎抚上额头,深吸一口气,尽是清冽。果然,陆观阙故意答应她的请求,就是时时刻刻试探自己,就是想看她会不会露馅。
陆观阙见她眉目紧蹙,须臾方道:“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孟悬黎颔首,慢慢起身,单手挽住陆观阙的手臂。
两人在石阶走着,忽而,一个小道士撞到孟悬黎的肩膀,她正要开口,便察觉左手掌心多了张纸条。
“你眼睛长后面了?”陆观阙一把揽过孟悬黎的肩,冷声斥责道。
小道士看起来很是愧疚,连连道:“对不住,对不住,夫人没事吧?”
孟悬黎抿笑,摇了摇头:“一点小事,小道士不必挂心。”
见陆观阙还要说什么,孟悬黎忙柔声道:“夫君,我脚有些累,你抱我下山,成么?”
陆观阙果然好转,“嗯”了一声,将孟悬黎抱起来,什么也没再说。
一路上,陆观阙都紧紧抱着她,孟悬黎手掌心发汗,怕浸湿了纸条,就不知道这是谁写的了。
直到回府,孟悬黎才将掌心展开,正要去看,又听到廊下急匆匆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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