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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孟清泠也愣住。


    笨蛋一点不知道收敛!


    当着别人面,居然说想跟她一起变成鱼。


    她脸颊微微发红:“我是打趣呢,殿下也当真。”


    谢琢可不怕被裴亦秋知道他的决心,说道:“不管你是不是打趣,我都是认真的。”


    孟清泠:“……”


    裴亦秋面色平静,但心里却在想,话说得直接,可谢琢真能放下皇子的身份吗?他真的了解孟清泠的想法吗?如果不是,那句“做鱼”,又有何意义?


    但他并没有多嘴,如果要帮孟清泠,与谢琢硬碰硬并不是个很好的法子。


    正思忖时,听到孟清泠道:“又下雪了,等会路不好走,殿下与裴侍讲请回去吧。”


    门外,细细密密的雪好似柳絮飞舞。


    路好不好走是其次,她不想再招待他们是真的。


    裴亦秋起身道:“那我便告辞了,”看向谢琢,“殿下,您先请。”


    谢琢姿势没变:“我不走,我还有些话要跟孟三姑娘说。”


    他二人此前就见过多次,再留一会肯定也没办法改变孟清泠的心意的,裴亦秋先行告辞。


    孟清泠走到窗边看雪:“殿下有何话要说?”


    “没有很重要的话,”他走近她,“就是不想走。”


    听起来竟是在耍赖。


    孟清泠好笑:“我是为您好,等会……”


    “我不怕冷,如果马车不好使,我可以走回去。”


    她的心微微一动。


    谢琢看着渐渐变大的雪:“如果你嫁给我,t冬天肯定不会觉得冷。”


    “殿下是说,您那里的炭比较多吗?”


    谢琢侧头看向她,认真道:“我会给你造一座暖房,所有的墙都是空心的,等到冬天,每面墙里都通上暖气,你在屋内肯定不会觉得冷。”


    他的眼神如此赤诚,像灼眼的烈日。


    孟清泠垂下眼帘:“这样恐怕会耗费太多财力。”


    “无事,我可以用自己存下的银子,反正皇子府是要重新修筑的,到时多造一处暖房不难。”


    他确实一直在替她着想,但将来到底会如何她自己也不知,孟清泠转移开话题:“以后再说吧,殿下先把我出去远游的借口找好!”


    谢琢开始头疼了,叹口气道:“我是想到了一个,就是不知祖母可会相信。”


    “说来听听?”


    “你不是因为热病伤到脑子吗?就说某处地方有神医专治此病。”


    孟清泠“噗嗤”一笑。


    “怎么,不合适?”


    “合适,”她用力点点头,“我相信太后不会介意。”


    这就合适了?谢琢暗恼,心想她倒是真能忍住,一直跟他装样!


    就不能给他出个主意吗?真残忍。


    他道:“算了,我回去再想想。”


    她“嗯”一声。


    万良已经命内侍从车上取了伞来。


    谢琢走到屋檐下:“那过完年再见了。”


    “好。”


    她站在门口送他。


    他凝视她一会,方才离开。


    雪渐渐变大了,像鹅毛一般,他的背影很快被雪遮盖。


    孟清泠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手捧起茶盏。


    已经有些凉了。


    枫荷轻声道:“姑娘,大殿下真的很好。”


    他是很好。


    凭借前世的经历,估计当上太子也不难,可是……


    她幽幽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些无谓的固执?”


    枫荷不敢说,犹豫会道:“不管如何,奴婢都是站在姑娘这一边的。”


    孟清泠握着茶盏没再说话。


    静静看雪,看了好一会。


    孟家两个孩子却在雪地里玩。


    你追我赶,捏雪球互相投射,弄得头发上,衣服上全是雪。


    末了累了,坐在地上休息。


    孟瞻道:“要是二弟在会更热闹,我们两个没什么意思!”


    孟观道:“他都不太说话的,哪儿热闹了?”


    “打雪仗要嘴干什么?他下手可狠了,我们得两个一起打他,这还不热闹?”


    孟观悟了:“原来是这么个意思,”他站起来,“要不我们现在去看看他?”


    “……你出不去的。”


    “也是,”自从上回孟序离家出走后,祖父让管事多添了十几名家丁,本来宅子也不算大,当然更不好逃了,孟观叹息,“二哥也真是的,都不惦念我们,还有三姐!”


    “他们日子可逍遥了,没有人管,”孟瞻酸溜溜,“祁舅父又大方,估计天天带他们出去玩。”


    孟观也羡慕:“哥哥,我们想办法出去吧。”


    “我能有什么办法?”


    孟观拉他衣袖:“你比我大四岁,比我聪明多了,肯定想得到!”


    孟瞻被弟弟鼓励,便绞尽脑汁。


    过得会儿,他扬眉笑道:“我们可以请大姐帮忙。”


    “大姐在夫家啊。”


    “托个小厮去传话,让大姐假装请我们去做客,然后中途带我们去祁家不就得了?”


    “哇,哥哥果然厉害!”孟观嘻嘻笑,“好好好,现在就办。”


    二人去寻了个忠心的小厮,让他去找孟清月。


    已是傍晚,孟清月刚刚从大嫂唐嘉玉那里回来。


    听那小厮说了孟瞻的计划后,非常赞同,立刻派甜杏去孟家,说等雪停了想接妹妹跟两位弟弟来家中玩。


    杨氏只当她是姐弟姐妹情深,自然没有反对。


    隔了一日,孟清月得到戚夫人准许后便坐车去孟家大门口接那三人。


    孟清雪不知情,被蒙在鼓里,眼见马车行的方向越来越不对头,便问:“大姐,你要去何处?这车夫不至于会认不得会宁侯府吧?”


    孟清月还没回答,孟观哈哈大笑:“二姐也有傻的时候,问都不问就上车,幸好我们不是要将你拐卖掉。”


    孟清雪:“……”


    孟清月拍了孟观一下:“别招惹阿雪,一会她生气,扭头跳车。”


    孟清雪感觉额头一阵胀痛:“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去看泠泠跟阿序,阿瞻阿观很久没见着他们了。”


    孟清雪冷笑:“他们也不想你们,还上赶着去?”


    孟观奇怪:“这有什么?上赶就上赶,我本来也是有求于三姐,想让她再帮我剪个麒麟图,如此,自当要主动一点,哥哥,对不对?”


    “当然,不说三姐,就二弟那个性子,怎么可能主动来看我们?他就嫌我们烦。”


    两个不争气的!


    孟清雪摇摇头,懒得理他们。


    孟清月揽住她肩膀:“妹妹,你别气了,我跟你道歉,是我不对,没有事先告诉你,可祁家你一次都没去过,难道一点都不好奇吗?”


    好奇归好奇,她也没想过要去。


    孟清雪轻哼一声不说话。


    马车很快就到了祁府。


    小厮认识孟清月,忙将大门打开。


    虽然已经去过戚家,可孟观兄弟俩仍然惊叹不已:“难怪祁舅父出手阔绰呢,这院子好大啊!”


    孟清雪面色淡淡,随意看几眼。


    孟清月问小厮:“泠泠跟阿序在干什么?”


    “应该在练习骑术。”


    孟瞻吃惊:“二弟居然学骑术了?”


    孟清月道:“岂止是骑术,阿序早就跟他舅父学武了。”


    孟观目瞪口呆,随即便很羡慕:“二哥居然不念书了?真好,哪像我跟大哥,天天挨夫子的骂,也就年前能休息几日。”


    “我们直接去练武场吧。”孟清月让小厮带路。


    孟清泠姐弟俩此前确实在骑马。


    寒风刺骨,吹得脸颊发紫,鼻子通红,但因为祁烨说,在出去游玩前必须精通骑术,他不想他们到时从马背摔下来伤到身子,故而仍坚持练习。


    直到屈年过来禀告说孟清月等人来了,姐弟俩才停止。


    孟观远远瞧见黑白双色两匹骏马,又惊呼一声:“二哥,三姐,你们的马好漂亮啊!”他们出行都是坐车,或坐轿子,家中并无坐骑,便觉惊艳。


    孟序听见了,在远处道:“你眼红什么,给你你也不会骑。”


    一来就讽刺他,孟观噘起嘴:“我跟哥哥特意来看你,你就这么对我?”


    孟序又笑了:“好吧,等会我带你骑一会。”


    他朝他们走去。


    等少年停在面前时,除了孟清月外,其余人等个个都瞪圆了眼睛。


    原本皮肤白皙,眉清目秀的少年,肤色黑了,个头高了,肩膀宽了,跟以前判若两人。


    孟瞻上下打量:“你怎么都比我高了?瞧着也很结实呢。”


    “越来越像祁舅父了,”孟观道,“看得我都好想学武。”


    是吗?


    孟序忽然将衣袖,衣摆卷起,露出各种磕碰的伤痕:“还想学吗?”


    这是练武的常态。


    孟观吓得浑身一抖:“不想了!”


    孟瞻却很佩服:“二弟,你原来很有毅力啊!”


    “我只是念书没毅力,”孟序放下衣袖,“所以你们还是好好走参加科举的路吧。”


    也只能如此,他们受不了这个苦,兄弟俩对视一眼点点头。


    孟观开始想办法向孟清泠讨要麒麟图:“三姐也越来越好看了,跟仙子下凡一样。”


    孟清泠:“……”


    孟清月解释:“泠泠,他又想要你的剪纸。”


    “怪不得嘴巴这么甜,”孟清泠捏捏他圆圆的脸蛋,“要什么剪纸?”


    “麒麟图。”


    “好,过阵子我剪好了派人送来。”


    “多谢三姐,”孟观摇一摇她衣袖,“三姐就是仙子,心好!”


    孟序挑眉:“你要不干脆以后练马屁功好了。”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难得这么热闹,孟清泠吩咐银花去厨房说一声,多准备些饭菜。


    因为孟瞻跟孟观要看孟序骑马舞剑,故而就孟清月姐妹俩随孟清泠去她那院。


    路上,孟清月道:“泠泠,阿雪快要定亲了。”


    孟清泠愣住:“是吗?跟哪家的公子?”


    她本来还准备明年提醒一下孟清雪的……


    “跟杨家的公子杨训成。”


    很出乎意料。


    印象里,这二人在前世并未有任何交集,杨训成后来也不在京城为官,她记得她去世前,杨训成是右副都御史,正巡抚江西。


    不过此人成毅慷慨,敢于任事,年纪又轻,比她前世的二姐夫石学裕要好得多,孟清泠很为孟清雪高兴:“恭喜二姐。”


    孟清雪奇道:“你都不知好不好t就恭喜我?”


    “二姐的眼光一定不错!”


    孟清雪诧异,她居然能猜到是自己选的。


    “何时定亲?”


    “爹爹已经同意了,说这杨公子很有才干,定会平步青云,”孟清月忽然压低声音,“祖父都不知呢,娘跟祖母偷偷瞒着祖父的,对外说祖父病重,不宜露面……”


    孟清泠打断她:“大姐,你等等,你刚才说得是真的?祖母竟会做出这等事?”


    孟清月道:“自从阿序离开孟家后,祖母跟祖父吵了一架,再没有去看过祖父,如今这样,也很正常,谁让祖父那么凶那么坏!”


    前世祖母可不敢忤逆祖父的,大姐被常夫人欺凌,向娘家求救,祖母因为祖父反对,没有接大姐回来,二姐嫁给石学裕,祖母也没有阻止……


    孟清泠喟叹:“真是难得!”


    孟清雪见她竟是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忍不住道:“三妹,你有时真不像是十五岁……”


    她前世确实是活到了二十八。


    孟清泠朝她扮了一个鬼脸:“是不是好可爱,像十二三岁?”


    孟清雪:“……”


    你就装吧!


    她扭过头不理。


    孟清泠就问孟清月:“二姐跟那杨公子见过几回面啊?”


    “两回,一回是在我家,还有一回,在半个月前,杨家请了我跟母亲,还有阿雪,”孟清月说着笑起来,“她跟杨公子都是闷葫芦,杨夫人跟娘特意让他们相处会,结果就说了两三句话,也不知说得什么。”


    “……”


    孟清雪嫌弃自己姐姐多嘴,跑去屋檐下站着,但脑海里却浮现出杨训成的笑脸。


    那样严肃的人,笑起来竟很温柔。


    他虽然话不多,但每句都说得很合她心意,一句是问她“喜好什么”,一句说“他平常也会写诗,希望她将来能指点他”,还有一句说“委屈她了”。


    所以闷葫芦到底哪里不好?她就不喜欢呱噪的,她喜欢安安静静。


    孟清雪唇角浮起一丝笑容。


    孟清月悄悄指一指,小声道:“看,脸红了。”


    “嗯,二姐原来也会有少女怀春的一日。”


    “那泠泠,你何时会有啊?”


    “……不谈这个,走,我带你去看看我养得鱼,很漂亮。”


    “好。”


    二人走到外面,拉着孟清雪一起去看鱼了。


    晴天没持续多久又开始下雨。


    今年的冬季格外令人讨厌。


    冯寿走到家门口,收了伞,推开门:“娘,我给您抓了药,等会……”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屋里坐着一个人。


    宝蓝色的锦袍,如玉般的脸,俊美非凡。


    冯寿僵住了,声音发颤:“大,大殿下?”他是许信的手下,曾在暗地里见过谢琢。


    谢琢笑容温和:“不用行礼,坐下吧。”


    冯寿手足无措,他根本没想到大皇子会在自己家中。


    为什么?


    万良拉着他,将他摁在一张椅子上:“你魂飘走了?我跟你说,冯寿,你的好日子要来了,你脑子放聪明点,好好听殿下的话,别拎不清!”


    好日子?


    冯寿不明所以,但稍微镇定了些。


    “冯寿,我带了一名太医来,刚才已经帮你娘看过腿病了……我听说你因为此事求过许信多次,但他并没有帮忙,是不是?”


    冯寿目瞪口呆:“您,您怎么知道的?您真的让太医帮我娘看过了?”


    “你进去问问就是。”


    冯寿快步走入卧房。


    过得会,他出来给谢琢磕了个头:“我明白了,您想要小的做什么,尽管说吧!”


    冯寿是个孝子,前世就一直在为他母亲的腿疼病而四处奔走,后来花光了钱财,走投无路之下不得已去威胁许信,让他救自己母亲,不然就揭发他干过的伤天害理之事。


    许信哪里肯受威胁,马上下令灭口。


    冯寿武功不错,逃了出来,然后到处说许信杀人,最后因为盗窃被捕,死在了狱中。


    谢琢想到了这个人,满足了他最大的心愿。


    冯寿有什么不肯的呢?


    广恩伯府因为谢绎才有风光,如今谢绎落了下风,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他没有道理不跟从谢琢。


    冯寿道:“小的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琢道:“我只想知道许信何时对那姑娘下手。”


    冯寿震惊:“您这都知道?”


    那他更没有选错了。


    “世子爷,不,许信他应该这几日就会动手了,因为小的听说那姑娘已经上钩,以为他是善人,想问他借钱,大抵会在云骑桥的别苑动手。”


    “那你应该明白怎么做。”


    “是,小的到时会……”冯寿问,“小的如何向您禀告?”


    “我会让一名护卫藏在你家,你身边的人都知道令堂身子不好,你常回家也很正常,不会引起怀疑。”


    还真周到,冯寿点点头:“小的明白了。”


    谢琢临走时问:“他之前可是杀过别的姑娘?”


    冯寿心头一震:“您,您又知道?”


    “我猜的,猜对没有?”


    冯寿腿一软,跪在地上,颤声道:“小的跟随许信时真不知他是这样的人,不过小的从未参与,都是听雷源……他是许信的心腹,他跟小的关系不错,时常一起喝酒……”


    “行了,我不是来问罪的,你将知道的告诉我就行。”


    “是是是,只要殿下您能治好家母!”


    “刚才太医说了,一定能让令堂行走如常,你放心吧。”


    冯寿便像倒豆子一样说了个干净。


    谢琢听完后离开了冯家。


    万良往回看一眼,轻声问:“殿下,真能信他吗?”


    “应该能。”


    前世冯寿已经用他自己的命来证明他的“孝”了。


    如果这都看错,他也能接受这一次的失败。


    至少,那位姑娘不会有事。


    *******


    又到十五,月如银盘。


    谢绎夜深了也没休息,仍伏案看带回的文书。


    以前他看到谢琢院子里的灯光,总会嘲笑这傻子皇兄在做无用功,因为人得认命,他那皇兄天生愚钝,注定了与储君之位无缘,再刻苦也是徒劳无益。


    而今,他竟也走上了这条路。


    实在讽刺。


    谢绎抬起头,转动了一下发酸的脖颈。


    刚刚要喊高荣倒茶时,却见一名内侍面色慌张地跑进院子,他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去看看。”


    高荣打开门出去。


    听完那内侍的话后,高荣脸色顿变,快步回来:“殿下,许世子闯祸了,他居然……哎,他好好的为何要干这种事?他又不缺女人,为什么要这样,抢就算了,居然还要杀了!”


    谢绎大惊,猛地起身:“不可能,他岂会糊涂至此?”


    “奴婢也不信,可消息是许老爷传给您的,让您帮着想想办法,再者有个准备。”


    “具体是何情况?”


    “说是那姑娘的兄长找到蒋指挥使,称他妹妹被许世子抓走,蒋指挥使随后就去了别苑,许世子当时还招待他,谁想到那姑娘居然呼救,被蒋指挥使听见,可不就……那姑娘还说,说……”


    谢绎手掌撑在桌案上,沉声道:“说什么?快讲!”


    “说她听见许世子的随从说,许世子已经杀掉两个姑娘了,她本来是第三个。”


    谢绎站不稳了,跌落在椅子上。


    还以为表兄能帮上他的忙,结果完全是雪上加霜!


    此事乃谢琢与魏国公府联合办成的,太后自然也一清二楚。


    她喜笑颜开:“我的阿凤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此次计划全是长孙一人谋划,魏国公府只负责动手,太后实在太高兴了,吩咐朱嬷嬷,“此事我不能赏阿凤,那就赏一赏孟三姑娘吧,你让碧云出宫一趟,将赏赐带去,顺便看看她的情况……对了,她不住在孟家是吧?”


    “奴婢记得殿下是说孟三姑娘住在她舅父家。”


    “好,那就送去她舅父家。”


    她的阿凤能有如此变化,孟清泠也有功劳的嘛!


    第062章


    这份赏赐次日就送到了祁府。


    门房小厮一听来人是太后身边的宫女,连忙去禀告祁烨跟孟清泠。


    祁烨正跟外甥,外甥女在一块。


    临近新年,他们在商量如何过春节。


    孟序没什么想法,反正他每天都要练武,孟清泠也没什么想法,反正她一直闲着,每天都跟过年差不多,祁烨就道:“行吧,还是跟以前一样,交给几位管事操办……”


    屈年这时禀告道:“老爷,有位叫碧云的宫女要见姑娘,听说她带来了太后的赏赐。”


    祁烨愣了下,看向外甥女:“太后为何要赏你?”


    孟清泠也不知道。


    “领她过来吧。”但她知道碧云确实是寿康宫的宫女。


    屈年出去吩咐小厮。


    祁烨皱起眉头:t“这太后是不是非常希望你当她孙儿媳啊?”一会请入宫的,一会又赏赐。


    迷信八字的人是这样的……


    孟清泠念头一动,莫非谢琢又立功了?


    立得什么功?


    若是打赢西夏的事,太后不至于现在才有反应。


    可别的……


    崇宁六年十二月,孟清泠仔细想了想,着实没发现有关于这个月的深刻的记忆。


    她一时很疑惑。


    碧云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很得太后信赖,平常穿着非常讲究,但今日打扮普通,看来是得了吩咐,低调出行。


    孟清泠假装不识:“你真是宫女?”


    碧云笑道:“您不认识奴婢,奴婢却见过您两次了,一次是在太后殿下的小生辰,一次是在九月,”她取出一个檀木描金匣子,双手呈给孟清泠,“这是殿下赏您的礼物,原本奴婢该宣读口谕,但太后殿下说这次就随意些。”


    孟清泠露出吃惊的表情,犹豫着接过赏赐:“无功不受禄,你可否告知我,太后殿下为何要赏我?”


    碧云回答:“当然是因为太后殿下喜爱您……殿下也很关心您,听说您有恙在身,一直心怀担忧,您如今可好些了?奴婢瞧着您气色不错。”


    粉雕玉琢一般,容光焕发。


    应该是指有关热病的事,孟清泠想起谢琢提到的“神医”,暗暗笑了笑道:“此病不太好治,我舅父交游广阔,听闻在别处有神医专治此病,或许年后会去看一看。”


    碧云呆了呆:“……是吗,还有比太医的医术还精妙的大夫?”


    她何时被太医看过了?定是谢琢找的借口,那自然由他想办法去圆谎。


    不过这并不难,谢琢肯定知道哪个太医最忠心。


    “总是要试一试的,看过才知道真假,”孟清泠手指轻抚了一下匣子,“不管如何,太后殿下能如此惦念小女子,真的让小女子感激不尽。”


    碧云微微颔首:“奴婢望您早日康复。”


    她告辞离去。


    祁烨跟孟序一直没有插嘴,此时前者问道:“泠泠,你何时生病了?还要找神医?”


    “装得,不然早成皇子妃了。”


    祁烨:“……”


    孟序大为佩服:“姐姐你真的谁都敢骗。”


    那倒没有,她起初只想骗谢琢,以为轻轻松松就能让他打消主意,谁料失败了,后来希望让太后打退堂鼓,结果又败给太后的过于迷信。


    孟清泠将匣子打开。


    眼前宝光闪烁,匣内竟放着一对镶嵌了红绿蓝宝石的金手镯。


    雕工精致不说,那宝石又大颜色又好,红的色若朱砂,绿的好似碧叶,蓝的犹如深海,孟清泠取出来,在手腕上戴了戴,只感觉到两个字:“沉重”。


    真的重,也不知太后怎么受得了的,简直要把手腕都压痛。


    她记得这是太后自己戴的镯子,这回竟送了她。


    祁烨“啧啧”两声:“这是要收买你,让你赶紧嫁给大皇子。”


    孟清泠:“……完了,退都不好退。”


    孟序出主意:“要不我去趟兵部衙门,让大殿下去还给太后?”


    “算了,”孟清泠摇摇头,“先收着吧。”


    谢琢已经替她挡了不少,这镯子真退回去,肯定会惹恼太后,到时他又要费尽心思去哄……她忽然想到上回看见他眼皮下的乌青,这笨蛋为了娶她确实也够累的。


    可谁让他作茧自缚?


    原本他们一起重生,各自都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可以体会与前世完全不同的人生,结果他偏偏不肯。


    当然,他身为皇子有他的不得已,但她没什么不得已嘛。


    孟清泠将匣子交给枫荷收好。


    “舅父,您派人去打听打听,最近京城可出过什么事情。”


    祁烨奇怪:“怎么?”


    “我感觉太后殿下的这份赏赐应该不只是因为喜欢我……”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比如,心情好。”


    祁烨:“……”


    广恩伯府此时乱成了一锅粥。


    许夫人哭得眼睛通红:“老爷,一定是那蒋万景胡说八道诬陷阿信,阿信怎么可能杀人?他才十九岁,还是个孩子啊!”


    许登心烦意乱地掐着眉心。


    孩子?


    他这孩子犯下的这桩事已经证据确凿了!


    他打听到那姑娘是被蒋万景亲自解救出来的,当时别苑不止有蒋万景,还有他的三位下属,那都是人证,他们亲眼瞧见的还能有错?


    不过儿子并没有真的掐死人,原本也许还有救,可那姑娘却说听见儿子已经杀了两个人,那才是真的要命。


    他刚才问过儿子的侍从,他们一个个面如土色,不敢吭声,可见确有其事!


    许登越想越怒,脑血上涌,差点没晕过去。


    身后随从扶住他,劝道:“老爷,您要保重身体啊!”


    次子许毅也跑来打探:“爹爹,哥哥到底犯了什么事?您告诉我……”


    “没你的事,下去!”许登低喝一声,他已经够烦了,没有精力再应付次子。


    许毅吓一跳,朝哭泣又无奈的母亲看了一眼,默默离开。


    许登的手扶住额头,忽然道:“我倒是想起来了,阿信他九岁时掐死过一只猫,”他额上青筋跳动,“我跟你提起过,你说小孩子瞎闹……现在好了,闹到十九岁,杀人了!”


    许夫人瞪圆通红的眼睛:“老爷,您这是在怪我?那确实只是只猫啊,阿信又不是故意的,您在说什么啊?”


    慈母多败儿!


    也是他疏忽,提一提就忘了,如今想起又有什么用?


    许登后悔莫及。


    门外小厮禀告:“二殿下派了人来。”


    许是有什么主意,许登忙在书房与那人见面。


    是个面生的年轻人,大概是护卫,许登打量他一眼问:“二殿下可有办法?”


    那人道:“二殿下说‘壮士断腕’,伯爷您应该即刻入宫求见圣上,说此事您难辞其咎,求圣上严惩世子爷,并主动请辞。”


    许登脸色一变,浑身发凉。


    但细思之后却发现谢绎说得没错。


    这桩案子早晚要查得水落石出,儿子犯下大错,他这做父亲的岂能幸免?拥立谢琢的官员必定会群起而攻之,对他大加指责,到时他还不是要引咎致仕?不如早早表明态度,至少可以减少天子对广恩伯府的不满。


    许登想明白了,马上乘车前往皇宫。


    除非是紧急军情或是谋逆大案,不然没有官员会为这样一桩案子晚上去惊动天子,故而崇宁帝也是刚刚才得知此事,


    “让袁应祯马上审理此案,”他脸色阴沉,“这许信也太胆大妄为了,竟然在自家别苑随意杀人,他当京城什么地方?简直无法无天!”


    话音刚落,有内侍禀告,说许登求见。


    “叫他滚进来!”崇宁帝喝道。


    声音好似洪钟一般传到殿外。


    许登浑身一颤,小心翼翼走入殿内。


    “臣有罪,臣教子无方,让逆子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臣万死难辞其咎!”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臣让圣上失望了,请圣上严惩微臣!”


    本来崇宁帝是要痛斥一顿许登的,结果见他哭得涕泪横流,一时倒斥不起来了。


    “不是还没定罪吗?怎么就万死难辞其咎?”


    “臣已经问过下人,那逆子确实是在别苑对那姑娘动手了,所以臣不替他求情,无论最后他是什么结果,都是自作自受……”许登一边说一边哭,“臣很少过问家事,是臣疏忽,是臣这父亲当得不称职啊!”


    这话引起了崇宁帝几分共鸣。


    身为天子,日理万机,他在几个孩子身上花的时间也少。


    要说称职,他可能也谈不上很称职。


    崇宁帝道:“要哭回家哭去,丢人现眼!起来!”


    许登擦擦眼泪,慢慢爬起。


    “这桩案子已交给大理寺调查,若他真杀了人,朕绝不姑息,但此事与你无关,回去吧。”崇宁帝自问还是了解许登的,他定是毫不知情。


    许登红着眼道:“可臣还有什么脸面留在京城?臣现在真的想回老家了……”


    “你若是怕别个官员指责,那朕告诉你,大可不必,你当不当官,当什么官,朕说了算,”崇宁帝淡淡道,“下去吧。”


    许登知道,再惺惺作态,只怕是过犹不及。


    他谢恩之后,连忙告退。


    听说舅父去过垂拱殿了,谢绎松了口气。


    他是嫔妃所生,是庶子,不能像谢琢一样,光明正大地常跟富昌伯府来往,所以广恩伯府出事,他不方便露面,幸好舅父得了父皇谅解,也算是及时止损。


    至于许信……


    他是不可能去帮许信的。


    许信自己不争气,拖累他,拖累整个广恩伯府,罪大恶极!


    谢绎心想,这样不顾大局的人,死了才好!


    大理寺开始审查此案后,消息很快t就传了出来。


    祁烨得知后,对外甥女佩服至极,在吃饭跟她道:“泠泠你真是料事如神啊,这太后确实是心情好,因为广恩伯府出事了。”


    印象里,许登不是糊涂人,从未犯过大错,唯一的大错,应该就是养出了许信这样的孩子,孟清泠颇为吃惊,难道许信被抓了不成?


    她问:“出什么事情?”


    “据说他家大公子杀人了,如今被关押在大理寺。”


    “只是据说?”


    “还在调查。”


    “既然没有查出来,那他因何被抓?”


    “两桩事,一桩已经定案,说他本来要杀一个姑娘的,结果被一名指挥使阻止,那算杀人未遂,另一桩是调查他之前杀掉的姑娘。”


    不用说,这一定是出自谢琢的手笔了。


    此计乃一箭三雕,既除掉了丧心病狂的许信,又打击了广恩伯府,还顺带削弱了谢绎背后的势力——毕竟谢绎已经落於下风,广恩伯府再受重创,那些官员当然要重新考虑,是否还有支持谢绎的必要。


    孟清泠唇角一翘,笨蛋越来越能干了嘛!


    第063章


    临近过年,隔着两道墙都能感受到墙外的热闹,欢乐。


    可牢里却阴暗,潮湿,寒冷。


    许信坐在铺着几层破棉絮的地上,怎么想都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记得,蒋万景来敲门的时候,他明明将那姑娘的嘴给堵住了,手脚也捆好了,结果他去见蒋万景的时候,那姑娘竟能呼救。


    难不成有人一直躲在他的别苑?


    他不信那姑娘能凭自己的本事挣脱绳索!


    可谁会提早知道这件事?


    除非是他的手下。


    但他的手下为何要背叛他?他是广恩伯府的世子,他表弟是二皇子,姑姑是宜妃,放眼京城,还有比他条件更好的主子吗?哪个不长眼的……


    许信忽然僵住。


    倒是真有一个,他原本要对付的人:谢琢!


    那个傻子!


    许信心头一跳,但很快又否认。


    不可能是他,一定是自己想多了,谢琢有这样的脑子安排整个计划吗?他又怎么知道自己要对那姑娘做什么?他也不可能有办法让自己的手下起背叛之心!


    许信猛地站起来,像困兽一般在牢房里转圈子。


    铁栏外忽然传来极小的声音:“世子爷。”


    “雷源?”许信一喜,凭声音认出他,“你这脸……”


    “爷,小的弄死一个狱卒,找木林帮小的扮成他的样子才能进来的,”雷源看他如此憔悴,忍不住红了眼睛,“您对小的多有照顾,小的就算拼了命也要想办法来见您啊,”他贴近铁栏,“您有什么话快些吩咐吧,小的待不了多长时间。”此案引起了天子的重视,寻常办法根本见不到许信,且别说他也正被追捕。


    木林跟那会口技的姑娘一样,身怀绝技,易容术极其高超,是许信的朋友。


    许信皱眉:“你竟要用这种手段!我爹呢?表弟呢?他们都在干什么?没有帮我打点一下?”


    雷源眼神躲闪:“老爷他……也尽力了,小的听闻,老爷已经去过宫里。”


    去宫里替他求情?


    “圣上怎么说?”


    “小的不知,”雷源着急,“您有办法的话快些告诉小的吧!”


    外面的人没办法,要他一个待在牢里的人想办法?许信感觉到雷源可能是在骗自己,父亲多半是已经抛弃他了,为了整个广恩伯府。


    至于谢绎。


    他们虽是表兄弟,但感情谈不上深,要说抛弃,谢绎肯定比父亲更快抛弃他。


    许信惨笑一声:“那案子查得如何?他们知道那两个姑娘是谁了吗?”


    雷源沉默。


    “快告诉我,不然我怎么想办法?”


    雷源垂下眼帘:“找到其中一个的骸骨了,说也是被掐断脖子……”


    “一定是有人背叛我!”许信盯着雷源,“知道这件事的并不多,你是其中一个。”


    雷源忙道:“小的绝没有向外人泄露,小的至多……对,小的告诉过冯寿,”他脸色一变,“您被抓后,小的确实没再见过冯寿,指不定真是他背叛您!”


    冯寿?


    许信忽然想到冯寿母亲的腿病很重,他曾流露出想请太医的事。


    他低低笑了起来:“有意思,有意思!”


    能请太医的除了谢琢,还有谁?


    他眼睛赤红:“等年后,你找个机会执行之前定得计划。”


    “您现在还要对付大皇子?”


    “是,但这次我是要他的命!”


    谢琢设计害他,令他被抓,此时必定得意万分,有道是“骄兵必败”,他肯定比之前更容易上当。


    反正他已经活不了,那就让谢琢给他陪葬!


    *******


    腊月二十五之后,崇宁帝便不再早朝了,要一直休息到正月十六,也就是上元节后,不过这段时间仍会看一些紧要的奏疏,而谢琢跟谢绎也不再去衙门历练,在长辈跟前尽孝,陪弟弟妹妹玩耍。


    这日太后就跟谢琢说起孟清泠的事。


    “我派碧云去看过她,这姑娘的病竟一直没好,还说要去哪儿哪儿找神医,你可知?”


    谢琢一怔,然后就差点笑出声。


    原来她那日说“合适”是真的!


    他压了压翘起的唇角道:“我知,”毕竟这借口是他想的,岂能不知,“陈院正都没遇到过这种病状,说医书没有记载,那找神医试一试也没什么。”


    太后皱眉:“你是让陈院正替她看的?”


    “陈院正要随时候命,哪里有空,我找了别的太医……祖母,您难道现在还不相信我吗?这只是件小事,我会处理妥当,不值得您在意。”


    值得在意的当然是立储。


    太后的注意力马上转移了:“如今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阿凤,你可想好后面该怎么做?”


    “自是循序渐进了,祖母,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太后道:“祖母我怎能不急呢,我可是等了十几年了!”


    当初谢琢刚出生她就想让儿子立为太子的,结果一直没成,拖到后面发现这孩子远不如谢绎,她又心疼又难过,只能尽力支持他。


    直到这孩子十八了,才看见希望。


    谢琢握住太后的手:“不会让您等太久的。”


    门外忽然传来银铃般清脆的声音:“祖母,哥哥!”


    正是谢丽洙来了。


    小姑娘进来向太后行了一礼,就抓住了谢琢的衣袖:“我们去向父皇求春联吧!”


    这是孩子们跟父亲培养感情的好机会,太后不留谢琢,也跟着催促:“去吧,去吧,一会天就黑了。”


    谢琢应一声,带着妹妹去福宁宫。


    谁料他们竟是最晚的。


    宫内崇宁帝将谢丽珍抱在腿上坐着,右手正执笔在给谢磐写春联,谢绎跟谢廉在旁边观看。


    谢丽洙就很不高兴。


    父皇白日要看奏疏,她没来打搅,不料谢绎几个竟如此积极,便想讽刺几句,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哥哥的手下败将,不值当为他生气!


    小姑娘笑眯眯道:“看来我跟哥哥要排在最后了呢。”


    谢绎笑道:“不必,等父皇写完这副春联就给你写,我是哥哥,自当让你的。”


    她才不要呢。


    谢丽洙摇头:“长幼有序,二哥疼我,我明白,但我也得尊敬二哥嘛,父皇,还是先给二哥写春联吧,我跟哥哥就该排在最末。”


    崇宁帝笑起来:“绎儿,难为淼淼这么懂事,你就别让她了。”


    以前的小姑娘总刁难他,言辞间分毫不让,现在竟如此友善,谢绎的手在衣袖中慢慢握紧:看来她是胸有成竹,觉得储君之位稳落谢琢之手了!


    他再无威胁,谢丽洙才会改变态度。


    谢绎有种被严重羞辱了的感觉,但也只能忍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谢丽珍的脸仍像个小包子,圆嘟嘟的,抬头看父皇写字,忽然问:“母妃也有吗?”


    崇宁帝怔了怔,随后一笑:“当然。”


    因为立储的事,他不想见到宜妃,深究起来,应是对宜妃有些愧疚,后来发生许信的事,他更没去了,也不知她会怎么想?这些天,都安安静静的没来打搅他,想必是伤心的。


    只她从不喜欢表露,就像以前他刚娶皇后时,有一段时间像遗忘了她,她也没有露出一丝抱怨。


    崇宁帝给几个孩子写完春联后,马上又给宜妃写了一幅。


    看样子是要送去给宜妃的,谢丽洙在车里跟谢琢道:“也不知她会不会作妖,给父皇吹枕头风。”


    谢琢皱眉:“淼淼!”


    谢丽洙噘起嘴巴:“我又不是几岁的孩子,还能不t知道这些?”


    “父皇的事我们不要妄议!”


    宜妃并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在谢绎出事后,谢磐跟谢丽珍都没受到牵连,仍然很得父皇喜爱。


    宜妃也深爱父皇,在父皇驾崩后,她跟着殉情了。


    见兄长表情严肃,谢丽洙不敢再说宜妃的事,就问起孟清泠:“哥哥,你跟孟三姑娘怎么样了?你之前休沐日都不在宫里,肯定是去见她了吧?”


    提到孟清泠,谢琢就笑了:“嗯。”


    “她愿意见你?”


    “是。”


    谢丽洙很高兴:“那哥哥应该能心想事成,一个姑娘家若不喜欢你,哪里会愿意经常见你呢。”


    可她也见裴亦秋啊。


    谢琢笑容淡了些:“难说。”


    “不难说,哥哥,你信我,你屡次立功,名声在外,已经符合她的要求!”


    谢琢奇怪:“你怎么知道她的要求?”


    谢丽洙扬起下颌,骄傲地道:“哥哥,我可是很聪明的,当时她在宫里时我就试探过她,她说她的如意郎君定要出类拔萃,是个栋梁之材,如今哥哥可不就是出类拔萃了嘛!”


    谢琢:“……”


    虽然他一直知道孟清泠嫌弃他笨,可却是第一次听到孟清泠择夫的要求。


    出类拔萃,栋梁之材……


    这两个词显然不是形容他的。


    见哥哥神情复杂,谢丽洙不解:“你向父皇献策,灭了西夏,难道不是栋梁之材吗?”她以前觉得孟清泠可能喜欢谢绎,但谢绎已经不如哥哥,那孟清泠当然也会改变想法。


    在外人眼里,确实如此,可孟清泠知道,他凭的都是前世的经验。


    他要不是重生,这两个词一辈子都跟他扯不上关系。


    谢琢见马车到雪香殿了,说道:“你下去吧。”


    谢丽洙拉一拉他衣袖:“哥哥,你要有信心啊!”


    谢琢深吸口气,微微露出笑来:“好。”


    谢丽洙这才下车。


    等妹妹走了,车厢内又是一片愁云惨雾。


    他此时真的没有任何信心。


    现在回想起来,就算那次孟清泠给他倒茶,说“恭喜”,那也只是认可他做对了,但她脸上并无一丝爱慕——她大概是真的不可能喜欢上他的。


    谢琢靠在车壁上,手在袖中一阵摸索,将她的手帕找了出来。


    上面早已没有她的痕迹,倒是沾染了他衣袍上的味道。


    就算他设下那“两年之约”又如何呢?他永远都追不上她的脚步。


    谢琢在这一刻突然很绝望。


    马车在长定殿前停下了,万良撩起车帘。


    谢琢麻木地走入殿内,没有一点生气。


    万良忐忑不安,轻声问:“您怎么了?”


    “没什么。”


    这不像“没什么”的样子。


    “您想吃什么?”


    “不想。”


    万良一时也没办法,只能站在旁边陪伴主子。


    谢琢的目光忽然定格在屋内的一只珐琅西番莲暖炉上。


    万良随时观察着他,忙问:“可是不够暖?”


    “把它搬到车上去。”


    “什么?”万良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您要搬暖炉作甚?”


    谢琢置若罔闻:“再搬三十斤红萝炭。”


    “……”


    疯了,疯了。


    万良心想,肯定是送给孟三姑娘的。


    因为孟三姑娘说怕冷,而这“红萝炭”是世上最好的炭了,只有天子太后还有主子这样的身份才能用上。


    “快去。”谢琢催促。


    万良便找了四名内侍去办。


    手忙脚乱的,先要把暖炉内的炭倒空,然后再用冷水把暖炉弄冷才搬到车上。


    炭也都堆在车厢内,谢琢坐在车里,跟它们挤在一起,这样离开皇宫时不会被守门的禁军发现。


    然后小半个时辰后,这些东西就被搬到了孟清泠的面前。


    孟清泠正跟祁烨,孟序在吃晚饭,三个人都表情错愕。


    祁烨道:“真不嫌麻烦啊,还搬个暖炉过来!”


    很眼熟的暖炉。


    前世她嫁给谢琢后,入住皇子府,冬日用来取暖的就是这只,不,是一对这样的暖炉——一只放在卧房,一只放在书房。


    听说是能工巧匠花费半年的时间铸成的,华丽又精致。


    孟清泠问万良:“殿下这是干什么呢?”


    “您猜不到啊?”万良道,“还不是因为您说怕冷……那红萝炭,殿下自己每个月也才分到三十斤,全都给您了,下个月殿下也只能用银丝炭。”


    “……”


    她随便找的借口,他居然真记在心里,孟清泠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万良行一礼:“奴婢告辞,殿下还等着奴婢。”


    孟清泠惊讶:“殿下也来了?那他怎么没有……”


    她忽然想到,谢琢曾说过“明年再见的”。


    现在还没到明年……


    大约他觉得会食言吧?孟清泠莞尔,跟万良道:“这些东西能不能还回去?”


    万良“哎哟”一声,求道:“千万不要啊,孟三姑娘,不,奴婢叫您一声‘姑奶奶’,您千万别退回去,殿下今儿不知怎么了,失魂落魄的,连晚饭都没吃呢,突然就让奴婢搬暖炉搬炭的,您要不收的话,不是存心让殿下难过嘛!”


    失魂落魄?


    谢琢不是才做成了件“一箭三雕”的事?照理该是意气风发啊!


    “他被圣上还是太后斥责了不成?”


    “怎么可能,圣上跟太后殿下不知多喜欢他……殿下就是跟嘉福公主在车上说了会话,但奴婢觉得应该与公主无关。”


    谢丽洙?


    谢丽洙一向都是支持谢琢的,一切都以谢琢为中心,哪里会做出让他失魂落魄的事?


    孟清泠猜不到原因。


    她也懒得猜了,那都是谢琢的事。


    “你替我多谢殿下,既是殿下一片心意,我便收下了,但这些东西并非我向殿下讨要的。”


    万良听到这句,只觉这姑娘冷心冷肺。


    她的意思,不就是不会给主子任何回报吗?


    主子真不知是什么眼光,居然看上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女子!


    他叹息一声,摇摇头,转身出去。


    天色已暗,寒风呼啸,孟清泠透过窗户看向一望无尽的夜空,脑中幻想出谢琢此番坐在车内的样子。


    一直没吃晚饭,还在这样冷的天亲自来送暖炉,红萝炭。


    还失魂落魄的……


    他到底是怎么了?


    孟清泠咬了咬唇,忽然起身在抽屉里翻了翻,从一堆剪纸图里选出一张旭日东升的图。


    “拿去给他。”


    枫荷看在眼里,偷偷笑了笑,接过剪纸图去追万良。


    孟清泠又坐下来继续吃饭。


    祁烨轻笑一声:“泠泠,你这是心软了啊。”


    她才不是心软,她是看在谢琢设计抓了许信的份上。


    那是她很厌恶的一个人,但谢琢帮她除掉了,鼓励一下也是应该的。


    “这剪纸图放着用不着,我只是不想浪费。”


    祁烨见她嘴硬,不想承认,也就没有再说。


    还有三天就过年了,屋檐下已经挂满灯笼,亮堂堂的。


    孟序看着外面那一片红光,忽然道:“最近很安静,姐姐,你有没有发现,父亲一直都没有来闹过。”


    这得问舅父,孟清泠看向祁烨:“您那日到底与父亲说了什么?”


    她仍记得父亲喝醉酒,蹲着抱住树像个大蟾蜍的样子。


    被外甥女看穿了,祁烨摸摸鼻子,没有继续隐瞒:“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让他升到五品官,我说如果升到了,我会劝你们回去,他答应了。”


    孟清泠:“……”


    孟序:“……”


    不知道父亲为何答应,反正他们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这一天。


    第064章


    枫荷追上万良后,把剪纸图交给他。


    “姑娘送给殿下的。”


    “是吗?”万良心头一喜,对孟清泠的想法立刻改变了:原来小姑娘也并非铁石心肠啊!


    “这下好了,万事大吉!”他将剪纸图收好,道谢一声,飞快地跑向大门。


    坐在车里的谢琢还在心神不宁。


    他曾猜测孟清泠会喜欢聪明人,所以把裴亦秋当对手,但亲耳听妹妹说出孟清泠择夫的要求时,感觉完全不同——若说前者只是让他遭受数拳的力道,后者就堪比被刀剑所刺。


    所以他一时陷入了绝望。


    他送暖炉,送炭,是一种“困兽犹斗”,是竭力挣扎,企图以此来改变什么。


    但这能改变什么呢?


    只怕孟清泠还会退回来!


    车窗外忽然传来万良欣喜的声音:“殿下,孟三姑娘送您回礼了!”


    “什么?”谢琢猛地站起。


    因为吃惊,他忘了自己是在车里,头顶撞到了车顶,发出“咚”的一声。


    他顾不得疼,略微弯下腰,叫道:“她真送回礼了?送的什么?”


    “剪纸图。”万良撩起车帘,小心翼翼把这薄薄一张,感觉一用力就会弄坏的礼物递过去t。


    借着月光,他看出是一张《旭日东升图》。


    罩在心头的阴霾瞬间消失无踪。


    谢琢手指轻抚着剪纸图,脸上满是笑意:“她可说什么?”


    没说,但是问过“能不能把东西退回去”。


    万良看着主子脸上的笑容,不忍告知:“孟三姑娘向您道谢了,奴婢走的时候,她没给剪纸图,应是太过高兴忘了,后来才想起来,让丫鬟追来的。”


    谢琢听了十分欣慰。


    看来自己这次没有做错,他确实送了她喜欢的东西。


    谢琢把剪纸放好,扬声道:“回宫。”


    万良坐在马车的前室上,恨不得就想回去后将所有事情都告诉太后,让太后请天子马上指婚,省得主子患得患失的,一会这样,一会那样。


    但只是想想,他不敢。


    等到长定殿,谢琢拿着剪纸下来。


    内侍们摆饭时,他在烛光下反复欣赏。


    “这功夫真是炉火纯青了,”他向万良炫耀,“比店铺卖得剪纸都要好吧?”


    “当然,”万良附和,“孟三姑娘心灵手巧。”


    其实就算剪得一塌糊涂,在主子眼里,这也跟宝贝似的。


    谢琢欣赏完了,想将剪纸图跟手帕一样随身带着。


    但手帕柔软,剪纸不是,只怕稍不小心就会弄皱。


    他最后将它放在了装着自己印章的带锁抽屉里。


    “旭日东升”寓意新的开始,朝气蓬勃。


    他想,定是万良嘴不严将他的状况告诉孟清泠了,所以她送了剪纸图——这不能表示她喜欢他,可她的举动却像黑暗中的一点火星,带给了他无限的希望。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他不该畏惧,不该绝望,只管往前走就是了。


    相信走到终点,自然会找到答案。


    他唇角翘起,将抽屉关上,锁好。


    年前倒数第二日,李娥母子俩来祁府送节礼。


    孟清泠请她们进来时,发现不止有节礼,还有这一年鸡丝面店赚到的钱。


    “这是您该得的,”李娥希望她收下,“没有您的帮忙,我们之前的店难以为继,只怕早就关门了。”


    整整一百两。


    孟清泠扬眉道:“李掌柜,我们上回说好是五分之一,你不会想告诉我,你们赚了五百两银子吧?”就算生意再好,这也不可能,毕竟她们开得只是面店,不是酒楼,而且开得时间也不够长。


    李娥笑道:“反正不少。”


    姜小芸也帮腔道:“您不是来过店里吗?我们店每天都坐满食客,不说日进斗金,也是生意兴隆!”


    看来她们是想耍赖到底了。


    孟清泠将银票交给枫荷:“我知道你们是为表达谢意,但下不为例,不然我就收回那四百两银子了……人要诚信嘛,怎能多拿银子?”


    李娥宽慰道:“您很诚信啊,不诚信的是我们,您不必过意不去。”


    孟清泠:“……”


    枫荷听出是怎么一回事,笑着劝李娥母女俩:“我们家姑娘什么都不缺,下回你们不必如此,不然反而让姑娘困扰,姑娘帮你们也不全是为赚钱嘛。”


    李娥一听,忙道:“那就下不为例。”


    这还差不多,孟清泠看向姜小芸:“小芸,你以后不必再小心翼翼的,当然,晚上还是要注意些。”


    姜小芸欣喜道:“没有危险了?”


    “没有了。”


    姜小芸也不问是什么事,点点头:“好!”


    母女俩难得过来,孟清泠留她们吃饭,结果李娥说只卖鸡丝面有点单一,她又想出了几种面,正好让孟清泠尝一尝,看看卖哪一种好。


    孟清泠就请祁烨跟孟序一起来品尝。


    李娥则回店里取了需要用到的食材。


    三人尝过之后,一致选中了猪羊盦生面。


    那是一种很独特的做法,是将猪肉汤或羊肉汤盖在生面条上,一起蒸熟的。


    鲜美浓郁的汤汁彻底融入面条,再加上炖得酥烂入味的大块猪肉羊肉,在寒冷的冬日怎能不令人大快朵颐?


    李娥擦擦额角的汗,笑道:“既然孟三姑娘跟祁老爷,祁公子眼光一致,那过完年我们店就加这一道猪羊盦生面。”


    “相信生意会再翻一倍的,”孟清泠招招手,“辛苦李掌柜了,你也快来吃吧。”


    祁烨命人上酒:“提前先庆贺一下。”


    舅父这是酒瘾犯了,孟清泠抿嘴笑。


    众人围坐一桌,把酒言欢。


    新年过后很快就到上元节。


    祁烨早就想将家里的月华灯凑够一对,在观灯前跟孟清泠道:“一会再去猜灯谜。”


    孟清泠道:“那您给我弄张面具来。”


    “怎么又要戴面具?”


    “不是在装病吗?我不想被人发现我的身份。”这是第一层原因,第二层原因嘛,鉴于上回在中秋节发生的事,她觉得还是低调些更好。


    因为猜灯谜的人很多,万一猜到谜底引起注意,惹来好事者,又影响她观灯的心情。


    祁烨唔一声:“那我们都戴吧。”


    中秋节戴面具是习俗之一,路上的小姑娘十有七八都戴。


    屈年就去弄来三张面具。


    他们一人取了一张。


    京城合适观灯的酒楼有不少,比如云阳楼,丰乐楼,还有清芬楼。


    袁长瑜就坐在丰乐楼,顶楼的其中一处雅间。


    又过了一年,女儿已经十八,袁夫人本以为这二皇子妃,未来太子妃的位置非女儿莫属,谁料竹篮打水一场空,兜兜转转,竟又要操心她的终身大事。


    “秦夫人一直很喜欢你,阿瑜,等会你多用点心,秦公子也算是公子中的翘楚,就是长相普通了些,”袁夫人心里也有落差,她本以为女儿仍有很多选择,谁知接触下来,并非如此,“我们早前为二殿下拒绝了太多家族,好马不吃回头草,选择的余地到底少了。”


    袁长瑜对这秦公子并不满意:“您就不该着急,急了会出错。”


    “可年纪不等人啊,阿瑜!”


    袁长瑜看向窗外,淡淡道:“我还是会拒绝秦家的。”


    委屈自己嫁过去,两人能过好日子吗?根本不可能长久吧!


    袁夫人着急,劝道:“阿瑜,你祖父也同意这桩亲事,说秦公子年轻有为,你怎么……你总不会又对二殿下抱有期望吧?当初可是你断定他争储无望的!”


    袁长瑜笑了:“您怎会这么说?广恩伯府出了那样的事,他还能有什么希望?就算圣上维护广恩伯府,没让广恩伯请辞,那也不是件好事。”


    袁夫人愣在:“此话怎讲?”


    “女儿猜,圣上多半是为补偿,不然二殿下没争到储君之位不说,表哥被抓,舅父致仕,树倒猴孙散,他还剩下什么?圣上对二殿下还是疼爱的,只是不能让他当太子而已。”


    袁夫人汗毛直竖,轻声道:“难怪你祖父疼你,你还真会洞察人心。”


    “洞察人心?”袁长瑜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幽幽道,“女儿没那样的本事,不然也不会……”


    也不会当初就选谢绎了!


    “不管如何,你还是听我的劝,阿瑜,你的终身大事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


    袁长瑜没有说话,目光落在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忽然想起裴亦秋。


    以前别人称她跟裴亦秋是京城的“金童玉女”,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才子才女,如果她最后嫁给秦公子这样的,完全不如裴亦秋的公子,只怕会被众人嘲笑。


    比如俞琬,比如被她拒绝的公子们。


    他们可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呢!


    所以这秦公子她绝不嫁。


    她要嫁的人一定不能比谢绎,比裴亦秋差!


    此时,行人中有一位戴着面具的公子朝着东边方向的荣宝斋而去。


    荣宝斋专卖文房四宝,但上元节却会与卖花灯的景灯铺合作,推出最难猜的灯谜,以月华灯为奖励,吸引众人去参加,是以每年的这一天都是灯谜爱好者最喜欢去的地方。


    裴亦秋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今年,他并不像往常一样,只是单纯地想挑战。


    他在期盼一个人的出现。


    如果她也来了,如果她也愿意猜,不知这次,他们还会不会同时猜到?


    这种期盼让他心底流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


    好似他尚是孩童时,被祖父领着去拜赵士充赵先生为师,他十分期待,充满欢喜,但又怕得不到赵先生的认可,不收他为徒的心情。


    想着甚觉荒谬,他绝不是怕输给孟清泠。


    这担忧,可能是怕她不来……


    同时间,宫里也正热闹。


    寿康宫的屋檐下,院子里,都挂满了宫灯,可惜年轻人的心思都不在这里。


    谢丽洙t见哥哥老是出神,眼睛一转跟太后道:“每年都挂这些灯,我都看腻了,祖母,我想去宫外玩……哥哥跟二哥经常能出去,只有我被关着,我也想出去见识见识嘛!”


    太后戳戳她的脑门:“外面那些灯能比得上宫灯啊?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可宫外人多啊,不像您这儿,看来看去就只有父皇,哥哥,弟弟妹妹!”


    太后哈哈笑起来,看向崇宁帝:“你听听这鬼灵精,说在这里待腻了!”


    谢丽洙又去跟父皇撒娇:“爹爹,我就去一会儿,您让哥哥陪着我,不会有事的,好不好?”


    崇宁帝不同意:“你是公主,哪能随便出宫?”


    “可谁让爹爹偏心呢,不然我也跟哥哥二哥那样,天天往外跑,我才不会求您……我记得,我好像是三岁还是四岁那年去过一次宫外,距离现在已经很久很久了。”


    崇宁帝的神色忽然一黯。


    那年也是他唯一一次,最后一次带着妻子廖瑞芳,微服出巡。


    当时女儿吵着要去,妻子拗不过便来求他,他同意了。


    后来没多久,妻子染病去世。


    崇宁帝心软了,伸手揉一揉谢丽洙的发顶:“朕准你去,但不准去太久,”看向谢琢跟谢绎,“你们陪着她,看紧一点,别让她乱跑。”


    居然还让谢绎去,谢丽洙不高兴。


    谢磐跟谢廉也不高兴,谢磐道:“父皇,我们不能去吗?”


    “不能,你们留着陪你们祖母。”


    两个孩子欲哭无泪。


    谢丽珍年纪小,尚不知宫外的世界意味着什么,很是懵懂的样子,只顾吃。


    坐车的时候,谢丽洙悄声跟谢琢道:“等会哥哥就去祁家……上元节啊,你可以邀请孟三姑娘一起观灯,多好。”


    原来竟是为了他。


    虽然谢琢不想妹妹插手,但还是很感动:“多谢,但是淼淼,她现在肯定不在家中。”


    他此前是因为孟清泠而出神,想过跟她一起观灯,可此时已经晚了,凭她如今喜好玩乐的作风,必然早已出门。


    “……可以找啊。”


    “人海茫茫。”


    谢丽洙捂住脑袋:“完了,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那怎么办?哥哥?”


    “没事,既然出来了,我就带你好好玩一玩。”他也很少陪妹妹,趁着这个机会弥补一下。


    谢丽洙摇头:“哥哥你真以为我想出宫玩吗?这里的灯才没有宫灯好看呢!”


    还是跟前世一样,老操心他的事,谢琢笑道:“好,那我们就试试找找吧。”如果可以,他当然也想找到孟清泠。


    谢绎不知那二人在说什么,但他知道,他们肯定不想跟他在一起,便索性道:“皇兄,淼淼,我们到时分开走吧,我想去一趟广恩伯府。”


    他是广恩伯的外甥,关心下舅父舅母也是人之常情。


    谢琢理解:“可以,我们不跟父皇提。”


    “多谢皇兄。”


    三人坐一辆车出去,但到得御街就分道扬镳了。


    谢丽洙看着谢绎下车,冷哼道:“还算识趣,哥哥,我们往哪儿走?”


    “去南门街。”


    南门街是上元节最为热闹的地方,谢琢道:“她很有可能在那里。”


    谢丽洙透过车窗看了看,加了一句:“但愿她没戴面具!”


    谢琢闻言顺着妹妹目光的方向看去,不由僵住。


    他只想到人多,忘了上元节还有戴面具的习俗……


    找到孟清泠难上加难了!


    第065章


    马车行到街道口,便被堵得无法再进一步。


    谢琢看着窗边路过的人群,吩咐万良:“你去买两张面具。”


    谢丽洙惊讶:“我们也要戴啊?”


    “嗯,我刚才发现一名兵部衙门的小吏……”


    他看到了一名,但事实上,可能有好几名。


    小吏们在街上观灯,而官员们多半是在酒楼的雅间里观灯,要是看到他这皇子忽然出现,不定跑下楼拜见呢,到时候还怎么找孟清泠?


    谢丽洙明白了,又叫道:“哎呀,那更难找了,万一孟三姑娘真的戴了面具,那岂不是互相都看不见?”


    确实如此。


    谢琢道:“只能靠身形。”


    谢丽洙拧起秀眉,看着外面:“她个头不高,但街上个头不高的姑娘太多了。”


    此时万良已经在对面的铺子买好面具。


    谢琢戴上之后,替妹妹也戴好。


    “她今日一定是跟她舅父,弟弟一起出来的,”他将妹妹拉下车,比划道,“她舅父大概这么高,她的弟弟应该比她高了一点点,淼淼,如果有三人同行的,留意下。”


    大海捞针,但若运气好,还是有可能会碰到。


    谢丽洙用力点点头。


    谢琢牵着妹妹的手在从街头往街尾走。


    虽是为找孟清泠,但他还是会在多处地方停留一会,给妹妹买些可口的小食,或是让她看看民间的花灯。


    难得出来,谢丽洙渐渐也被宫外的热闹吸引了注意力,笑着道:“还是挺有意思的,这个乳糕也很好吃呢,居然不比御厨做得差,别有风味,哥哥以前也买了吃过?”


    “当然,不然岂会请你吃?”都是他先尝过了的,他一边说,一边仍注意着四周,而后发现前方有一处地方好些人围着,忍不住笑起来,“淼淼,你看,这些人在猜灯谜。”


    前世,孟清泠对猜谜十分擅长,谢琢笑,是因为找到了也许能遇到孟清泠的办法:“万良,你去查查今晚有几处猜灯谜的地方。”


    “是。”


    却说谢绎跟谢琢兄妹俩声称要去广恩伯府,实则在此前先去了一趟丰乐楼。


    他知道袁长瑜喜欢在丰乐楼观灯。


    而他与她已经有快半年没有见面了。


    高荣打探好消息回来:“袁姑娘确实在……但是,除了袁姑娘和两位夫人外,还有一位公子。”


    坐在车里的谢绎目光一闪:“谁家的公子?”


    “左都御史秦大人的长子秦中明。”


    谢绎有印象,这秦中明是去年参加殿试的,虽然未入三甲,但也被父皇授以庶吉士入了翰林院。


    他问道:“他们在哪个雅间?”


    “最东头,”高荣听出主子的意思,劝道,“您还是不要露面了吧?若只有袁夫人袁姑娘在就罢了,偏还有其他人,恐怕不太合适。”


    合适?


    袁夫人拦着不让他见袁长瑜的时候难道就合适了吗?


    谢绎戴上面具,直奔楼顶。


    袁长瑜已经兴致缺缺,早就不想跟秦公子继续说话,但碍于母亲在旁,勉强应付,反正等回家后,她会坚决地与母亲说,绝不嫁入秦家。


    至于祖父那边,她也会想办法说服。


    秦夫人却是越看袁长瑜越喜欢,满口都是夸赞话:“我儿也喜欢画画,可惜技不如你,以后你要是能指点他就好了……”


    话未说完,外头忽然有人敲门。


    袁夫人让丫鬟去看看。


    丫鬟打开门,发现是位戴面具的公子,便问道:“您有何事?”


    谢绎也不拿下面具,朗声道:“可是我来得不巧?”


    那声音,袁夫人跟袁长瑜都熟悉,前者立刻变了脸色。


    秦夫人见状问:“袁夫人,袁姑娘你们认识他?”


    袁夫人不知如何解释。


    那可是二皇子,只要她说出谢绎的身份,秦夫人必然会猜到谢绎是来找袁长瑜的,那这桩亲事肯定黄了。


    袁长瑜也没想到谢绎会出现,手指紧紧握住茶盏,但很快又松开,笑一笑道:“认识,之前就曾约好在此见面的,他这是来早了。”


    听起来暧昧不明,不知到底是何关系,但秦夫人感觉到不宜再留下,示意儿子起身:“既然你们还有约,我们便先告辞。”


    袁夫人赔不是:“都怪我记性不好,竟忘了这茬。”


    秦夫人当然不会说什么,只道“无妨,我们也正好想去街上看看”,便同儿子离开。


    谢绎就站在门口。


    看不见他的脸,但秦夫人分明感觉到此人身上有种不能得罪的气势。


    也怪不得袁夫人会变了脸色。


    可凭袁老爷子在朝中的地位,谁能让袁夫人觉得惊慌呢?


    秦夫人下楼后低声跟儿子道:“刚才那人该不会是大殿下吧?”


    他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


    储君是未来的天子,即便是袁家也会忌惮。


    秦中明愣住,而后否定:“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


    “如果是,那太后殿下早就选袁姑娘为大皇子妃。”


    “也是,”秦夫人神情放松了些,“她条件一等一的好,太后没道理不选她,应是与大皇子无缘,但也正是如此,才轮得到你呢。”


    秦中明苦笑:“母亲,她并未t看上我,怪不得其他公子提到她,都说她眼光极高,很令人受挫,也不知……”他忽然想到什么,神色微动,“此人有可能是二殿下。”


    谢绎?


    秦夫人又紧张起来:“那不还是个皇子?”


    秦中明仰头往透出烛光的那间雅室看了看:“母亲,她这样的姑娘,非是我可以娶的,还是算了,别趟这浑水。”众人都猜谢琢胜算大,可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


    秦夫人心头一凛,点了点头。


    雅间里,谢绎已经坐在刚才秦中明的位置上。


    袁夫人脸色发白,强作微笑:“原来二殿下也会来丰乐楼观灯,实在是巧,我跟阿瑜是正好碰到秦夫人,我们早就相识,故而请过来一起……”


    在他眼前发生的事,再多解释也是徒劳,袁长瑜道:“母亲,请让我单独跟二殿下待一会。”


    袁夫人也确实找不到借口,知道女儿聪明,便同意了,起身走到外面。


    谢绎将面具摘下,放在桌案上。


    他的容貌十分普通,但因为他出色,因为他深得天子看重,袁长瑜便觉还算顺眼,此刻才发现,他的五官实在是很不合她的喜好。


    她垂下眼帘:“二殿下,家母如此也是因为疼爱我,”她不打算找借口,“当初以为我去年就能与您定亲,谁想到拖到今年都没音讯,家母怕耽误了我这才与秦夫人在此见面。”


    谢绎倒是生出几分愧疚来:“是我不对,我没料到皇祖母替皇兄择妻会这样挑剔,委屈你。”


    袁长瑜轻叹声:“不是您的错,我不怪您,但家母实在等不得了。”


    只是袁夫人吗?谢绎淡淡道:“你祖父也等不得吧?”


    袁长瑜道:“祖父与家母一样都是因为关心我。”


    这是在替她的长辈们找补,谢绎盯着她:“你怎么想?你还愿意陪着我继续往下走吗?”


    曾经,他问过,她会不会陪他走到最后。


    她是答应了的。


    袁长瑜此刻非常后悔当时那随口而出的“嗯”字。


    不过这又怎么能怪得了她?若非谢绎自己不争气,让谢琢这个草包占据上风,她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处境——竟然被母亲催促,要去考虑嫁给秦公子。


    所以她不可能再陪他走下去,走那条毫无希望的路。


    与其骗他被戳穿,不如说实话,毕竟谢绎也不是个傻子。


    袁长瑜道:“我也想,但可惜,我与殿下可能无缘了。”


    谢绎心头一震,喝道:“你要反悔?”


    “殿下,非是我要反悔,如果殿下可以回想起当日的情景,应该能明白我的苦衷。”


    谢绎的脸立时通红。


    那时他是表达出了“不让她失望”的意思,所以袁长瑜觉得是他先失信于人,她不得已才反悔。


    这句话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脸上。


    年轻气傲的皇子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谢绎猛地站起身:“你这是在怪我了?难道你觉得此事全是我的错?你袁家就没错吗?你袁家,还有你为我做了什么,有资格怪我?”


    全是他一个人在付出!


    袁家看好他的时候便想联姻,不看好了,毫不犹豫将他一脚踢开!


    谢绎越想越气,一把扣住她手腕:“袁长瑜,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袁长瑜被他抓得极疼,怒道:“殿下,只要我喊一声,家母便会进来,相信这种时候您也不想闹出与你名声不好的事情,所以请您自重!”


    威胁他?谢绎笑了:“到底是对谁名声不好?大不了我告诉父皇,请父皇指婚。”


    “既然指婚如此容易,您为何拖到现在?”


    谢绎目光闪烁了一下:“我刚才说过了,是因为长幼有序,祖母需先给皇兄择妻。”


    袁长瑜道:“您既这样说,那便去请圣上指婚吧,如果圣上同意,我自当嫁给殿下。”


    语气里隐隐夹着嘲讽,谢绎的心不由一沉。


    他确实一直没敢去请求父皇,怕父皇觉得他是着急要跟袁家联姻,得到袁家的支持,但细想,也是并无一定的把握,而眼下的情况更难了。


    父皇真会同意吗?


    袁老爷子深受父皇倚重,若袁家不肯,父皇岂会逼迫?


    偏偏他竟还没有跟袁长瑜早生情愫的证据,因为她一直刻意跟他保持距离,谢绎的手指更加用力:“袁长瑜,我才发现,原来你一直在利用我!”


    袁长瑜疼得流出泪来,忍不住叫道:“母亲!”


    袁夫人忙推门而入。


    看到女儿被谢绎抓着,她惊道:“你这是干什么?你就算是皇子也不能无法无天!”


    谢绎此刻仿佛置身于烈火之中,感觉浑身灼痛,口不择言道:“她本就是我妻子,这样算什么无法无天?”


    “什么妻子?你们并未定亲,快放开阿瑜,”袁夫人急道,“难道要我报官吗?”


    袁长瑜更是道:“你表兄才因虐杀女子被定罪,判了秋后处斩,你也要因为欺负姑娘家闹上官府吗?如果殿下真想如此,我袁家也只能奉陪!”


    想到许信,谢绎的手猛地松开。


    他可不想自己被扣上什么“二皇子跟他表兄很像”之类的帽子。


    他冷笑一声:“袁长瑜,你记住,你将来一定会为今日的话付出代价!”说罢拂袖而去。


    袁夫人急忙去看女儿的手。


    只见白皙的手腕竟已经青紫一片。


    她惊道:“幸好你没嫁给他,竟如此残暴!”


    袁长瑜感觉手腕都要断了,蓦地想起当日太后的小生辰,夏菡被谢绎毁容的事,她那时觉得他做得很好,现在才发现,这并不能称作“好”。


    他对别的姑娘可以心狠手辣,哪一日对她生恨了,也一样可以心狠手辣。


    袁长瑜忽然浑身发凉。


    她看着受伤的手腕,心想,幸好能当太子的是谢琢,不是谢绎,不然哪日谢绎做了天子,那不管是她还是袁家,下场都会十分凄惨。


    *******


    从家中出来后,祁烨便带两个孩子一边观灯一边吃东西。


    什么虾肉包子,糖饼,乳糕,润鸡,玉蕊羹……


    孟清泠吃得太饱,都犯困了。


    她将面具戴上:“舅父,时辰差不多了,去猜灯谜。”


    再吃下去,她怕是脑筋都要转不动。


    祁烨一手拿着个小酒壶,对着喝了口:“行,走吧。”


    孟序戴上面具道:“舅父,上次我听您跟姐姐说,那个裴公子也猜中了灯谜,不知今日他在不在,万一在,岂不是又要跟姐姐比个高下了?”


    祁烨脚步一顿:“是啊,我差点忘了,”他伸手拍一拍外甥女的肩膀,“泠泠,你该不会输给他吧?”


    哪里有还没比就说输的道理,孟清泠颦眉:“您这是‘长他人之志气’!”


    “不是我想长他志气啊,是你最近只晓得吃喝玩乐,当然,舅父不是怪你,舅父恨不得你天天享乐,但如此,也有可能退步的,不是吗?”


    孟清泠:“……”


    一时竟难以反驳。


    而此刻的谢琢,谢丽洙已经寻到了荣宝斋。


    因每一处猜灯谜的地方都找过了,一直没发现孟清泠,谢琢带妹妹去了荣宝斋对面酒楼的三楼。


    当然,又是花高价从别人手里买的雅间。


    谢丽洙笑道:“哥哥并非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吧?”


    “嗯,第二次。”上次是在八仙店。


    将窗户开得更大些,他往下俯视着寻找。


    这里能看得更远,更清楚。


    “哥哥,那边来了三个人,中间那个穿红色绣芍药衣裙的姑娘是不是她?”谢丽洙也挤过来帮忙。


    “不是。”


    谢丽洙吃惊:“你怎么知道?”


    “那姑娘肩膀比她宽,走路姿势也不像。”


    可她看着,此人跟孟清泠的身形完全一模一样啊!


    谢丽洙狐疑,又指着一位姑娘道:“这个披着狐皮披风的呢?”


    “不是。”


    “那个戴银色面具的呢?”


    “不是。”


    他是怎么做到这么快就辨认出的?


    谢丽洙盯着谢琢看了会,忽然叫道:“哥哥,你是不是跟她发生过什么……你们是不是有肌肤之亲?”不然他岂会对一个姑娘的身体如此熟悉。


    谢琢:“……”


    那是因为前世他们是夫妻的缘故,这世,他亲都没亲过呢!


    “淼淼,你别胡说。”


    “哪个胡说了,你分明跟她很亲密,”谢丽洙凑近看,发现哥哥的脸颊有些红了,“你看,你还害羞了。”


    谢琢:“……”


    “你们都有了肌肤之亲,她都没同意嫁你吗?”谢丽洙拉住哥哥的衣袖,盯着他那张极其出挑的脸,“这样不行的t,哥哥你不能被她白白占了便宜,你得让她负责啊!”


    谢琢:“……”


    第066章


    这是什么古怪的想法?


    就算他们真有肌肤之亲,那也是他负责啊。


    谢琢沉默会道:“淼淼,你别胡诌乱道,我们并没有像你想得那样亲密。”


    谢丽洙一点不信:“孟三姑娘来宫里做陪读时,我常与她一起吃饭,一起听课,但我却认不出她,而哥哥只有休沐日才见她一次,如果你们不够亲密,那哥哥难道长了一双可以穿透面具的眼睛?”


    谢琢:“……”


    他竟忘了这件事!


    看兄长哑口无言,谢丽洙“嘻嘻”一笑:“我就是猜对了!”


    谢琢未免头疼,指尖按了按额角,告诫道:“淼淼,你在这里与我胡说便罢了,遇到她,千万管住你的嘴。”


    放在以前,她肯定会答应,但现在哥哥跟孟清泠已经如此亲密,她怎能袖手旁观?万一孟清泠以后嫁给别人,哥哥怎么受得了?


    谢丽洙假意答应:“好,我不说,但是哥哥,我刚才的话是认真的,你贵为皇子,世上哪个姑娘能如此待你?就她一个肆无忌惮的,都这样了,还拒绝,可不就是为骗取你的美色?所以哥哥必须要让她负责!”


    “……”


    谢琢感觉没法跟妹妹再继续说下去,看向荣宝斋的店面道:“时候不早,如果她要来猜灯谜,应该快出现了。”


    荣宝斋公布灯谜的时间在戌时中,四周已经站满看热闹的人,而那盏月华灯就挂在屋檐下,在周围普通花灯的承托下好似一轮明月。


    谢琢的目光投向远处。


    有位姑娘身穿折枝纹玫瑰紫锦袄,月白缕金挑线裙,外罩梅红色斗篷,不急不慢往这里而来。


    与印象中很是不同。


    她没戴面具时,他只会注意到孟清泠的表情,她在这一世,表情很多,但没想到戴上面具了,他才发现她走路的姿势都跟前世不同。


    不再那样端庄,优雅,她走得很随意,有种无拘无束的快乐。


    他忍不住笑了。


    正如妹妹所说,他们足够亲密,他才能认出她,哪怕她的姿势都已改变。


    谢丽洙发现他在笑,急着问:“是哪个?”


    谢琢指给她看。


    谢丽洙摇头:“我真看不出她跟别的姑娘的区别,也只有哥哥……”


    感觉她又要开始说什么“负责”,谢琢拿起面具给她戴上:“走吧,下楼。”


    等他们到达荣宝斋门口时,掌柜见时辰已到,立刻命伙计们将灯谜同时贴在二十盏灯笼上,并且还高声念出,以便让所有人都可以在第一时间确认灯谜。


    那些诗句,一句接一句,几乎不停顿地落入耳中,根本来不及想这句的灯谜是什么,就已经不得不听后面的诗句了。


    谢丽洙目瞪口呆:“这要怎么猜?”她记得第一句诗是“无边落木萧萧下”,打一字,但她猜不到谜底,而接下来的诗句,就那么一耽搁,她完全不知道念到哪儿了,只能抬头在灯笼上面寻找。


    “哥哥,你可猜到?”她问。


    谢琢很有自知之明,早早就放弃了抵抗:“不猜。”


    谢丽洙:“……”


    伙计一直在往下念。


    裴亦秋安静听着,没有一句猜不到谜底的,但他不知孟清泠有没有来,始终有点分心,偶尔会侧头往左右看,然而并未发现她的影子。


    可能又戴着面具了。


    他目光在一张张面具上掠过,找不到孟清泠藏在哪张面具之下。


    或许,她真的没来。


    裴亦秋心里七上八下,好似被根绳子拴住,不时牵扯。


    而谢琢很清楚孟清泠在何处,悄悄盯着她看。


    小姑娘一动不动地站着,侧耳倾听,好似木桩一般。


    谢琢见状便知道她也在猜灯谜。


    一旦她出手,那月华灯肯定非她莫属。


    谢琢很骄傲。


    不过如果她猜到了,他是不是不能马上去找她?不然孟清泠重生的身份就暴露了,他忽然想到,如此,他还得请妹妹瞒着皇祖母……


    伙计此时念完了最后一句。


    在骤然安静下来的时刻,裴亦秋将答案告之南回。


    南回刚刚张口,与去年一样,那道清冷的声音同时也响了起来:“谜底有二十字,连起来乃‘日落江风狂,江花水上飞,吴船二十丈,背得夕阳归’。”


    两道声音融合在一起。


    掌柜对他们的声音印象极深,击掌大笑:“去年二位便一起猜中了灯谜,今年又是如此,小店能得二位才子才女助兴,实在是蓬荜生辉!”


    此话一出,引起一阵喧嚣,众人纷纷猜测这“才子才女”是谁。


    谢丽洙也听得出孟清泠的声音,瞪圆眼睛问:“哥哥,真是她吗?她怎么猜得到的?”印象里,孟清泠可不是什么绝顶聪明的人。


    可今日这样的灯谜,若没有远超普通人的反应,没有足够的学识为底蕴,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猜到!


    谢琢没有回答。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除了孟清泠外,竟然还有一位公子猜到,该不会是……


    但声音并不像。


    可这声音是那公子身侧的随从发出的。


    掌柜此时笑道:“月华灯只有一盏,请问两位打算如何解决?”


    “给这位公子。”孟清泠去年被裴亦秋让了,今年她不想再要这个人情。


    裴亦秋看着身披梅红色斗篷的小姑娘,让南回替他说道:“不必,君子成人之美,你已有一盏,再得一盏,正好成双。”


    没有人知道,他听到孟清泠的声音时有多欢喜,所有的期待都得到了满足。


    如他所想,她就是他此生最好的对手!


    去年他们一起猜到,今年的灯谜比去年更难,仍是一起猜到,怎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表现得很有风度。


    看客们纷纷劝道:“这位公子一片好意,姑娘你就拿着吧。”


    “是啊,一个姑娘家能猜这么快,真不容易,你得月华灯当之无愧啊!”


    祁烨并不插手,只看孟清泠的想法。


    掌柜催促道:“姑娘,快过来吧,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看情况,她不去都不行。


    罢了,裴亦秋是为成人之美,但她拿月华灯也是成全的裴亦秋君子之风,何必扭扭捏捏?怎么说,她也是凭自己的本事得到的。


    孟清泠便打算过去。


    谁料没走几步,左手忽然被人抓住,紧接着就听到谢琢刻意压低的声音:“是我。”


    孟清泠一惊:“你怎么在?”


    她打量他,发现他也带着面具。


    “我一直在找你……在你猜灯谜前找到你的,”他的手握得很紧,“不要去,清泠。”


    孟清泠心头一震。


    重生后,谢琢一直喊她“孟三姑娘”,如今突然叫她小名,显然是发现了她的身份。


    是了,她猜到了灯谜。


    她猜到灯谜的那一刻,暴露了自己。


    无处躲藏,无从辩解,孟清泠一时难以动弹。


    其实谢琢也是迫不得已。


    他本来可以继续配合她的,可他突然发现,原来孟清泠去年就已经跟裴亦秋相识,原来前一世,在她嫁给他之前,她就跟裴亦秋有交集了!


    难怪裴亦秋要当她半师!


    他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以至于仓促间做下了这个决定——戳穿孟清泠的伪装,让她回归他前世妻子的身份。


    只有这样,才能阻止她去拿那盏月华灯。


    众人都在等着孟清泠,见她迟迟不来,翘首相看。


    也有人发现孟清泠身边多了一位男子,又开始猜测这二人是何关系。


    裴亦秋的目光是一直落在孟清泠身上的,他亲眼看见这位披玄色斗篷,个子修长的男子忽然间走到孟清泠身侧,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体型既不像祁烨,也不像孟序,裴亦秋的心一阵疾跳,难道是……


    谢琢?


    可如果是他,他怎会做出如此冒犯的动作?难道这位大皇子之前表现出的谦逊,礼貌都是假的吗?


    他在强迫孟清泠?


    孟清泠又为何不反抗?只要她出声,祁烨都会帮她从谢琢手里挣脱。


    她是有什么把柄在谢琢那里不成?


    瞬间,无数的念头涌入脑海。


    掌柜又在催促。


    裴亦秋低声在南回耳边说了一句,南回道:“看来这位姑娘不想欠在下人情,也罢,这月华灯在下便先收着了。”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先引到他们这边。


    祁烨已经跟孟序快步上来,一把扣住谢琢的手臂:“你竟敢……”


    “是我,祁公子。”谢琢道。


    大皇子?


    祁烨愣住,随t即又很生气:“你为何抓泠泠?”


    “因为我有话跟她说,请您允许我带她走。”


    祁烨皱眉:“你要带她去何处?”


    “对面酒楼。”


    无端端地忽然要带外甥女走,祁烨看向孟清泠:“泠泠,你可愿意去?”


    刚才僵住的身子此时才缓过来,她深吸口气:“我是要跟他好好谈一谈。”


    彼此都知道对方的身份了,逃避有什么用?只能面对。


    祁烨十分奇怪,但外甥女既决定去,肯定是有她的理由,便道:“我跟阿序在楼下等你……”看向谢琢,“不要太久,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好。”谢琢答应。


    谢丽洙一直在旁观察,此刻忍不住道:“你们真是大胆,竟敢对我哥哥……”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哥哥在孟清泠家人面前竟如此谦和,毫无架子,任人欺负。


    真傻,怪不得被孟清泠骗色!


    谢琢生怕她胡说八道,一把捂住她的嘴:“淼淼,你去车上等,”吩咐万良,“你带她去!”


    谢丽洙一肚子的牢骚,但因为谢琢还是忍住了。


    见妹妹坐上马车之后,谢琢带孟清泠去刚才的雅间。


    他们走入酒楼时,裴亦秋的目光才收回。


    看来孟清泠确实是被谢琢胁迫了。


    他将月华灯交给南回,站起身。


    再无任何隐瞒的必要,孟清泠一走入雅间,就将面具摘下,表情冷淡。


    谢琢也摘了面具,却是笑着的。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孟清泠凝视他片刻,轻叹口气道:“殿下,您既知我身份,该当打消主意了吧?”她不是他认为的“可爱”的姑娘,她是他前世他不喜欢的妻子。


    谢琢的笑容淡了些:“我没有改变主意。”


    好吧,跟她一样,她的主意也没有变,孟清泠不跟他绕圈子,直言道:“殿下,此前我撒谎,说得了热病,其实是为了不去魏国公府,不想引起太后殿下注意,我不想再当皇子妃了,殿下,请您见谅!”


    谢琢当然很理解:“前世是我拖累你,你怕累,怕操劳,我明白,所以我已经答应你,任你吃喝玩乐,纵使是在嫁给我之后,这一点也不会变……清泠,这样都不行吗?”


    原来如此!


    听他一席话,孟清泠恍然大悟。


    怪不得谢琢如此执着要娶她,原来是觉得亏欠她。


    孟清泠笑了:“殿下,既然你我已经重生,您就不必再挂念前世的事情了,我不需要你弥补,你已经做得够好,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坐上太子之位……从今日起,我们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好吗?”


    谢琢:“……”


    她怎么能笑着讲出这样残忍的话的?


    他才不要一笔勾销!


    “不,我欠了你一辈子,本就该拿一辈子来还,什么一笔勾销?不可能。”


    债主都不要他还债了,何必如此?


    孟清泠道:“我不要你还,我现在过得很好,殿下你应该也看得到,我在舅父家逍遥自在,别提多快活,所以你不必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拆穿了,便是如此后果。


    什么都讲得清清楚楚,反而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裴亦秋的声音传入耳中:“孟三姑娘,你在里面吗?”


    谢琢惊住。


    他居然会找到这里来。


    孟清泠也愣了下,但她觉得与谢琢之间已经讲清楚,没有必须再继续,便站起身来。


    看样子竟是要去开门。


    谢琢一急,也跟着站起:“别去!”


    孟清泠面向着门,背对着他:“我们该说的都说了,殿下。”


    那样冷静的语气,一点听不出情绪的起伏。


    她对他真的毫无任何留恋吗?


    他们曾经一起共度了十二年啊……


    谢琢感觉到一阵剧痛,额头瞬间溢出汗来。


    孟清泠不再停留,快步走向门口。


    就在这时,男人从后面拥住了她。


    他的手紧紧搂住她的腰,仿佛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


    孟清泠猝不及防。


    敲门声一直在继续。


    “孟三姑娘?如果你再不答应,我便要破门了。”


    她的心狂跳起来。


    可身子竟莫名的软,双腿提不起力气,在熟悉的怀抱里,气味里,她感觉到一阵微微的晕眩。


    男人声音低哑:“你可以不要补偿,但我们前世……我是你丈夫,我上辈子就只有过你一个女人,你去世后,我也没有纳妃,我为你守节守了四年,重生后依然没变……而你呢?你居然想嫁给别人?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孟清泠:“……”


    她听到了什么?


    他一个前世的天子,居然要他早亡的皇后对他负责?


    他这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么不要脸的话!


    第067章


    孟清泠好气又好笑:“殿下所谓的负责就是让我再次嫁给您吗?就因为我们是夫妻,所以必须永生永世都做夫妻,不能有新的选择?”


    “如果是怨偶,当然可以,但我们的关系并不差,不是吗?”


    孟清泠怔住了。


    确实谈不上差……


    他将她转了个身,令她跟自己面对面:“清泠,相信我,你嫁给我一定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劳累,一定会比前世过得逍遥自在。”


    看他的种种表现,肯定是比前世要好,可论逍遥自在,那不好说,孟清泠问:“我今年还能再出去游玩吗?”


    “当然,我不会阻拦你。”


    “以后呢?”


    “以后也不会,”他捧起她脸颊,“我会帮你想办法,尽量让你出去。”


    “你看,只能‘尽量’,我不嫁你,我随时都可以离开京城。”


    他修眉一拧,一滴汗落了下来。


    凉凉地,滴在她鼻尖。


    有些承诺他不能做到,也就不能信口胡说,他说得“尽量”当然就是真的尽量。


    那双漂亮的眸子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好像在绞尽脑汁寻找能说服她的办法。


    孟清泠在这瞬间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非得挑刺,非得为难……


    他可是皇子,要不是因为他们前世是夫妻的关系,凭他的身份绝不会这样委曲自己,孟清泠沉默会道:“殿下本可以过得轻松些。”


    他声音闷闷的:“你去世之后,我就没有轻松过。”


    她的心“咚”地一跳。


    他刚才说她去世后,没有纳妃,说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还为她守节。


    他那样的性子,绝不会在此事上撒谎……


    难道,他真的很喜欢她?不然,身为天子,何必如此?


    孟清泠正思忖时,门忽然发出“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她诧异地回头,只见戴着面具的裴亦秋大步而入,沉声道:“……原来竟是殿下,下官还以为孟三姑娘被谁胁迫不得已夜入酒楼。”


    谢琢没想到他真敢破门,扬眉道:“所以你是来救她的?”


    裴亦秋没有回答,目光落在孟清泠的腰间。


    谢琢的右手竟搂着她。


    二人并非夫妻,也未定亲,谢琢若不是威胁孟清泠,她岂能屈从?裴亦秋往前两步,低声道:“殿下还不放手吗?您莫非想让酒楼的伙计也见识下您的风采?”


    谢琢:“……”


    要不是他将门撞开,他跟孟清泠根本不会被人看见。


    但事关她的名声,谢琢还是松开了手。


    裴亦秋将桌上其中一张面具取来递给孟清泠:“戴上吧。”


    说实话,裴亦秋的行为很出乎她意料。


    他在外面敲门的时候,她就十分吃惊了,更别说他真的敢破门而入。


    接过面具,孟清泠道:“有劳裴大人。”


    “何必跟我客气?我是你半师,该当保护你,只不过……”他瞄了一眼谢琢,“没想到是误会,我此前真以为你遇到歹人,也奇怪为何祁公子不出手。”


    歹人?


    谢琢气笑了:“你知道我跟她是什么关系吗?”


    裴亦秋道:“殿下说过,是半师半徒的关系,跟下官一样。”


    谢琢:“……”


    他忍不住朝孟清泠看了一眼。


    目光含着幽怨,好似在说“我们是夫妻关系,你为何不解释一下”。


    孟清泠怎么解释?


    她敛衽一礼:“殿下,就此别过。”


    谢琢:“……”


    几个伙计此时跑了过来,质问道:“你们何故将门弄坏?到底怎么回事?”


    南回递给他们一锭银子,小声道歉:“不小心碰坏的,够赔了吧?见谅,见谅,我们马上就走。”


    谢琢没戴面具,此时微微侧过身。


    伙计们往里看去,看到三位衣着华丽,即便瞧不见脸,却气势惊人的男女,忙道:“无妨,这门本来也不牢靠。t”赶紧收钱闭嘴吧。


    等伙计离去后,孟清泠便往外走。


    谢琢一把拉住她:“你这就走了?”


    “时辰不早,殿下也该回宫……哦,公主殿下还在等着您吧?”


    是了,妹妹还在,确实不能太晚回去,不然会被父皇跟祖母责怪。


    谢琢只好道:“等休沐日我再来找你。”


    今日过后,他又要去衙门历练了。


    孟清泠点了点头。


    在裴亦秋看来,孟清泠完全是被迫,所以无法拒绝,但他没有出声。


    三人走到楼下时,遇到祁烨跟孟序,谢琢道:“刚才打搅您观灯了,抱歉。”


    倒又恢复了谦和的样子,裴亦秋暗自心想,这大皇子早前以“庸才”闻名于京城,文武百官鲜少有人看好他,可后来却一飞冲天,数次立功,直到今日的表现,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清泠,我走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


    祁烨:“……”


    什么时候连小名都叫起来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谢琢已经离开酒楼。


    裴亦秋能感觉到,这声“清泠”是故意叫给他听的,以显示他们二人的亲昵,他看向孟清泠:“我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吗,孟三姑娘?”


    今晚上外甥女这两个“半师”一个个都怎么了?祁烨莫名其妙:“就不能当着我的面说,非得单独吗?”


    “请见谅。”如果他当面说出谢琢在雅间搂着孟清泠的事,祁烨不得气疯?指不定追出去,逮住谢琢,至于要干什么,就猜不到了。


    他想着忽然理解了孟清泠为何不告诉祁烨。


    祁烨皱眉:“泠泠,你想不想跟他谈?”


    裴亦秋怕她拒绝,说道:“不会很久。”


    “好。”孟清泠答应了。


    裴亦秋今晚上的所作所为很出乎意料,她也想知道他想说什么。


    二人就在这里找了一间雅间。


    孟序看着他们进去,小声说道:“感觉那两个人早晚会打起来,舅父,您到时准备帮谁?”


    祁烨哈哈一笑:“帮什么?不是有那什么比武招亲吗?不过裴公子好像没练过武。”


    “……那是打不起来了。”


    “可以文斗。”


    “文斗还用比吗?裴公子不是状元?”


    “可惜了,”祁烨摸摸鼻子,“才发现他们都不是文武双全啊!泠泠应该嫁个更好的。”


    “……”


    孟序心想,被那二人听见,怕是要气死。


    走入雅间后,孟清泠也没有坐下,靠在窗口看街上的花灯。


    出来观灯的人群比之前少了些,但灯火仍旧璀璨。


    裴亦秋看着她微微露出的洁白后颈问:“刚才大殿下可是威胁你?是以你家人的性命还是以别的理由?”


    孟清泠一怔,转回头:“裴大人为何这么想?”


    “那我该怎么想?”他扬起眉,“难道你是自愿的?”


    自愿倒也不是……


    可谢琢跟的她关系非常复杂,绝不是三言两语,不,她根本无法解释。


    裴亦秋看出她的为难,说道:“如果我有办法帮你,你可愿意听我的?”


    “怎么帮我?”孟清泠倒是饶有兴趣。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大殿下是想强娶你……但他应该没得到圣上跟太后殿下的同意,所以便用各种手段逼迫,”裴亦秋郑重道,“我可以娶你。”


    孟清泠嘴唇微张:“什么?”


    “虽然他是天潢贵胄,但还不至于敢抢我的妻子。”


    用这样的办法帮人,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吧?孟清泠愣了会儿:“他以后极大可能是储君,裴大人也不怕吗?”


    裴亦秋淡淡道:“倘若他是这样卑鄙无耻的心性,就算为大周的未来着想,我也会尽力让他成不了储君。”


    孟清泠心头一震。


    确实,凭裴亦秋的本事,凭裴家的势力,是有可能改变天子立储的想法,毕竟除了谢琢谢绎外,还有其他两位皇子可以选择呢。


    “如何?”他问。


    她抿了抿唇:“裴大人误会了,他并没有强迫我。”


    “没有?那刚才你们……”


    他没有明说,但显然是指谢琢搂着她的事。


    孟清泠有些头疼,如果她说自愿,岂不是表明她想嫁给谢琢?她斟酌言辞:“他今日只是有些冲动而已,并非心性卑劣,但凡裴大人去了解过他,就该清楚。”


    居然帮他解释!


    难道自己真的误会?


    裴亦秋一时心情复杂。


    孟清泠道:“不管如何,小女子都很感激您的见义勇为。”


    谢琢毕竟是皇子,谁会愿意为一个并无多少交情的姑娘轻易冒险呢?那是要堵上自己的仕途的。


    因为这件事,她或多或少对裴亦秋有了改观。


    小姑娘露出了浅浅的笑,很动人。


    他心头微微起伏:“如果真如你所说,他并没有胁迫你,当然最好……你不必感激,我说过,只要你认我为半师,遇到麻烦,我会帮你解决。”


    原来他那天真的是诚心实意。


    孟清泠道:“希望我没有真的需要您帮的一天。”


    裴亦秋道:“有也无事,大不了陪我对弈就行了。”


    “如果只是一次,可以。”


    仍是那个吝啬的姑娘,他笑道:“一次就一次。”


    二人说完,打开门出来。


    孟清泠随后便与舅父,弟弟回府了。


    裴亦秋走向街边的马车,却无法静下心。


    虚惊一场,还以为她是被谢琢强迫,结果只是误会……


    那这样不是很好吗?为何他竟莫名有些失落。


    难不成,他还真的想娶她不成?


    *******


    谢丽洙等谢琢上车后,爆豆子一般道:“哥哥,你是皇子,怎么在她舅父面前低声下气的?我听说她舅父只是商人,他凭什么说‘对你不客气’?他谁啊,他能对你动手不成?哥哥,你下回千万不要这样,惯得他们!”


    谢琢:“……”


    “哥哥,你听见没有?”


    “祁公子平常并不如此,全是因为我牵了孟姑娘的手。”


    “那又如何?你们不是都有过肌肤之亲了?”谢丽洙道,“再说,孟姑娘都没反对,他急个什么?”又追问,“你们说了什么?她可同意嫁你?”


    同意什么?话都没说完就被裴亦秋打断。


    谢琢揉揉额角:“今日我得先送你回宫,只能以后再说,对了,此事你不要告诉父皇与祖母。”


    告诉了,恐怕会让祖母大发雷霆,毕竟哥哥是祖母那么疼爱的长孙,竟被人如此对待,那这桩亲事更成不了,谢丽洙道:“我当然不会,不过哥哥,你不能再继续往下拖了,要不这样,反正她贪图你的容貌,你下回跟她亲密的时候直接生米煮成熟饭,这样总会成的。”


    “……淼淼!”


    上回他是情急之下采用了她那“负责”的古怪说法,但这回决不能听她的。


    真这么做,孟清泠一辈子都不会搭理他!


    “别说了,我自有主张,”谢琢强调,“这种话再不要说了!”


    谢丽洙噘起嘴:“不说就不说,反正晚上辗转反侧的是哥哥你。”


    谢琢:“……”


    马车行到南食店门口时,有辆马车正从西边而来,擦着他们的车身过去,进了甘棠巷。


    到得袁府,袁老爷子从车上下来直奔孙女的住处。


    袁长瑜已经敷了药,见状忙站起身:“祖父,孙女不孝,惊扰您了。”


    “你的手如何?”袁老爷子问询,“他当真说要让你付出代价?”


    “是,他气极了,不过我的手无事,没有伤到筋骨。”


    袁夫人跟着告状:“父亲,您是没看到他嚣张成什么样呢,竟说‘阿瑜本是他妻子’,把阿瑜当囊中物了!也不想想,到底是谁有错在先?当初他要娶阿瑜,原是以储君之位许之的。”


    袁老爷子也对谢绎十分失望,但面色很是平静:“今日之事不要声张,传出去对阿瑜无益,至于这二殿下,他以后必不可能成为太子。”


    谢绎既对他袁家生了恨,那他袁家只能暗地里帮谢琢一把,令他尽早坐上储君之位,让谢绎再无翻身之日。


    谢绎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沉不住气。


    一错再错!


    袁老爷子安慰过孙女几句后问起秦公子。


    袁夫人笑道:“秦公子看着是严明通达之人,儿媳是很满意,就是不知阿瑜……”


    今日虽被谢绎所伤,但这桩亲事同时间也被毁了,算是有失有得,袁长瑜道:“孙女没猜错的话,秦家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祖父,他们见到二殿下了。”


    “二殿下是带着面具的,他们未必认出。”袁夫人认t为还有机会。


    “母亲既然说秦公子通达,他岂会猜不到?”袁长瑜看向祖父,抱歉道,“都是孙女不好,又让祖父失望了。”


    袁老爷子一听就知,此事难成:“既然无缘,不必强求,我会替你找个更优秀的夫婿。”


    “多谢祖父。”袁长瑜盈盈一笑。


    袁夫人免不得又操心起来,生怕女儿拖到最后,二十还未嫁人。


    都怪谢绎,让女儿陷入这样的境地!


    “以后我们得小心些,莫再被他找到机会见你。”


    袁长瑜想起谢绎疯狂时,有些狰狞的五官,受伤的手腕微微一颤:“是该如此。”


    次日,谢琢打着呵欠起身。


    被妹妹料到了,他竟真的辗转反侧,一夜没有睡好。


    梦里一时是孟清泠,一时是孟清泠跟裴亦秋,一时又是前世的事……


    就着冷水洗了把脸,他吃完早饭便去了兵部。


    尚书瞧见他,夸他勤勉,只当他熬夜看书。


    谢琢惭愧,强撑着没有打盹。


    等到午时实在受不了,饭还没吃便趴在桌案上睡。


    万良轻轻推一推他:“殿下,孟三姑娘在门外等您……”


    他立时醒了,站起就往外跑。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上坐着一位姑娘。


    隔着窗,看不清脸,但她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殿下,小女子有话与您说,但这里不方便,能否请您稍后去踊路街的郑记茶馆?”


    经过一夜后,她难道已经有了决定?


    谢琢心头忐忑,不知她是做了什么决定:是打算嫁给他,还是打算坚定地拒绝他?


    “好,我收拾下便来。”


    她“嗯”了一声,吩咐车夫离开。


    谢琢让万良备车。


    万良一听要去踊路街的茶馆,微微皱了皱眉,心想,这么多茶馆好选,孟三姑娘为何非得选那个旮旯角的?等会主子还得下来走路。


    果然那茶馆是在一条极窄的巷子里。


    马车无法通行。


    谢琢透过车窗,瞧见巷子两侧的墙长满了爬山虎,还有一棵高高的槐树,将阳光都遮蔽了,分外阴暗,他一时没有马上下车。


    而墙头,早已埋伏好的雷源将弩弓对准了这辆马车。


    原本此计是要利用裴亦秋来激怒谢琢,让谢琢做出丧失理智的事情,但世子爷现在只想要谢琢的命,要他陪葬,那当然用不上裴亦秋了。


    只要谢琢走入弩弓的范围之内,他就能一箭毙命,替世子爷报仇!


    一片安静中,谢琢从车上下来了。


    雷源马上将弩弓对准他的心脏,默念:再走近些,再近些,速来受死!


    第068章


    然而谢琢没有动。


    这逼仄的巷子,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能让他隐隐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前世,他就被谢绎派出的刺客偷袭过。


    只是当时有孟清泠,他没有死。


    这次又是谁在背后指使?


    此人竟找到一个与孟清泠的声音一模一样的姑娘!


    他起初真的没有怀疑,以为孟清泠是有了决定,特意来告诉他,但临上车时,他忽然想到,孟清泠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的——她唯一一次主动提出见面,是在八仙店的事情之后,怕他中计,约他去烟雨酒楼。


    而且,她当时是派了一名小厮来传话,自己根本没有露面。


    那姑娘是有跟孟清泠一样的声音,但是设计之人并不了解孟清泠的性子。


    谢琢握紧藏在衣袖中的匕首,往前走去。


    脚步从容,不疾不徐。


    看着并无任何异样。


    万良却是吓得腿都软了。


    刚才主子在车上时就已经安排好,留了两名暗卫随身保护他,剩下的四名被他派去探路。


    很显然,主子感觉到了危险。


    那么,为何还非得赴约呢?就不能调头回去吗?


    这是拿自己的命冒险啊!


    谢琢当然明白什么是最安全的做法。


    但他若就此离开,便抓不到背后的主谋了,此人既知孟清泠,既能使出这样的狠招,那很有可能哪日会抓了孟清泠来威胁他……谁知道呢?他不得不在这样快的时间内做下决定。


    所幸他一直没有放弃练武,他身边也有暗卫,总得搏一搏。


    雷源在这个时候手指慢慢扣住悬刀。


    还差一丈。


    半丈!


    就在他快松开手指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雷源转头看去,竟发现有暗卫爬上了墙头。


    震惊之余,他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他索性将自己的命完全放弃,将整个后背暴露给暗卫,竭尽全力瞄准谢琢,射出了致命的一箭。


    闪电一般而至。


    然而谢琢早有准备,侧身一躲,那箭没能射出他要害,只是伤着左臂,带出一道血痕,深深插入泥地里。


    万良惊呼一声:“殿下!”扑上去检查伤口。


    不得不说,这刺客很有本事,他已有防备,却还是未能完全躲开。


    两名暗卫没能保护好主子,忙跪下领罪。


    谢琢朝那支箭看了看,说道:“你们来不及反应也正常。”


    原来那刺客用得是弩,弩比寻常的弓射程要远,穿透力也更强,就算暗卫在身边,也没办法及时拦住……这么一想,他今日也有几分运气。


    万良却要哭了:“您说您这是何必?还非得出来,您差点就没命了!”一边说,一边扶着他上车。


    血从伤口流出,将地面染出一条红色的蜿蜒小路。


    暗卫们此时已将雷源团团围住。


    雷源知道这一被抓,必定要受酷刑,他不知道自己受不受得了——如果受不了,那肯定会出卖世子爷,但出卖了自己也一样要死,而不出卖,他死得更惨。


    念头一动,雷源用力将手中的弩砸向自己的脑袋。


    技不如人,当死!


    那弩何其沉重,瞬间将他脸砸了个稀烂。


    他整个人也从墙头掉落,跌在墙外,引起一阵惊呼。


    路过的百姓尖叫道:“杀人了,杀人了!”


    踊路街顿时像煮开的沸水一样。


    事情闹大了,正当巡街的几位兵马司指挥使急忙赶过来维持秩序。


    戚纶到的时候,谢琢已经回宫治伤。


    他看着地上的血,询问蒋万景:“发生什么事了,乱成这样?”


    蒋万景道:“听说大殿下去郑记茶馆的途中遭遇行刺,那刺客已自戕。”


    戚纶一惊。


    居然有人刺杀大皇子!


    他四处看一眼:“确实是个刺杀的好地方,不过大殿下为何会来此处?”


    “还用说,定是被人引来的,至于原因,不得而知。”


    这“不得而知”未必是真,之前许信就是蒋万景抓的,当时有诸多巧合,但好在许信确实罪大恶极,谁也不会追究其中的巧合。


    不过他觉得蒋万景应与魏国公府关系紧密。


    戚纶看向墙头:“敢刺杀皇子,此人怕是疯了!尸体呢?被拖去大理寺了?”


    “拖不拖都没用,脸已经辨认不出,”蒋万景伸手扫去肩头的碎叶,“恐怕是桩无头公案。”


    戚纶没有发表意见。


    这桩案子不管能不能查个水落石出,只要谢琢没死,那最终得益的一定是他。


    当然,这是他喜闻乐见的,毕竟这位皇子喜欢孟清泠,此事对他们会宁侯府毫无坏处。


    听说长孙受伤,太后第一个赶到长定殿。


    “阿凤,你怎么样!”老人家已经吓出一身冷汗,满脸焦急。


    谢琢安慰道:“小伤,陈院正都说没事,养几日就好的,”将左手臂抬一抬,“您看,只是伤到手臂。”


    “只是伤到手臂?你是遇到刺客,他是要你的命!”太后心疼地伸出手,但又怕牵扯到伤口,把长孙弄疼,又缩回去,“我已经派人去请你父皇了,此事一定要彻查!竟敢刺杀皇子,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诛九族不至于,毕竟不是谋逆。


    谢琢用右手扶着太后坐下:“您消消气,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谁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别的刺客!”太后道,“你这阵子不要去衙门了,好好待在宫里。”


    谢琢:“……”


    谢丽洙闻讯而来,跟太后是一样的想法:“哥哥,你要先保住命啊,公事有什么着急的?先把主谋抓到再说!”又问他,“哥哥你不是一直在衙门吗,为何会去街上?”


    谢琢没有隐瞒,因为祖母与妹妹都知情:“有人假扮孟三姑娘约我去茶馆。”


    岂有此理!


    太后一拍桌案:“实在阴险,居然以此引诱你,不过这主谋怎会知道你跟她的事?”


    谢丽洙也很吃惊:“是啊,难道他一直在盯梢你不成?会不会是……”她想到了谢绎,但不能明说,“哥哥t身边或许有细作,就在这长定殿里!”


    据他对妹妹的了解,自然猜到她是在暗示谁。


    但直到现在,谢琢仍没怀疑谢绎。


    前世他是当了太子,谢绎再无希望才会做出刺杀他的决定。


    现在,谢绎真的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不可能有细作,”谢琢看向太后,“祖母,我能保证。”


    太后却不信:“还是查一下为好……”


    内侍此时前来禀告:“圣上与二殿下到门口了。”


    那父子俩几乎是同时到达的。


    见次子满头大汗,崇宁帝问:“你是才从都察院赶来?”


    “是,孩儿才知道此事,孩儿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刺杀皇兄!”


    他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泼了手中的茶。


    谁都知道他跟谢琢在争夺储君之位。


    如今谢琢遇到刺客,哪个不会想到他的头上?谢绎简直要疯了,他已经命人去问舅父,看看是不是跟舅父有关,但他觉得不可能。


    广恩伯府才出了表兄的事,舅父老被官员弹劾,哪里还有精力去安排刺客行刺谢琢?


    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听说皇兄伤到手臂了,也不知重不重,”谢绎表明态度,“父皇,孩儿想参与调查,抓住幕后主谋,替皇兄报仇!”


    身为兄弟,多会避嫌,谁料他如此坦荡,不过崇宁帝也不觉得次子会对长子动手,他只是有些怀疑是支持次子的哪股势力忍耐不住了。


    崇宁帝道:“先去看阿凤吧。”


    二人走入殿内。


    谢磐跟谢廉此时也从资善堂赶来。


    见到儿子,太后急着控诉:“阿凤的手臂伤得很重,要不是他机灵,就被那刺客得逞了!阿凤是命大啊,但以后的运气还有没有这么好就难说了!”


    万一那主谋又继续派出刺客呢?


    “母后,您稍安勿躁,”崇宁帝先问长子的伤势,“真的很重吗?”


    “没有,祖母是关心则乱,孩儿只不过是被弩箭擦伤,而且伤得是左手,右手无碍,不耽误去衙门。”


    太后叫道:“你这孩子还想出宫?别做梦了!”


    崇宁帝笑道:“阿凤心系公务,有何不好?母后,朕会派锦衣卫保护他,绝不会再有危险。”


    这等时候,竟还同意皇兄去衙门,谢绎的脸色微微发白。


    皇子的身份何等尊贵,皇兄却要以受伤的身体继续去衙门办公,那官员们会如何看呢?自当是称赞皇兄勤劳不懈,踏实努力!


    父皇这是在给皇兄铺路吧?


    谢绎感觉自己气都快透不出。


    崇宁帝安抚母亲:“此案朕会让大理寺与刑部协同调查,您就安心等消息吧。”


    太后皱眉:“你不会真打算让阿凤去衙门吧?至少也得休息个几日啊!”


    “那就休息两日吧,”崇宁帝看一眼他的左手臂,“朕当初在沙场上被刀戳了个窟窿都没休息,这算什么?你年纪轻,很快就会痊愈。”


    确实不算什么,谢琢心想,孟清泠前世被箭射中的伤才重。


    每次想起,眼前都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朝谢绎瞥了一眼,这是他最恨谢绎的地方。


    同为皇子,想当太子无可厚非,但刺杀手足,实在过于无情,伤到无辜之人更是不该,所以后来父皇幽禁谢绎时,他并没有为之求情。


    “孩儿也是这么想的,多动动,兴许伤好得更快。”


    崇宁帝对长子的态度很满意,点点头,看向太后:“您如此紧张阿凤,您就继续陪着他吧,朕还要回垂拱殿。”


    五个孩子忙恭送父皇。


    崇宁帝走出长定殿后,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阴沉。


    立储一事已经拖了好些年,其间他一直都很看重次子,但这段时间风平浪静,顶多会有官员上书催促,可当他开始偏向长子时,长子竟遭遇刺客!


    看来他是应该早下决定了。


    *******


    刺客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很快传到祁烨耳中。


    他当然没有瞒着孟清泠,马上将消息告诉她。


    孟清泠正当在给几只陶盆换水,闻言手一抖,瓢中的水立时泼掉一半:“何时发生的?他受伤了吗?”


    “昨日午时,据说是受伤了。”


    前世他们只遭遇过一次行刺,那是在谢琢当上太子之后……


    孟清泠放下水瓢:“舅父可知在何处发生的?”


    “踊路街,郑记茶馆前面的巷子。”


    孟清泠不认识这条巷子。


    她跟祁烨道:“舅父现在能带我去看看吗?”


    “好。”


    二人即刻出门。


    谁料到巷子此时仍被封着,有衙役在此把守,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孟清泠在巷口瞄得一眼,大致猜到发生了何事。


    此地墙头满是绿荫,适合杀手躲藏,而地形狭窄,马车难以通行,谢琢要去茶馆便不得不下车步行。


    确实是一处最合适刺杀的地方。


    但谢琢前世经历过,应该看得出来。


    他怎么还会受伤的?


    孟清泠忽然十分生气,骂道:“真是个笨蛋!大笨蛋!”


    祁烨:“……”


    第069章


    印象里,这是外甥女第一次骂人。


    骂得还是位皇子。


    祁烨好笑:“虽然我之前说他草包,但遇刺这种事应该怪不了他吧?”


    孟清泠轻哼一声:“怎么怪不了?他一个皇子,出行都有护卫,此种情况还受伤,不是笨蛋是什么?”


    祁烨道:“在这种小巷,就算是我,遇到刺客偷袭也未必能安然无恙。”


    “您不一样,您是单枪匹马,”孟清泠往回走,“他是不止自己笨,身边的人也笨!”


    不然就算谢琢反应慢点,他的护卫也能保护好他。


    祁烨:“……”


    因是专门来看巷子的,没有别的事,所以二人又坐了马车回去。


    孟清泠继续给陶盆换新水。


    春节过后,天气渐暖,锦鱼明显比之前活泼的多,在水里游来游去,颜色也较之前鲜亮了。


    她看着那丹砂般赤红艳丽的朱鱼,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谢琢来送鱼时的情景:傻乎乎的一下就送三十几条鱼,还跟她说在看养鱼的书……


    莫名烦躁,她吩咐枫荷:“剩下的陶盆你来处理。”


    枫荷看出她有些情绪,小声问:“姑娘可是担心大殿下?”


    “他有什么需要我担心的?宫里有太医呢。”


    “如果是小伤当然没什么,可万一是很重的伤呢?”枫荷叹口气,“大殿下人那么好,若是……”她都不忍心说下去,那样漂亮的一个人。


    孟清泠心头一沉。


    枫荷的意思,谢琢会死吗?


    如果伤到要害,当然会有这种可能,但他……


    不,孟清泠觉得不可能。


    如果谢琢的伤真的严重到这种程度,踊路街,不,整个京城都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情况——至少他们的马车去踊路街还是畅通的,没有官兵来搜他们的马车。


    所以,他的命肯定保住了,而巷子里的刺客应该也已经全部落网。


    孟清泠道:“他肯定没死。”


    枫荷眼睛一亮:“难道您刚才打听到了什么?”


    昨日的事,大理寺不可能这么快查清楚,再说,有些消息也不是她这种身份,舅父这种身份能打听到的,孟清泠道:“又不是我们的事,你操心这么多作甚?快换水吧。”


    她说完就走了。


    银花一直没有说话,此时轻声道:“姑娘还说你操心呢,她自己不也去了巷子?”


    枫荷道:“可不是嘛!”


    两人相视一笑。


    孟清泠回到住处时,心情已经渐渐平静。


    但她仍无法理解刺客的事。


    站在谢绎的角度,选在这个时候去刺杀谢琢,等同于自寻死路,他没那么傻,而广恩伯许登当然也一样,所以会是谁呢?此时支持谢绎的官员应该都已经开始打退堂鼓。


    她在圈椅上坐下,随手拿起一本养鱼的书。


    翻着翻着,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


    许信!


    也只有许信这样已经被判斩刑,在牢里等死,丧心病狂的人才有可能如此不管不顾。


    只是,他真的能猜到是谢琢设计抓了他吗?


    他又是怎么在牢中发布施令的?


    孟清泠秀眉拧起,这看管大理寺牢房的狱卒也太不尽职了!


    她不知,那刺客,也就是雷源,是杀了其中一名狱卒,易容成他的摸样才混入牢房的,所以大理寺调查这桩案子时,经验丰富的堂官罗秉襄将这两桩案子联系了起来。


    “此前狱卒吴淳在家中被杀,仵作称在他指甲中发现血迹,但他身上并没有抓痕……如今这刺客脖颈上正好有伤,也正好是抓伤,卑职想请教下张大人的意见。”


    张大鹤是刑部尚书,他思索了一会道:“可能是同t一人所为,但也可能不是,不过你大理寺狱卒之死十分蹊跷啊!”


    “如果是同一人所为,那他的死就不蹊跷。”


    张大鹤一怔:“此话何意?”


    “张大人恐怕忘了,我大理寺牢房里正住着位曾经的‘世子爷’。”


    “许信?”张大鹤吃惊,“你的意思,刺客是许信的人?”


    “尚不能确定,不过我们一直在追捕许信的心腹雷源,他是参与杀害两位姑娘的帮凶,如果此人是雷源的话,那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


    张大鹤能做到尚书,自是圆滑老练的,他忽然压低声音:“如果真是许信,那我们得慎而又慎,切莫让消息扩散,一经确定,马上向圣上禀告!”


    若是许信,那肯定就涉及到广恩伯府,进而涉及到二皇子,他们绝不敢私自做主。


    罗秉襄明白。


    一旦有了怀疑的身份,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他们找到与雷源亲近的人,让这些人说出雷源身上的各个特点,再去对比刺客的尸首。


    他们很快得到了答案:此人正是雷源!


    两位官员没有一点耽搁,马上入宫。


    崇宁帝刚刚看了一个时辰的奏疏,有些疲累,正当要歇息时就听内侍禀告,说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求见。


    这么快就查到主谋,他很欣慰:“两位真是雷厉风行啊!”


    张大鹤垂首道:“圣上谬赞,不过臣等虽怀疑主谋是谁,却不便审问……”


    “为何?”


    “回圣上,刺客名叫雷源,乃许信的心腹,许信已是待斩之人,如要审问,臣等认为,该先问过圣上。”


    又是许信!


    崇宁帝脸色一沉,他的声音忽然十分严厉:“罗秉襄,许信一直关在大理寺的牢中,他是如何布下行刺的计划的?你们当真确定是他?”


    罗秉襄一吓,忙跪下答话:“圣上,臣认为,此刺客是先杀了大理寺的狱卒,而后假扮成狱卒与许信见面,而后许信命他刺杀大殿下……当然,他能见到许信确实是臣之错,请圣上责罚!”


    当时狱卒被发现死在家中,大理寺的官员没有一个察觉出他被杀的理由,要追究起来,自当受罚。


    然而崇宁帝却没有接着指责。


    如果罗秉襄的论断成立的话,那主谋必定是许信,而一旦许信被确认为主谋,公之于众的话,广恩伯该如何自处?他的次子又该如何自处?


    崇宁帝相信,此事一定是许信自己的主张,与整个广恩伯府,与谢绎完全没有关系,可别的官员会相信吗?百姓会相信吗?到时官员定会群起而攻之,一片乌烟瘴气!


    崇宁帝冷声道:“此事全是你凭空想象,有谁亲眼看到那刺客见过许信?大理寺的牢房应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的,许信如何指派刺客?无稽之谈!”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罗秉襄跟张大鹤低垂着头,已经明白天子是何意思。


    许信不能是主谋。


    天子是要保住二皇子,保住广恩伯府的名声。


    罗秉襄已有预感,并不十分意外,低声道:“圣上英明,是臣愚钝,竟说出此等荒谬之言。”


    崇宁帝声音又柔和了些:“刺客的脸被毁了,要辨认原就困难,若实在查不出,朕也不怪你们。”


    “臣等多谢圣上体恤!”


    崇宁帝拿起一本奏疏,本要让他们退下,却突然想到另外一名帮凶:“那女子找到没有?”


    长子是赴她的约才去那条巷子的,说是那女子假扮成孟家的三姑娘。


    此事他还没有好好询问母后,不知这姑娘是不是母后替长子选的皇子妃……不过若真选好了,照理该告诉他,竟一直没有提过。


    罗秉襄回答道:“大殿下并未看到那女子的脸,所以不好找……”


    比确定雷源身份还难。


    不过现在知道与许信有关,只要找跟他有来往的人便是,罗秉襄问:“圣上……”他想问如果找到那女子该如何审问,因那女子定会交代出许信。


    谁料手臂被张大鹤轻撞了一下,他也是聪明人,忙改口:“圣上若无吩咐,臣等便告退了。”


    崇宁帝道:“退下吧。”


    二人擦擦汗,走出垂拱殿。


    走到宫外时,罗秉襄悄声道:“这储君怕是已经定了。”


    谁说不是呢?


    正因为定了,天子才会做下如此决定,他不想二皇子一无所有。


    手心手背都是肉,身为父亲,又是天子,有时也真是不容易,张大鹤感慨道:“魏国公府与富昌伯府的门槛马上就要被踏破了!”


    罗秉襄却是一阵庆幸他从未站过队,问道:“张大人,您看那女子……”


    张大鹤道:“既然是刺客同党,便说跟那刺客一样,都喜欢自戕!”


    姜还是老的辣,罗秉襄明白了。


    他们的马车从宫门出来,行入衙门时,小吏就将此消息告诉了廖起宗。


    廖起宗隔着窗户,往谢绎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小声问:“这么快吗?前后才一盏茶的时间吧?”这到底是查清楚了还是没查清楚啊!


    那日得知表弟遇刺,他吓得够呛,马上就去了宫里探望,幸好伤不重,他松了口气,此后就一直盯着大理寺跟刑部,想早早知道幕后主谋是谁。


    他觉得可能是谢绎。


    因为表弟数次立功,已经严重威胁到谢绎,只有除去表弟,谢绎才有可能成为储君,那铤而走险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能查到是谢绎的话就好了,一劳永逸!


    他很想跟表弟商量商量,奈何他也不好随便进宫。


    也是奇怪,那日表弟分明说“过两日就上衙”的,怎地一直没来呢?


    原因当然是——被太后阻止了。


    为此谢琢也很烦恼。


    太后甚至为了让他养伤,专门派了朱嬷嬷看着他。


    他将父皇抬出来,太后也不让步,说他那条手臂一看就没好,他反驳,太后就红了眼睛,说总要再养养,万一又伤到,废了怎么办!


    他只好再养几天。


    可此事发生在踊路街,好些百姓都瞧见了,怕是藏不住,那孟清泠肯定也知道,再者,主谋一直不曾查到,万一……


    谢琢很担心,派万良去祁府。


    “你把那日的情况告诉她,另外记得提醒她,让她轻易不要出门。”


    “是。”


    谢琢又补了一句:“我并没有上当,你一定要告诉她,我去之前就已经知道那姑娘不是她了,我是想抓到幕后主谋才去冒险的,还有,我的伤没事,一点点小伤。”


    万良:“……”


    主子真是没救了!


    他长叹口气。


    谢琢挑眉:“你叹什么气?”


    “奴婢没有叹气,”万良对谢琢这方面已经完全绝望,不想解释,说道,“奴婢这就去祁府。”


    他快步离开了长定殿。


    到祁府时正是下午。


    孟清泠听说他来了,马上请他进来。


    因为谢琢遇刺的事后来再无消息,她完全不知道谢琢的情况,也不知案子的进展。


    万良见到她之后,说道:“殿下有话让奴婢转达。”


    “请说。”


    万良就将来龙去脉告知。


    听到那女子拥有跟她一模一样的声音时,孟清泠更为确定主谋是许信了,因为许信爱结交三教九流,而那女子明显是学了口技。


    也难怪谢琢会上当。


    孟清泠道:“我上回明明约了他在烟雨酒楼见面,这郑记茶馆他就不该去。”


    她果然以为主子上当了,万良心想,主子倒也猜得很准。


    万良微微抬了抬下巴:“孟三姑娘,殿下起初是被蒙骗,但后来就知道那女子不是您了,殿下在车上时就安排好了暗卫,让暗卫先去探路。”


    孟清泠一愣:“他是故意涉险?”


    “是,我们殿下说了,他并没有上当,他是想抓到主谋才冒险的!”


    原来如此。


    孟清泠眼底浮起笑意:“那是我猜错了啊,不过他既没上当,为何又受伤?”


    “那刺客用了弩,不是弓,射程很远。”


    她当时是被弓箭射到的。


    其疼痛难以言表。


    “他伤势如何?”她猜想应该不重,因为她一见到万良,就发现他的表情很轻松。


    万良正要回答,却忽然想到主子这些日被孟清泠百般折磨的事,心里怎么也不能平衡,灵机一动,长叹口气道:“殿下让奴婢瞒着姑娘,说伤得一点儿都不重,但实际上……”


    孟清泠一惊:“实际上怎么了?”


    万良连连摇头。


    原来他是怕她担心,故意让万良装得轻松的。


    “陈……”她差点问陈院正,忙收了收,“太医怎么说?”


    其实他t也不算骗孟姑娘,主子才是真的骗她,明明那日流了很多血,现在左手臂一直都不能用,竟还让他跟孟清泠说什么“一点点小伤。”


    “总是要休养很久的,太后殿下生怕主子的手臂废了。”


    竟如此严重,让太后都担心手会不会废了……


    孟清泠抿住了唇。


    本来谢琢离储君之位只有一步一遥了,如果手真的废了,那天子还会选他吗?他心心念念想在自己面前表现,如果功亏一篑,如何承受?


    她的心忽然很不舒服。


    万良看在眼里,十分欣慰。


    回到长定殿后,他在谢琢面前跪下道:“奴婢犯错了。”


    谢琢惊讶:“你犯什么错?”


    “奴婢跟孟三姑娘说,您的伤挺重的。”


    “什么?”谢琢猛地站起,“你为何要这么说?”


    因为起的太猛,一下牵扯到伤口,痛得他后背出汗。


    万良道:“看来您还真要养养,这哪里能像是去衙门的……”


    “别打岔!”谢琢一声厉喝,“你为何要骗她?”


    “奴婢还不是为您?再说,本来也不是小伤啊,奴婢想看看她知道后是何反应……殿下,原来孟三姑娘还是关心您的。”


    谢琢怔了怔,问道:“你如何知道?”


    “她脸都白了,还马上问太医治不好吗?奴婢看她很担心的样子。”


    “你没看错?”


    “当然,奴婢觉得,她指不定一会会哭呢。”


    这绝无可能!


    但她会为他担心,已经足够了。


    他唇角忍不住翘起。


    万良见状,邀功道:“殿下,奴婢还算没有做错吧?”


    谢琢马上收了笑容,喝道:“给我继续跪着……”指一指前面一丈之处,“跪远点,好好反省!”


    万良:“……”


    第070章


    皇子遇刺一事,众说纷纭,各种猜测层出不穷,但孟清月毫不关心,她最近得戚夫人允许,可出入厨房锻炼厨艺,是以很快请了孟清泠入府做客。


    “泠泠,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请你?”她来迎接时,神秘兮兮问。


    与往常不同,孟清泠感觉她身上食物的香味特别重:“定是有什么美味的佳肴请我吃。”


    “猜对了一半。”


    “哦?一半?”孟清泠扬眉,“难不成你要自己动手?”


    孟清月哈哈一笑:“真聪明,马上猜到了!”挽住她的手臂,“母亲准我下厨后,我已经练了好几日,等会给你做笋瓤肉,法制牛肉,炉焙鸡。”


    孟清泠惊喜:“是那本食谱上的菜式吧?”


    她送大堂姐的添妆里有本食谱,送之前曾翻阅过,大致记得。


    “是啊,这本食谱太好了,写得很详尽,我不用拜师都能学会,”孟清月跟她炫耀这些日的成果,“母亲,相公,还有大嫂,阿媛吃了都很喜欢,赞不绝口。”


    “所以也请我来尝尝你的手艺?”


    “是啊!”


    孟清泠笑了:“荣幸至极。”


    “不过我要去做菜就不能陪你了……”


    “那我也去厨房,指不定能给你搭把手。”


    孟清月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哪有让你一个客人动手的道理?或者,我请阿媛来陪你……”


    孟清泠连忙谢绝:“不用,我就自己待着吧,你不用管我,我会将你家当成我家。”


    “这样最好,你要什么记得跟甜杏说,”孟清月又提起妹妹的事,“跟杨家已经定了吉日,在三月二十,泠泠,到时我们一起去送添妆吧。”


    三月二十?


    她原本计划是要等开春后便跟舅父,弟弟外出游玩的,现在看来得往后推迟一阵,大概要到四月了,也不知到时又会是什么情况。


    倘若谢琢的伤真有万良说得那么重,那恐怕到四月也好不了……


    “泠泠?”孟清月摇一摇她手臂,“你怎么了?”


    孟清泠回过神:“没什么,给二姐送添妆,我当然要跟你一快去的。”


    “我那日提前来接你!”


    走到屋内,孟清月将她按在椅子上:“好了,我现在去厨房,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吩咐甜杏,“好好招待泠泠!”


    甜杏清脆地应了声:“是,奴婢先给三姑娘端两碗八宝羹。”


    孟清泠:“……”


    好吧,不吃白不吃。


    孟清月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完成了三样大菜。


    味道十分可口,尤其是那笋瓤肉,样子也好,是用春日的新笋,取最鲜嫩之处挖空,装入薄片虾肉,猪肉,灌入鲜汤,再用笋片封口,慢火煨制而成。


    孟清泠连吃三块:“大姐,你这手艺都赶上外面酒楼的厨子了。”


    孟清月得意洋洋:“是吧?大嫂也说我能开馆子,还说要不要试着开一家,结果相公反对,说我只能做给他们吃,”她哼一声,“他可小气了。”


    孟清泠莞尔。


    是挺小气的,不准大姐做给别的公子吃。


    不过那戚大少夫人也挺有意思,这般说多半是为逗戚纶,毕竟大姐是侯府的少夫人,哪能真去开饭馆呢,不说戚纶不准,戚夫人也不会同意。


    但大姐现在这样很好,能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孟清泠笑道:“下回你学会新的菜式,记得再请我。”


    “那当然,”孟清月又给她夹了一块笋瓤肉,“没几块了,你既喜欢,都吃完吧。”


    孟清泠:“……”


    回去的时候,她真有点吃撑了。


    盛意难却啊,又是大堂姐花费那么多力气才做好的……


    她歪在马车上,动都不想动。


    半路还睡着了一会。


    隔着车窗忽然听见枫荷的声音:“姑娘,万公公来了。”


    孟清泠睁开眼,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万良才来过,又来,难不成是谢琢……


    她探出车窗问:“可是殿下有事?”


    主子没出事,主子是操心她。


    万良垂首道:“殿下无事,殿下的手也无事,是奴婢擅作主张,让您误以为殿下的伤势很重……奴婢已经被责罚了,现在殿下怕您担心,胡思乱想,叫奴婢来解释清楚。”


    孟清泠整个愣住。


    原来万良那日是夸大其词!


    活该被罚!


    害得她……


    不,什么叫谢琢“怕她担心,胡思乱想”?


    孟清泠下意识道:“谁担心了?我只是随口问了一问,殿下的伤有太医医治,我胡思乱想干什么?好了,你回去吧,不需要向我解释!”


    她说完便关上车窗。


    那漠不关心的态度叫万良傻眼,一时有些无措。


    枫荷却是很了解自家姑娘的想法,偷偷笑了下,跟万良道:“您已经解释清楚,想必姑娘也明白了,您可以回去向殿下交差了。”


    那丫鬟是孟清泠最信任的人,她如此说,那自己就是办妥的,万良点点头,告辞离去。


    在车里的孟清泠听着外面的声音,心情复杂。


    谢琢的伤并不重,手也并不会废掉,这是好事,她本该高兴的,结果听到那句“担心”,竟马上反驳,说自己并没有担心过他。


    她在怕什么呢?


    纵使上辈子过得辛劳,但前世那桩亲事并非谢琢所求,她不可能去怨谢琢,何况为了同一目标,彼此也都尽力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十二年夫妻,他遇刺受伤,她若视若无睹,反倒十分奇怪。


    孟清泠心想,她是可以担心他的,这没什么。


    她不该逃避。


    想着,她脸上露出笑来。


    手没事,那就不会影响到他的将来了。


    如果没猜错,天子应当会很快立储,因为就算他想拖延,百官也不允许——皇子遇刺,国本未立,影响大周安稳,天子必须早做决定。


    万良回到长定殿后,没有将孟清泠的原话告诉谢琢。


    他现在回味过来了,这姑娘就是嘴巴硬,那既然不是真心话,他为何要给主子添堵?反正完成任务便行。


    谢琢还在操心那主谋的事:“你再找人去打听打听,大理寺跟刑部可查到什么。”


    那主谋应该是跟之前想利用孟清泠跟裴亦秋激怒他的人是同一个人。


    两次都涉及到孟清泠,他真怕哪一日此人会对孟清泠动手。


    “奴婢也觉得奇怪,这桩案子可是大理寺跟刑部一起调查的,竟到现在都没查清楚,”万良忍不住抱怨,“那是刺杀皇子的案子啊,他们总不至于敷衍吧?”


    “不可能敷衍,许是那刺客的身份不好确认。”


    万良点点头:“也是,那刺客确实狠,竟把自己脸都砸烂了。”


    主仆俩在这里说案子,太后也在垂拱殿跟天子说案子。


    连着几日做噩梦,梦到长孙被杀,血流如注,太后实在忍不住,跟崇宁帝道:“那罗大人跟张大人怕不是个昏官吧?怎地这些天都还没有抓到主谋?我看得他们是想t被撤职了!”


    崇宁帝未免心虚,用拳头抵着嘴唇,轻咳一声:“您就是心急,哪有这么容易的?那刺客死了,死无对证,自是难查。”


    “难查不是借口,他们是大理寺跟刑部的堂官,整日做得就是查案的事情……”


    崇宁帝转移话题:“既提到案子,我倒有件事想问您。”


    “何事?”


    “孟三姑娘是谁?为何阿凤听到她的声音会去赴约?她是您给阿凤选得皇子妃吗?”


    太后:“……”


    “怎么?难道是我猜错?”


    “不是,”太后马上笑道,“是我选得,这姑娘八字跟阿凤尤为相配,就是家世普通了些,在京城也无才名,故而我一直没跟你提,但阿凤挺喜欢。”


    又是八字。


    崇宁帝捏了捏眉心:“什么都不配,就八字配?”


    “八字配还不好吗?你看阿凤这次死里逃生,多半也是这姑娘‘旺’他。”


    崇宁帝:“……”


    此话似曾相识。


    对了,他随父亲起兵,到最后攻破京城立下大功,母亲也说是她选得妻子“旺”他。


    那之后他若立长子为太子,也有那姑娘的功劳不成?


    崇宁帝气得笑了:“那您准备怎么办?就因为八字好,所以要朕指婚?”


    太后道:“这不还在考虑吗?我还没决定呢,如果有比那姑娘八字还好的,也许我会另择他人。”实则是不可能了,京城条件不错的姑娘她都算了个遍,没一个的八字能超过孟清泠。


    她现在这么说是为长孙拖时间,虽然不知道拖的意义何在。


    长孙在这件事上真够奇怪的,等此事过后,她也得去催一催这孩子。


    崇宁帝听得大皱眉头。


    早前长子并无可能成为储君,母后再如何瞎胡闹,测八字,他也并不想过于干涉,但如今已有决定,那太子妃的人选便不可太随意。


    那什么孟姑娘,只有八字相配,别的都不行,那怎么成?


    崇宁帝脑中闪过一个身影,做太子妃,得像袁长瑜这样的姑娘才行吧?


    不过若此时提,只怕会惹得母亲不快,又借案子说事,也是令人头疼,崇宁帝道:“考虑下也好,正好案子还没查清楚,您还有时间,若是抓到主谋了,太平了,那阿凤的亲事就得早些办,您都拖了多久了?”


    太后一时倒不好再如何:“总之,你得多督促那两个‘昏官’!”


    “当然,朕也想早日查清。”


    不过他心里清楚,此案没有水落石出的一日了。


    但是,要让众人忘却这件事,却是十分容易的,只等长子伤好,再宣布立储,到时谁还会记着刺客,早就抛到脑后去关心别的……


    当然这段时间,尚不可能。


    远在宁州的裴老爷子都写信回来询问长孙。


    裴亦秋写了回信,里面有他对案子,还有对天子可能会做出的决定的猜测。


    裴夫人在旁侧都看见了,等他派人将信送出去后问道:“圣上真的很快就要立大皇子为储君?”


    “嗯,”裴亦秋声音有些低沉,“很快。”


    “也不意外,毕竟他是嫡长子,嫡子庶子同等出色,哪个会立庶子呢?何况,圣上到现在都未续弦,”裴夫人感慨道,“真是世事无常,谁能想到那被人忽视的大皇子竟有这样的造化?不过,那案子又是怎么回事?你竟觉得大理寺与刑部有隐情?他们怎么敢的?”


    “他们当然不敢,他们敢是因为有人撑腰。”


    “谁?刺杀皇子的案子,谁敢……”裴夫人话说到一半,惊住了,捂住唇。


    裴亦秋道:“您就不要追问了,此事很快会过去的。”


    裴夫人十分不解,但她依从儿子没有继续再问:“我现在只好奇,这未来太子妃的位置会花落谁家。”


    大概会落在孟清泠头上。


    裴亦秋心头一刺。


    想到自己此前的种种言行,竟觉得有些可笑起来。


    什么帮她解决麻烦,什么当她半师,到头来,她竟是有可能做太子妃的,而他所谓的阻止谢琢成为太子,也已经不可能实现,那刺客是直接帮了谢琢大忙……


    有种前所未有的挫折感溢满他全身。


    曾经,他是真以为只要自己想要,一切都是唾手可得的,而现在,他明白,原来是年少轻狂。


    等母亲离开后,他起身坐车去了祁府。


    虽然是年少轻狂,但他也想去做这一件事:因他发现,他真不愿意看到孟清泠嫁给别人。


    什么指点,什么半师,什么惜才,什么帮忙,撕掉那些借口,他必须承认,他从很早时就已经在意孟清泠了,只是他自己不知,而他现在,分明已经喜欢上她。


    所以那日才会失落,好像丢失了娶她的理由。


    但真心想娶她,何须找别的理由?


    裴亦秋敲响了祁府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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