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到达玉仙观时,天上已经飘着好些风筝。
祁烨这年纪当然对放风筝没有兴趣,但他对看两个孩子放风筝有兴趣。
“就在这里吧。”他为他们选了一处好地方。
蓝天,白云,清风,草地。
孟清泠深呼吸了口气,真好!
屈年给二人递上风筝。
孟清泠拿得是只蝴蝶风筝,孟序的是只喜鹊风筝。
祁烨问:“可会放?”
“小菜一碟,”孟序稍微辨别了一下风的方向,招呼姐姐,“跟我跑。”
既然弟弟会,她就不费力气了,孟清泠照葫芦画瓢,弟弟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姐弟俩在草地上小跑着,脸上洋溢着笑。
祁烨也跟着笑。
屈年忽然道:“您这么喜欢孩子,怎的不早些娶妻,自己也生几个?”
祁烨:“……”
他还真没想过。
可能日子过得太逍遥了,娶妻后到底不一样,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以后再说吧。”
现在这样也挺好,有两个孩子陪着,又有趣又热闹。
风筝渐渐就飞上去了,孟清泠仰头盯着,一边慢慢放着线。
十指纤纤,是双极漂亮的手,纤弱得像花瓣,但牵着线拉扯时又好像很坚韧。
许信顺着手指往上看,目光忽地一闪。
怎么又是她?
因为某些顾忌,他选择放弃了姜小芸,趁着踏秋人多,重新寻找目标,但像姜小芸这样的姑娘很少,他一连看了好些日,谁料又被他碰到孟清泠。
他忽然想到前几日随从查到的事:谢琢有次急着从兵部赶回宫,那日正好是嘉福公主请了这位孟三姑娘。
当时他就猜,谢琢应是去见她。
可若太后同意这桩亲事的话,早就请天子指婚了……
谢琢偷偷摸摸,许是太后不同意。
许信眼眸渐渐眯起。
这姑娘确实长得不错,也难怪谢琢会看上她,如果他再推波助澜一下,谢琢也许就会为这姑娘昏了头,做出荒唐的事情来。
到时又树敌又惹恼太后,自然就会对表弟有利了!
许信起身离开时,汤琦正好赶到。
骏马四蹄翻飞,携带着一股疾风。
裙衫被吹得一阵飘动,孟清泠转头看向马上的少年:“这位公子你……”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毗罗的……”汤琦翻身下马,“就是戚纶,我是他朋友,刚才在南门街,我们见过。”
汤琦长得浓眉大眼,英气勃勃,就算前世没见过,也不至于这么快忘掉。
孟清泠道:“我记得你,汤公子,我是想问你有何事?”
小姑娘眉目如画,一张瓜子脸很饱满,粉嘟嘟的,既有少女的清丽,又有孩子的可爱,实在很合他的喜好,汤琦扬眉道:“我想多了解了解你,故而追来。”
无论是他的眼神还是他的t行动,都让孟清泠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将线往回收了一点,淡淡道:“不必了解,汤公子,我们不合适。”
汤琦:“……”
他以为自己够直接了,结果这姑娘更直接。
那所谓“乖巧”的印象瞬间崩塌。
祁烨此时走上前来:“你姓甚名谁?找我外甥女有何事?”
眼前男子身材伟岸,眉眼凌厉,压迫感十足,汤琦朝他行了一礼:“我姓汤,叫汤琦,我来此并无要事,只是想跟孟三姑娘说几句话。”
“那说好了吗?说好了就快走。”
“……”
她家的人都这么直接吗?
汤琦表情错愕。
孟清泠看在眼里,扑哧一笑。
这一笑又叫汤琦的心微微一荡。
其实直接点也没什么不好,弯弯绕绕的相处起来才累呢,汤琦道:“那我就直说了,孟三姑娘,我觉得你不错,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多见几次面,若是合适,我会来提亲。”
祁烨:“……”
这小子哪儿冒出来的?
“泠泠,你何时认识他的?”
“刚才,就在南门街遇到我大姐夫的时候。”
他那时正跟外甥说话,没有注意,祁烨皱眉,瞪一眼汤琦:“才认识就打算提亲?”
汤琦挠挠头:“一见钟情不都这样的?”
祁烨:“……”
孟序拉着风筝过来,上下打量他一眼,淡淡道:“就凭你?”
姐姐可是连大皇子都拒绝的!
这少年看着就没什么能力,指不定还是个纨绔子弟。
汤琦挺起胸膛:“我可是吉安侯府的世子,怎么?配不上?”
据他所知,孟清泠的家世也是一般。
孟序慢慢收着线:“你以后会知道的。”
汤琦莫名其妙。
在孟清泠眼里,汤琦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少年,所以才能如此轻易就提到嫁娶:“汤公子,此事我当你没有说过,你既是我姐夫的朋友,如果想放风筝,我倒也可以借给你。”
汤琦受到了很大的侮辱:“我几岁了还玩风筝?”
他十九了好嘛!
“不过我以前很会放风筝,要我教你吗?”
“她已经放上去了,还用你教?”孟序挡在姐姐前面,“我姐姐是姑娘家,你注意分寸,请走吧!”
他是侯府世子啊,这孟姑娘的家人怎么一点都不给他面子?
汤琦想不通,但也感觉再待下去对自己并无好处,便抱拳道:“我今日是有些唐突了,还请诸位见谅,改日我一定会登门道歉。”
祁烨见他态度还不错,笑一笑道:“登门道歉倒是不必,但我外甥女既对你无意,下回便莫再见面了。”
汤琦:“……”
离开的时候,他对自己产生了很大的怀疑。
他家世,外貌都很不错,就算性子急了些,也是坦坦荡荡的,且还奔着娶妻的目的没有糊弄,怎么他们会考虑都不考虑一下?
汤琦一路骑回了京城。
在兵马司衙门找到戚纶后,他大倒苦水:“那孟三姑娘的舅父,弟弟都很嚣张啊,连我这个世子都不放在眼里!毗罗,他家到底什么情况?难怪你当初会娶你夫人,可是有什么来头?”
戚纶火了:“你觉得我是看重家世的人?我娶她才没管她是哪家的呢!”
“好好好,你别气,”汤琦把他按回椅子上,“但你不觉得奇怪吗?我这条件,配得上那孟三姑娘吧?”
“难说。”
“……怎么难说了?”
“就是难说。”
汤琦瞪他:“你是不是我朋友?”
其实戚纶是说不清楚,在他看来,那孟三姑娘挺厉害的,但非要他说出个子丑演卯来,说不出。
“你自求多福吧。”
汤琦好胜心上来了:“我就不信了,我让我娘请她来我家做客,看看我家什么样,照理,她见过你夫人的生活,应该也十分向往的。”
戚纶问:“令堂会同意?”
“她是你夫人的堂妹,以我们两家的关系,我娘不会不同意,她就巴望我成家后好立业呢!”
“……行吧。”
回去后,戚纶跟孟清月说起此事,但并没有告诉她,汤琦已被拒绝。
孟清月讶然:“是中秋节在云阳楼遇到的那位汤公子吗?”
她见过一面,但并未交谈。
“是,就是他看上你堂妹了。”戚纶觉得汤琦是自找苦吃,但好歹是一起长大的朋友,还是想帮一下忙。
印象里,那公子似乎长得不错,还是个世子。
孟清月问:“他是做什么官的?”
“尚未谋职。”
孟清月立刻就嫌弃了:“这样的话,恐怕配不上泠泠。”
戚纶感受到了汤琦所说的“嚣张”,挑眉道:“他是世子,以后是要袭爵的,还配不上你堂妹?再说,就他这身份,要谋职也不难。”
“话是这么说,但泠泠的条件嫁谁不行?他就算是世子,也不是他看上,泠泠就要同意的。”
戚纶一阵头疼,摆摆手:“不说什么条件了,也不说什么配不配,你好好想想,她有没有可能喜欢上玉振?”玉振是汤琦的小字。
孟清月摇摇头:“我不知。”
“你不知她喜好?”
“真不知,她从来没有透露过。”不止堂妹,妹妹也没说过喜欢什么样的公子。
“……”
这有点出乎意料,戚纶本以为小姑娘聚一起都会谈论自己的喜好的。
“那与你说了也没什么用。”
孟清月歪头道:“怎会没有用呢?我可以去问问泠泠的……如果她喜欢,那当然好,不喜欢,我就问问她喜欢什么样的。”正好也去看看堂妹。
戚纶“唔”一声:“可以,你尽快去一趟,确定了我便去劝一下玉振,省得他白费功夫。”
“那我明日去?”
这也太快了,戚纶道:“明日正好是休沐,不准去。”得陪他。
“……那后日?”
“可以,我帮你跟母亲说一声。”
很快又能见到堂妹了,孟清月兴高采烈吩咐甜杏准备上门带的礼物。
夜幕降临,月如银钩。
孟清泠同舅父,弟弟在丰乐楼用了晚饭,此时才回。
枫荷看她困意深深,忙提了热水来。
孟清泠坐在浴桶里,险些睡着。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洒在她肩头,银光一片,枫荷笑着道:“姑娘怎么那么累?”她们也没跟去,不知玩了什么,“难道还去了别处不成?”
“就是放风筝,赏花,还爬了个卧虎坡,倒也不是累,刚才喝了一点酒。”她掩住唇,打个呵欠。
“难怪,舅老爷就是好酒,没让您喝醉不错了。”
孟清泠莞尔,又催促:“快些,我真困了。”
枫荷忙拿起白玉瓢。
这一觉睡得很沉,等睁开眼,阳光已落满整间卧房。
她问:“几时了?”
银花就在床边:“快到午时,姑娘。”
居然睡这么久。
孟清泠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银花道:“姑娘,大殿下来了。”
孟清泠手搭在床沿:“在家里还是在门外?”
“家里,舅老爷正准备跟他比试投壶。”
“……”
什么情况?
她很奇怪:“无端端的比什么投壶?”
“大殿下说是来教您的,结果舅老爷说,投壶他也会,让大殿下先过他这一关。”
原来谢琢想到的是投壶。
孟清泠惊讶。
她前世并未见过他玩投壶,他从来都是练习骑射的……
难不成是在她去世后生出的兴趣?
不过舅父也会吗?她没见舅父玩过。
孟清泠穿上绣花鞋,随意披了件外衫就出去。
银花在后面追着道:“姑娘,您头发都没梳呢,这要被大殿下看到,不合适吧?”
“谁说要被他看了?”孟清泠加快脚步。
院内已经摆上青壶,箭矢也已准备好。
谢琢看着气势如虹的祁烨,掌心不由微微出汗。
不过这青壶刚拿出时落了灰,应该是许久不用……
他练习过,祁烨没有练习,也不是一点成功的机会都没有。
谢琢深吸一口气,朝祁烨一笑:“请。”
祁烨仍是把他当草包的,听说他也想当外甥女的半师,只觉荒唐,但念及他的态度,还有守信,决定给一次表现的机会,至于最后如何,还是要看外甥女的决定。
他取了一支箭矢,手微微扬一扬,寻找感觉,而后沉静下来,手腕一抖,箭矢划出优美曲线,准确无误落入壶内。
一气呵成。
“到你了。”祁烨看向谢琢。
谢琢也取了支箭矢。
毕竟练习了成千上万次,他不需要寻找感觉,只凭经验,谢琢瞄准过后,也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投射。
祁烨有些吃惊。
草包皇子居然真的会投壶?
怎么没听说他有这方面的本事呢?
他眉梢微扬,又取了支箭矢。
这次箭矢穿过了青壶的右耳,乃是难度很高的“贯耳”!
谢琢知道祁烨在给他压力了。
他也确实有压力,可到了这一步,惧怕是最没t用的事,他缓缓取出箭矢,屏气凝神,手腕一甩,将箭矢准确地穿过了青壶左耳。
居然一直跟自己持平,祁烨顿时起了好胜心。
他双手持箭矢,准备来个最难的双贯耳。
万良在旁边看得汗流浃背。
这祁公子啊,也太不给主子面子了。
他家主子可是皇子啊,就没有一点顾忌吗?
也是主子傻,居然对一个商人如此客气,其实只要求天子指婚,他们又能奈何?非得用这样迂回困难的方式,他实在无法理解。
祁烨瞄准过后,双手一扬,两支箭矢平行朝壶耳落去。
谢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箭矢。
幸运的是,投中左耳,偏离了右耳。
他轻舒口气。
祁烨摸摸鼻子,有点遗憾。
以前他是能中的,应是许久不碰,生疏了。
谢琢随后也取了两支箭矢。
不知自己能不能中,他忽然想到妹妹说得“向上天祈祷”,忙在心头默念了一阵,而后手一扬,将箭矢投了出去。
“双贯耳”!
中了。
躲在院门口后偷看的孟清泠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
哎呀,又小看笨蛋了!
第052章
在旁观战的孟序也很吃惊。
舅父武艺高强,他本以为这大皇子是以卵击石,毕竟看起来温文尔雅,一点都不像个练家子,结果……
祁烨诧异地问谢琢:“你学了多久?”
“不是很久,但我学箭术好些年了,而且之前我天天都在练习。”
听到后面一句,祁烨笑了,这皇子是个老实的。
不过就算天天练习,能做到如此,在投壶上也是有些天赋,祁烨道:“不用往下比了,你已经过了我这一关。”
能投出“双贯耳”,别的不在话下。
谢琢大喜:“多谢祁公子,那,那我能教孟三姑娘了吗?”
这不是他能保证的,祁烨道:“得看泠泠的想法。”
谢琢心头一闷。
祁烨吩咐屈年:“你去传个话,请她过来……她是不是还没有起床?”
听到这句,孟清泠忙快步返回自己的院子。
没想到谢琢最后真的能赢舅父!
早知道那时他提出“半师”,她就应该彻底拒绝,如今找什么借口?
她坐在梳妆台前思考对策。
银花给她梳朝云近香髻,枫荷找了只金满池娇荷叶簪出来。
屈年此时到了,站在门口禀告:“姑娘,老爷请您过去见一见大殿下。”
孟清泠道:“嗯,等我收拾好就来。”
枫荷怕她饿肚子,去厨房端来一碟蟹肉徽包,一碟山药糕,一碗素菜粥。
在此期间,谢琢一直在正房等候。
祁烨观他神情,竟没有一丝不耐烦,莫名想到外甥女之前说“喜欢的公子性子要好,不能高高在上”,这皇子的性子看起来就是很好,而且一点都不高高在上。
该不会……
祁烨微微摇了摇头。
不可能,如果外甥女喜欢谢琢,肯定早就接受他的求亲了,她又不是什么扭扭捏捏的姑娘。
他让随从上茶:“泠泠应该快到了,你再等等。”
“无妨,我可以等到天黑,”谢琢说着,抱歉一笑,“就是会打搅到您。”
祁烨真不知他流露出的那种亲近感是出于什么原因,外甥女说是为了得到他的支持,但他看着不像,感觉是出自真心的。
太奇怪了!
孟清泠姗姗来迟。
不是上回一样的打扮,但谢琢仍是满心欢喜,笑着看她。
“劳殿下久等。”她敛衽一礼。
“我听说你才起床,早知道我就晚点过来了。”他有点可惜,这样或许孟清泠可以看到他跟祁烨的比试。
不对,万一她真的在场,或许他会紧张,进而表现不好。
谢琢又庆幸她没来。
祁烨问外甥女:“他说想教你投壶,你可答应?”
谢琢不由自主握紧椅柄。
孟清泠没有回答,说道:“舅父,能否让我单独与殿下说几句?”
祁烨当然不反对,招呼孟序一同离开。
孟清泠看向谢琢:“原来殿下多才多艺,竟如此精通投壶。”
“是幼时喜欢玩乐的,要不是万良提醒,我自己都不记得,”谢琢向她解释,“之所以能过祁公子这一关,也是因为我学过箭术。”
原来如此。
孟清泠轻抚了一下手腕:“小女子没学过箭术,也能玩投壶吗?”
“当然能玩!”谢琢感觉她又在想办法拒绝他,忙道,“投壶并不需要多大力气,只看重准头,小姑娘都能玩的,”说着轻握她手臂,将她拉到屋檐下,“我先投给你看。”
她刚才都看过了,但孟清泠不好说。
已经赢了祁烨,谢琢再没压力,取了箭矢,十二支连发,“当当当”声不断,全都投中。
他转过身,神采飞扬:“如何?”
满脸求夸奖的样子。
孟清泠只好道:“殿下很厉害。”
也是实事求是。
“所以你不必担心学不了,我肯定能教会你,”他拿来十几支箭矢,将其中一支递给她,“试试。”
这箭矢并不重,细细的。
孟清泠随手一扔。
箭矢落在了离壶口半丈之处。
谢琢莞尔:“你都没有瞄准。”
孟清泠道:“其实我对投壶并无兴趣。”
听到这话,谢琢心头“咯噔”一声。
没有兴趣的话,他自然不能强迫她……
可他练那么久,为了什么呢?
诚然,起初是因为裴亦秋,他怕孟清泠被他吸引,但仔细想想,也是为了经常能看到孟清泠,所以学不学投壶并不重要,他微微一笑:“可以不学。”
“……”
这是什么半师啊?说了来教投壶的,居然因她一句话就放弃了。
孟清泠有点想笑,又忍住:“那殿下可以回去了。”
他不走:“我只是答应不教你投壶。”
“不教我就不用留下。”
他知道孟清泠是因为前世的事不肯嫁她,可她有时也太过无情了,连一点机会都不愿意给,但他不能就这么走了,谢琢道:“孟三姑娘,你如今尚在考虑嫁不嫁我,那对我多一些了解不好吗?只有了解了,才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只要她愿意花时间了解,就会发现他真的跟前世不一样!
居然被他想出这么一个理由……
孟清泠一时不好反驳。
谢琢见她沉默,便又拿了一支箭矢给她:“再扔了试试。”
她一扔,竟扔到壶口上,发出“当”的一声。
居然差点投中,孟清泠自己主动取了一支。
“当”的一声,又扔到壶身。
谢琢教她:“得用腕力,巧力,别着急。”
孟清泠一下扔了十几支。
不知不觉,已经是未时。
万良提醒道:“殿下,您一直没吃午饭呢。”
有胃疾还饿着,恐怕不好。
他朝孟清泠使眼色。
确实很晚了,孟清泠来时已经吃过,完全忽略了谢琢。
如果她愿意,可以此时提出让谢琢在家中用饭,但孟清泠想了想,还是抛弃了这个念头。
半师是谢琢想当的,她并无此意。
她假装没听见。
谢琢见她不做声,便道:“没事,早上吃得多,还不饿,”一边整理箭矢,一边耐心地与孟清泠道,“等会别离那么远,就站在壶边上投射,这样更容易找到感觉。”
孟清泠应一声,走到壶边,取了箭矢往壶口扔。
十几寸的距离,当然可以投得很准。
“叮当”声不断,箭无虚发。
见她唇边露出浅浅笑意,谢琢问:“是不是也挺有意思?”
她笑容一收:“仍是提不起多少兴趣。”
“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谢琢把箭矢放在一边。
“我觉得养鱼有意思,”孟清泠手指在箭杆上划来划去,“殿下,其实我真的很不适合当皇子妃,我有自知之明。”
谢琢不理会最后一句话:“你在何处养的?带我去看看。”之前听妹妹说她喜欢种花,原来还喜欢养鱼,可前世她并没有这些喜好。
不,可能她一直都有,只是累得从没有这种闲暇。
他心头又一阵黯然。
孟清泠站着没动。
“走吧,”他柔声催促,“如果你真的喜欢养鱼,我以后就多看看养鱼的书,也可以教你的。”
“……”
她哪儿需要他教?
投壶还能说说,念书,谢琢两辈子都比不上她。
孟清泠刚要反驳,忽然想起自己说过“得了热病,不想动脑子”的话,只好咽回去。
二人沿着游廊往外走。
祁府府邸大,走到池塘处得花不少时间。
谢琢肚子越来越饿,已经有些不适,可他想如果中途离开祁家去外面吃饭,再回来的话恐怕孟清泠就不见他了,便决定忍一忍。
万良在后面急得差点跺脚。
行到池塘处,瞧见张石桌上放t着好几只陶盆,他好奇问:“这是做何用的?”
“也是养鱼的,鱼到春天会产籽,养在陶盆里不会丢失,可以方便孵化小鱼。”
孟清泠见水有些浅了,拿起水瓢去池塘里舀一些,再倒入陶盆。
他低头看那些鱼。
阳光下,颜色都很鲜亮,他看着看着就发现了两条极其出挑的“十二红”。
这种鱼宫里也有,极其名贵,是彭王早年上贡的……
他心头一动,问道:“这‘十二红’你哪儿买的?”
孟清泠手顿了下,然后继续倒水:“别人送的。”
她没有直接说是裴亦秋送的,但谢琢在这刻却十分笃定,就是裴亦秋送的,因为凭祁烨的身份肯定弄不到这样的鱼,孟家当然也是,而裴老爷子是出了名的喜欢鱼……
他再次看了一眼这两条“十二红”。
它们单独在一个陶盆里养着,看得出来被照顾的很好。
可他送给孟清泠的膳食,却被她嫌弃,说“一样都不喜欢”。
谢琢感觉到腹中一阵剧痛,手忽然撑在放置陶盆的石桌上。
孟清泠一惊,放下水瓢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低声道。
那张脸白的像冬日落下的雪,按在桌上的手背也一样,可却凸起淡青色的血管轮廓。
孟清泠手搭在他胳膊上,劝道:“殿下可是不舒服?让万良扶您回去歇息吧……”未说完,只见一滴汗从上方落下,摔在她鼻尖。
男人修眉紧锁,额头布满汗水,睫毛都湿了,却死咬着牙没有出声。
跟前世一样,他胃疼时从来都是默默吃药,一句不提。
她突然生出几分愧疚。
定是刚才故意饿着他,把他饿得胃疾发作了!
可他自己不会提出吃饭吗?她又不会拦着不让吃。
真是个笨蛋!
正想着,耳边听到男人低哑的声音:“你喜欢鱼,我也可以送你的……宫里有很多,你喜欢哪种?”
“……”
这个时候还不省点力气,竟问她鱼的事。
孟清泠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谢琢仍锲而不舍:“这种十二红,也有,还有虎头,望天……”
闭嘴!
孟清泠忽然想到荷囊里有些梨条,忙取了一个堵住他的嘴:“殿下填填肚子吧。”
谢琢呆了呆,随即就感觉到梨条在口中化开,很甜。
比他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甜!
第053章
他的胃立时不疼了,笑容直达眼底。
孟清泠见他笑,暗骂了一句“笨蛋”,说道:“殿下,您赶紧回宫吧,请太医看一看。”
万良发现情况不好,已经快步上来搀扶。
谢琢嚼着梨条,咽下去后道:“只是忽然有些……头晕,没什么。”
他哪来头晕的毛病?孟清泠不明白他为何要隐瞒胃疾的事。
万良叫起来:“怎会是头晕?您定是饿着了,”边说边看孟清泠,压抑不了不满的情绪,“虽说客随主便,可孟三姑娘您也太不周到了吧?”
谢琢抬一下手,示意他闭嘴。
万良不情不愿听从。
谢琢站直,跟孟清泠道:“与你无关,是被太阳晒得头晕。”
真是个拙劣的借口,孟清泠看着他脸上的汗:“不管如何,殿下都得回去了。”
“嗯,”他点点头,然后问,“那东西你还有吗?”
“……”
肯定是饿狠了,居然惦记她的梨条。
孟清泠拿出来放在他掌心:“就这些了。”
他一笑:“多谢。”
万良扶着他去坐车。
他将梨条用手帕包好,放在衣袖中。
回到长定殿,万良要了一桌子的菜。
谢琢道:“我哪儿吃得完,四个菜就够了。”
万良发泄似的:“奴婢是心疼您,要是太后殿下知道这事儿,得要两桌子菜!”那孟清泠太不像话了,主子好歹是皇子,怎能如此冷待?
谢琢脸色一沉:“你试试去告诉皇祖母!”
声音极冷,感觉去了自己小命不保。
万良忙道:“不敢,奴婢只是想不通,您为何要这样自讨苦吃。”
因为他欠孟清泠的!
谢琢道:“你不必想通,总之,以后别多嘴,不然别伺候我了。”
万良心头一震,连忙告罪,又问:“您真不请太医看看?”
“不用。”
从前世的经历看,这病主要不是身体的原因,是心的原因,所以看了也没用,谢琢从袖中取出包着梨条的手帕,拿了一个放嘴里。
万良觉得孟清泠对他不好,但她至少记得他的胃疾,还会给他东西吃,可见并非真的无情。
谢琢忽然对娶孟清泠多了一点信心。
就是这胃疾实在烦人,下回一定要忍住了才好,不然他身上的缺点太多了,不怪孟清泠一直都不同意嫁他。
秋风掠过,又扯下几片枯叶抛入池塘中,水面顿时起了一阵涟漪。
以为有吃的,水下鱼儿聚拢过来,张嘴将枯叶拱动。
明回已经在池边站了许久,差点忍不住想问主子到底要捞什么鱼!
但裴亦秋没有吩咐他捞鱼,又按原路返回。
明回皱起眉头,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其实裴亦秋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并非只有弈棋一个爱好,他还喜欢画画,喜欢看戏,可最近竟像是入了魔似的,脑中住进了一个姑娘后,怎么也驱除不了。
难道是寂寞了吗?
不,应该还是不甘心吧。
从一开始的被敷衍到后来的被拒绝,他真的不明白孟清泠为何会如此排斥他。
犹记得在宣若堂的第一节课,她也听得很认真。
是不是因为那次惩罚她,让她重画那张风筝图,叫她不满了?可作为讲官,对学生难道不该严厉些吗?他也是为了让她有所进步。
裴亦秋忽然停下脚步,问明回:“如果是你,你愿意让我教你吗?”
明回:“……”
“说实话。”
“这,小的当然愿意,但孟三姑娘不愿意也情有可原,她都说了喜欢吃喝玩乐。”
“……”
她的志向确实是与自己背道而驰。
还说要当个好吃客。
裴亦秋脑海中浮现出八仙店的事,她在看戏时也是个好看客,尽往台上扔碎银呢!
“公子,”此时有小厮来禀告,“会宁侯府的戚姑娘,说有事想见您。”
裴亦秋不认识她,拒绝道:“不见,请她回去。”
“她说请您给她一个机会,她与孟三姑娘是好友。”
他才想起来孟清泠的堂姐是嫁入会宁侯府的。
他想了想,走去门口。
戚媛见到他,还未说话,脸先红了。
小姑娘在家中考虑了好些日,终于鼓起勇气来表白,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
“你有何事?”裴亦秋问。
“我……”戚媛握住拳头,“我想告诉您,裴公子,”她深吸口气,“我仰慕您许久,自从三年前在金元池见过您之后,我就忘不掉您……”
裴亦秋打断她:“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是何意思,但我不可能娶你。”
戚媛来之前已经做好准备,并不意外,她抬起脸:“为何?我的条件也不算差,你就不能,考虑一下吗?”
“抱歉,我不想考虑,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请回。”
这是唯一的机会,戚媛不愿轻易放弃,很努力地道:“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可以改的,如果你喜欢精通琴棋书画的才女,我也可以去学,请您告诉我!”
什么样的?
总不是她这样莫名其妙上门说要为他改变的姑娘。
裴亦秋冷冷道:“不必如此,我此生都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姑娘。”
戚媛仿佛坠入冰窖,随即就掩面跑了。
在眼泪落下的时候,在那种绝望的痛苦中,她却又感受了一种解脱。
此后,她不用再喜欢裴亦秋!
*******
听说谢琢未时才走,晚上三人一同吃饭时,祁烨看着外甥女:“我没想到你会同意让他教你。”
其实她没有同意,但谢琢的言行举止出乎意料,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下回他再来,她还得想想对策。
“我尚未同意。”
祁烨惊讶:“没同意他待这么久?听说你还是学了一会投壶的。”
“舅父是觉得不妥吗?”
“没有,”祁烨夹了一块红煨羊肉,“这皇子挺有诚意,如果你愿意,我也不反对。”
似乎舅父对谢琢的看法真的有所改变。
孟清泠道:“我不想同意,我下回得让他打退堂鼓。”
“我看很难,”祁烨摇摇头,“他对你不一般……脾气也是不一般的好。”
他的脾气一向都很好。
前世她刚嫁给谢琢时,起先也是顾忌他身份诸多小心,后来才发现他很好相处,就是笨了点,什么事都要她帮着谋划,久而久之,自然疲累。
他对她再温柔也无法弥补,何况,她觉得谢琢对她好,也有图她t有用这一部分原因——他自己没有能力,当然要依靠她,就像之前要依靠太后。
但这世……
仔细想想,他确实进步很多。
那又何必非得娶她呢?
孟清泠尚未弄清楚这一点。
孟序听着二人说话,想张口问又闭上了。
他早前听说姐姐敢拒绝大皇子,十分佩服,但今日一见这位皇子,竟是处处都好:长相好,身手好,性子也和善,他一时就想不通姐姐为何拒绝。
但毕竟这是姐姐的决定,想必她是有充足的理由。
孟序觉得他该支持姐姐。
次日,孟清泠又睡到午时才起。
刚睁开眼,就听见孟清月的声音:“泠泠,你总算醒了!”
孟清泠起初以为自己做梦,揉了揉眼睛,才发现真是孟清月,她吃惊道:“大姐你怎么在这里?”
孟清月就坐在床对面的雕花椅上。
“我巳时就来了,枫荷说你在睡,我就一直等着,”她打了个呵欠,“看着你睡,我都差点睡着。”
“……”
孟清泠看向枫荷:“你怎么不叫我?”
“是我让她别打搅你,”孟清月忙替她说话,“我看你睡得很沉,怕你没睡够。”
孟清泠起身穿衣:“下回别这样了,哪有来做客看着别人睡觉的?”
“我们什么关系呀,跟旁人不同!”孟清月走过来,帮她系腰带,“我今日来是有件事要问你……相公托我帮的忙,等你吃完早饭再说。”
不用猜,一定是关于汤琦的。
孟清泠道:“我跟汤公子不合适,你让姐夫劝劝汤公子,别瞎胡闹。”
孟清月瞪圆眼眸:“你这就猜到了?”
“前日发生的事,你今日就来了,用得着费功夫猜?”
“也是,那泠泠你真的不喜欢汤公子?”
“不喜欢。”
孟清月点点头:“我也觉得你不会喜欢,不过,你喜欢什么样的呢?”
“……”
孟清泠有点头疼这个问题。
以前舅父也问过,具体的她答不上来。
“我实话告诉你,我其实并不知,”孟清泠揉一揉额角,“所以大姐你不要再问了。”
孟清月吃惊。
聪明如堂妹,居然会有不知道的事情。
她喃喃道:“该不会妹妹也是这样的吧?”
孟清泠就笑了:“莫说我们,你自己呢?可喜欢姐夫?”
孟清月的脸立时红了,不回答,催着孟清泠吃饭:“我带了好些吃的来,有你喜欢的八宝羹,还有松菌烩鸭块,蟹肉鱼翅……哦,还给你带了一盒花容膏,母亲送的,抹了之后脸又滑又嫩。”
“……多谢。”
“跟我客气做什么?你快吃,上回来我都没有待多久,这次一定要到处看看!对了,堂弟在干什么?快要童试了,他准备得如何?”
“他在跟舅父练武。”
“什么?”孟清月瞪圆眼睛,“他怎么会去学武?他以后不念书了?”
“不念了,他自己觉得念书没有前途,想以后参加武举。”
孟清月想了想,点点头:“练武也好,以后被人打可以还手……阿序上次被打了十个板子,我看着都心疼,祖父太坏了,为这点小事就打人。”
孟清泠一笑:“大姐说得对。”
吃完饭,她带孟清月去看舅父指点弟弟练武。
“阿瞻跟阿观看到了指不定羡慕呢,”孟清月惊叹,“阿序居然都能舞剑了。”
“才学几招而已,之前都在蹲马步。”
“他都长高不少……”孟清月想到丈夫,“练武的都高。”
“嗯。”
谢琢也挺高的。
二人看得会,沿着青石小路去逍遥亭。
南天竹在深秋仍是青翠碧绿,风吹过,发出“沙沙”之声。
银花将亭内美人靠擦干净。
孟清月坐下后道:“上回收到娘的信,让我请母亲帮忙,替妹妹找一门好亲事,泠泠,你说我该如何办?相公很讨厌孟家人,母亲虽然没表露,但好似也不喜欢。”
前世二堂姐被祖父所迫嫁给了石学裕。
他虽是三品侍郎,但是个鳏夫,比二堂姐大了十三岁,二人成亲后感情不睦,二堂姐的性子也越来越冷。
孟清泠道:“你就直接告诉戚夫人,说你自己嫁得如意,但担心妹妹嫁不好,你们是亲姐妹,你对妹妹有情有义,戚夫人会理解的,如果她愿意帮忙,当然最好,不愿意你也尽力了,没有对不住大伯母跟二姐……你凡事只凭本心去做,没有人会怪责你。”她猜测,戚夫人是会愿意的,那样孟清雪应该也能借此改变自己的命运。
一句话就解决了她的烦恼,孟清月忍不住抱住她:“泠泠,有你在就是好,你要不跟我回去吧,我好想跟你住一起!”
“……”
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事,孟清月轻叹口气:“我又在说傻话,你舅父跟阿序都在这儿呢……那如果母亲愿意帮忙,我也请你来做客好不好?”
“不要,我懒得应酬,”孟清泠拒绝,“如果是平日,你随时可以请我,你家的八宝羹确实好吃。”
孟清月噗嗤一笑:“行,那我隔三差五请你过来。”
“……”
这倒也不必的。
回去后,孟清月告诉戚纶:“泠泠不喜欢汤公子,他们之间绝无可能,她的原话是,让汤公子别瞎胡闹。”
“……”
这种事怎么是瞎胡闹?戚纶感觉孟清泠完全把汤琦当小孩。
可孟清泠也才十五岁啊!
戚纶捏捏眉心:“既如此,我自当劝阻玉振。”
“嗯,不过我也没问出她喜欢什么样的公子,泠泠这一点好奇怪,她居然不知。”
“会不会是不愿意告诉你?”
“当然不是!”
戚纶笑了,将她揽在怀里:“你对你们的姐妹情很有信心啊。”
“当然,泠泠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戚纶微微扬眉:“是吗?那我呢?”
“……相公也是。”
听着有点勉强,他低头噙住她的唇:“说起来,我还没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公子呢。”
孟清月的心一阵乱跳,低声道:“自然是你这样的。”
居然没答错!
戚纶有些意外:“你是真心的?”
“我为何要骗你?”
“那喜欢我哪儿?”
“救了我,还在家中处处帮我,鼓励我。”
“……我长得不好吗?”他捏她的脸颊,语气凶巴巴,“我武功不好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为什么非得是长相,武功?她说得难道就不对吗?
孟清月一时回答不了。
戚纶感觉到有股邪火从腹中窜出,抱起她就往卧房走。
不多时,里头传来抽泣声:“好嘛,哪儿都喜欢……喜欢脸,也喜欢,你身体,你的手,你的腰……”
“……”
外面的丫鬟都不好意思听,悄悄退到门外。
歇息了几日,祁烨带两个孩子去张家的马场挑马。
马场主人跟祁烨是好朋友,牵出来的全都是日行千里的骏马。
孟清泠要了一匹浑身雪白的马,孟序要了一匹通体漆黑的马。
祁烨“啧啧”两声:“你们这是黑白双煞啊!”
姐弟俩噗嗤笑起来。
祁烨当场就教了他们一会。
孟清泠跑了两圈后,总感觉有道视线在盯着她,但转头去找,却什么都没发现。
不远处只有三位姑娘跟几位公子,还有两个年约四五十岁的男子在挑马,看起来并无异常。
可能是她多心了。
她又继续骑马。
因要到休沐日了,此时的谢琢正吩咐万良坐着小船在知鱼池上捞鱼,他自己捧一本《天台山志》在岸边看,学点养鱼的本事。
万良满头大汗刚捞了两条绿锦出来,又听他道:“再捞虎头十条,望天十条,龙睛十条,朱鱼十条……”
万良:“……”
你咋不把整个池塘都搬去呢!
第054章
谢琢见他站着不动,催促道:“愣着作甚?”
“殿下,您送得是不是有点多?一下子送完了,下回送什么?再说,您也得给孟三姑娘一个准备啊,太多了指不定养不下。”
“……”
有点道理。
谢琢夸道:“万良,你还挺机灵。”
主要是怕捞到天黑都捞不完,万良道:“不如就先送四种,每种八条。”
“好。”
万良抄起网兜。
结果这知鱼池太大,水太深,捞半天都捞不上几条。
谢琢急了,亲自上船,卷起衣袖,拿起网兜。
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大皇兄!”
谢琢身子一僵。
谢磐跟谢廉跑着过来:“大皇兄你为什么要捞鱼啊?”
他们年纪还小,正喜欢玩乐,听完课经常会来这里喂鱼。
谢琢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你们玩你们的。”
这是避而不答。
好奇怪,谢磐一边喂鱼一t边注意着谢琢。
谢琢最后捞了三十二条鱼离开。
谢磐回到长定殿就钻到谢绎那院。
“哥哥,大皇兄今天居然在捞鱼,还是跟万良一起捞的,该有二三十条……我不明白,这鱼又不能吃,要说养,也没必要自己养吧?”
谢绎放下手中的文书:“你没看错?”
“当然,刚才四弟也在的,不信你去问!”
谢绎就想起这阵子晚上的灯火通明。
有日他偷偷去看过,谢琢竟然在玩投壶,不,准确点来说,是在练习投壶,整整两个时辰都不休息,就那么练,练到亥时才睡。
他也去打探过,但没探出什么。
可投壶能有何用?比骑射还不如,他虽不解,也抛开了。
现在谢琢又去捞鱼……
难道是捞了送人?可京城有哪个人是会需要一个皇子去送鱼的?
谢绎怀疑谢琢是不是疯了。
疯了倒好。
“不用管,你去吃饭吧。”谢绎重新拿起文书。
眼下他得求稳,不能做出让父皇失望的事,只要不再犯错,就有进一步的可能。
但看了一会他又想起袁家,听舅父说,袁家已经在跟广恩伯府疏远关系,说袁隆义那老贼也挺会见风使舵……
怪不得袁夫人不让他见袁长瑜!
那天的大雨仿佛又在眼前落下,他的脸色阴沉无比。
却说孟清月照着孟清泠的话跟戚夫人说了之后,戚夫人愿意帮忙,准备在下下个休沐日举办一场聚会,邀请一些夫人公子还有孟家人来做客。
孟清月马上将这消息送到娘家。
杨氏笑得合不拢嘴,跑去告诉老太太:“母亲,亲家夫人要请我们去侯府,阿月说,还请了几位诰命夫人呢。”
老太太虽然不管家事了,但二孙女的终身大事还是关心的:“阿月这儿媳妇倒是当得不错。”
“是啊,之前她只请阿雪去,我还以为她得罪了亲家夫人跟女婿,不敢请我们,谁料竟是顺顺利利的。”
“孩子可怀上了?”老太太问。
“母亲,阿月嫁过去也才一个多月!”
老太太笑了,看一眼佛珠:“瞧瞧我,日子都过得糊涂了。”
杨氏笑道:“您长胖了一些倒是真的。”
不止如此,脸上皱纹也少了。
老太太伸手摸摸脸,自嘲一笑:“我早该如此的。”
如此什么,没有说。
但杨氏知道,她是说“早就该不管老爷子”。
最近老爷子也确实疯癫的很,见老太太不露面,便天天砸东西,咒骂不止,骂不到就朝她发泄,让她管住大女儿,利用好戚二少夫人这个身份,有次她回了几句,老爷子竟然还让她跪下,幸好老太太出来帮了她,叫她以后再也不要去那屋,只差遣管事去应付。
她现在也是烦死老爷子了,昨日心疼被摔掉的瓷器,叫管事换了一些不值钱的拿去给老爷子摔,也算节省点家用。
杨氏道:“儿媳知道您现在喜欢清净,但那日还是要出趟门的,毕竟是第一次去戚家。”
老太太点点头:“为阿雪也得去啊,你去叮嘱叮嘱她吧,如果有合适的人家,一定不能错过。”
杨氏答应,临走时忽然想起一件事,跟老太太道:“三弟最近不知怎么了,竟像要参加科举似的天天秉烛夜读,我觉得古怪,昨日问了一问,他也没解释,只说勤奋点没什么不好。”
老太太诧异:“是吗?”
老三以前也勤奋过的,三儿媳在的时候,很会鼓励他,红袖添香,这才能考中举人,后来三儿媳去世后他又不行了……怎么时隔多年突然又变了?
老太太琢磨会儿道:“可能是阿泠跟阿序都不在身边,他觉着只能靠自己,唉,这孩子也是可怜!”
杨氏宽慰道:“三弟现在是举人,要是真念得进书还是能再参加会试的,那指不定得个进士出身,以后升官呢。”
老太太倒不指望了,以前都考不上,现在三十来岁了,脑子都没年轻时灵活。
“随他去吧,忙一点不想那两个孩子,心里舒服点。”
始终是三房的事,杨氏就没再多说,去了后罩房看小女儿。
孟清雪也不用她嘱咐:“女儿知道怎么做。”
杨氏道:“据说会请诰命夫人,我猜,其中有位应该是章夫人,她是戚夫人的堂姐,”她因为小女儿的事,早前就打听过,“章大公子是探花,跟那裴公子一样,也在翰林院任职……”
都是高不可攀的,孟清雪摇摇头:“母亲,我们不要好高骛远了,女儿想踏踏实实,找个合适的公子。”
杨氏愣住:“那章公子怎么就不合适了?阿月都是戚家的二少夫人呢。”
“娘,您到现在都不明白吗?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女儿已经想通了。”
杨氏一时又心疼又失望:“阿雪,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能自暴自弃啊!”
“不是,您误会了,女儿也不是想随便找个夫婿……总之,您相信我!”
见她心意已决,杨氏只得作罢:“好,为娘不劝你,你一向懂事,纵使今儿说的话为娘不理解,但还是会信你,那可是关系你一生的事。”
“女儿知道。”
所以她会好好挑选,不会只看家世能力了,她希望她不要嫁错人,她希望她将来的人生可以美满。
*******
最近祁烨除了要指点外甥习武外,还要教两个孩子骑术。
孟清泠前世学过,自是上手很快。
祁烨看了她两眼后就开始训外甥:“阿序,你瞧瞧泠泠,她才学没多久就骑得很好了,亏得你还跟我习武呢,连匹马都控不住。”
孟序:“……”
他本来就比不上姐姐好吧!
孟清泠道:“阿序年纪比我小,学得慢也正常。”
“姐姐你不必替我说话,我今日会练到天黑的。”
祁烨:“有志气!”
孟清泠:“……”
骑了五圈后,屈年禀告说“大皇子来了”,还说,“带了好多条鱼”。
祁烨扬眉:“他也会投其所好嘛。”
孟清泠就想到了他犯病时的情景:一边胃疼一边还在问她喜欢什么鱼。
祁烨见她神情复杂,问道:“怎么样?要我去赶走他吗?”
孟清泠也不知道。
主要还是太后太不讲究了,不然有太后压制谢琢,他很难反抗,除非当上太子,现在……她有顾忌,虽然谢琢脾气好,但他毕竟是皇子,她不清楚会否惹怒他,让他彻底抛弃“君子”这样的束缚,请天子指婚。
孟清泠道:“还是让他进来吧。”
仍得想办法说服才行。
她回去将身上的骑射服换了。
祁烨在偏厅迎接谢琢。
见这皇子仍跟之前一样对他十分恭敬,祁烨笑着问:“上回泠泠跟你学得如何?”
谢琢回答:“她不喜欢投壶,所以我就没教了,我打算教她如何养鱼。”
祁烨:“……”
之前他说天天练习投壶,这么看来是白练了。
这皇子瞧着对外甥女是百依百顺啊,但如果真是这样,外甥女要拒绝应该也容易,怎地她好像还很烦恼……
祁烨猜不透。
等到孟清泠出现,祁烨便继续去教外甥习武。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鱼,我先捞了四种,”谢琢向她介绍,“这红色尾大的鱼叫朱鱼,眼睛凸出浑身雪白的叫白龙睛,还有虎头,望天,我原本想再多送你一些,但不知你是否有那么多陶盆。”
孟清泠低头看一眼木桶,忙道:“殿下有心,多谢,但真的太多了……我初学养鱼,怕养不好,死了就太可惜了,等我熟练了殿下再送吧。”
“嗯,我最近也在看书,有本叫《天台山志》的书讲了不少养鱼的技巧,我等会告诉你。”
“……”
不务正业!
太子都没当上呢,居然真去看养鱼的书,孟清泠道:“这不会耽误殿下办公吗?如果害得殿下被圣上怪责,小女子实在担当不起。”
“我是做完正事才看的,”谢琢朝她靠近一些,像在说悄悄话,“之前练投壶也是,都是晚上练,不占用别的时间,你放心。”
听着像在跟她作保证似的,孟清泠一时倒不知说什么,想了想,决定先去处理这些锦鱼:数量太多,一直放在一个桶里,会伤到它们。
一行人去了池塘边。
还有多余的陶盆,孟清泠吩咐枫荷银花一起往那里添了水,然后将那些鱼分别放在八个盆里。
又见到那对“十二红”,谢琢感觉到微微的刺痛,但他这会儿有三十二条鱼在此,总是舒服了些。
孟清泠拿了鱼食喂鱼。
谢琢就跟她说他学到的东西。
“据说小鱼孵出来得喂鲜活的鱼虫,也不能跟大t鱼放一起养,不过陶盆确实是最好的,你还可以在里面养些浮萍……”
听这一番话,倒能看出他确实是认真念过《天台山志》的,孟清泠撒完鱼食,就在石凳上坐下:“殿下来这一趟想必也累了,歇息会吧。”
她打算跟他好好谈一谈。
谢琢依言坐下。
孟清泠拿出手帕擦一擦粘到些鱼食的掌心:“殿下,有些话我一直没跟您说过,其实我搬出孟家也不全是为养病,还有一点是,我娘去得早,三房的事全要我操心,可我实在没有这样的能力,如今住到舅父家什么都不用管,可嫁给您之后,整个皇子府……”
知道她要说什么,谢琢笑着道:“你嫁给我之后也什么都不用管,琐事由管事操持,大事由我决定,你光顾着玩就行,比如种花啊,养鱼啊,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
怎么可能呢?皇子妃真能干吃闲饭整日玩乐?
孟清泠轻叹口气:“我知道您大度,也许能纵着我,可上面还有长辈呢,您还是应该要娶个贤妻啊!”
“父皇将此事全权交给祖母了,你不用担心父皇的看法,至于祖母,她知道你得过热病伤到脑子,所以她老人家已经对你不抱期望了,只要不是个傻子,就行。”
孟清泠:“……”
第055章
她突然有种搬石头砸到自己脚的感觉。
但太后真的太不讲究了。
这祖孙俩都不讲究!
好歹也是选皇子妃,怎么能光看八字呢……
不对,太后光看八字,可谢琢为何如此?
孟清泠觉得一定要问问清楚:“殿下,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可娶贤妻总是比娶个懒妻好,莫说您是皇子,就算是普通百姓,也不能这样随便。”
她前世吃了太多苦,许是怕极了,所以他如此承诺,任由她成亲后吃喝玩乐,她仍不信。
可他也只能娶了她之后才能证明,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证明,而这一切都需要孟清泠给他机会才能实现。
谢琢认真道:“娶妻是当娶贤妻,可更应该娶意中人,孟三姑娘,我早前就与你说过,我不在乎你的家世,条件,我……我喜欢你这个人。”
孟清泠一怔,而后就瞧见他脸颊渐渐红了,好似染了胭脂,连带着耳根都有些粉。
看起来没说假话,可她很疑惑。
“喜欢我?喜欢我什么呢?”
前世喜欢她的聪明,坚强,冷静,这世……
谢琢道:“你很可爱。”
“……”
她的脸此时后知后觉的发热了,大半都不是出于害羞,而是出于懊悔——她装来装去原是为了躲避当皇子妃,结果不小心装得合他喜好了吗?
前世他可没夸过她“可爱”。
她的脑袋突然有点空,不知如何回应。
谢琢大着胆子握住她右手:“你不要再怀疑我的想法,我真是喜欢你才想娶你。”
很熟悉的触觉。
宽大的手掌,温暖,然后有一点点潮湿。
他是容易紧张的。
可他说的话很陌生,她五味纷杂,欲言又止,一抬眼,又对上男人的眼眸,亮晶晶的,像落了星辰,光芒逼人。
孟清泠垂下眼帘:“殿下,可否让我再考虑一下?”
“可以,我不着急。”
孟清泠将手从他掌中抽回:“今日实在不知如何跟殿下相处了……”
谢琢明白:“好,那我下次再来。”
他知道她想冷静一下。
可他说得那么清楚了,她应该会了解他的决心了吧?
就是这“喜欢”的理由说得不够好,可谁让孟清泠不肯跟他相认呢?为了骗他,尽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他也只能尽量配合。
但愿她这次会同意吧!
如果又拒绝……
谢琢抬头看向蓝天,脑中忽然闪过了许多想法,他一时也不知自己到底会如何做。
*******
听闻大军已经到庆州,很快就要与西夏开战。
如果赢了,谢琢又要立下大功。
谢绎心神不宁,但他必须让自己冷静。
其实最近他表现还不错,发现了金陵有贪污受贿的情况,向父皇建议派遣官员前往,父皇同意了,昨日也夸赞他,说已查明好几桩案件。
情况正在好转,绝不会因一场仗就天翻地覆!
他伏案疾书。
高荣刚刚得了消息,悄声在他耳边道:“殿下,许大公子约您午时在清芬楼相见。”
那是许信常去的地方,估计是有要事相谈。
谢绎准时前往。
伙计将他带到一个雅间。
里面不止有许信,还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年约二十左右的姑娘。
谢绎皱眉:“她是……”
“表弟,你不必管她是谁,只知道将来可以用她对付谢琢就行,”许信让她说话,“讲两句听听。”
“妾身见过二殿下,祝二殿下万事顺遂。”
声音很有特色,好似山间清泉。
谢绎一头雾水:“这是作甚?”
许信已经叫了一桌酒菜,请谢绎先坐下:“表弟,她会口技,听过谁的声音就能装得一模一样,刚才发出的是孟三姑娘的声音……你难道不认识那孟三姑娘孟清泠?”
“谁?”
“去做陪读的,孟家那个姑娘啊。”
谢绎有点印象了:“好似丽洙跟她关系不错,怎么?”
“还怎么,你真是稀里糊涂!”许信摇摇头,“你跟谢琢都住在长定殿,竟不知他喜欢这孟三姑娘?”
不是吧?
谢绎吃惊:“他喜欢那姑娘?你没弄错?”
“我本来也没发现,直到有日嘉福公主请孟三姑娘入宫,紧接着他也急匆匆赶往宫里我才知……前几日他又去过祁府找那孟三姑娘,这还不是喜欢?”
之前他颇受打击又生了病,放松了警惕,确实是一点都没注意到,但谢琢喜欢一个姑娘又如何?他要真娶那孟三姑娘还对他有利呢,毕竟他曾以为谢琢是要接近袁长瑜。
谢绎端起酒盏喝了一口:“我感觉你是在做无用功。”
许信轻嗤一声:“难怪父亲让我帮你,你也是个死脑筋,这孟三姑娘跟裴亦秋有来往,你想想,如果谢琢发现他们两个不清不楚,他会怎么做?说实话,他选这孟三姑娘就可见是个笨人了,太后根本就不支持,我们随便在里面做点文章,他就会闹出可笑的事情来,到时圣上会如何想?一个为女人昏了头脑,不顾大局的皇子,能担当大任吗?太后也会对他非常失望!”
谢绎心头一跳,忽然想到了谢琢练投壶跟捞鱼的事。
他觉得谢琢疯了,现在看来,估计就是因为那孟三姑娘。
他重新打量许信一眼,慢慢笑起来:“表哥大才啊。”
“过奖。”
谢绎主动替他倒酒:“此事要做就要做得干净,若把我牵扯进去,表哥不如不做。”
“你放心,我有数,我已经在部署了。”
两人对饮一杯。
那表兄弟俩会面的事很快就被谢琢知晓。
他在盯着许信,许信也在盯着他,但谢琢不知那二人说了什么——可能是在商量如何对付他。
前世谢绎被逼到尽头,派出了杀手,而现在显然没到这个地步,谢绎不会冒险。
那会是什么呢?
很难猜到。
毕竟他也经常跟表兄廖起宗见面,有时候是会说些有关谢绎的事,但有时候也不一定会说,不过有个奇怪的点,许信居然带了一位姑娘前往。
“那姑娘可是广恩伯府的人?”
“回殿下,小人不知,”他们虽在盯梢许信,但进不了广恩伯府,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保证许信就在眼皮子底下,“小人还没查到她的身份。”
“嗯,那你继续去查。”
谢琢低头翻开卷宗。
庆州离京城有数百里之远,就算是八百里加急,也得需要数日,所以他们的军队应该已经在跟西夏开战。
过不了多久,将士们就会凯旋。
他在兵部待的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向父皇请求去工部。
根据前世的经历,他很快又能立功……
如此,自然能得到父皇更多的肯定,而他是嫡长子,只要不比谢绎差,怎么都是储君的首选,文武百官也会赞同,上书请求父皇立储。
到时孟清泠应该会对他生出一点信心的吧?
他微微露出笑来。
在进入冬季前,戚家举办了一次宴会,邀请些亲朋好友前来吃螃蟹宴。
宴席摆在开满木芙蓉,临水的八音阁上。
孟清月为妹妹打算,虽然笨嘴笨舌,也决定努力应酬众位夫人,事先就求戚t夫人等会帮忙多向夫人们介绍妹妹。
戚媛见状与母亲道:“娘,我现在也想成亲了,您帮我挑个如意郎君。”
戚夫人知道女儿这阵子因为裴亦秋心情不好,但绝没想到她会放弃:“阿媛,你没骗为娘吧?别到时候为娘替你选了,你又不嫁,让我不好做人。”
“不会,我真的死心了!”孟清泠那番话让她看清了自己,而她跑去找裴亦秋也让她看清了现实。
那终究是她幻想出的一场梦,不可能成真。
她不想为此蹉跎。
“我真没骗您,我可以立誓……”
戚夫人心头欢喜,将她轻轻一拥:“还真发誓呢?你想明白就好。”
戚媛扯一扯母亲衣袖:“但我的喜好没变,还得跟他差不多。”
“……那你慢慢等着吧,可没有那么挑剔的公子。”
“哎呀,没说缺点啊,我就喜欢长得俊,又很有能力的公子,还有……不对,我现在喜欢性子好的,对我温柔的,不是冷冷的那种。”
戚夫人笑了,揉一揉女儿发髻:“好吧,我会帮你留意。”
不多时,客人们陆续到达,戚夫人交代儿子:“我们就在这里赏花闲谈,你去招待那些公子,记得,别让他们走太远。”
戚纶明白,起身过去。
孟清月则忙着迎接娘家人。
见到妹妹,她眼前一亮,夸赞道:“阿雪,你真好看!”
妹妹穿一件天水碧银绣梨花薄袄,下面一条浅骆色回云纹缎裙,乌发梳成惊鸿髻,戴玉簪,五官清丽脱俗,像冬末初春时盛开的梅花般雅洁。
孟清雪盈盈一笑:“姐姐也好看。”
戚夫人走上前,向老太太请安:“许久不见,您瞧着年轻了几岁呢。”
老太太打趣道:“都是托你的福,阿月这傻孩子在家里总让我操心,如今得你照拂,我自是轻松不少,感激不尽,”吩咐孟瞻,孟观上前行礼,“也是皮猴,你多担待。”
“可别这么说,我瞧着都很乖巧,您跟亲家夫人教得好,”戚夫人朝杨氏笑笑,“我该早些请你们的,好些夫人都想认识……是了,三爷没来吗?”
“他有事要忙,托我说声抱歉。”
忙着看书,一天都不想耽误,不过杨氏觉得可能也有点要面子,毕竟两个孩子都搬出孟家了,估计也怕被人问起。
戚夫人没有再提,向他们介绍戚家的亲朋好友。
汤琦伸长脖子往八音阁那边看,一边问戚纶:“没请孟三姑娘吗?”
“她不肯来,”戚纶把话跟他讲清楚,“你别惦记她了,我让内子去问过,人家对你毫无意思。”
汤琦瞪大眼睛:“为什么?我这条件哪儿差了?”
“强扭的瓜不甜,你何必追问,”戚纶拍拍他肩头,“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汤琦气得倒了杯酒喝。
再抬起头,发现好几位公子在盯着孟清雪看,他挑眉道:“孟家三位姑娘倒都长得不错。”
“怎么,你又移情别恋了?”
“哪能呢,我就喜欢孟三姑娘那一种,这二姑娘有点冷。”
孟清泠难道不冷?他觉得比这二姑娘还要冷。
毕竟这孟二姑娘还想嫁人呢,可这三姑娘搬离孟家,六亲不认,离经叛道,可能也只对他妻子还有那祁烨有点感情了,这样的人……
戚纶现在想想,真是觉得深不可测。
汤琦怎么可能娶得到她?
“玉振,今儿姑娘不少,你多看看吧,那个穿绿裙的……”
“脸太圆了。”
“那穿荷花裙的?”
“有点黑。”
“最高的那个?”
“眼睛小。”
戚纶没耐心了,怒道:“滚蛋,真当我闲?我还招待别人呢!”
汤琦道:“滚就滚,小爷正好去找她问个明白!”
他去马厩牵了坐骑直奔祁府门口。
如意门紧闭,但前方已停了辆车,一名男子正从车内出来。
他身材修长,穿件湖色竹纹锦袍,五官看不清,依稀可见肤色极白,像上好的美玉,汤琦猜测应是来拜访的客人,便御马又行几步,翻身而下。
那人听到马蹄声,微微侧头。
修眉俊眼,挺鼻红唇,宛如画中人一般。
四目相对,汤琦心头一惊,忙躬身行礼:“草民,吉安侯府汤琦参见大殿下。”
汤琦这个时候还未谋职,自是“草民”,谢琢打量他一眼,问道:“你来作甚?”
“草民是来……”
本想说来找孟三姑娘,但话到嘴边却犹豫起来。
他看到谢琢身边的内侍提着一个食盒,不由怀疑谢琢也是来找孟清泠的。
正是如此,她舅父跟弟弟才会如此嚣张吧?
也确实该嚣张。
汤琦如芒在背,低声道:“草民只是路过。”
谢琢:“……”
第056章
这个谎撒得很生硬。
如果真是路过,怎会停下?刚才分明都要上前敲门了。
他的沉默让汤琦更加心慌,一刻不敢停留,恳求道:“殿下,请容许草民告退。”
谢琢见他额角溢出了汗,没有追问:“退下吧。”
汤琦忙牵着马离开。
若是来找祁烨的话,他完全没必要撒谎,谢琢看着汤琦的背影,心想,孟序年纪还小,他们之间也不可能有来往,那剩下的只有孟清泠……
前世的这个时候,孟清泠已经被父皇指婚了,是他未来的皇子妃,这一世她不是谁的未婚妻,那凭她的样貌,有公子喜欢她再正常不过。
谢琢深吸口气,让万良上前敲门。
小厮去通报后将主仆俩请入。
孟清泠正给那盆栀子花除虫。
早上她发现叶子上有白色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蚂蚁般大小的虫,忙用手帕擦去了,后来照着书里所写,用莽草,鱼藤草煮的水擦叶子。
见谢琢到了,她在水盆里洗了下手上前见礼。
谢琢让万良将食盒送上:“回礼。”
回礼?
孟清泠想了下,明白了,他应该说得是那日送给他梨条的回礼。
“殿下太客气了,我那点吃食算什么,您的回礼过于隆重。”
“收下吧,”谢琢看向那棵栀子花,“你刚才在忙什么?”
“在除虫,没想到殿下会来……”
谢琢道:“你继续,不用特意招待我。”
既然他这么说,孟清泠便听从了。
他站在她身侧看。
清新的山橘味飘入鼻尖,极是好闻,孟清泠心想,他明明有胃疾,怎地都不吃药?前世他身上总有药味的,但这念头很快被她从脑中驱除出去。
她自己的烦心事都没解决呢,还有空想谢琢的胃疾……
自从那天谢琢表白之后,她当真思考了好几日。
本来她以为谢琢非得娶她可能是习惯她做他妻子了,结果他还觉得她可爱,说喜欢她——她一点不觉得可爱,装得有点傻倒是真的!
早知道,她就不装了,可不装,那便是他的原配夫人,谢琢又会放手吗?孟清泠猜不准,可她最近过得太自在,想到要重新当皇子妃,便是一阵头疼。
也许谢琢现在是能做到让她整日吃喝玩乐,可将来呢?
她嫁给他后,谢琢肯定会成为太子的,以后便是天子……
未来的几十年会如何变化,她不知。
她确实难以做到全然地相信谢琢,被他说几句就轻易地嫁给他——那可是皇子,嫁给寻常的男子过得不好还可以和离,嫁给谢琢不可以。
而她现在有重来的机会是用她自己的命换来的,怎能不慎之又慎?
身后的男人忽然上前,也学她一样取出手帕沾了药水擦叶子。
孟清泠怔住:“您不必如此。”
“不,以后你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做,哪怕是这样的小事。”谢琢身体力行。
孟清泠没吱声,但往旁侧挪动了一下,给他让出个位置。
万良看得嘴唇抖动,暗自腹诽。
主子可是皇子,至于吗?那手如此精贵,居然去给栀子花抹药……如果是给孟三姑娘抹药倒算了,还能亲近亲近,这叫什么事!
他想了想,将旁边的锦墩搬来,给谢琢坐:“您小心腿酸。”
谢琢看向孟清泠:“你坐。”
万良:“……”
孟清泠没有客气,道谢一声坐下。
等药水都擦好了,她洗干净手跟谢琢道:“殿下,我这几日有考虑过您说的事情。”
他纤长的睫毛眨了眨,露出认真听的表情。
“您说的那番话很令人动容,小女子相信是出于您的真心,但我现在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当皇子妃……再者,我此前已经跟舅父,弟弟商量好,明年会离开京城,外出游玩,如果殿下愿意的话,能否等到我回来再说?”
很突然,谢琢问:“要去多久?”
“可能一年。”
好久的时间。
她倒是能忍住那么久都见不到他。t
谢琢想了想问:“你会回来吗?”
“当然,舅父要参加武举的,我到时肯定会回京。”她说得都是实话,她现在就是没有办法答应他,而且她也不想改变自己原定的计划。
就是不知谢琢会是什么反应。
毕竟时间太久了,万一他不肯,去求天子指婚……
如果是这样,那谢琢所说的“喜欢”也不过如此,最终还是要强迫她。
那她嫁给他之后,他也别想她以真心相待。
孟清泠脑中一时冒出好多坏点子,已经在想象如何捉弄谢琢。
谁料谢琢竟说:“可以。”
孟清泠非常意外:“真的吗?”他竟然一点没有反对的意思。
“嗯,我可以答应你。”
这一刻,孟清泠倒真有些喜欢他。
不管将来如何,他眼下的确秉持了君子之风。
“多谢殿下。”她笑得有点甜。
谢琢看她高兴,一半欣慰一半担忧。
孟清泠前世过得很累,今世想逍遥自在,他岂能不理解?看到她高兴,他也会高兴。
只是,一年确实有些久,在外一年就更难说了,变数不小,可她如果愿意嫁给他,很多苛刻的条件他都会答应,何况只是游玩。
至于这变数,只能他自己想办法去控制。
毕竟是他执意要娶孟清泠,是他想补偿她,那所有的困难,都该由他来解决。
孟清泠此时洗了手将食盒打开。
三层都装了模样好看的点心,有玫瑰卷酥,桂花糕,金桔饼,软香糕,三层玉带糕,百果糕……统共有十几样,她招呼谢琢一起吃。
他守住了承诺,她也该对他友好一点。
孟清泠替他夹了几块点心。
谢琢洗干净手坐在她身侧。
“好吃吗?”他问。
孟清泠正在品尝玫瑰卷酥,点点头:“很可口,有玫瑰的香味,甜得恰到好处。”
他轻轻一笑,唇角勾起迷人的弧度,引人心跳加快。
她看得出他很欣喜。
大约是上回她说“不喜欢他送的膳食”,这回得到补偿了。
笨蛋……
她垂下眼帘,小口品尝。
他也夹了块百果糕吃。
过得会儿,他忽然问:“你明年真要跟你舅父,弟弟去游玩?你不怕……别的家人或是朋友想念你吗?”
跟她现在最亲的是舅父跟弟弟,还有大姐,但大姐在戚家过得好着呢,至于孟清雪,她离开京城前会去提醒一下的,孟清泠摇摇头:“一点不怕。”
谢琢立时非常安心。
虽然他也在那些“孟清泠舍得离开的人”之内,但什么汤琦,什么裴亦秋,不都是被她抛在脑后的?
只要别人也得不到她的心,他就不怕等。
谢琢轻舒口气,继续吃点心。
此时的会宁侯府,众位夫人们也在品尝点心,喝茶。
孟清雪坐在一位杨夫人身边。
杨家并非名门望族,但家风清正,杨公子杨训成时任大理寺左寺丞,她刚才瞧见一眼,就有些意动,此人模样清俊,言笑不苟,感觉很是稳重,而杨家这门第也不是她高攀不起的。
杨夫人也是聪明人,见她坐到这里便有些了然。
倒也不反感。
这姑娘举止有度,刚才与别的姑娘谈论诗词也是出口成章,乃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且不扭捏,很有主见,瞧着是能管家的……
就不知自家儿子可喜欢,她决定找机会问一问。
杨氏却有点不满意,寻个借口将女儿拉到一边:“怎得选他家?今儿明明有好几位诰命夫人,还有不少权贵世家!”选哪家不好呢?偏偏是杨家。
若是五年前,那杨老爷是封疆大吏也就罢了,但他去世了,如今全靠杨训成在支撑整个家,虽说是个长进的,但女儿少不得要跟着受点苦,总是比不得嫁入那些钟鸣鼎食的名门望族。
孟清雪却很坚定:“母亲,您说相信我,怎的出尔反尔?杨家没什么不好,这姓氏还跟您是本家呢。”
杨氏:“……”
“难道是祖母的意思?祖母不同意?”
“你祖母可不管那么多了,她说杨家还不错。”
“那就得了,您莫要插手,”孟清雪挺起胸膛,“我自己选的我自己会承担后果。”
杨氏见她一点都劝不住,不由暗恼:这一个个的都被孟清泠给带坏了!
可眼下她也确实想不到好的法子可以阻止女儿。
她叹一声:“也罢,你自己看着办吧。”
孟清雪又回到那位置坐好。
杨夫人已经差遣丫环偷偷给儿子的随从传话。
随从又去禀告杨训成。
刚才那些公子说起在场的姑娘时,他也看了一眼,确实那孟二姑娘十分出挑,就是有些冷清,但没想到她却向母亲主动示好……
杨训成想了会,轻声吩咐了随从一句。
杨夫人听到儿子的回话,看着孟清雪的神色更为柔和了。
确实,二人各方面都挺相配的。
至于家世嘛,她杨家虽然是官宦世家,可子嗣单薄,丈夫去世后,唯剩儿子当顶梁柱,这姑娘的父亲是知州,也算是门当户对。
杨夫人笑着与孟清雪说了许久的话。
孟清月见此情景,有点摸不准,悄声问戚夫人:“母亲,这杨家合不合适妹妹呀?”
戚夫人也是有些意外的,不得不说这孟二姑娘挺有眼光,也很有主见。
杨训成当然不错,不然她不会请来,唯一的缺点就是杨老爷去世了,没有长辈照拂,有些吃力,不过这杨公子差不多都熬过来了,才二十三岁就已经当上五品寺丞。
“合适。”她肯定。
孟清月顿时十分高兴,扯扯婆母衣袖:“多谢母亲啊,您的恩情我一定会回报的。”
这孩子,戚夫人笑:“早点让我抱孙子。”
“……”孟清月脸一红,“……好,好的。”
母亲喜欢,她就多生几个吧。
就是不知自己能不能教好?
不过有戚纶在,他应该会教。
孟清月想着微微一笑。
见女儿跟那杨夫人相谈甚欢,杨氏越发不是滋味,她记得,女儿说过不会让她失望的,结果却是做了这样的选择,她低声跟老太太道:“要不您出面劝阿雪两句?”
老太太摸一摸手腕上的佛珠:“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别钻牛角尖了,不然小心阿雪也搬出去住。”
杨氏:“……”
听着有点吓人。
算了算了,那杨夫人性子温和,女儿嫁入杨家至少不会受婆母苛待。
“对了,您觉得父亲会同意吗?”她问老太太,万一老爷子又发疯怎么办。
老太太手指忽然一紧,思忖片刻道:“别告诉他,你书信一封问问老大的意思,老大也同意,那就将事情定下来……到时成亲了,他就算知道也阻止不了。”
杨氏点点头:“好。”
回头让管事管住那些下人的嘴就行。
却说汤琦意外遇见谢琢后,十分吃惊,骑马在路上转了一圈后,实在憋不住心里的话,又回到了会宁侯府。
戚纶见他垂头丧气,猜测定是在孟清泠那里受到打击了,便宽慰道:“我就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嘛,来来来,我陪你喝酒。”
汤琦低声道:“喝屁的酒,你快找个地方,我有话跟你说。”
怎么突然神神秘秘的,难道不是跟孟清泠有关?戚纶疑惑之下,领着他去东边一处待客的小院。
平常无人在此,甚为安静。
汤琦一进院子,就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所以老在劝我,让我死心?”
他知道什么事啊知道?戚纶一头雾水:“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你肯定知道!也难怪你不支持我,也难怪他们不考虑,”汤琦想到自己刚才的狼狈,握紧拳头,“我今儿也是丢尽脸面了,但我总得为汤家着想,是不是?我们家这侯爵得来不易,我不能因为我自己的喜好,就让汤家陷入危险之境,对不对?”那毕竟是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
戚纶想抽他。
“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汤琦却不信他不知,怒道:“你还瞒着我干什么?你要是不知道,怎么一个劲地劝我放弃?”
戚纶真打他了。
一拳击在他肩头,将汤琦打得倒退两步。
“莫名其妙冤枉我……我没空跟你浪费时间,”他转身出去,“你爱说不说!”
汤琦愣在那里。
难道他真不知?自己错怪他了?
汤琦忙追上去,拽住他:“毗罗,看来是我误会。”
戚纶烦死了:“到底什t么事,你能一次说完吗?”
“好好好,我说,”汤琦将他往屋里拉,“我刚才在祁府门口遇到大皇子了。”
“谢琢?”戚纶一愣,“他去祁府干什么?”
见他满脸惊讶,汤琦更知道是误会,长叹口气道:“我其实也不清楚,但我见他身边的内侍提着一个食盒,我想总不会是送给祁公子的吧?”
祁烨只是一介商人。
戚纶震惊:“你的意思,他亲自去给孟三姑娘送吃的?”
汤琦道:“我想不到别的可能。”
确实,莫说是祁府,就是那些官宦世家,身为皇子也不会轻易登门。
戚纶思忖片刻,忽然又皱起眉。
听说太后年初就在为两位皇子择妻了,现在快到年尾,中间有七八个月的时间,居然都没有选好,而且也没听说过什么风声,可谢琢却跟孟三姑娘在来往……
他有点搞不清楚什么状况。
“算了,你既已知道原因,那更应该死心了,”戚纶劝汤琦,“你其实就是一时冲动……也算你运气好,要你真跟孟三姑娘有些什么,这会更想死了!”
他根本就不可能是皇子的对手,何况还是位极有可能成为储君的皇子。
倒也是。
仔细想想,确实是不幸中之大幸。
汤琦虽然很郁闷,但他是乐观的人,轻呼口气:“毗罗,你说得很有道理,我现在舒服多了,走吧,喝酒去!”
二人又走回原处。
等散席后,戚纶送走那些公子,马上就去找孟清月。
孟清月今天应酬得累了,正躺着榻上歇息,见到他,高兴地坐起,告知好消息:“相公,我妹妹找到合适的夫婿了。”
“谁啊?”他坐在她身边,长臂一捞,将她抱到腿上。
“杨公子,大理寺左寺丞,母亲也赞同。”
那个“坐如钟站如松”,从始至终都颇为沉默的杨训成?
戚纶笑了。
所以男人么,表面再严肃,骨子里还是喜好美人的,他以为杨训成没往那边看呢,但听妻子的意思,杨家应该也有此意,那必定杨训成也是愿意的。
“不错,”他指腹揉捏她柔软的下颌,“你总算放心了吧?”
“是啊,我看妹妹很满意,娘……不管娘了,妹妹喜欢就好。”
他哈哈笑了:“正该如此”,又问,“那你接下来可是要操心你堂妹的亲事?”
“堂妹怕是不用我管的,她有她舅父,而且她那么聪明,哪里需要我帮忙?”
听着她是一点不知啊!
戚纶最后又试探了下:“会不会她舅父已替她选好夫婿?”
“这不可能,如果有,泠泠就不会说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公子了,她舅父又不可能强迫她嫁人,一定是还没遇到合意的。”
难道是谢琢一厢情愿?孟清泠并没有答应?
若是早前的谢琢,他还可以理解,但现在这位皇子已经逆转了风评,她为何不肯?
这样的人都看不上,只怕整个大周也没她看得上的人。
戚纶越想越猜不透,但至此可以肯定,那姑娘真的深不可测。
孟清月见他走神,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
她性子单纯,告诉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不过他得留个心眼了,等会也去提醒下母亲,万一孟清泠转变心意,嫁给谢琢,那戚家可就跟这大皇子是一条船上的人。
不知是福是祸,到时怕也只能倾尽全力。
孟清月道:“说起妹妹的事,阿媛今儿也让母亲择夫呢,说要长得俊性子好能干的,不知母亲会选谁……”
总算放弃裴亦秋了?戚纶一笑:“你就别操心了,她那脾气有得挑呢!”说罢要起身。
孟清月拉住他衣袖,问:“你晚上不出去吧?”
“怎么?”
“没什么……”她脸蛋微红,轻声道,“我今儿欠了母亲好大的人情了,母亲说想抱孙儿。”
戚纶顿时不走了。
“等什么晚上,择时不如撞时。”
孟清月:“……”
他俯下身抱起她:“可是你自己要的,别等会哭哭唧唧的,给我挺住。”
孟清月一听这话,现在就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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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八仙店又排了新的杂剧,祁烨早早就付钱定了座位。
“是《女状元》,肯定精彩,晚上我带你们去看。”
孟清泠一听就名字就很期待,连连点头:“好,就是天气有点冷了,等会我让枫荷把手炉找出来。”
不知不觉已经进入冬季,有些惧怕出门。
祁烨道:“应是年前最后一场新杂剧,天冷,要再下几场雪,排练更不方便,想看新剧得等到二月,”话锋一转,“不过你们骑术该练还得练,不准偷懒。”
孟清泠:“……”
同时间,裴亦秋也定了座位。
他是八仙店常客,不可能错过新的杂剧。
只是与往日不一样,他想到这件事的时候,竟同时也想到了一个人。
已经在八仙店遇到她两回,这一回,她会不会出现?
莫名,竟有些期待。
但这期待又伴随着一种烦躁——一种进难进,退难退的烦躁,困扰他许久。
如果见面,他要说什么好呢?
裴亦秋捏了捏眉心,太阳穴微微胀痛。
天一冷,太阳就下山得早,还未到酉时,窗外已经一片昏暗。
谢琢收拾好从衙门出来。
万良给他披上御寒的月色斗篷。
马车穿过左肃门时,窗外忽然有人道:“当然是真的,裴侍讲常跟他那半个徒弟常在八仙店私会……今晚肯定又要去了,裴侍讲比平时下衙要早……”
“你哪儿听说的?裴侍讲的事你也敢乱讲!”
“我才没有乱讲,不信你自己去问……”声音忽然远了。
万良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反应过来,那二人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他不知道谢琢会怎么想,反正他不敢说话。
八仙店……
记得他让万良去查孟清泠的病情时,也听说过她曾去八仙店看戏,因为她时常外出玩乐,他才确定她不是在养病,从而知道她在骗他。
今晚,她会出现在那里吗?跟裴亦秋一起?
谢琢感觉自己的心仿佛在被蚂蚁啃咬,细细密密的疼。
那疼很快又传到了腹部。
照理不会有这种巧合,正好就被他听见这样的话。
他不应该相信,可不知怎的,却无法做到——大概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微沉的声音从车内传出:“去八仙店。”
万良一吓,连忙劝阻:“殿下,这肯定不是真的,许是哪个小吏喝醉酒胡说!殿下,您还是回宫吧,八仙店这种地方不合适您啊。”
“去。”他只说了一个字。
亲眼所见亦非真实,但他至少要先“亲眼所见”。
第057章
车夫调转马车,去往八仙店。
寒冷的夜里,屋檐下挂着的灯笼都仿佛罩着一层水汽,散发出雾蒙蒙的光。
里头人声却嘈杂,像浪花似的一波波卷来。
孟清泠裹紧玉色的斗篷,捧着个雕花紫铜手炉随舅父,弟弟走入店内。
孟序第一次来,好奇地东张西望,祁烨则唤来伙计,要瓜子,要花生,要点心,要热茶。
孟清泠的手已经暖了,将手炉放在前面的桌上,捧起茶喝。
就在这时有个伙计过来在祁烨耳边说了几句话,祁烨站起道:“你们先看着,有朋友找我……”真是奇怪,大晚上的有事,他出去见见。
孟清泠也有些奇怪,但没往别处想。
瓜子,花生跟点心陆续端上,孟清泠一边吃一边跟弟弟说之前跟舅父一起看剧时的经历。
“你带碎银了吗?”她问。
孟序摇摇头:“我平常又不花钱。”
孟清泠就将自己带的碎银分给他一点:“等到精彩处,好多人扔赏钱,你也可以往台上扔,。”
“这不是跟路边看杂耍一样吗?”
“就是一样的。”
二人正说着,左侧忽然坐下一人。
衣袍上的冷香味颇为特殊,似曾相识,孟清泠转头一看,愣住了:那人穿深青色锦袍,肤色雪白,挺鼻薄唇,正是总想教她棋艺的裴亦秋。
他还真喜欢看杂剧呢,每回有新剧都会出现。
不过为何恰好坐在她旁边?
虽然上回也在附近,但绝没有这么近……
小姑娘的目光很惊讶。
裴亦秋在坐下的时候其实感觉是跟她一样的。
八仙店上演新杂剧时,看客众多,他都喜欢提早预定好位置,当然都是比较好的位置,一般是正中间,有时候定得晚了,会稍微偏一点。
可这么巧就坐在孟清泠身边,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他就算想遇到孟清泠,但老天岂能听到他的心声,做出如此周到的安排?不可能!
“你……”
二t人几乎同时开口。
发现声音重合,又同时闭上嘴。
孟序对裴亦秋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日中秋,他邀请姐姐去画舫的时候。
离得远,看不清样貌,所以不认识。
他问:“姐姐,这是谁?”
“裴大人。”
哦,原来他是姐姐的那个半师。
孟序好奇打量。
裴亦秋问孟清泠:“你舅父没来吗?”
“有事出去了。”
裴亦秋沉吟:“座位是你舅父定的吧?”
此话一出,自当听出他在想什么,孟清泠低声问:“裴大人也觉得奇怪?”
“当然,但我猜不到原因。”
他们本就是半师半徒的关系,就算一起看杂剧又如何?谁会在意?且又不是在隐秘之处,众目睽睽之下,更加光明正大。
孟清泠倒是猜测会不会是裴亦秋的仇敌。
可就算是裴亦秋的仇敌,也不会用这种手段吧?那能伤害他什么?可若说是她的仇敌……那更不可能,她重生后压根就没树敌。
那些言语上计较几句的当然是称不上敌人的。
但孟清泠还是很谨慎:“裴大人要不要换个座位呢?”
裴亦秋:“……”
平生第一次被人如此嫌弃。
他气笑了:“我不要求你尊师重道,但你这样未免太过分了些。”
怎么不是她换?
孟清泠轻叹口气:“也实在是因为每次遇到裴大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事,虽然最初承您的情,得了月华灯,但后来……小女子真的怕了。”
“……”
一时竟无法反驳。
裴亦秋沉默片刻问:“是不是因此,你才不愿跟我学习棋艺?”
怎么又扯到棋艺上?
孟清泠颦眉:“我上回已经跟您说了大实话,我就是懒,就是不想多个老师管着我,那吃喝玩乐也真是我的志向,烦请裴大人放过。”
严重到要用“放过”这个词吗?
他是要她的命不成?
他不过是想教她弈棋……
人跟人之间的想法真是天差地别!
裴亦秋看着小姑娘,看着她明亮却不见底的眼眸,看着她抿住的有些倔强的唇角,忽地一哂:“你说遇到我没什么好事,我遇到你,也无端端多了很多烦恼,可能这就是孽缘吧。”
孽缘?
孟清泠无法理解他为何说出这种话:“您的烦恼才不是我带来的,您是自寻烦恼。”
如果他早些放弃教她的念头,可不就是什么事都没了?
确实如此,可惜晚了,他现在的烦恼不单单只是教不教的问题,裴亦秋道:“我以后不会再跟你提棋艺的事。”
她惊讶:“您该不会是骗我吧?”
“我好歹是你半师,总得为你着想……放过你。”
“……”
“对了,我那两条鱼还活着吧?”
“……活着。”
“我能来看看吗?”
孟清泠身子僵了下,想说“您日理万机就不要记挂这两条鱼了吧”,结果他继续道,“我不会出尔反尔,说了不教你就不教你,你不必跟防贼一样。”
见她沉默,他又添了一句:“今日的事我会查清楚,届时可以给你答案。”
这倒是戳中她好奇之处了,孟清泠想一想没再拒绝:“希望您能顺利。”
那二人一直在说话,不曾停止……
从谢琢的角度看,自是亲密的,自是像极熟稔的关系。
难道此前他们真的常来八仙店?
难道他们已经是情投意合的关系?可若是,孟清泠为何不告诉他?为何还要离开京城这么久?谢琢心如乱麻。
万良一直挡在他前面,生怕他被认出身份,蓦地回头,简直吓了一大跳。
向来温和的主子,此时竟面若冷玉,眼似寒潭,像是披着一身冰雪立在那里。
他颤声道:“您别这样,指不定就是巧合,奴婢早就听说裴侍讲喜欢看杂剧的,”声音又低了些,“您也瞧见了,只是说话而已,这等场合能出什么事情?您赶紧回宫吧,时候不早了。”
也未必需要出什么事情。
就刚才那段时间,他脑中已经生出一些可怕的念头。
只是他向来不喜欢伤人,即便前世做了天子,也是施行仁政,他岂会真的因为孟清泠而对裴亦秋下手?
裴亦秋是他曾倚重的臣子,他太清楚裴亦秋的优点了,他知道,比起自己,裴亦秋更配孟清泠,所以才会提防他,生怕他被孟清泠看上。
可是提防不代表会去伤害,而不伤害不代表他不会阻止。
谢琢想了想,吩咐万良:“看见中间那个带着蓝头巾的公子了吗,你派人去问问,多少银子可以买他的座位。”
万良傻了:“什么?”
“还要我再说一遍?”
他刚才光是忍耐疼痛就耗费了太多力气,声音轻的不行,万良十分心疼:“您何必如此?要不您先行回宫,奴婢帮您在这里看着?”
不就是怕孟三姑娘被裴亦秋拐跑嘛!
他看着行不行?
也不光是这个原因,谢琢来之前就已经想到这是一个圈套。
现在,他更加肯定。
设计这个圈套的人一定是知道了他跟孟清泠的关系,所以企图激怒他,让他对裴亦秋生出仇恨,甚至是对孟清泠生出仇恨,从而做出丧失理智的事情来。
而这么对付他的肯定是谢绎一派的人。
他们想让他成不了储君。
所以,在今日之后可能还会有什么招数……
不过他既已看穿,便没什么好怕的。
“快去。”他再次催促。
万良额头冒出汗来,用衣袖擦一擦:“您别这样啊,您这身份……”
他这身份怎么了?他也是人,为何不能看剧?就算父皇问起,他也可以理直气壮说,八仙店名气大,出于好奇过来看看,父皇不可能怪责。
谢琢累了,手撑在门框上,脸色微沉。
万良没办法,只好听从。
过得一会,去问的人回禀:“那公子贪钱的很,要了二十两银子。”
谢琢当然不在乎。
他见那公子起身后,迈步往里走去。
一直盯着他的,坐在角落的男子笑了。
本来他还在想,怎么这大皇子一直没有反应,光顾着看,不行动,正准备进行下一步计划:弄倒孟清泠身下的椅子,让她扑在裴亦秋怀里。
这样的亲密接触一定能瞬间激起谢琢的愤怒,指不定大庭广众之下就忍不住,谁想到还没实施,这皇子就有动作了。
他眯着眼看好戏。
正好剧要开场了,鼓乐手陆续就位,谢琢趁机过去坐下。
就坐在孟清泠的侧后方。
然后,他假装去拿桌上的吃食,偷偷将一颗花生轻轻弹在她后背。
孟清泠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了自己一下,转过头寻找。
那个人如此扎眼,哪怕起初没看到他,目光也被莫名其妙吸引,往他脸上偏移。
孟清泠差点失态,喊出“殿下”,意识到这里是八仙店,忙咽下去,很快转回头。
心里疑惑万分,不知他为何在此。
难道他刚才去过家里找她,小厮告之她去看剧?
可他这座位又是怎么回事?原本都是要提前预定的!
孟清泠很想问,但这一定会引起弟弟跟裴亦秋的注意,尤其是后者,那肯定会让谢琢的身份暴露,而谢琢如果想一开始就暴露的话,便不会这样悄无声息来店里。
她悄悄转了下头,给了他一个“以后问你原因”的目光,然后迅速恢复原状。
他轻轻笑了。
其实原因很简单,他此刻坐在这里,是为了守着她,是为了不让她所有的心神都被裴亦秋吸引,是为了今晚上能在她脑中占一席之地。
谢琢这一举动叫那盯着的男人傻了。
还以为他进去是要动手,结果……
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啊?
总不至于是坐在后面准备偷听吧?但偷听也不应该那么快就被这姑娘发现啊!
第058章
此时,祁烨回来了。
孟清泠顺势就让舅父坐她的位置,她搬到外侧。
裴亦秋瞄了一眼与祁烨道:“祁公子与裴某真是兴趣相投,不过你刚才因何事出去?再晚点就要错过开场了。”
祁烨也是莫名其妙:“有个朋友不知哪儿得的消息,以为我这里有……就是弄错了,一场误会,”他端起茶喝,“幸好剧没开始,倒是没有耽误。”
果然事有蹊跷。
先是舅父被叫走,然后遇到裴亦秋,还有谢琢……
孟清泠隐隐感觉抓住了什么,但又有些说不准。
耳边是伶人或高亢激越,或宛转悠扬的唱腔,但她始终有些分心,途中忍不住朝后瞥了一眼,却正好对上谢琢含笑的目光——仿佛他一t直在看着她。
这家伙肯定不是来欣赏杂剧的!
他该不会是知道她跟裴亦秋今日会遇到,所以才……
不对,如果是这样,那他就得派人盯梢她跟裴亦秋了。
可他还未当上储君,前途不说渺茫,仍存在很多变数,尘埃落定之前,岂会将心思都花在她跟裴亦秋身上?那不止是笨,简直是愚不可及!
她觉得谢琢当不至于如此。
那么,他是被谁引过来的?
如果是,那表明谢绎已经出手了。
岂有此理,她今世如此低调,只想远离纷争,清闲自在,谁想竟也被谢绎盯上——上辈子她就差点死在谢绎派出的刺客手下!
新仇旧恨瞬间涌来,孟清泠胸脯上下起伏了几下,又暗骂起谢琢这个笨蛋。
如果真是谢绎设得圈套,他就不该来八仙店。
来就算了,还坐在她后面。
她很想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打算。
可不能被谢绎算计了去!
杂剧在众位看客的喝彩声中结束了,谢琢发现孟清泠跟裴亦秋再没有交谈,中途也没有眉来眼去,他放心了,起身走向门口。
刚才大家都坐着看剧,注意力全在台上,此时散场,就有爱好杂剧的官员们发现谢琢,忙上前行礼:“下官刘之道,拜见大殿下。”
“下官姜仲,拜见大殿下。”
那些看客听说这位是大皇子,顿时也不走了,躬着身偷偷打量。
万良:“……”
好嘛,让你来,这下暴露了!
谢琢早有准备,笑容温和:“都是来听戏的,不必拘束……我此前很少出宫,原不知杂剧如此有趣,如今我也算与诸位是同好了。”
两位官员顿时十分欢喜,向谢琢介绍起京城别家的戏楼。
万良连忙拦着:“殿下,该回宫了。”
他们也知分寸,立刻闭嘴不言。
祁烨看着谢琢离开的背影,吃惊道:“他怎么会在?我居然没瞧见。”
就在后面坐着呢,不过舅父没事也不会到处张望,孟清泠假装不知:“是啊,好奇怪!”此事复杂,涉及到谢绎,她不想舅父担心。
刚说完,就感觉裴亦秋的目光扫了过来。
她心想,此人果然很高傲,连巴结皇子的机会都不要呢。
而裴亦秋想得是,谢琢真是来看剧吗?
如果没有刚才的巧合,他也许不会怀疑,但撞在一起,可就难说了
他低声吩咐南回几句。
南回应一声,快步而出。
而一直盯着谢琢的男子此时也去了广恩伯府复命。
许信正在画画。
烛光下,画中女子有着一张跟姜小芸相似的脸,但眼睛不及她大,不过脖颈也是又白又细又长——那是他花了好些功夫才重新寻到的。
“他没做什么,但眼睛一直盯着孟三姑娘,依小的看,实在是很喜欢,恐怕心里也恨上裴侍讲了,可惜当时祁烨已回,小的没办法实施另一计划……”他扇了自己两个耳光,“请世子爷责罚!”
许信没说话,继续画画。
他又继续扇自己耳光,扇到口鼻流血。
许信摆摆手:“行了,退下吧。”
如果谢琢真的聪明,就不会踏入八仙店了,更别说还做出此等举动,他肯定已经上钩。
现在就等合适的机会,让他一败涂地!
许信笑了笑,收起笔。
等画干了之后,他打开一处暗格。
那暗格里有两张姑娘的画像,乍一看有些相似,都笑得很明媚。
风吹入,烛火一阵摇曳,“噗”的一声,灭了。
孟清泠忽然坐起身,手按在胸口,大口喘气。
前世,被箭射中胸口,险些丧命之后,她连着做了多次这样濒临死亡的梦——因为过于疼痛了,箭头嵌入肉里,划伤骨头,光是拔出都能让她痛得死去活来。
但重生后,她再没做过这样的梦。
今晚上竟又……
定是因为被设计,让她想起了往事。
她本来以为自己足够低调,远离纷争,可以清闲自在,可谢琢这笨蛋非得娶她,到底还是被谢绎发现,既如此,她倒不能置身事外。
她得尽快去试探下谢琢,看看他可有防备。
次日早上,大皇子去八仙店看剧的事就在朝中传开了,但同时间,也传来了来自庆州的捷报。
西夏遭受重创,城池接连被夺之后,西夏国王见军队已经完全失去抵抗力,率官员以及百姓开城投降,跪拜于地,发誓永世称臣。
崇宁帝大悦,恨不得马上论功封赏。
但将士们远在庆州,他为此先夸赞了长子,说等到将士凯旋,再一起封赏。
这西夏是像只恼人的大虫,总盘旋边界伤人,如今除去,百官们都能看出天子的欢喜。
下午就有官员上书,试探立储一事。
崇宁帝压着没回。
听说此事后,太后恼道:“我这儿子什么都好,文韬武略,就是在这件事上太拖泥带水了!阿凤立下多桩功劳,如此,还不能胜任储君吗?他可是嫡长子……”说着一顿,“这庶子若不能优于嫡子,那自当是毫无疑问立嫡子嘛!”
她的儿子虽是庶子,可就是强过那两个嫡子的。
朱嬷嬷常宽慰太后,但此时真觉得太后自相矛盾。
以前二殿下比大殿下出色得多,也不见天子立储,所以这拖泥带水的毛病,怎么说都是对太后,对大殿下有利的,可人心就是如此复杂。
朱嬷嬷道:“圣上应是心里有数了,只是谨慎从事而已……您生气归生气,可切莫在圣上面前表现出来。”
那太后当然是有分寸的,不然他们母子俩的关系能如此和睦?
只是没想到崇宁帝来请安时竟又问起皇子妃一事。
“母后,您是不是太过挑剔,这眼瞅着都要过年了。”
太后不是不想,是长孙这事实在离奇。
她搪塞道:“我已有人选,只是正待观察,等明年必有结果。”
崇宁帝好奇:“哪家的姑娘?”
“等确定好再告诉你。”太后嘴巴很严。
崇宁帝皱眉:“我是他父亲,我还不能知道?”
“是没到时候呢,”太后扶住额头,“我也挑得费力,不是八字不合,就是性子不和,要么是……唉,我有些头疼,得去休息一会。”
崇宁帝晓得她在装样,只是没拆穿。
毕竟与立储一事相比,这皇子妃人选实在是无足轻重。
他才是真的头疼呢!
心已经偏向长子,可多年来他一直都很看重次子,难道真就这样决定了吗?
崇宁帝捏捏眉心,朝蕊珠殿方向走了几步。
那是宜妃所住之处。
他忽然又转头去了福宁宫。
看样子是要别的妃嫔侍寝,内侍忙递上绿头牌。
崇宁帝选了性子可爱,善解人意的秦昭仪。
那边厢太后根本没去休息,马上就请来谢琢。
“你父皇又在问择妻的事,阿凤,祖母可是尽力了,最多拖到明年,”太后问起孟清泠的事,“她那病治得如何?”
“不是普通的小病,没那么容易,”谢琢先向祖母道谢,“劳烦祖母替孙儿隐瞒,您的恩情……”
“说这些客气话,”太后打断他,轻轻拍一下他的手臂,“祖母做任何事都是为你,什么恩情,你过得好祖母就放心……我是觉得,要么这病就不治了,你看你又立功,这孟姑娘真的跟你是天作之合啊!”
“……”
谢琢顿觉压力。
要说急着娶孟清泠,世上还有谁比他更急吗?
可他偏偏就是不能急。
“您再等等,她现在这样子若被父皇看见,不一定能成的。”
太后:“……”
“父皇虽说任您操办,可也得过个眼吧?万一她言辞不当得罪父皇呢?就算不治病,我也得好好教一教她规矩,总得让父皇满意才行。”
太后点点头:“你说得也是,反正已到年尾,此事再怎么说都得等到明年,你就多花些心思吧,或者,我派个嬷嬷去教。”
“不行,我教就成,”谢琢连忙阻止,“我已经在教了。”
太后:“……”
这可不是老天定的缘分嘛,连这等事他都要亲力亲为。
“别耽误正事啊。”
“是,您放心,孙儿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这阵子他确实也做到了,太后没再多话。
走出寿康宫,谢琢擦了擦汗。
暂时是过了这关了,可明年孟清泠要外出游玩,又怎么向祖母解释呢?
他一时也很头疼。
晚上睡得不好,次日去衙门,呵欠连连。
幸好西夏的事已经解决,兵部暂时没有大事,他倒是能偷懒一会。
瞌睡越来越重,快要睡着时,他忽然听见万良的声音。
“殿下,孟三姑娘想见您。”
他一下子清醒了:“在何处?”
“她不t便露面,请了一个小厮说要见奴婢,那小厮告诉奴婢,说请您午时去一家叫“烟雨”的酒楼,在二楼最西边的雅间见面。”
谢琢看离午时也近了,忙让万良打盆水来,重新洗了把脸,然后整整衣裳便打算出去。
万良吃惊:“您这么早去?”
实在静不下心了,不如早点去。
谢琢走去门口。
忽然又想到那日的圈套,指不定谢绎的人在盯着他,便让万良跟一个内侍坐他车,先把人引走,他再去烟雨酒楼。
孟清泠果然还没到,他点了一些她喜欢吃的菜。
等菜端来时,她正好出现在门口。
“殿下来得真早,”她转身关门,“您衙门的事不多?”
“只是今日不多,”谢琢不能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忙解释道,“西夏臣服于大周,我也出了一点力,故而今日稍作放松。”
西夏这么快就投降了?
看来他还挺会利用前世的经验的。
孟清泠拿起茶壶替他倒茶:“恭喜殿下。”
被认可了,谢琢非常高兴,修长手指虚扶茶盏:“多谢。”
孟清泠放下茶壶:“殿下太客气了,我今日为件小事打搅您,倒是得请殿下见谅。”
这种话他不想听,他恨不得她每天都为芝麻绿豆点大的小事来打搅他。
“你说吧。”
“我想问那日殿下为何会去八仙店?我问过家中小厮,您根本没来过我家。”
谢琢听了忍不住一笑。
孟清泠再如何装,真遇到大事,她还是不能含糊。
她骨子里是个谨慎的人。
男人这笑别有意味,让孟清泠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她转了转茶盏:“殿下为何发笑?我只是好奇,谁让您那日坐在我后面,总是奇怪的。”
谢琢不瞒她:“我是被人故意引到八仙店的,我大概能猜到背后主谋是谁,也做好了防范,你不必担心。”
原来他一清二楚!
孟清泠微微扬眉:“那您来看剧,是将计就计不成?”
“倒也不是……我原想坐在你身边,可惜买不到这样的座位。”
裴亦秋跟孟序肯定不会出卖自己的座位。
孟清泠:“……”
他的座位居然是买来的?
这家伙点子还挺多,以后是不是不能叫他笨蛋了?
她拿起筷子夹菜:“既然殿下都想好了,那我也没什么可问的。”
其实现在有件事还没想好……
谢琢一边吃饭一边思索。
他肤色白,所以眼下的乌青格外明显。
因何事没睡好?
孟清泠想问,但又忍住了。
他既然胸有成竹,她何必操心呢?
吃完饭,谢琢送她出去。
走到雅间门口时,他忽然道:“有件事,我真的没想到办法。”
孟清泠脚步一顿。
“明年你要离开京城去远游,我尚不知如何向祖母解释。”
“……”
原来还是个笨蛋。
孟清泠眨眨眼睛,但她这么“可爱”的姑娘怎么可能帮得了他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哦。”
她仰着头,睁圆无辜的美眸,微鼓起白里透粉的脸颊,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谢琢的心瞬间沦陷,意乱情迷。
他的手忍不住扶住她后颈,低下头。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感觉……
孟清泠的心几乎停止,一时竟不知该捂住唇还是该踢他一下。
然而,他没有继续,唇在离她几寸之处忽然停住,及时止住了自己的欲念,轻声道:“抱歉,孟姑娘。”
如果真的亲下去,她肯定会生气。
那一刻,孟清泠居然有种莫名其妙失望的感觉,轻哼一声:“登徒子!”迅速打开门走了出去。
谢琢:“……”
他都忍住没亲了,哪里登徒子了!
第059章
孟清泠坐入马车后才发现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她伸手摸了摸,暗自奇怪刚才为何会觉得失望。
重生后,她从来没有打算再嫁给谢琢,甚至一直都在想办法避免。
是不是习惯使然?
他们做过多年夫妻,亲吻是习以为常的事,所以当他的手扶住她后颈,像前世无数次那样,低下头要亲她的时候,可能让她生出了错觉,以为他们还是夫妻,而作为妻子,她确实是挺喜欢他的吻的。
想通了,她不再困扰,让车夫驾车去保康街。
天气越来越冷,她打算买几匹锦缎给自己还有舅父,弟弟添几件冬衣。
而谢琢回到兵部衙门后,却是好好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言行。
孟清泠会斥责他“登徒子”,许是觉得他过于孟浪,毕竟还没有答应嫁他呢,却差点被他亲了,可能心里不太舒服。
下回他得注意点。
想着,又一笑,其实除了那句“登徒子”外,他感觉她的态度比以前要好,尤其是说那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时,特别可爱。
这种“可爱”应该是在很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展现吧?
换做在别人面前,孟清泠应该不好意思像刚才那样鼓起脸颊。
谢琢忽然就很开心,笑得春风荡漾。
廖起宗在门口道:“阿凤,灭了西夏,你高兴成这样?”
“表兄?”他稍许收敛了一些,“跟那件事无关。”
“哦,那还有什么大喜事?”
“是因为……”
廖起宗本能地感觉到他要说什么,连忙阻止:“好了,我知道了,我不想听。”
他前阵子为谢琢跟孟清泠的事不知道操了多少心,一点没夸张,人都瘦了几斤,差点就长白头发,如今他是一点都不想管他们两个。
爱娶不娶,爱嫁不嫁的!
“我是来恭喜你的,晚上去我家喝酒,好好庆祝一番。”
“可以。”
廖起宗就准备走,忽然又站住:“阿凤,你现在可太招人喜欢了,我跟阿芝每天都能收到请帖,昨日竟有三家请她做客,她都回绝了,说不给你添麻烦,我说添麻烦不至于,倒是这些人家不值得去,踩高捧低的,以前又不见露面。”
谢琢道:“表哥说得是,都是些见风使舵的。”
“是啊,不过真的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廖起宗想起以前广恩伯府的热闹,一阵感慨,伸手在谢琢肩头拍了拍,“我当初真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变化,但阿凤,你不能为此懈怠了,还得一鼓作气,乘势而上!”
“我知道,所以等后日,我打算去工部,就是不知父皇会否准许。”
“去工部作甚?”廖起宗吃惊,“你在兵部做得好好的,去个陌生之处,不得又重头再来?”
谢琢怔了怔:“表哥觉得突兀?”
“当然,你在兵部才待了几个月,这么快就换地方,圣上不觉得你心浮气躁吗?一鼓作气可不是这样的。”
“……”
难道是自己一心立功,急于求成了?
想想也是,他又不是什么天资聪慧之人,现在凭着前世的经历屡次立功,已经十分风光,如果去了工部马上又立功,只怕父皇都会生出怀疑。
谢琢轻吁一口气:“表兄,幸好你提醒,我确实是该等一等。”
见他听劝,廖起宗很欣慰,微微一笑:“阿凤,你这样很好,从善如流,是极大的优点啊。”
如果一个人能力不足,那就只能依靠别人,所以他御极后,更为注重“知人善用”,“明辨是非”这两点,是以他这天子还算做得不错。
“表兄,以后还请你继续保持,不要有所忌惮。”
“好,我记下了。”廖起宗心想,但也只是在这方面吧,娶妻那事,他可是一点都劝不住!
他正当离开,却见万良去外面收了一封信,然后交给谢琢。
谢琢猜到是什么事,说道:“你先别走。”
廖起宗便坐下喝茶。
谢琢看完信后,脸色极冷:“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
廖起宗诧异:“你说谁?”
谢琢让廖起宗坐到身边:“不瞒表兄,我其实一直在派人盯梢许信,用的是表姨祖母家的护卫。”
“啊?”廖起宗很吃惊,他怎么会想到问魏国公府借人的,“你为何会盯梢他?难道不该是谢绎吗?”
谢绎比较谨慎,要抓到他的把柄很难,当然,不是说许信不谨慎,许信除了那一个癖好外,也不会轻易犯事,可就是那一个癖好,却是罪大恶极的。
“谢绎常在衙门,不好盯梢,不像许信……我也是碰碰运气。”
“看来你的运气不错?”
“是不错。”谢琢把信给廖起宗看。
信上说许信盯上了一个刚入京不久的小姑娘,那姑娘无父无母,只有一位兄长,许信找人暗地打伤了她兄长,小姑娘为帮兄长治伤,已经欠下药铺二十多两银子。
廖起宗皱眉:“这许信什么毛病?他好歹是伯府世子,怎t么也不该缺女人吧?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在他看来,花钱买几个美人比这不知道省事多少。
表兄这是不明白,许信是有奇特的癖好的,谢琢无法向他说明,只道:“我们不用管他是什么毛病,只知道他要对这个姑娘下手就行了。”
廖起宗一击掌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对,但必须抓个正着。”
廖起宗扬眉:“你可有计划?”
“表兄不帮我想想?”他自己已经想过,但怕万一有遗漏,造成不好的后果。
廖起宗站起身,在屋内踱步。
过得会,他道:“如果能策反一个许信身边的侍卫,那一定万无一失。”
比起盯梢,出卖才最让人防不胜防。
谢琢眼睛一亮:“表兄机智!”
廖起宗“嘿嘿”一笑:“你别忙着夸我……策反好用,但不易成功,你哪里知道他哪个随从会起二心?”
确实如此,谢琢道:“我会仔细调查。”
廖起宗还得回都察院,不能久留,起身出去。
等他走后,谢琢闭起眼睛,专注地去回想前世的事。
如果真能策反许信的人,那就既能保证那姑娘的安全,又能彻底置许信于死地!
*******
进入冬季后,下了第一场雪。
怡园池塘的水面结了薄薄一层冰,依稀可见下方聚拢着一动不动的,五颜六色的锦鱼。
这种小东西,春秋季都很活泼,天冷了就不爱动了,喂食也不吃。
裴亦秋站在曲桥上,欣赏了一会雪景,慢慢回去。
路上遇到母亲,他停下请安:“您要去何处?”
“正想找你,”裴夫人道,“你堂伯母昨日过来,我只当她又要给你介绍哪位姑娘,结果她竟问我,你与大殿下可有什么交情。”
裴亦秋很意外:“她为何这么问?”
“还不是听说大殿下喜欢杂剧嘛,正好你也喜欢,且这翰林院离兵部衙门不远,便以为你们会有往来。”
裴亦秋立时想起那日在八仙店的事,还有廖起宗想拉拢他的事。
如果他当时答应廖起宗,便已是谢琢一派了。
可他不想趟这浑水,不是不信谢琢成不了储君,而是觉得,身为官员一旦卷入储君之争,那在处理公务上便再也做不到完全的公正。
他只想做好分内之事。
“我与大殿下没有交情,不过这与堂伯母何干呢?”
裴夫人摇摇头:“亏得你还是状元,这都猜不到?你堂伯母虽然没有女儿,但她有好几个侄女外甥女。”
原来是看上了“大皇子妃”这个位置。
裴亦秋淡淡道:“你劝堂伯母死了这条心吧,太后殿下为大殿下择妻择了一年还没定下人选,可见眼光之高……您觉得堂伯母那几个侄女外甥女有可能被选中?”
“事在人为嘛,我是不赞成,可你堂伯母想搏一搏也无可厚非。”风水轮流转,朝中官员多数都在猜测,觉得谢琢应是未来的储君。
裴亦秋没兴趣谈这个问题:“您可还有别的事情?”
裴夫人欲言又止,到底没提。
她这儿子在八仙店遇到孟清泠一起看杂剧的事,其实也传了出来,只不过,谢琢当日也去看杂剧的事情影响更大,所以被遮盖住了。
她为此犯愁了一阵子,幸好儿子没提要娶妻,也就算了。
马上就要过年,有什么事都等年后再说。
裴夫人叮嘱几句,让他“注意身体,不要着凉”。
裴亦秋回到书房坐下。
刚刚要提笔画一幅雪景图,却听南回道:“查到一点眉目了。”
“说。”
“那日安排座位的是个新来的,惯会讨好人,四处送东西,后来戏班子就将此事交给他办了,然后办完了人就不见了。”
“……”
他始终不明白此事对他,或对孟清泠有多少损害。
“没了?”
“还有,据说有人看到他在一张椅子上做了手脚,将椅子腿锯了掉缝,估计是要让坐椅子的人摔一跤。”
更奇怪了。
裴亦秋心想,是让他摔还是让孟清泠摔?
就算摔了又如何呢?顶多就是……
他的神色忽然凝重了些:难道是想让他跟孟清泠有亲密的接触?这是要毁孟清泠的名声?
如此说来,那背后主谋应是孟清泠的敌人。
“还有吗?”
“还有一件,但与此事无关,”南回神秘兮兮道,“大殿下那日来得晚,没有座位,他是买了一个人的座位的,就在您后方那一排之中。”
裴亦秋:“……”
他怎么没发现?
不过他倒是注意到孟清泠似乎往后看了两次。
不会是在看谢琢吧?
他沉默了会,吩咐南回:“磨墨。”
继续画刚才想画的雪景图。
过得一日,便是休沐日。
裴亦秋为提醒孟清泠去了祁府。
正是未时,前日的雪已经融化,是个晴朗的下午。
小厮刚刚打开门,就见又一辆马车缓缓行来,停在了一丈远之处。
裴亦秋不知是谁,微微转过头。
万良看到前方那身穿沉绿色锦袍的公子竟是他,心头开始打鼓:早知道,他就不劝主子吃完午饭再来了!
他是怕主子又在祁府饿肚子,结果……
万良正想着,谢琢已经从车内下来。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彼此都怔了一下。
裴亦秋很快做出反应,往前行走三步,躬身行礼:“下官参见殿下。”
说实话,谢琢一直将裴亦秋视为娶妻道路上的对手,但着实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他稳定了一下情绪,问道:“裴侍讲为何事来祁家?”
在见到谢琢的那瞬间,裴亦秋几乎已经看透了那日在八仙店发生的事。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谢琢。
不是因为他,也不是因为孟清泠!
裴亦秋坦然道:“回殿下,下官曾在宫中教过孟三姑娘,后来也有过几次来往,可算是孟三姑娘半师,今日过来是有事与她相商。”
谢琢闻言轻轻扬了下眉:“半师?好巧,我也是她半师。”
裴亦秋:“……”
第060章
乍一听很荒谬,但细思之后,会发现这二人的关系耐人寻味。
裴亦秋不动声色:“原来殿下是来教授孟三姑娘的。”
教不教这种事,谢琢没必要解释,更没必要向裴亦秋解释,他问门房小厮:“孟三姑娘在不在家?”
“在,小人这就去禀告。”
小厮快步而去。
裴亦秋以前也在外面等候过,可他毕竟只是五品侍讲,不比谢琢皇子身份……京城哪个商户人家见到皇子登门,会将人晾着,先去禀告主子的?
可这小厮面不改色,可见不是第一次。
裴亦秋得出结论:谢琢并非是受祁府欢迎的贵客。
他大概是一厢情愿。
小厮一路小跑,将此事先禀告祁烨。
祁烨听了十分好笑。
先有裴亦秋要当外甥女半师,后来谢琢也依葫芦画瓢,这下好了,两个“半师”一起上门,他现在很好奇外甥女会如何做,如何选择。
孟序也在旁边,收住拳道:“他们该不会是说好了一起来的?”
祁烨一拍外甥脑袋:“练武也不能不长脑子,以后还要看兵书的!”
孟序不解:“舅父是何意思?”
“你再仔细想想你刚才那句话。”什么“说好一起来”,那二人没有成为敌人都算好的。
孟序挠了挠头,有些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裴大人其实也喜欢姐姐,所以跟大殿下是对手?可裴大人没有求娶姐姐啊,跟姐姐也不太来往。”
祁烨挑眉:“凡事不能光看表面。”
如果不喜欢外甥女,何必要当她半师?何必要送鱼,何必要在看戏的时候还在注意外甥女?他的眼睛可不瞎!
祁烨道:“我去告诉泠泠,你继续练拳。”
天气冷,屋里已经用了炭盆,温暖如春。
孟清泠闲来无事,吃完午饭后正捧着一本《南游记》看。
许是太舒服了,渐渐就有些睡意,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放下书,准备小憩会。
门口忽然传来舅父的声音:“泠泠,你猜怎么着?大皇子跟裴公子一起来找你了。”
孟清泠睡意顿消,起身道:“您说什么?”
屋里的枫荷跟银花也瞪圆了眼睛,竖起耳朵。
“我说大殿下跟裴公子现在正在门外等着,”祁烨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你打算怎么办?要一起请进来吗?”
“……”
谢琢是每个休沐日都会来的,裴亦秋并不是,但之前因为在八仙店遇到,他来拜访也不意外。
但怎么就这么巧都赶在这个时辰?
孟清泠一时有些头疼,恨不得谁也不见。
枫荷t却是欢喜极了。
自家姑娘就是厉害,她出主意:“要不就只请大殿下进来?”虽然二人的条件都很出色,但论身份,肯定是谢琢更胜一筹啊。
这样的话,好似她在选择夫婿一般……
祁烨也皱眉:“如果只请一位,那另一位岂不是颜面无存?”
“可是舅老爷,他们都是半师,都请的话,等会一个要教养鱼,一个要教弈棋,姑娘该怎么办?”
那场面想想确实挺尴尬。
祁烨轻咳一声:“泠泠,你自己想吧,别听我们的。”
不听,也听见了。
但孟清泠已有主张,吩咐道:“银花,你让小厮领他们先去青云堂,好好招待。”
之前下过雪,她这两日都待在屋里,穿得很随意,得收拾下才能与那二人见面。
最后还是请了两个,祁烨心想,倒不知外甥女会如何选择……他的外甥女婿会在这二人之中吗?他问:“泠泠,你老实告诉舅父,如今可有意中人了?”
孟清泠摇摇头:“没有。”
“……”
好吧,看来这两人她都不太在意,所以都请了。
小厮得令,跑去门口迎接。
“二位请。”
当然是谢琢先行,裴亦秋跟在后面。
明明知道他也在,可孟清泠毫不顾忌,居然仍然请了裴亦秋,谢琢浑身不舒服,忍了忍没在面上表现出来,但有些话还是想问清楚。
“裴侍讲来过几次?”
“回殿下,下官这是第二次。”
谢琢诧异:“你既是她半师,我只当你常来祁府。”
裴亦秋微微一笑:“如果下官常来,那应该不会现在才遇到殿下吧?”都不是闲人,那就只能在休沐日的时候过来,碰到的几率十分之大。
有道理。
谢琢点点头:“你有何事与她相商?”
裴亦秋也不隐瞒:“八仙店的事……下官那日偶遇孟三姑娘不稀奇,本就爱好看戏,但坐一起却是有人在背后设计。”
谢琢问:“你可查到是何人所为?”
“不曾,但下官觉得可能是有人想毁她名声,故而前来提醒。”
看来裴亦秋的确是没有查到,不然岂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谢琢道:“劳你费心了,接下来我会派人继续调查,裴侍讲还是专心翰林院的事。”
他希望裴亦秋能知难而退。
毕竟孟清泠是他前世的妻子,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放弃。
如此明显的警告意味,谁会听不出?
裴亦秋颔首道:“下官明白,此事就交给殿下了。”
万良的心一直提着,就怕裴亦秋说些不妥的话激怒谢琢,他恨不得提醒裴亦秋几句,让他晓得,比起女人,还是前途更为重要!
所幸,裴亦秋还是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
然而谢琢听了竟无法高兴。
他居然这样轻易就放弃了吗?
如此好的孟清泠,裴亦秋竟一点都不争取?这还是他曾青睐的臣子吗?怎么能如此没有骨气呢?谢琢忽觉滋味复杂,修眉紧锁。
青云堂位于祁府西侧,是一处专门待客的小院。
院内种了两棵金梅,天气越冷它开得越盛,金灿灿一片。
小厮等二人坐下后,替他们倒了热茶。
碧涧明月茶。
裴亦秋问小厮:“孟三姑娘养得鱼还好吗?”
小厮回答:“小人不知,这得问三姑娘身边的丫鬟,或者是三姑娘本人。”
“说得也是,”裴亦秋生怕谢琢听不明白,解释道,“她喜欢养鱼,下官之前送过两条……前日下雪,看鱼一动不动,故而问一问。”
万良:“……”
所以之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不继续调查,别的事情还是继续,是吧?
谢琢却笑了。
这才是裴亦秋的性子,不避强御,但他也不应该为此高兴……
谢琢挑眉道:“我也送过几十条。”
原来如此,裴亦秋道:“殿下好大的手笔,想来孟三姑娘很是喜欢吧?”
“……”
当时并未见她露出喜欢之色,嫌太多倒是真的,谢琢没法厚着脸皮撒谎,遂端起茶喝。
孟清泠此时到了青云堂。
向二人行过礼之后,她坐在下首:“寒冬腊月,冰天雪地的,又临近过年,小女子刚才在想,以后实在不能再劳烦两位“半师”了。”
一句话拒绝了两个人。
谢琢手掌在袖中握紧:“有什么劳烦的,再冷我也要去衙门,又不是一到冬天就在宫里歇息。”
裴亦秋却是道:“你怕冷不如直说,我跟殿下又不会勉强你,等开春之后再来就是。”
孟清泠:“……”
要说狡猾还是裴亦秋狡猾,竟说得他二人像是一伙的。
谢琢关注点却在孟清泠“怕冷”上面:“怎么,你身子不适?还是纯粹天冷不想动弹?”
“不想动弹,”孟清泠裹了下身上的狐裘,“也是要过年了,我真的不想劳烦殿下跟裴侍讲……是了,裴侍讲您今日过来是查到那日的事情了吗?”
“不好查,”其实裴亦秋已经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此事已经交给殿下处理。”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是谢绎或谢绎一派的人干的,想利用他跟孟清泠去刺激谢琢。
如此看来,谢琢确实很喜欢孟清泠,而且也很善妒,不然怎么也要当她半师?也要送鱼呢?可惜,看孟清泠的反应,她是一点都不想嫁给谢琢,只是迫于这位皇子的身份,不得不与之周旋。
谢琢将这话题接了过来:“是,此事由我来查,裴侍讲要忙翰林院的事,以后只怕也没工夫来教你。”
裴亦秋:“……”
这功夫还是有的。
谢琢顺着就问孟清泠的鱼:“我那些鱼你养得如何?”
孟清泠道:“挺好的,就是入冬后不爱动了,我现在也不喂食,此时喂了反而不好,容易得病。”
谢琢轻轻一笑:“可是你养鱼后,自己也变得像鱼了?”
前世她可不是这样怕冷的。
“像鱼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我要是鱼,我不做锦鱼,我要做……”她想了想,莞尔道,“我要做鱼就做‘鲲鹏’。”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裴亦秋看着她,“是这样的鲲鹏吗?”
正是《山海经》里的鲲鹏,孟清泠一怔:“是。”
他忽然笑了:“你真是志向不改,跟你画的风筝一样。”
孟清泠此生的志向恐怕真是吃喝玩乐,自由自在,如此,她又怎会愿意做皇子妃?
那是个虽然尊贵,却又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位置。
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怜惜。
好在太后不同意。
太后当然不同意,不然谢琢早就请求太后想办法请天子指婚了,如此,还有别的出路。
她在他眼里看出了一些别样的情绪,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二人目光在这瞬间像是交缠在了一起,谢琢大急,脱口道:“如果你哪一日成了鲲鹏,我也会去做鲲鹏的!”
他不管孟清泠是何意思,但他知道“在天愿为比翼鸟”,如果她是条鱼,他也愿意成为鱼。
裴亦秋:“……”
这么直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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