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桃李满天下10
几位与众不同的护卫理都没理, 尽直往里头走, 他们身后的狱丞忙上前,讪着脸:“大理寺办案, 缉拿嫌疑凶手关三公子。”
这话一出口, 顿时让跟着的好奇者们目瞪口呆。
缉拿……三公子?
他们面面相觑,都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可是捉拿当朝小国舅啊,大理寺往前可从来不敢直接上门捉拿人,这会竟然不管不顾直接冲入了关家里头,这上淮的天儿是要变了吗?
在他们慌神的这一段,护卫们已经带着狱丞闯了进去,关家的护卫被粗鲁的挥开, 也跟着进去了, 一时,整个关家都被闹得闹哄哄的。
守在里边的护卫接了外边的通知,也紧赶着围了过来, 这人多势众的, 狱丞们心里都直打鼓, 巴巴的跟着前头几个连脸色都没变一下的护卫,眼看着他们连手都没怎么动, 却让扑上来的关家护卫们一片片的倒在了地上,原本还担忧的心一下就放稳了。
而这样大的动静也惊动了关家的各位主子。
关家三房人居于一处,上头还有老爷子和老夫人,一家人这会正聚在一处,说闹玩笑间, 外头一下闯进个捂着胸口,显然受伤严重的护卫:“不好了,老爷夫人,外头有大理寺的人闯了进来,说要缉拿三公子过大理寺去对峙,这会已经朝慧安居来了。”
“什么!”
“这大理寺的人好大的胆子!”
“快快告诉皇后娘娘去,这大理寺竟太目无君上了!”
“……”
慧安居里,关家的主子们一人一句的说着,脸上满是被侵犯的怒气,还有人激动的拍着身边的案几,都是一副不把大理寺给放在眼里的模样。
这也是,往前的时候,别说大理寺,便是左相爷家也得给他们后族面子,他们压根不曾把一个小小的大理寺给放在眼里,说起那些官员就跟指挥着家里的下人一般,这会被他们一向不看在眼里的人突然变了脸,朝着主人给反扑了过来,谁也不高兴不是?
只有关家老夫人淡淡的问着身边一刹那变了脸的关三公子关成辉:“辉儿,可是你又惹什么事儿了?”
“没。”关成辉下意识的回道。
只在关老夫人淡然看过来的视线下,不由得糯糯的动了动唇角,不自在的道出了实情:“孙儿,孙儿只是调戏了个姑娘,谁料冲出来个小子,说了些荤话,孙儿一时没忍住,就命人打了他。”
对关成辉来说,不过是调戏了人罢了,且那小娘子模样很对他的胃口,该怪的就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嘴里咧咧的说着什么天子脚下目无王法等等。
可笑得很,他关三公子在上淮周边纵横了这些年,还从没人在他面前说什么王法之类的。
“你呀,这小孩的脾性到底要何时才能改?”老夫人不甚在意的问道:“那过后,你同那户人家商量好了吗?”
这一问,关成辉顿时哑然。
他当时只顾着让人把那小娘子给他送过来,倒是忘了别的,这会被问起来,在老夫人明亮得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眸下,老实的摇摇头:“未曾。”
“看来这会是稍有些麻烦了。”关老夫人刚说着,外头“嘭”的一声,一群人走了进来,打前头的几个黑衣护卫气势魄人,身上还沾了几滴血滞,而他们身后的一群狱丞则是完好无损,连衣衫衣摆都没有丝毫皱褶。
关老夫人顿时蹙进了眉,似乎对这些人的粗鲁十分不满。
而其他的主子们更是坐不住了,当下便指着大理寺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长胆子了,这里是关家你们可知,现在还胆敢擅闯我关家,你们是不想要脑袋了是吧?”
“简直太放肆了,肆意进出我关家,还打伤我家护卫,若是被你们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那我关家还如何在上淮立足,你们这些小儿……”
“……”
几个黑衣护卫理都没理,中间那位脸上带着不耐烦,头微微侧了侧,问着身后跟着的狱丞:“那个是关成辉?”
狱丞们被关家人威胁,早就装了鹌鹑不敢吭声,挤在一块朝好让前头的几个黑衣护卫挡着,闻言,有人伸出手指朝关成辉的方向指了指,黑衣护卫们一看,随即点了点头,当即就有左右两边的两个上前到关成辉面前,抓了人便走。
“唉,你们做什么,快放开我,放开我!”关成辉压根没想到这些人进来后竟然一句话不说便开始抓人,简直是始料未及。
“你们做什么,快放开他!”老夫人也没想到这些人如此不按常理出牌,又见关成辉被两个人给架着,毫无反抗之力,不由急着脱口而出。
关家人在惊讶了后也迅速回了神,当即就有人喊着护卫。关家的护卫还是很尽责的,哪怕被几个黑衣护卫给打得都直不起身了还是依然守着门不让他们出去。
这一点,倒是让黑衣人高看了两分。
“让开,你们不是我们的对手,哪怕你们白白丢了性命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关成辉涉及案件,寺卿大人有令,必须带回大理寺好生审查。”
看在护卫们如此尽心尽责的份上,黑衣人中有人终于开了口。
护卫们神情微动,但是没有上头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贸然擅自行动,而黑衣人们只解释了这一句,便不再解释,提着人就往外走。
“放肆,你们给我站住!”
一直未曾开口的关老爷子此时终于忍不住喝了起来。
关老爷子辈分高,连他大儿都是当今陛下的岳父了,关老爷更是备受尊崇,且关家从前是武将之家,关老爷子便是到如今这年岁身子骨也是极为健康的。
以他的眼神,早看出了这几个护卫非是大理寺的人,其步伐,动作,皆能看出这些人是某些家族培养的死士一般,但这些人的眼神又与那些无情麻木的死士有些不同,若让关老爷子说,也只能是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大概,一道头绪罢了。
面对关老爷子,黑衣人们也只是迟钝了一瞬而已,下一刻带着人轻而易举的就出了慧安居,把关家人气得够呛,而关家宅院里,还时不时传来关三公子的叫骂声。
“我们难不成就这样看着他把成辉带出去?”说话的是关二爷。
关大老爷这两年被外派了出去镇守,年初又把大夫人给接了过去,如今整个大房里,算得上正经主子的也只有关成辉一个。
关成辉自小被长辈们溺爱,在上淮又有皇后照拂,大夫人走时也放心得很,只如今不过距离她走后几月,关成辉竟然就在关家一众人眼皮子底下被人堂而皇之的带走,这要是传扬了出去,他们关家还有何颜面在这上淮立足?
这其中,最是气恼的便是老爷子了。
老爷子要强了一生,临到老了本该是文武百官都给面儿的时候,哪知竟然会给大理寺出来的几个小小护卫给无视,这无异于一巴掌打在了他脸上,让他脸上火辣辣的。
他低声怒喝:“大理寺卿还是那位章大人吗,他好大的胆子!”
“父亲息怒,如今的大理寺卿并不是平皖的章大人,年初陛下下了圣旨,把那亡山的知府给招了回来,如今正是这位姓郁的出任了大理寺卿。”关三爷在朝堂上任职,对这些事情最是清楚,还道:“这位郁大人年初来时在城里被人给刺杀了,不过他命硬,又给挺了过来,如今已经在寺卿的位置上稳稳当当的了,前几日,还有以往交好的给搭了话过来,说起这人脾性古板,颇有些刚直不阿。”
传消息的还道,如今这新官上任,让各家都给个面儿,不要犯事犯到他手上,谁知道这个年轻的大员会不会给面子?
毕竟年轻,还远没有旁的圆滑。
关三爷当初根本不当回事,也压根没想着回府来提点提点,直到这会才回过了味儿,只还是对这不通情达理的郁大人给记上了。
“管他是姓章还是姓郁,如今他竟然把手伸到我了关家头上,那少不得也要让他长长记性,让他知道什么人可以碰,什么人又只能够敬着。”他沉着脸看像关二爷:“老二,你知道该如何做了吧?”
关老二了然的点点头,只眉头还是蹙着:“爹,那现在就这般放过他了,如今这外头不知多少人瞧着,成辉又被他们大摇大摆的给带走了,只怕到不了明日,这整个上淮城都会传遍了。”
而关家,也会一跃成为别人饭后茶资的笑柄。
关老爷子抬了抬眼皮,面无表情:“不然你想如何?”
这来的黑衣护卫他们府上根本没人压得住,如今府上的护卫们伤的伤,压根就顶不了用,其他的奴仆们更是抵抗不了,除了便是他们这些主子,谁有那个功夫能挡得住人?
便是现在向皇后娘娘求救,可远水救不了近火,等宫里的人来,关家一样被人给笑话了一场,左右都是笑,还不如好生想想如何给这个让他们丢脸的年轻小子一个难忘的教训才是真!
果不奇然,当大理寺的人压着关三公子出了关家开始,整个上淮城里,一片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国庆快到了,嘤嘤嘤,人家也好想玩
第182章 桃李满天下11
一路风雨无阻的到了大理寺, 关三公子一张脸早已青青紫紫变幻了数种, 最后一脸的生无可恋,到了三堂会审之处, 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无论怎么问询都是不说话。
这可难住了问话的司直,毕竟这位身份特殊,对他又不敢跟往常普通人一般摆摆官威甚的,言辞间还得小心翼翼生怕把人给得罪惹急了,到时候反倒是自家招惹上麻烦就不好了,所以这般审问下来,别说是对峙了, 就是让关三公子开口都难。
陈司直擦了擦脑门的汗, 这审问了半晌,那关三公子好生生的站着,反倒是他跟做贼心虚的一般, 看得旁边几人陪着的也着实有些尴尬。
一时, 面对这种情况, 几人都把目光放在了那案几后的人身上。
郁桂舟说让她们按照以往的惯例审案,便当真撒手不管, 只在边上观看,这会正捡了往年大理寺的薄册看得津津有味。
陈司直在上头丞、两位少卿身上看过,没得到几人帮忙,只得呐呐的张着嘴看向了案后的郁桂舟:“寺卿大人……”
寺卿郁大人移开了目光,从册上看了过来, 堂下如他预料一般杂乱无章,也如他预料那般,毫无进展,若非不是瞧在那商掌柜急切的目光下,这会子的事儿他倒真想让这些人好好的办,哪怕拖也最终得到那个点上。
他叹了口气儿,目光看着商掌柜:“掌柜的,你儿子如今可有大碍?”
商掌柜如今最是担忧儿子的情形,听闻便赶紧回道:“回大人,小儿如今重伤在床,只侥幸保下了一条命,其他的还得看老天爷肯不肯发发心,不让我家绝后了。”
若不是一个不小心商家就要绝后了,他也不会冒着民不与官斗的风险来求助大理寺了。
郁桂舟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便为你召集上淮名医给你儿子诊治一二,让你家安安心,你瞧着如何?”
商掌柜顿时大喜过望,双眼都含着了泪:“那真是多谢大人了。”
郁桂舟摆摆手,让一个黑衣护卫去办了此事,这才转头看着堂下中央一脸桀骜不驯的关三公子:“你便是关成辉?”
关三公子自觉受了天大的气儿,这会正在气头上,更是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他。
郁桂舟也不在意,淡然的说道:“昨日你在寺外调戏良家民女,并致使那商家儿子如今重伤在床,那商家儿子是我大魏的学子,身赋秀才功名,乃是我大魏未来的栋梁之才,如今生死不知,你可知错?”
关成辉依然不言不语,只听到这番话还淡淡的冷哼了句,惹得商掌柜红这眼眶呲目欲裂的看着他,若非不是在堂上,只怕这个商掌柜都恨不得扑上去咬上几口。
“无妨,你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他转头看着负责记录的蔡主薄,问道:“册子立好了吗?”
蔡主薄惊愕的看了过来:“大人……”不可!
郁桂舟已从他手上接了那册子,上头写着关成辉于某日在城外与一女子相遇,在混乱下不经意致使那女子兄长重伤云云。
端看这大致是没错的,只不过相遇后的事情并未提及,而为何在混乱下不经意把那商家女子兄长重伤也未提及,这份册子,竟然压根就未提及关三公子调戏不成,反倒被商家兄长说了,因而恼羞成怒的指使家中下人把那商家兄长给打得重伤,如今生死不明的事儿。
写得一手好薄册啊!
郁桂舟捏着那薄薄的一页纸,笑了起来,看着旁边的蔡主薄,只眼里不带着丝毫温度,毫不留情的训斥:“你身为主薄,定也是熟知我大魏律法才是,主薄需得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书写下来,而你这个,偏偏把最重要的给掐掉了,怎么,你是想包庇吗?”
“大人!”蔡主薄脸色大变:“下官绝无此意。”
“既然绝无此意那便给我好生的写!”郁桂舟不咸不淡的把薄册扔了过去,却像一把锤子一般狠狠打在了蔡主薄心上。
原本,他确实是想在这上头卖那关家一个好的,只如今……
而被剥夺了问询权利的关三公子看到这儿,突然冷冷的笑了起来,对着看上去与他差不多大小的寺卿威胁起来:“寺卿大人真是好大的威风,只是不知道你是否能承担得起得罪我关家的后果?我劝寺卿大人还是安分点,莫要丢了头上那顶乌纱帽,到时候后悔莫及!”
郁桂舟“噗呲”一声笑出来,眉眼弯弯的问着:“怎么,不装哑巴了?”没等关成辉发火,他挑着眉,挑衅的道:“商家的事儿你不也敢做不敢承认吗?”
关成辉压根不知道这是个套,以为郁桂舟怕了,一下狂妄起来。
“我就是承认了又如何,小爷看上那姑娘是她的福气,给我做妾有甚不好,非得要反抗,还有那小子,不过是个秀才罢了,还指着小爷说什么目无王法,也不瞧瞧,在这上淮城里,谁敢对我关家说王法二字?”
便是被带到了这里又如何,这大理寺的人敢对他做什么吗?
关成辉有恃无恐,压根不觉得在大理寺有人能耐得何他,反倒是他被大理寺强行从关家带出来的事儿如今恐怕已是人尽皆知,丢尽了颜面,恐怕明儿就有不少以往与他不对付的公子哥们要嘲笑他了。
这让一贯要强的关成辉根本接受不了,所以,对这个识时务的寺卿,他也定然要告诉他姐姐,把这人给弄下来,以报这一箭之仇!
只是他也不曾想到,郁桂舟从头到尾就没想过示弱,在得了他那一番话后,微微点了点头,朝着一边的蔡主薄问道:“方才这位关三公子说的话都记下来了吗?”
蔡主薄也学着陈司直的模样,擦了擦额头的汗滞,众目睽睽之下呐呐的点点头:“记好了。”
郁桂舟站了起来:“既然事情的真相已大白于天下,关三公子调戏民女在先,又指使他人打伤了商家秀才,如今还恶意的威胁朝廷命官,便把他收押吧,该如何判便根据我大魏律法如何判便是,诸位觉得如何?”
上到少卿,下到司直,谁还敢在说一个不字。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都不曾想到,这第一把火竟然是烧在了关家身上,且寺卿大人的态度竟然连他们也琢磨不透,这态度竟然有些……有些有恃无恐。
话落,见无人反对,郁桂舟便朝下走着,长长的官服下摆在地上拖曳而过,身姿挺拔得如同翠绿的丛丛青竹,坚韧又沉稳。
“站住,你给本公子站住,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关我,你可知本公子是谁,你就不怕丢了乌纱帽……”
身后,是关成辉气急败坏的声音,他不停的咒骂着,还有狱丞们为难劝解的声音,前厅门口,两个黑衣护卫在郁桂舟出来后便跟在他身后,随同他一路离开了大理寺,回了郁府。
府外,天气正好,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如同滴滴暖流,一股股流进了他的心里,再看看身后两个巍然不动的黑衣护卫,心里更是安定了下来。
有这些黑衣护卫在,便是对上上淮这些盘固了数百年的世家他也不怕,何况只是一个公子哥儿的叫嚣呢。
郁府里,丁小秋正带着糯米满园子的玩风筝,郁桑便捧着一本书在廊下斜斜的坐着,在他旁边,还端端正正的坐在看人玩的小圆子。
那圆滚滚的小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看得进门的郁桂舟心都化了,只是他也没进去打扰这欢乐的一幕,他怕对上小闺女的眼神会忍不住满足她的任何要求。
可事实上,小圆子太小了些。
于是,在原地不过片刻,郁桂舟便带着人回了书房,只有郁桑注意力被这边引了引,不过当他看过去时,也不过见到那翻飞的一片衣摆罢了。
郁桑把目光转回了书里,定下了心。
大哥忙着让郁家在上淮站稳脚跟儿,没关系,那侄儿侄女的就由他来守护,他也会努力读书,争取考上举人、进士,然后站在大哥身边与他一同扛起安家的责任。
竖日,朝堂之上,御史党接二连三的上了奏折,弹劾大理寺卿郁桂舟滥用职权,擅闯官员家里,打伤了护卫,其态度嚣张跋扈,全然不顾及百官家眷,有强行定罪的嫌疑。
一个朝会,竟然演变成弹劾大理寺卿的场地了。
也有人为大理寺卿说了两句,只不过这些都是孤臣,是独臣,平日里与旁的往来少,比不过那御史党一茬又一茬的冒出来,还有其他的百官们此时跟约定好了似的,全都公然指责其大理寺卿郁桂舟来。
放眼整个朝堂之上,中立的或者说上两句中肯话的不过十不存二,而他们大多都是左相一脉的保皇党和孤臣。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人家没有存稿,但是人家就是想玩。
第183章 桃李满天下12
魏君一双沉静的眸子在朝堂四处略过, 渐渐的, 唇角蓦然勾起了一抹浅淡的嘲讽,只是无人瞧见罢了。
原本还有些争论不休的朝堂上渐渐演变成了全部讨伐那大理寺卿的上奏声儿, 你一言我一言的就为大理寺卿定下了数十条罪名, 最后所有人抬头看着上头一言不发的君上,呼呼啦啦的跪了泰半的人,请他下旨把大理寺卿扁为庶人。
如今不过不惑之年往上些的魏君身体健壮,气势深厚,脸上无波无喜,他微垂了眼眸,低低的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下。
以他的精神头, 便是再统治这四海二十年也是使得的, 怎就有人迫不及待的开始打他屁股底下这张龙椅的主意了呢?
瞧瞧这跪了大半的朝臣,往日里把君上长、君上短的挂在嘴边,高歌颂德、你前我后的溜须拍马, 如今他还没死呢, 就迫不及待的投奔那关家去了, 为那关家卖命去了?
他亲封的大理寺卿,作为他的保皇党的一员, 谁不知道这是他的人?
可瞧瞧这些人,这些人如今的嘴脸,这是丝毫不把他放进眼里了吗?今日敢逼迫他对心腹动刀子,那往后是不是某一日,某个家族要奋起做这皇朝的主人, 这些文武百官,大臣阁老也会逼迫他退位让贤,或者逼宫赐他一杯毒酒?
泊泊寒意涌上心头,魏君的嘴角也跟着勾起了一抹寒凉的微笑。
早朝的弹劾没有后续便结束了,但对于某些在背后策划的人却是满意的笑了,第一次弹劾没有任何动作是正常的,反正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官员们尽数朝着宫外走去,而在宫殿城墙上,玄衣玉冠的当今四海之主看着那些鱼贯而去的人,眼里不时的闪过什么。
在他身后,年迈的左相含笑而立,风在城楼上吹起,吹动他们的衣摆,还有左相的询问:“陛下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老师。”魏君指着下头看似毫无干系的一众官员身上略过,道:“你曾告诉我,帝王之道在乎平衡,压制独大,这些年朕都记在心里,当年后族白家势大,为了稳固四海太平,朕一手扶植了关家来制衡白家,可如今,白家谨记了本分,而这关家却已然是狼子野心,路人昭昭了。”
什么帝后和睦,什么普天同庆,都不过是他为了平衡各方势力而做给天下人看的,数十年如一日的恩宠,却使得原本战战兢兢的人开始伸出了贪婪的双手,不再满足于他所给予的了。
这匹狼,是他亲手养出来的。
“陛下可曾怪过老臣所教导的不对?”左相反问了句。
魏君脸上有些愕然,随后摇摇头,笑道:“老师教导得很好,只是朕未能把这平衡之道做好罢了。”
“陛下何必要自谦呢?”左相上前两步,淡淡的道。
“从古自今,没有一个帝王敢说把这平衡之道做上一辈子,甚至让它发扬下去,变成几代人所能受益的,人心是最难掌控的东西,因为它随时都在变化,都在受别的利益的驱使,长年累月的,动心是在所难免,陛下又何必把这些怪罪在自己身上?”
魏君沉默,突然说了一句:“郁卿曾说过一句,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那是君子!”左相一双眼仿佛看透了沧桑一般,淡淡的说道:“臣这一生,倒未曾见过几个在朝为官的君子。”
真正不为名、不为利的君子都远离了朝堂、在那乡间野地安然悠闲的渡过此生,远离了世俗,远离了纷争,没有这些尔虞我诈,自然称得上是个真正的君子。
而卷入了这世俗名利场的,绝没有一个纯正的君子,那些自称君子的,泰半只是伪君子罢了,至于那郁桂舟,左相也是有些看不透,他的话,他的为人处世倒像是一个君子,或者说是一个圆滑的君子,但此人还太过年轻,以后的事儿谁也说不准的。
魏君没回话,也不知他是赞同左相的说法还是有别的想法。
君臣二人在城楼上直到百官散尽,有侍监跑来传话说皇后娘娘正在到处寻陛下,魏君才结束了同左相这场对话,朝后宫走去。
按照大魏的律法,险些打死人的案件有两种处置方法,一是私下和解,若是受害一方同意,那另一方便付足了足够多的好处,此事也算了解,但若是捅到了大理寺,无论要不要私下和解,作为打人那一方,若是人证物证俱在,且还有签字画押等,那都得被先仗刑二十,鞭二十,若是罪责大,那便要判一个流放。
关三公子调戏良家女子在前,又把女子兄长打到重伤在床,且那男子还身赋功名,两位少卿、丞、司直等便先判了个仗刑二十,鞭二十,罚了上千金银的决定,这回他们倒是不敢在这上头去跟郁桂舟硬争了,只一本一眼的按照律法走。
大理寺是个特殊的机构,里头的官员们虽官职小,但也有可以直达上听的权利,虽然是见不到那四海之主,但从那些保皇党里透露出来的消息,跟着这位郁大人干肯定是错不了的。
所以,这不过一日的功夫,哪怕朝廷上弹劾大理寺卿的奏折已经变成了厚厚的一碟,但他们却一下转了风向,不再想着两面讨好,四处逢迎。
对这点,郁桂舟是十分满意的,他亲自在狱牢里见狱丞们对关成辉施了刑罚,随后他又提了商掌柜到府衙问询。
商掌柜来得很快,昨日郁桂舟遣人寻了名医为他儿子治伤,这会已经无大碍,只需在床上歇息个几月便好了。
只到底是赶不上明年的乡试了。
商掌柜心底有些遗憾,但更多的还是庆幸,对郁桂舟也是非常感激,一见面就给郁桂舟行了个大礼:“犬子如今已无大碍,这多亏了大人你呐,小老儿真是不知如何感激才是。”
郁桂舟微微侧了侧身,道:“掌柜不必如此多礼,维护上淮城的治安、风气,是本官的职责所在,也是因为陛下信任本官,你若真要感激,便感谢陛下的英明神武吧。”
商掌柜连忙点头:“是是是,大人说的是,魏君真乃明君也。”
郁桂舟瞧他顺溜说话的模样,忍着笑意,正了正脸,开始问起了正事:“商掌柜的,请你来是有关令郎的案子想询问你一下。”
“大人请说。”商掌柜忙不迭词的开口。
郁桂舟微微额首,言道:“那关三公子昨日已经招供,今日已被执行了仗二十,鞭二十、罚千金的惩罚,仗刑和鞭刑已经执行,如今人就关在大牢里,你意下如何了?”
商掌柜微微呆愕,随后才慢慢反应过来,苦笑着道:“回大人,这已经很好了。”
若是他有那个权势,自然想把这关三公子揍得也只剩下一口气,让他的家人也提心吊胆一番,但他只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无权无势,如今能让他被施了刑罚已是往前想象不到的了,他还有何好不满足的?
“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关成辉并未伤及到性命,本官也无法让他以命抵命,只得施了刑罚加身,让他再不敢为恶,至于那千俩金银便作为令千金的嫁妆吧,算是给予她的补偿。”郁桂舟想起被施行时关成辉那惨叫声不绝于耳,痛呼、求饶、咒骂,到最后连出声儿都难,对于一个自小就衣食无忧的公子哥来说,此番在大理寺的经历,恐能让他此生难以忘怀了。
说不得到最后到底是谁吃了亏。
“大人大恩小老儿不敢忘怀,替我一双儿女多谢大恩。”
商掌柜走后,郁桂舟又吩咐了人去那关家说一声,让他们派人来接牢里看着奄奄一息的关成辉,等人领命而去,他又查阅了前几年的薄册,看似毫无章法的在那些册子上不知找些甚。
当落日渐渐倾落,光线渐渐变淡之日,寺卿大人的书房内终于传来了动静,随后郁桂舟的身影从屋里出来,两个护卫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随他一同出了大理寺。
外头,街道上人已经稀少了,小老百姓们大都回家生火做饭了,也有小贩们挑着担子从门前路过,开始在热闹的街道外头摆上小桌,等着夜幕降临后,明灯高挂时,迎接夜晚欢闹的人群。
在大理寺门外,一队人十分惹人注目。
打头的是个头带玉冠的公子哥,白嫩的年纪和脸庞,身后跟了一群带刀的护卫,这些护卫个个眼神犀利,不似普通人家护院,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是以更是让人忌惮,连忙绕了弯路也不敢从旁走过,就怕沾了这霉,惹祸上身。
郁桂舟含笑的走了过去,在那玉面公子哥前停住,抬手施了礼:“七皇子殿下。”
这位面色稚嫩的公子便是当朝七皇子,关皇后的幼子,从外表看,那真是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端的是个娇娇嫩嫩被众星拱月捧着的小公子一般,但皇家人,哪怕年纪再小,也是轻视不得的。
而这位七皇子看着天真无邪,但郁桂舟可是中过他的招,更是不敢轻易放松警惕。
“郁大人,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七皇子说着不知是嘲讽还是感叹的话,看着他:“今儿本皇子做客,请郁大人去喝上一杯如何?”
郁桂舟微微一笑。
鸿门宴吗?
作者有话要说: 唉,没有存稿的我,好可怜啊。
第184章 桃李满天下13
夜深之时, 上淮城中, 已经没有人烟在外走动了,落叶沙沙的飘在地上, 偶尔还能见到几个黑影悄无声息的走过。
郁桂舟悄悄推开了房门, 里头,原本漆黑的房间一下亮起了烛火,他定睛一看,原来是谢荣在床边掌了灯,披着外衫,想是已睡下了,这会被他的动作给吵醒了。
“怎还不睡?”郁桂舟掩了门, 走了过去, 从她手里接了灯,手轻轻在她肩上推了推:“快去睡吧,已经很晚了。”
谢荣点点头, 只鼻头一动, 下一刻已经捉了他的衣角, 仰头看着他:“你喝酒了?”
郁桂舟双眸有些润,点点头, 手在她乌黑的发旋上拂过:“没喝多少,沾了些别人的酒气罢了,我的酒量你是知道的,快些睡吧,我去洗洗先。”
谢荣这才放开他, 见郁桂舟弯腰在柜子里拿了里衣,又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坐在床榻上,她突然泄了口气儿。
打从到了上淮后,郁桂舟每每回家的时候总是越来越晚,能见到的时候也总是越来越少,她不知道到底在忙什么,但从前些时候的刺杀事件就能看出,夫君他如今所做的事儿总归是危险得很。
而她也每日里提心吊胆的很。
但这份担心她又不敢表露出来,生怕影响到了郁桂舟那边,让他分了心,出了事儿,只能把自己的担忧给放在心底里,每日照顾好一双儿女,把家里里里外外的给抓好,尽量不让他操心家里。
人人都羡慕她有个好夫君,如此年轻就成了三品大员的夫人,还被圣上给封了诰命夫人,光宗耀祖可谓是一个女人一生能达到的顶峰,如今呼奴唤婢,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早就成了那人上人。
谁还能记得她当日枯黄的脸,廋弱的身子骨,嘲笑她没福气?
可她却宁愿过回以往在家中时那边,郁桂舟在外求学,而她在家里伺候好祖父祖母,和两位姐姐一起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得利落,那时候虽没有如今的享受,但当日的那种平淡、安宁却再也回不去了。
若是可以,她真想把如今的提心吊胆换回到从前,至少这个人她还能看到、摸到……伴随着这种忧虑,谢荣逐渐陷入了睡梦里。
在她睡下没多久,门“咯吱”一声从外头打开,郁桂舟身上还带着些水气走了进来,他的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床上才安眠的人,小心的把烛火吹灭,借着朦朦胧胧的夜色,掀开了床角一侧,慢慢躺了进去。
他刚睡下,里侧的谢荣突然一个翻身滚了出来,笔直的滚进他的怀里,还用脑袋瓜在他胸口噌了噌,发出轻轻的哼睡声。
郁桂舟面无表情的脸软和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抱着人,闭着眼安然入睡。
清晨的时候,天还不过蒙蒙亮,安荣院的主屋便被人给拍得震耳欲聋,里边正好眠的郁桂舟刚清醒了点,只见外头敲门的像是等不及似的,轻轻把门给推开了一条缝,而后撅着屁股往里蠕动,顶着圆乎乎的小脑袋,前头的大孩子还忙不迭的招呼着后头动作不□□利的小孩子,等两个进了屋,蹑手蹑脚的迈着小短腿往床边扑上去时,正被一双大手给抱了个满怀。
脸上写满了笑意的小糯米在亲爹怀里扭了扭屁股,天真的问着:“爹爹,你今日是不是不用上朝可以在家里边陪我和妹妹了?”
旁边小圆子应景的哼唧了两声。
郁桂舟笑了笑,把小糯米往里边一搁,又把圆圆胖胖的小圆子给抱在怀里,点头道:“是啊,今日休沐,可以在家里陪你们了。”
小糯米顿时双眼发亮,撅着屁股往郁桂舟身上爬去:“那爹爹,待会你陪我放风筝吧?”
郁桂舟还没答应,谢荣已经一把把人给抱了过去:“你要是还能睡就陪你爹睡一会,要不然便带着妹妹在院子里玩,爹爹好不容易休沐,让他多休息休息,行吗?”
小糯米不过偏了偏头的功夫就定了下来:“那我陪爹爹睡一会。”
谢荣便把他和小圆子放在了郁桂舟的身边,自己穿了衣衫出去了。郁桂舟确实许久没有歇息好了,这会难得的放松了神经,一下睡意就涌了上来。
小糯米也没闹,就这样爬在他身上在郁桂舟脸上看来看去,又带着小圆子指指点点,然后一个人在那儿捂着嘴不知笑甚,倒是惹得小圆子不住的看向他,眼里十分疑惑。
不过辰时,郁桂舟就清醒了过来,他醒的时候,两个小孩正爬在他身上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小娃独有的奶香味儿沁入鼻尖,让他下意识的伸手在两个孩子肥嘟嘟的脸色捏了捏,正笑着,谢荣端了水进来,瞧见这一幕,也跟着无奈的笑了笑。
等把水搁在一旁的架子上,谢荣正要伸手把郁桂舟身上爬着的两只小东西给抱到一边时,小糯米倒是警觉得很,睁开了睡意朦胧的眼瞅了瞅谢荣,眼咕噜一转,又转到了郁桂舟身上,见他含着笑,顿时就清醒了过来:“爹爹!”
郁桂舟被吓了一跳:“爹听到了儿子,你小心点,妹妹差点被你给吓醒了。”
小圆子只眼睑颤动了两下,又皱着小鼻子陷入了沉睡里,小糯米不满的嘟囔道:“妹妹太能睡了,每日都是我叫醒她的。”
“谁让你叫她了,妹妹还小正该睡觉呢?”谢荣没好气的说了句,动作轻柔的把他给抱了起来,拍了拍他还有些不安分的小屁股,把鞋袜给他套上:“快去厅里吃早饭,你爹洗漱完了就过来,待会就能陪着你放风筝了。”
“真的?”小糯米有些高兴,但还是磨磨蹭蹭的在原地问道。
“嗯,那可不!”也不知道这孩子随了谁,性格也太调皮了点,每日里让他读书的时候倒不见这么积极,一听玩的就来劲,一个风筝都玩了快月余了还没腻味,也不知哪儿来的这般大的精力。
说着,又把小圆子给抱到了一边,这小姑娘好哄得很,手一撒,就自己滚在被子里去了。
“那我走了!”小糯米得了保证,丢下一句就哒哒哒的就跑出去了,带着守着他的下人们走了。
“这小子也不随了谁?”谢荣感叹了两句,一边给郁桂舟理了理衣摆,突然有些迟疑的说了起来:“糯米年纪已经不小了,是否要送到外头的书院里去读书?”
这其实也是郁桂舟在考虑的问题,诚然家里他和郁桑都可以给孩子启蒙,甚至可以教导他读书习字,但他还小,总不能一直被关在家里,总的要出去同别的孩子一起学习、磨炼,甚至是一步一步的发展自己的关系网才是,可郁家如今的情况却由不得他不做更多的打算。
郁家根基不稳,他如今这个位置又得罪了大批的人,这些人平日里找不到地方朝他下手,也定然会朝他的家眷下手,防贼总没有千日的事儿,要想钻空子,那机会多得是,他不能给旁人一丁点能伤害他家人的机会。
何况,还有个不安分的七皇子……
想起七皇子,他就不由得想起了昨晚那场鸿门宴,自古这种宴无好宴,何况他前脚才把七皇子的小舅舅给抓进了大理寺的牢狱里打了一顿,这时候请他喝酒,自然是心无好心。
那宴席上,七皇子不停的灌他酒,又不停的说了一通似是而非的话,其说白了,无外乎是叫他不要多管闲事,站好队,以免下场凄惨。
而站好了队,不仅仅可以升官发财,还能光宗耀祖,一辈子荣华富贵呢,若是郁桂舟还没有踏入上淮这一干子泥潭里时,他也许还有几分忌惮,毕竟帝后和谐,太子仁慈,做了储君之位这么多年,往后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唾手可得。
这一切,都局限于在入这上淮城前。
七皇子以为灌醉他就能从他口中得到消息?天真!
他向来有千杯不醉的雅称,两人你来我往在桌上相互试探了许久,七皇子没从他嘴里得到一句实话,而他也没从那七皇子处得到有用的消息。
只唯一能肯定是大理寺如今被关着的那个人绝不仅仅是跟□□有关,或许背后还有其他的势力,几股势力都交织在一个人身上,而此人嘴里所掌握着的秘密,恐怕也是惊人得很。
也幸好有这几股势力在纠缠,所以那个人到现在还能完好无损,不过若是时日一长,等那几股势力重新达成了安排,恐怕……
放下了官场的事儿,郁桂舟叹道:“先不急,左右桑儿如今在府里,便让他先把糯米辅导一下吧,待过了年后我再看看。”
谢荣点点头,两人刚携手步入前厅,等不及的小糯米已经迎了上来,嘟着嘴说道:“爹,糯米都等你好半晌了。”
郁桂舟失笑,牵着他进屋,给郁老祖老两口和郁当家请了安,刚落座,郁桑就“噗呲”一声笑出来,指了指小糯米独有的碗筷,道:“小侄儿,小小年纪可不许撒谎,你瞧你,这早饭还没吃上两口呢,怎么叫等半晌了?”
被揭穿的小糯米脸一怔。
随后,屋里哄堂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唉,我能不能停更一天出去玩玩啊,嘤嘤嘤
第185章 桃李满天下14
竖日的朝会过后, 郁桂舟回大理寺第一件事便是命人提取了被关押在特别牢房的那位前户部侍郎石敏德石大人。
石大人不过四十左右, 正是不惑之年的年纪,他出生横溪州石家, 祖上几代从商读书, 算得上是当地的一代儒商,在石大人父辈开始,几个叔伯也相继谋了官职,从商对石家已经是彻底改头换面的了。
魏君十九年春末,石大人考取了探花,并被上淮城的世家之一平家看中,招为女婿, 婚后夫妻二人和睦恩爱, 很是羡煞旁人,而石大人至此也官途平顺,否则也不可能在而立之年后就坐到了户部侍郎的位置, 且一干就是这么多年。
石大人的官阶甚至比郁桂舟这个从三品还要高一级, 在他任户部侍郎这些年, 整个魏国的田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收支的所有都由他经手报给尚书大人,这个位置的重要, 堪比圣上心腹。
目前所有查证都不明确,那些被石大人未登记的、扣下的、私藏的、到底流到了何处,无人知晓,也正是因为明知他造了一本好假册,但在未找到真册, 甚至没有发现那些被扣下的都流到了何处而无法定下他的罪过。
石大人高呼冤枉。
在前一任大理寺卿还安然在位时,石大人就曾说过他是冤枉的,他并没有同别的任何人接触,一直战战兢兢的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兢兢业业,并未做出贪赃枉法的事儿,前任大理寺卿章大人引咎辞官的主要原因便是,审不出这件案子的丁点动向,又在各房的压力下,最终选择保全了自己。
这才有了郁桂舟的到来。
郁桂舟捧着薄册看得津津有味,把这起记录的案件从头到尾的研读了个遍,这才问着身侧的王、卢两位少卿:“这位石大人为官多年,定然是行事圆滑,滴水不漏,不过他被关押在牢里也有数月时日了,那位同她恩爱的石夫人又如何了?”
王、卢两位少卿相顾一看,王少卿想了想,斟酌着说道:“回大人话,那石夫人如今已带着孩子回了平家,至于如何……却是不得而知。”
外臣之间,总不好去过多窥探同僚臣子的后院不是?
“那平家人呢?”郁桂舟又问道。
这会卢大人回了话:“回大人,平家离微臣府邸不远,微臣也曾派家中下人暗自观察过,那平家人自从石大人出事,又把石夫人接回了家中后,一切如旧,并未有所不同,且行事之间反而颇有所顾忌,应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多生事端了。”
平家算不得如雷贯耳的世家,也不若有后族的世家底气足,百年世家里,平家算得上是低调的了,听闻当年那平家小姐受邀在外观状元郎三人打马游街,第一眼便相中了那探花郎,由此爱慕异常,茶饭不思,这才让平家人在外人的视线里逐渐露了出来,其后不久,石大人也上了平家提亲,平家小姐终于如愿以偿,这一双男女的结合,不知让多少人艳羡。
也有人说石大人提亲不过是碍于平家世家压制而不得不如此,为此还风言风语了好一阵儿,最后当事人都不曾出来辩驳,这些不利的传闻也渐渐再无人提及。
听完王、卢两位大人的言语,郁桂舟沉思了片刻,突然朝后仰了仰,悠闲的靠在案后,道:“这个平家也是有意思得很。”
王、卢两位忙看了过来,异口同声的问着:“大人为何有此言说?”
郁桂舟摊摊手:“一个百年世家,在上淮城里却如此低调,仿佛刻意让人去忽略他一般,而那平家小姐,如今的石夫人,她既然心悦石大人,那平家的事儿又岂会被外人所知,莫不成那平家小姐是个嘴上把不住门的,到处与人诉说自己有爱慕之人?”
世家女子,都是好面儿的,哪怕再是交好的手帕交,也不会把自己埋在心底的这些话同旁人说去,这一说,无异于自毁前程,因为,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平家小姐这般,不正是把平家踩在脚底,让人当笑话看吗?
这种事情,谁家不是捂得紧紧实实的,生怕连累了家族里的其他姑娘,让旁人以为这家的姑娘都是如此不自爱,不自重的?
偏偏平家就不在乎外头的风言风语,也不在乎自家的姑娘爱慕一个男人被满城议论?这样的一个世家,真的是喜欢低调的吗?
“这……”王、卢两位大人异常震惊。
郁桂舟的话宛如醍醐灌顶一般把他们一直未想通的事情摆在了面前,只是若真是如此,那石大人的这个事儿牵扯得就更广阔了,当年那起让人津津乐道的往事已过了数十载,若是这背后还攀扯出了当年,那石大人背后之人,难道已布局了十几载?
他们不由得一下背脊上冷汗直冒。
若真是如此,那那幕后之人未免也太让人恐惧了些!
“大人……”
郁桂舟笑了笑,还安慰了两人一句:“两位大人不用如此紧张,这些不过是本官的猜测罢了,还作不得数,就算真是如此,那幕后之人布局数十载都未成功,想必还差上些什么,否则这天儿早就变了,既然如今还未成气候,两位大人又何须惧怕呢?”
得了如此安慰,王、卢两位大人稍稍安了安心,只是到底被那话入了心,难免不会再去细思,去深想。
“大人,人犯带到。”外头,有侍卫禀告。
郁桂舟坐直了身子,道:“进。”
“咯吱”一声,房门被推开,狱丞亲自带着被特殊关押的石大人走了进来,许是被关押了太久,石大人看起来脸色很苍白,五官端正,行动间傲骨铮铮。
这样的人,从外表看,郁桂舟也是不信他会是个一个贪赃枉法到令人发指的人。
但事实如此。
在郁桂舟打量石大人的时候,石大人也在打量着他,面对如此年轻,甚至是魏国开国以来少有的年轻三品大员,石大人并不若一般的人一般带着轻视,在他的眼底,是警惕的、防备的。
“坐。”郁桂舟指了指下头的椅子,朝石大人说道。
石大人不过只犹豫了一瞬,便抬脚走了过去,坐下。期间到后,一字不发。郁桂舟也未曾在意,仿佛不过是闲聊家常一般说道:“石大人,其实往前些年,本官也曾敬仰过你。”
石大人依旧一语不发。
“还记得当年本官在家乡苦读,偶尔从书中探寻着奥妙和解读,有一回倒是碰到了描述石大人的词汇,说你一身傲骨,铮铮英雄,一朝贵为探花郎,是为广大学子崇拜的对象,”他撑着下巴,语气里有些落幕和叹息:“谁料经年转换,当年的英雄人物已落日西山,会与本官在此地,此时此刻,以这样的方式相见,人生啊,真真是难以预料,无法推测。”
听着他这感怀的语气,屋里众人都不知如何接口。
而石大人却头一回开了口:“你想说什么?”他语气沙哑,转头看向郁桂舟,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撞,半晌才移开了眼。
郁桂舟微微一笑:“不过是想与石大人闲聊上两句罢了。”
石大人勾了勾唇角,又紧闭了嘴,不再言语。这一场看似如同知己相聚,实则不过是特殊的审案很快就停了下来,郁桂舟命人把石大人送回了牢里。
等人走后,他靠在案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位少卿颇为小心的看着他:“大人……这石大人向来嘴硬得很,无论如何也不曾开口,只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大人想要动之以情,怕是极为艰难。”
“正是如此,这位石大人极其顽固。”
郁桂舟不置可否的笑了起来。顽固吗?
是夜,整个大地都暗沉了下来,外头黑通通一片,而在城里一处高墙处,几道黑影一下从中闪过,若是换了平常人,只怕还以为出现了幻觉一般。
时明时暗的烛火下,有人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轻不可闻的说了句:“来了啊?”
这是疑问,但更是肯定。
暗处,一个高挑的人走了出来,后面还跟了几个黑衣的护卫,烛火打在他脸上,把他柔和如玉的脸庞露了出来,裹着暗淡的披风,却更显君子如玉这话。
“郁大人原来喜欢半夜三经的办事?”
隔着木桩,背对着他们的人淡淡的转了过来,他的手脚都被拷住,肤色苍白,哪怕在这牢里头,浑身上下也依旧铁骨铮铮,给人一种安心、可靠的感觉。
郁桂舟一直不懂他这铁骨铮铮到底是从何处而来,毕竟,石大人与那惊天大案是绝对脱不了干系,既然如此,错事已铸,已贪赃枉法,那为何还有如此矛盾的气质?
一个人的气质里暗藏着这个人的内心,哪怕他外表隐藏得再好,但总会有些违和的时候,而石大人在未出事之前,数十年如一日的,从未有过违和的时候。
到底是隐藏得深还是此事另有因由?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平日听收音吗,有个频道挺好玩的,非常搞笑。
第186章 桃李满天下15
他笑着走了过去, 在身后黑衣护卫掩护下, 成功进了牢房里,毫不拘束的坐在了石大人的对面, 道:“石大人不也猜到了我会来?而你, 也一直在等我?”
石大人偏了偏头:“我等的不是你,而是旁的。”
“我知道,你等的是一个可以听你倾诉,为你洗脱冤情,为你沉冤昭雪,甚至是帮你一把的人,是吗?”郁桂舟反问。
石大人沉默了下来。
好半晌他才开口:“其实我是知道你的。”
一个傲骨铮铮的人, 他欣赏的也是同样另一位有傲骨铮铮的人, 石大人官途顺风顺水,同样的,他在上淮这个城上城里, 也见识了太多的人, 这些人里, 能让他欣赏的太少,能让他引以为知己的更是少之又少。
郁桂舟算得上一个。
作为掌管户部的侍郎, 石大人对郁桂舟的行动踪迹一清二楚,他知道这样一位年轻的才一朝成了状元郎被突然任命到亡山境所面临的压力会有多大,便是换了久在官场厮混的官员也不敢轻易涉足那里,而他却义无反顾的去面对向来不把朝廷礼法给放在眼里的早成了气候的贼子。
所有人都不曾对这个年轻人抱过希望,包括他。
可, 随后一次又一次传来的捷报,一次又一次的开创、整治、把那生生一个地狱的亡山境给拉拔到如今一片欣欣向荣的繁荣之地,短短不过几年时间里,他的这份功绩,当真是无人能及。
世家里许多人都不曾把这个年轻人放在心上,认为他不过是合了大运,一时气运罢了,也或许并非气运,但就是有些本事又如何,左右不过一个寒门学子,一个身后没有根基,犹如浮萍之人。
石大人对这些想法却嗤之以鼻,不敢苟同。
这样一个心中藏着雄伟壮志,一个手腕卓绝、力揽狂澜之人,只要给他时日,必定能名垂千古,被后人所敬仰,被数以万计的臣民们所钦佩,有这样的人,国才有国,民才有民,只随后,还等不到他想与这个年轻人所有所交集,便出了事进了这牢狱之中。
若是此刻面前的不是他,换了别的人,石大人依旧会保持沉默,把心里头那些藏得极深的一直隐瞒下去。
“能得石大人一直惦念着,羽华真是倍感欣喜。”郁桂舟真心实意的说道,用的也是自己的字,可见,若非此时场合不对,他们二人倒是真能引以为知己才是。
石大人洒脱一笑:“你这个后生可了不得了。”
小小年纪,竟然跟他一个在官场混了十几载的人一般圆滑。
“非也,”郁桂舟摇摇头,摆摆手:“我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凡事无愧于心,对得起天地,对得起我自个儿便足以。”
石大人一愣,突然好笑的看着他:“对得上天地和自己,若是一朝犯了错那又如何呢?”
郁桂舟倒是大气凛然:“错,每个人都会犯,只是看犯错的大小如何评判,往前推说圣人,难道说圣人一生中就全无错处?非也,只有俗话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是为浪子回头金不换,若是错了后而一错再错,明知故犯,那便是罪。”
“罪……”
石大人喃喃念着,突然浑身铮铮之气尽数消荡,他微微勾了唇,露出一抹苦笑:“你说得对,这是一种罪,而我,罪无可赦!”
郁桂舟没说话,只定定的看着他,显然石大人如今也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便只顾说了起来:“我自小便天资聪颖,外人、族人争相夸赞,在读书一道上很是努力刻苦,在二十四岁那年,终于考中了进士,被点为了探花郎……”
还记得那一年,魏君也不过才初初从上任魏君手里接了皇位没几年,最是开始大力施展自己的时候,而他,也因此走入了上淮的官场之中。
平家那位姑娘貌美如花,时常在他周边对他嘘寒问暖,当时的石大人远离了家人,正是对庶务一窍不通的时候,平家又递了个橄榄枝过来,他便理所应当的接了过来,上门提了亲,与那个爱慕他的女子厮守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仕途上也渐渐顺利起来,甚至比同科的学子们更加风顺。娇妻在怀,官运亨通,对当时的石大人来说,这一切是在是太过圆满。
都说人满则溢,月圆则亏,此话说得不假,不知何时开始,石大人夫妻之间便渐渐不和睦起来,那时正逢石大人官途迁升之际,他怜悯妻子独自在家照顾两个孩子、打理家务,对她很是愧疚,日积月累下来,直到有一日石夫人哭着求他帮忙开始……
石大人给郁桂舟说了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是郁桂舟绝不会想到的,直到出了牢狱,他依然有些回不了神。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但郁桂舟的心里却寒凉一片。
到了郁府,几个黑衣人还跟在他身后,郁桂舟的脸隐藏在黑暗里,但他的声音却清晰的传了出来:“他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吧,此事,由你们同圣上诉说最是妥当。”
这一件惊天案件之后,谁能料到会牵扯出皇室密幸。
皇族子嗣错乱,此等关系到国之根本、社稷太平的事儿委实让人震惊,因为每每伴随着这种难以置信的事儿后,定然会发生数不尽的血流成河,以图把这段历史给掩埋在洪荒之中。
郁桂舟还记得石大人似笑非笑的告诉他当今天子并非天子时的那种讥讽,那种明知皇族血脉紊乱,国之君主即将要旁落的愤慨和隐忍。
当一个人做错了一件事后,往往会用后面无数个错误来掩盖,就如同人一旦说谎,那么必然会用无数个谎言去圆一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到头来害人害己。
他是不知如何走到了书房里,身后,两名跟随者他的黑衣人已经不见了一人,而大脑被各种秘密所充斥的郁桂舟也没了心思去猜测等这些黑衣人回禀了陛下后,陛下的震怒,他踉踉跄跄的坐在了书桌案后,抬头看了看窗外那难得的月色,呢喃着:“要变天了。”
天子非皇族血脉,而石大人却猜测其生父乃是颜左相,若这两件事被泄露出去,只怕整个天下都要哗然大变。
左相在位几十载,一把手把当家陛下扶植上了帝位,又一把手的教导君王为帝之道,他们之间,师、友、亲的关系紧密非常,便是如今执政多年的魏君依然还受着左相的影响。
若是这样的他们在背后都有着那样的不堪和肮脏,那这岂不是太可笑了?
他还记得在石大人说出此话前,他难掩震惊的惊呼出口:“怎会?”
是啊,怎会呢,莫说他不信,便是整个天下也没人会信。
左相是魏君的最大心腹和依靠,他的保皇党是坚定的站在了皇帝一头,从不投靠任何势力,这么多年来,左相一门一直洁身自好,从不与旁的官员多过联系和走动,俨然是孤党和孤臣的模样,而魏朝有如今的安然太平,虽说有魏君果断决绝的因素,但左相战战兢兢的扶植着陛下,在他身边建议、衡量,也有很大的关系。
左相又不是个傻的,怎会自毁长城?
何况,颜左相如今已是花甲之年,太子却是多大,不过六年前魏君册封皇后嫡长子为天子,昭告天下,而他们也因此参与了恩科,夺了进士,入了官场。
到如今,郁桂舟也不过是二十好几,太子殿下也不过十□□,十□□年轻,左相堪堪不惑之年,便是有那个心力,但宫闱严密,那时候的左相又是如何与关皇后走到一起的?
这些具体的石大人并不知晓,他只知道,约莫在十五年前,石夫人便时常向他哭诉,请他帮忙,说平家被人抑制住了喉咙,无法只得应下了旁人的要求,若是把平家那些贪赃枉法的事儿说出去,平家就完了,她也只得跟着去。
又是胁迫、又是动之以情下,石大人一步一步的走向了错路。
这些年,石大人把魏朝的田地、赋税、军需、财政收支等一步步动了手脚,把原有的数目悄无声息,一点一点的挪动,生成了另一本新账,而因平家之顾,让他一直走了错路的那些人也慢慢被他所知晓。
与他联系的是卓申艾广四家,但石大人掌着户部,权利仅此于尚书之下,整个魏朝的户薄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四家人背后的也逐渐浮出了水面。
临走之时,石大人凄苦的同他说:“我这一生,看似顺遂,高官厚禄,娇妻爱子,光宗耀祖,样样都不曾缺失,但到如今回头才放心,高官不假,但早就自毁了前程,妻子的爱慕犹如一场精心策划好的戏,我的儿子与我不亲近,我的父母已逝,却未能在他们膝下送他们最后一程,你说,我这一生,是顺遂呢还是悲哀呢?”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关键是错了之后是回头还是继续按照错误的路走。
第187章 桃李满天下16
顺遂还是悲哀?
郁桂舟不知, 但那卓申艾广四家和平家背后的人却被石大人一一指了出来。
他只是有些惋惜。
年少成名, 前程万里,本该一帆风顺, 官途哼顺, 却在起始就被人精心算计,到如今那些浮华终成了过眼云烟,到头来,一场空。
前生不知愁滋味,梦醒却是一场空。
一场空。
石大人用半生证明了这一场空,而他虽还未到半生,但如今却不由自主的开始惶恐了起来。年少成名, 前程万里, 一帆风顺,这中间固然有他自身的原因,但跟上头的人那随手一点也有莫大的干系。
若石大人是旁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是被精心策划的一场梦, 那他呢?
他又是不是下一个石大人?
在这个寂静得天地都无风无声, 只透着黑暗的时候,他没办法多想, 脑子里,各种幸密不断的在他脑子里冲击,繁乱之间,仿佛还有另外的声音在质问他:石大人会不会是在说谎?
这个声音一出来就被他否决了。
石大人的话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且说得头头是道,条条有理,他虽然觉得此事太过荒唐,但主观上却是深信不疑,信了一番话就把怀疑的目光对准了那位为了大魏王朝兢兢业业几十年的颜左相。
郁桂舟向来觉得自己是个十分理智的人,他也很想说这不过是石大人的一番策划,一个由他幕后之人策划而来的让整个大魏王朝动荡飘摇的阴谋,这其后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保皇党内讧,而其他人则趁机侵入,最终拿下那个惹人眼馋的位置的一场精心策划罢了。
但,脑子里他却不断的开始回想左相一脉的所有举动,那些看似毫无联系、毫无遗漏的事情,如同着了魔一般,从案前抽出了纸,提着笔就开始在上头写写画画起来。
夜晚终将过去,而黎明也终将来临。
当那一束光透过外头的夜色洒在那张被写满了字的纸上时,宛若癫狂的郁桂舟被定格了一般,好半晌才神色复杂的捡起了那张白纸,端坐于案后沉思不语。
昨夜的那些疯狂、那些惊心动魄都蛰伏了起来,被耀眼的光束给照得无影无踪,而他,面上也早没了那些凄苦,那些惶恐,整个人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模样,嘴角淡淡的勾着笑,若是说不上有何变化,但又有些变化。
“咯吱”一声,门被从外推开。
郁桂舟含笑的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儿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负手在背后,一步一步朝他走来,清晨的阳光跟在他背后,宛如那童子一般,天真稚嫩,只看了眼便让人觉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那小小的孩童穿着蓝色的小小袍子,衣裳上头绣了精致的鱼鸟图案,切合贴身,身子胖乎乎的,脸颊上两坨肉随着走动还一颤一颤的,到了案前,他仰着头,大大的眼里透着欣喜,还有些不敢置信:“爹爹,你又休沐吗?”
快六岁的小糯米已经在郁当家等人的教导下开始学习了些规矩,只父子俩相处时,还跟往常一般喜爱撒娇,在外人面前,已是一个小小的、稚嫩的翩翩小公子了。
郁桂舟朝下看着,在小糯米眼里的眼里,他见到了期盼和一丝小心翼翼,生怕他拒绝似的,说完了那句后,小糯米又摆摆手,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爹爹,孩儿说着玩的,爹爹前日才休沐了一日,定然是很忙很忙的。”
到底,掩不住话语里的落寞。
郁桂舟顿时就心疼起来,他从案后疾步走了出来,顿在小小的孩童面前,颤着手想摸他的头,却在空中顿了顿,最后才缓慢的放下,认真的看着人:“昔儿,是爹爹的错,爹爹太忙了,忙得没时间多陪陪你,别怪爹,好吗?”
小糯米摇摇头,大大的眼里有晶莹在闪烁:“不怪爹爹,娘亲说了,爹爹很忙很忙,是因为要养家糊口,朝昔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应该在缠着爹爹不放了。”
他仰头,道:“爹爹,我还可以帮着带好妹妹的。”
郁桂舟不知道说什么,只轻轻把人拢入怀里,拍着他的小肩膀,喉头有些哽咽:“嗯,朝昔很乖,很聪明,爹爹最是疼你的。”
这样乖巧的儿子,这样让他心疼得紧,软软乎乎的抱在怀里,闻着他还泛着奶香的味道,心里所有的晦暗都烟消云散,他要,他要更谨慎,他要更努力,保护好怀中的这一方天地,守护好这片心灵深处的最后净土,让他们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长大。
我的孩子,我最是爱你的。
湿润的眼底里,一抹凌厉取代了那些惶恐,此刻,伴随着这惶恐的是更加坚定的信念,更加需要摄取的权利。
他需要更强的、越强的权利来好好在这一场博弈中保护好家人,不让他们受一点伤害,哪怕是拼尽了他的命,也要在这即将风雨飘摇的上淮城站稳脚跟,撑起这郁府头上的一片天。
父子相拥的温情久久不散,在书房门口,逆着光芒,谢荣明眸皓齿的看着眼前的一起,含笑不语,在她的身边,还牵着一个小小的小闺女,与她一般,眯着眼,笑弯了腰。
“郁大人,请随老奴来。”大总管手持拂尘,笑着同他道。
郁桂舟蓦然回神,也朝他笑着:“来福总管客气了。”
来福总管点点头,在前头带路,到了明正宫外,依然推开了房门,朝他抬了手,小声的提点了句:“陛下今日心里不舒坦,郁大人……”
点到为止,郁桂舟轻声道了谢:“多谢大总管提点。”
见此,来福大总管微微侧了侧,等他走了进去,又缓缓把门给合上。郁桂舟记得上次被陛下单独召见时的情形,那不过是短短几月之前,当时他被从亡山调回来,一颗心在面圣时还有些忐忑难安,虽然说了很多豪情壮志的话,但心里还是一个劲的打鼓。
时间宛如暮鼓晨钟,而今,当他再此沿着当时的步伐走进去时,心里却平静得再也掀不起波澜,甚至还有余地想了些有的没的。
魏君依然在龙案后神情莫测的打量他,君臣之间相顾无言,直到郁桂舟含笑的施了个大礼,高呼万岁,魏君才冷冷的看着他:“万岁?爱卿觉得,朕真的能万岁吗?”
这四海之中,有无数的人,明里的,暗里的想要他的命,想把他拉下这龙桌,而他,为了维护这帝位,殚精竭虑,为了维护这个帝国的安危,彻夜苦思,为了稳固这权势,习平衡之道。
直到暗卫传回来的消息,魏君才蓦然惊觉,他如今已处于一个危险的位置,一个很高很高的位置,这个位置,摔下来会掉个粉碎,底下的人仰望他,他居高临下的看着。
什么权倾天下,什么帝位一怒,伏尸百万,他只觉得那高处异常的空旷和寒冷,因为那旁边,他竟然没有看到一个人,那些冷缕缕的专入他的心,让他也跟着心冷、心寒,最后麻木起来。
高处不胜寒!
帝王的异常只有短短的一瞬,一瞬过后,他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主,俯览着跪拜的臣子,声音里带着几缕对蝼蚁的轻蔑和冷酷:“郁爱卿年少有为,堪称是大才之人,但,皇室丑闻绝不可被旁人知晓,如今郁卿既已知晓,那,朕也容你不得了!”
郁桂舟却笑了笑,微微与魏君对视:“陛下若想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但魏君会吗?
诚然在昨晚知道那个惊天秘密时,郁桂舟首先也想过得知了此事的下场,他,石大人,还有一干暗卫,或许谁也逃不掉那个下场,因此他才会方寸大乱,才会状若癫狂。
直到稚儿声声呼唤,他才蓦然放松。
他不怕死,只要能在这世道上护得妻儿老小一家安生,哪怕他被悄无声息的灭口,也死无遗憾,他怕的是,他一死,这个家里的其他人又要如何?
郁桑还小,是否能护得住他们?
但,魏君会吗?
不会的,如今的魏君早以不是年盛时候的他,颜左相和太子的事儿还需追查,牵涉进来的家族还需要查,那些流走的东西还需要追查,甚至若是真的,这些年,陛下亲手培植了关家对抗白家,又有左相一脉站队,单凭一个白家,护不住这泱泱帝宫,也护不住这魏国数代心血。
他是一把好刃,魏君不会在榨干他之前,便让他消失在这世间。
“哼!”魏君道:“你倒是稳得住,就是不知你是真的不怕还是有恃无恐?”
“臣惶恐。”
郁桂舟还是一副温和的模样,跪伏于地,不疾不徐的说道:“微臣怕,微臣还未到而立之年,十年寒窗,终有今日之果,家有娇妻爱子在怀,怎能不怕?”
魏君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他,这个大魏最尊贵的男人,此刻眼尾竟然有了很多的痕迹,气色也一下灰败起来,想来在听闻了颜左相一事儿后也是受了巨大的冲击,只见他难得的没有平淡无波,而是嘴角带了些嘲讽:“哦,朕还以为你们这些寒门学子都是一副硬骨头,不怕死的模样呢?”
颜左相也算是寒门出生,而他的一脉下也多是寒门学子,魏君这会恼了颜左相,也连着恼了那一脉的寒门学子,郁桂舟也不欲在这个节骨眼去说些让魏君更不舒坦的话,只行了大礼,道:“微臣愿用一生所学所用为陛下,为我大魏肃清乱党,以正朝纲!”
他施了一礼,又端端正正的叩了一首。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做头发去了,美美哒!
明天应了约要出去玩,不知道能不能更,反正先请个假总是没错的,哈哈哈!
第188章 桃李满天下17
走在带着斑驳的宫中石板路上, 郁桂舟神情淡漠如斯, 城墙上被雨水冲刷过的痕迹一层一层的留了下来,诉说着这个王朝的那些往事和如今, 记载着今日和明日。
如他所料, 魏君此时此刻并不会动他,相反,自古君王多疑,他恼他,记恨他,但在这个关键时候,魏君已经不信任他身边的所有人了, 对他也是如此。
但魏君却敢放心的用他。
在这场对弈中, 只有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局外人,从头到尾,没有参与到其中, 也没有与任何一方势力有过交集, 若是他早早就同左相等人牵扯上, 那在得知了那句会引起腥风血雨的话后,他早就被悄无声息的灭了口, 哪里还能容他活到这时候。
但魏君对他动了杀心也是事实。
他甚至不敢想,若是往前他踏错了一步,今日等着郁家的,又是何等下场?
未踏入这官场前,他知道官场瞬息万变, 稍有不测便人头落地,踏入了这官场后,他觉得这真真是名副其实,前一刻或许还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一刻却被囚禁牢里,成了阶下囚。
高高在上的人都会如此,而他们这些无权无势,只靠着一双手的更是每走一步便艰难万分。
他深深吸了口气,仰头看着这方高高墙上的天,天色阴暗,宛如暴风雨将要来临,城墙高高耸立,庄严、肃穆,却又让人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儿。
走过了两道宫门,在正要踏入第三道宫门的时候,旁边的石板路上,突然冲出了一个半大的少年,不过十岁上下,身量廋弱,他身上穿着华服,但那制式和样式却并非给一个少年人穿的,很是宽大,穿在身上极为不配,但少年毫无所觉,把那长了的袖子给挽了几圈,把下摆给扎在腰间,虽说好了些,但看着整个人也是宽松得很,就跟那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孩童一般。
但宫里是没有孩童的。
有的,只会是皇子和皇女。
分的,只会是得宠和不得宠。
而显然,面前这个半大的少年就是个不得宠的,在这一瞬,又有个模样不大的小太监跟在那孩童身后,咋呼呼的说着要快些去用膳,待会没留了之类的。
在他们到郁桂舟跟前时,他微微施了一礼,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并没有丝毫的停留,也没有微微不耐烦却不得不谨遵着君臣之礼。
半大的少年还显稚嫩的目光看了过来,眼里还带着诧异,身后碎碎念的小太监险些撞在了少年身后,顿了顿,也惊奇的看了看郁桂舟。
主仆二人的目光奇异的一致,倒让郁桂舟原本沉闷的心里顿时消散了不少。而后那少年低低的嗯了一声,便带着人匆匆离去了。
这一茬谁也不曾放在心里,郁桂舟尽直回了郁家,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不多时,他拿了一封书信走了出来,交给了府中下人去办。
那信,是写给白晖等人的。
但信里什么都没提及,不过是叙叙家常罢了,只提了一事,便是让他们旗下这些年专门游历在外的人把所有收集到的风土人情的一些信息给送来。别的,再无其他。
而关于上淮城的种种,他都未曾提及。不想连累他人,便是最好一字不发,若他在这风云之中最终输了,他们便是他给郁家人安排的最后一条路。
其后几日,他不停的进出了牢狱里,中间还审理了几个案子,偶尔进宫时除了能碰到颜左相依旧伴随帝侧外,便又碰到过几次那位不得宠的皇子和他身边咋咋呼呼的小太监。
不过这一日有些不同,这位不得宠的皇子是专程在门口等着他的。
等郁桂舟一如既往的上前行了礼,这位不得宠的皇子头次除了嗯外,还抿唇看着他,眼里闪着不欲让人发现的祈求:“你能帮我个忙吗?”
这是他们的第一回对话。
但郁桂舟却莫名有些心疼。自打他做了父亲,有了一双儿女后,他对幼童就格外的怜爱,且这还是位皇子,按他的地位本应该呼风唤雨,高高在上的指挥人的,但这会却穿着不适合的衣裳,祈求的看着他,完全没有一丝皇子该有的傲气和地位。
“不愿意吗?”郁桂舟半晌没回话,少年眼里的光渐渐熄灭。
“不,”郁桂舟蓦然回神,抬手想摸他的头,但顾忌着身份之别,只得放了下去,道:“殿下有何事,微臣若是能帮得上忙,自当尽力。”
闻言,少年顿时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他招呼着他跟着:“你跟我来。”
宫墙之内,原本不应该到处行走,但见这少年的模样,他的心又软了软。罢,若是真到了那不该去的地方,不进去便是。
好在,少年并未带他到后宫中去,只在不远的一处宫殿停了下来,但并没有带他进去,反而从那宫殿外穿过,尽直去了后面,还说道:“我就住在那后面的。”
说话间,少年的住处便到了。
这也属于一座宫殿内,只端看前头便知道这是一座被废弃的宫殿,屋外连个把手的侍卫都没有,而这个院子,虽不说杂草丛生,但四周并未修葺,透着一股破败,沿着打扫的干干净净的路子进去,少年带他穿过了两个巷子便进了屋。
在门口时,郁桂舟便闻着了那屋里的几缕血腥气和少量的药味儿,进去一看,只见先前一直未见的那小太监正爬在那屋外的塌上,一身太监服已是破碎得厉害,他原本闭着眼,只他们脚步声响起时,顿时撑开了眼,看清人时,松了口气。
那少年对着小太监时,还有两分愧疚,指着郁桂舟跟他道:“小和子,这位大人他愿意帮忙的,待会让他瞧瞧你的伤,请大人带些药进来,等擦了后你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殿下!”少年愧疚,小太监更愧疚,眼泪都险些出了来:“都是奴才不好,奴才没用,奴才没有保护好您,还辜负了红嫔娘娘的托付。”
少年忙安慰他:“小和子已经很厉害了,要不是你,他们还不知道得欺负我多久呢。”
郁桂舟在一旁含笑不语,只在心里猜测,少年说的他们,应该是指宫中的其他皇子皇女吧?当今魏君子嗣颇丰,除了皇后有嫡二子,嫡二女外,后宫嫔妃还诞下了十数皇子皇女,光是有名号的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在前两朝时,后宫子嗣俱未超过十数,只魏朝国力日渐强盛后,君上便移了些目光放在了后院里。
只不知这少年行几?
那小和子红着眼眶摇头,突然像是才发现了郁桂舟一般,脸颊上染了绯红,瞬间把头埋在了被褥里,声音小小的从里头嗡嗡的传来:“麻烦,麻烦郁大人了。”
郁桂舟一顿,挑起了眉:“你怎知我姓郁?”连他的主子都是这位大人,这位大人的称呼着呢。
小和子埋在被褥里没动,好一会才抬起了头,约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奴,奴才是听那些侍卫们说的,说郁大人正得帝宠,如今每隔几日便要进宫一趟,是个大红人了呢。”
大红人?
郁桂舟有些发笑,只是也不欲解释,毕竟让人知道他是魏君的心腹总比让人知道他不过是一柄利刃来得强,前者总是让人忌惮不是?
“不客气,那我先瞧瞧你的伤处?”郁桂舟也没问为何堂堂一个皇子竟然落魄到连个伤药都要不到,但瞧着这里里外外的,想来也不是什么让人欢喜的事儿,何况,听他们方才提到过一耳朵红嫔,他记得,前些年,宫里倒是有位宠妃染了寒疾离世,仿佛封号便是红,只后来,新人出头,这些旧人就再也没人提起过。
小和子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拉拔着身上盖着的薄被,少年见此,忙忙着拂开了去,露出小和子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屁股,那四周都是一圈血肉模糊,上面浅浅的涂了一层药粉,只药力估摸着不够,又有血渗了出来。
少年见此,眼里更是心疼:“都是因为我,若不是四哥想使唤我的时候你站出来,他也不会恼羞成怒让你把你按着打一顿。”
小和子忍着疼,道:“你是殿下,奴才为殿下站出来是应该的,何况,何况殿下也是皇子,身份如此尊贵,又如何能被人给差役,那些伙计都是奴才们才能做的。”
少年苦笑两声。
皇子又如何,殿下又如何,他再是出生高贵又如何,身赋皇家血脉,却在这宫墙之内汲汲营营,苟且偷生,活得连个奴才都不如,没了生母庇护,谁都可以欺上一脚,比他大的,比他小的,又有谁能瞧得上他?
郁桂已经看过了人,把薄被轻轻给他盖上,道:“我这就回去拿药,待会便送进宫来,日后你们得注意一下,这伤口莫要感染,最好多清理一下,膳食也要忌浑、辣、腻、辛,最好就是清水白菜,放些盐,等伤口结痂后,在慢慢补补。”
这些也是上回他被人刺杀时大夫留下来的话,他怕这两个年纪都不大的不清楚这些,便原封不动的照搬了一次。
两个果然认真的点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
小和子又连声道谢,郁桂舟推迟了,而后被少年给送出了屋外,路上,郁桂舟不经意的问着:“对了,微臣还不知殿下行几,该如何称呼才是?”
少年一双眼看了过来,轻轻浅浅的,如琉璃一般,却又有些沉默:“行八,唤月。”
八皇子,魏唤月。
第189章 桃李满天下18
出宫跑了一趟后, 郁桂舟总算带了伤药给心急火燎的八皇子, 除了治外伤的外,另外还带了两副药, 这两副药被他藏在衣裳里, 倒是瞧不出来,加之他又是魏君跟前儿的红人,很容易就混了进来。
把东西给了八皇子后,见他又火急火燎的提着药去熬,忍不住多嘴了句:“殿下是个聪明人,此事有一定然有二,要保护好身边的人, 唯有用你的智慧去变通, 凡事不可硬碰硬,但也不可软成泥团任人欺凌,每件事, 每个人也定然会有弱点, 在宫中的人尤其如此, 只要把握好某个度,不把人得罪狠了, 也稍稍的露出两颗獠牙,有时候会事半功倍。”
他还告诉了八皇子一句名言。
叫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留下若有所思的八皇子,郁桂舟心里松了口气儿,从容离去。
余后两日,从渝州府寄来的两大想书籍到了, 郁桂舟埋首在书籍里,大理寺那头也少去了,只让两位少卿看着办,他相信经过前次大理寺众人的变化,如今再不同往日那般想着掺和、和稀泥了。
当年的渝州府四公子下专门开辟了学习风雅一道的书籍,这些书籍到如今已经每一道有数十卷之多,许多书院里学习的书籍都是四公子书,富含了几乎魏朝所有疆域,而因为书籍需求越多,在过了最初那些入门的后,又特意请了不少人,专门在四海之中搜寻那些人文奇事儿,以及一些特色的民谣曲谱,每一段之后都有附上注解,这些注解大都是由来,有的是自己创建的,有些是外头传扬的,还有些是那些神神鬼鬼的奇闻,甚至还有那些传颂一方的贤德人士被编入了书中,以供后人阅读。
不眠不休的关在了书房好些日子后,在一卷多是奇闻异录的卷上,他见到了一处写着:兹有新儿降生,哭声震天,中气十足,往后定然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无独有偶,说着话的乃是一位妇人。
在几十年前她曾给一户人家接了生,那户人家家里没有男丁,只有个女人和几个婆子,当时四周的老百姓都暗地里猜测那定然是个被养着的外室,心里都是十分瞧不上的,遂无人同那位人家打过交道。
直到生下这位哭声震天的孩子,那户人家才开始同外头的人来往。
数十年后,当年的那个孩子名震天下,一朝权倾了朝野,辅助帝王开创了山河盛世,周遭百姓想着当日的情形争先恐后的开始诉说起他们当年同那户人家的往事,说着自家同那户人家关系有多好云云。
这些都被四公子名下的搜罗人员一一记录下来了的。
还有一卷关于这位大人物的详细记载,只这卷案并未公开,而是放在了专门的箱子内,这次倒是被白晖等人一同给他寄了上来,那卷案除了记录了大人物在未成名之前周遭的生活,还特意去调查了一番生平,把那些人们遇到的、见到的记录了下来。
有老百姓在大街上同他言语亲近的赞美。
有十里河灯上巧遇他们一行,赞风度无双的。
也有那府邸的下人说他们家老爷子一向温和,是个好人云云。
只有一条说,在大约十七年前,魏朝山体垮塌,毁了无数田地,百姓裹不饱腹,魏君寝食难安,召了左相、阁老、两位重臣在明正宫内几日不眠不休商议对策;次年,洪水泛滥,百姓苦不堪言,前一年山灾、朝堂上还出了那贪银案,扯出了数位官位,其主谋的王爷,在三年后,也被囚禁在孤山,不到不惑之年便因病去世,这数件大案让魏朝在那几年内风雨飘摇,甚至到处弥漫着上苍在惩罚世人的言论,好在数日后,朝堂派出了许多官员治下,又加坝加堤,终于让洪水退去,百姓们得以重建天日,不由喜极而泣,口口相传着魏君的英明神武。
十七年前的洪水……
郁桂舟不禁想起了当年那场把郁家人给冲散的那场洪水,算算时间,倒是差不多那时候太子出生,而恰好左相等人进了宫,还在宫中住了几日。
他把案卷搁在案后,脑子里不断的想着这些事儿,一个字一句话都不放过。
卓申艾广四家确实是左相一脉的人,而平家的背后也有关家的影子,石大人把他如何同这四家人联系都一一说了出来,而那本真的账册却在他被抓之时被石夫人所获得。
石夫人姓平,如今那真的账册应在平家或者关家人手头了。
郁桂舟烦躁的叹了口气儿,如今这手头的证据和线索都不明确,也都不够,他也不敢断然的下任何结论指认某一个人。
谢荣端了参汤进来,就见在她眼里素来自信非凡的人如今愁眉苦脸,皱成了一团,这些日子没成好好休息,如今脸上的胡须都冒出来了,与那个沉稳内敛却举手投足行云流水的人相去甚远。
但谢荣知道他是为了官场上的事儿劳心劳力。为了在上淮站稳脚跟,不得不整日的投身入那些阴谋算计之中,便是当年在亡山那般危机,她都不曾见过他如此模样,顶多是外头脏了,但那眼里的神采飞扬和指点江山的气魄却让她记忆犹新。
“相公,喝点参汤吧。”谢荣把汤搁在了案后,旋身转到郁桂舟背后轻柔的替他揉起了眉心,等人放松下来,她才在耳边柔声说着:“相公近日一直把自个儿关在屋里,到底外头发生了何等大事让你如此愁眉不展的?”
郁桂舟是不欲同她讲这些的,没的让她跟着一起担忧受怕,但见她忧虑的双眼,心里才蓦然明了,或许他这般瞒着,她更是担惊受怕的。
于是,便抿唇把事情说了出来。
谁料谢荣听闻后,倒没有预想的那般惊慌失措,甚至是大惊失色,只在呆了好半晌之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那有没有可能并不是左相大人?”
郁桂舟有些失笑,拍了拍她的手,道:“若不是左相,那他为何要授意指使那卓申艾广四家去同石大人交接呢?”
石大人做的可是触犯了魏朝律法的大事儿,左相身为一朝相爷,岂能分不清这里头的轻重?
谢荣有些迟语,但她听过不少左相的事迹,心里是十分不信的,嘟囔道:“可,可你若怀疑左相,那当初进宫的也并非左相一人啊,其他几位朝廷官员不也有嫌疑吗?”
郁桂舟见她据理力争的模样,蓦然发了笑,敷衍的安抚。
“好好好,你说得对,好吗?”
“相公!”谢荣不依,嗔道:“既然不对,那你给我讲讲呗?”
“你真想知道啊?”郁桂舟问。见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这才说了起来:“十七年前,的确不止左相一人进宫,但是,那位阁老在十七年前便是快年约古稀的人,他哪里有精力?至于另外两位重臣,倒是有那个精力,但他二人在城里素来同自家妻室恩爱,早成佳话,且那时候他们并非是君王的心腹,在宫中入住时也是次于左相,二人相隔不远,且人多嘴杂的,那关皇后堂堂后宫之首,她若怎会冒着大不韪去寻他们?”
左相此人,却是是个有能力有手段,且心也不坏的,若真是他,郁桂舟想,左相也定然不是故意的,当年他同陛下之交情已是可抵足而眠,若是关皇后寻来,错认了也是极有可能的。
相反,另外两位权利在朝中关系虽大,但在禁宫里却也不敢随意走动,整个大魏,在宫里能肆意行走的,有那个权利接触到后宫嫔妃的,只有左相一人。
这也是为何他把目光偏向了左相的原因,除开这点外,左相一脉的人的的确确与关家的人有了联系,再加上这个事儿,当真是不想让人怀疑都难啊!
听了分析,谢荣还是撇撇嘴:“我还是不信这是左相所为,相公你看过那些话本子没有,说不得左相便是被人给冤枉的。”
郁桂舟只拉了人拍了拍,说了句:“少看些话本子。”
话本子的内容都是编的,事实上哪有那样狗血的事儿,只这会这一出出的,什么后宫风云,什么假太子,活生生的一幕幕比那话本子上的内容还狗血。
何况,他叹了口气:“陛下已经等不了了。”
哪怕左相真是无辜的,但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显示与他有牵连,哪怕在太子一事上无辜,但在那贪腐一案中是怎么也跑不掉的,陛下贵为四海之主,向来是宁可错过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因着他同左相的交情,容忍到如今还未发难已是在消磨曾经的情面儿了。
但帝王的情面儿,向来是转瞬即逝的,哪怕左相为大魏奉献了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位极人臣大概还有3章的样子就要完结了。
第190章 桃李满天下19
转机是出现在月末的一日, 那一日, 大理寺审理了一个状告主家克扣下人银钱数月,当时郁桂舟正陷在哪些弯弯绕绕里, 得了下头人说的这个消息, 顿时一凛。
“谁?吏部尚书?”
下头的狱丞面色为难,忙回道:“是啊大人,方才汪司直说有人鸣冤让小的去捉拿人犯来对峙,但小人一打听才知这下人的主顾是那吏部尚书康大人家,这……这要如何去拿人?”
自古后院当家的都是夫人们,这总不能让他去捉拿人把人当家夫人给拿下吧?
且不提这男女大防,便是真去拿了人, 这对康夫人来说, 只怕一生清誉都给毁于今朝,这往大理寺走一遭,可不甚好名声, 旁人且不管你清白不清白, 只要知道有女子往这儿来过, 那往后便再也洗不清冤屈了。
“大人,这康夫人与康大人在上淮城多年, 二人名声一向极佳,恩爱异常,羡煞旁人,而康夫人也是难得的贤惠儿了,便是我家的那个提起这康夫人也是赞不绝口, 若是凭着那下人的一面之词便上门捉拿了一个诰命夫人,只怕委实不妥啊!”倒不是狱丞突然大发了善心,而是他们门清儿,这康大人在上淮经营多年,是陛下的心腹之臣,贸然得罪他,非上上之策。
说句不好听的,便是他们寺卿大人如今算得上陛下身边儿的大红人,心腹之臣,但同康大人相比,还是差了许多的,论时日,那康大人数十年如一日的忠于陛下,否则也不会被任命为吏部尚书,掌一部,负责百官的升迁考校。
郁桂舟却一下陷入了沉思。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翻阅典籍,寻找往前的那些蛛丝马迹,而巧得很,这康大人便是十七年前那位同左相等人一块进宫商议对策的重臣。
康大人与其妻恩爱异常,羡煞旁人,便是全天下的典籍中都有如此记载。
这世上的女子大都期盼自己是康夫人,能寻得一位康大人,那便是三生有幸的了,可这世上寻常男子太多,康大人这样数十年深情如一的太少,因此,世上女子便格外羡慕。
而今,郁桂舟却仿佛见到往日的那些美好,那些被人传颂的高歌情爱似乎在慢慢崩塌。他回了神,问道:“你可询问了那下人,为何要状告主家,可是康大人家里今日有些周转不过来,未能及时发下月银?”
狱臣脸上顿时有些犹豫起来,迟疑的说着:“那下人说,康家那边已是好几月未发银两了。”
事实上,远不至此,那下人被卖身给康家,再如何也不至于来状告主家,否则等着他的还有何好下场?只这下人签的倒不是死契,而是活契,到昨日为止已是自由之身,去找康家结算月钱,却被拒之门外,连带的把他的东西都给扔出了门外,显然是不怕他闹,不怕他不满。
这下人也是个有见识的,听闻了近日大理寺的事儿,所幸一不做二不休的,就把康家给告了。
郁桂舟正要说让他们去核实核实,脑子里不知怎的又想起了谢荣那番话,这个念头刚一想起,他便不由笑出了声儿。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大人……”
狱丞不知他为何会蓦然发笑。
“没甚。”郁桂舟摆摆手,末了又突然道:“你把那下人叫过来吧,左右本官今日无事,便听听这一桩不发月银案。”
狱丞没想到郁桂舟这会突然会有了兴致,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得道:“下官知道了,这就去叫人过来。”
在等候的时候,郁桂舟也暗道自己确实是着魔了一般,不过就是谢荣随口拿了话本子里的故事来反驳他而已,怎么就把她的话给记在心上了呢?
没等他深想,狱丞已经带了人进来,跟在狱丞后面那个下人约是中年男子模样,眼咕噜直转,一双眼从进来后便在四处打量着。
“大人,人已带到。”狱丞说完,又蹙着眉呵斥了那下人:“看什么看,大老爷在前头,赶紧行礼,怎这般没规没矩的!”
那下人被呵斥,当下脸色一白,人都没瞧见,便朝着前方跪拜了下去,口中高呼着:“给大老爷请安,大老爷可要为小人做主啊,小人如今身无分文,就差露宿街头了……”
郁桂舟朝狱丞挥挥手,让人下去,面无表情的听着这个自称赵二的下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着自己的委屈,什么康夫人瞧他不顺眼,什么刁难他,还有下人排挤他,以及康府数月未发月钱于他云云。
好不容易等他说完了,郁桂舟这才淡淡的出声儿:“起来回话吧,地上还凉得很。”
赵二抬眼看了看他的脸色,结结巴巴的说着:“是……是。”
等他安安分分的站好了,郁桂舟这才质问他:“你说你在康家受了莫大的委屈,那是因为你做得不好还是主子故意刁难你这还两说,但你方才说康家已数月未发你月钱,那整个康家是只有你未领到月钱还是所有人都没领到?”
“这,这。”赵二被问得一怔,随即脸上不自然起来。
见此,郁桂舟心里已经把这桩不发月钱案给看透了,无非就是府上的下人懒惰疲倦,恰好又是活契,康府不愿出手伤他,只把人给赶了出来而已。
“行了,瞧你的样子,本官心里已有定论,你在康家做了些什么本官只要遣人去询问一二便见分晓,到了这里,你还不说实话吗?”最后一句,郁桂舟的声音凌厉非常,一下在赵二身边响起,惊得他身子一颤,再也不敢隐瞒。
“求大老爷原谅,小人也是不得已才隐瞒下来的,求大老爷开恩!”到了这会儿,那赵二再不敢心存半点侥幸,一下跪伏在地,后怕着把事情原原本本的道了出来:“回大老爷的话,小人……是小人不小心调戏了夫人跟前儿的大丫头,这才被,被诬陷偷盗了主家金银给撵了出来。”
他抬头,急慌的解释:“但小人真的没偷盗,真的没有!”
他要是偷盗了金银,又怎会一不做二不休的跑来大理寺鸣冤,不早就提着包袱跑到那乡下地方躲着去,等事情平息了再出来过那吃香喝辣的日子?
他傻吗他?
“我知道。”郁桂舟抿了抿唇。
这事儿一看便知是怎生回事,大户人家里多的是这种弯弯绕绕的手段,让人防不胜防,何况,这赵二原是签给了康家的下人,在人家的地盘上,再是强龙也压不过那地头蛇,有此一遭,也算是他自己引火上身罢了。
因此,他嗤笑了声儿,道:“你要本官替你做主,可本官应该如何做主,你调戏民女在先,本就应受到惩罚,如今那康家既然扣下了你几月的月钱作为惩罚,而没有把你扭送官府,已是全了你们主仆之间的情谊,何苦再纠缠不休,速速离去吧!”
想来,他方才的那些念头还真是有些冤枉了康大人夫妻,实在不该。
谁料那赵二一听,顿时脸色大变,脸色红了绿,绿了红,突然他指着郁桂舟大声骂道:“你们这些狗官,我就知道你们是沆瀣一气,就没一个好的,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都是些装模作样,吸我们老百姓血肉的贪官!”
“放肆!”
郁桂舟未料,这赵二竟然会在大理寺便不管不顾的骂起了人,当下便呵斥起来,正要喊道让那外头的护卫把人带出去,却不想,在骂了人后,那赵二竟然腿一软,瘫在了地上,瘪着嘴,捂着脸,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郁桂舟顿时无语。
这调戏人的是他,不思进取的是他,如今在这儿哭天抹泪喊冤被拆穿的也是他,这赵二一个贼喊做贼的竟然还有脸哭?
郁桂舟冷下脸,委实对这种胡搅蛮缠的人不喜。
且,一个大男人,还学了那女子一般哭哭啼啼的,着实有失体面,也有失那脸面,他生平最是厌恶这种人,明明好手好脚的,非要备懒,不思进取。
“来……”
“调戏人是我的错吗,分明是夫人为了补偿我才把那丫头赔给我的,为了那丫头我整日的买东西,伏低做小的,还没热乎两日呢,就被撵了,谁心里舒坦啊?呜呜呜,你们这些大贪官,屋里那么多银子,为何连我们下人的月钱都舍不得发,呜呜呜……”一心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赵二边出声儿便抱怨,还抽着手抹着泪儿,完全没想自己这番发泄说了什么。
郁桂舟却被他话里那意思给怔住了,到嘴的“来人”二字哑了下去。他眼眸微眯,迟疑的问道:“谁的屋里有很多银子?”
“大人那么多银子,装了好大一屋……”话落,赵二突然抬起头,瞪圆了眼看着郁桂舟,随即他一把捂住了嘴,奋力的摇头,脸色也染上了惊恐:“小人,小人什么也没说,小人什么都没说。”
恰在这时,外头有少卿失措的声音传来:“大人,不好了,陛下命令城防军把左相府给包围起来了!”
郁桂舟眼眸蓦然放大,惊得一下从案后站了起来,随即又一下瘫在椅上,他的目光似乎透过房门看见了外头阴雨的天儿,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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