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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荆棘路(十四)


    郁桑突然被打, 只得嘟着嘴把信看完, 随后他抬眼笑了起来:“祖父,大哥说府学有位举人想收他做弟子, 大哥还没同意;大哥还说他和几位同窗有事儿要办, 抽不出空回来,说让咱们去府城一聚。”


    谢荣蓦然抬起了头。


    郁老祖却忧心忡忡起来:“你大哥可有在信上说他和几位同窗要办何事?”


    慧觉寺的事儿他们都听到了消息,传得云里雾里的,但郁老祖活了一把年纪,看得也比普通人长远一些,在众人都关心他们郁家出了个英雄的时候,郁家众人却并不如外头一般欢喜。


    能破获这样的大案, 那过程又可想而知会是多么凶险。


    郁桑摇头:“大哥没说。”顿了顿, 他又道:“祖父,大哥说让我们去府城一聚,咱们去吗?”


    郁老祖皱了皱眉, 想了想还是点头:“去!”


    郁桂舟这又是说起了拜师, 又是说办事的, 郁老祖压根不放心,他看了看双眼发亮的郁桑:“你想去?”


    “嗯嗯。”郁桑一个劲点头。


    郁老祖白了他一眼:“想也别想, 你不读书了?”他在郁家几人打转,从庞氏、郁当家、丁氏到郁竹姐妹,论到谢荣时稍有些犹豫,见谢荣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心里有些好笑, 道:“那小荣也去吧。”


    谢荣脸上一瞬间漾开了笑:“多谢祖父。”


    郁老祖摆摆手:“一家人不说这些,说来还是郁家对不起你,这家里的事儿操心个没玩没了,让你们两小的也跟着一人一方的。”


    “没有的,没有的”谢荣直摇头。她心里知道,相公曾说过,最迟一年半载的就会回谢家村,如今半载已过,她也是想见见人的。


    郁老祖又挑了郁当家,说就他们三人去得了,挑完这才转头问着其他人:“我这样安排都没问题吧?”


    他挑郁当家,自是因为在郁桂舟的事儿上,郁当家也是能做得了主的,留庞氏等人在家,一来是因为郁家面膏是谢荣和郁竹姐妹在负责,谢荣一走,她们两就得顶上,二则,丁氏这妇人也只有老婆子才压得下来,况且如今还未到九月,家里里里外外也没多大的事儿,等他们从府城回来,地里的庄稼才不多也能收了。


    对郁老祖的安排,除了郁桑稍稍有些不平,庞氏、郁竹姐妹自是没意见,唯有丁氏心里有些不得劲,虽说如今被压着,那也是因为当家的抬了休妻来镇她,她这里里外外操持家务了这般久,如今儿子让他们去府城一叙,咋把她给挤一边了?


    “爹,反正家里也没多大事儿,我也跟着去吧,这都大半年没见过老大了,我这心里跟吃了黄连一样,都说儿女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老大在我和当家的身边养了这么多年,这咋一没见到人,简直就是在戳我的心肝一般,爹啊……”丁氏不依了,哭天抹泪,唱作俱佳的捏着嗓子眼嚎叫了起来,前些年养得肥胖的手臂如今黑蛮蛮的,丁氏一想起整日在家里煮饭烧水的,心里就委屈得不行,还真挤出了几滴泪出来。


    郁当家眉头一皱,呵斥她:“你去做啥,又不是去府城游玩的,真真是胡闹。”


    丁氏跟没听见似的,又嚎了两嗓子,还抹着泪用眼神控诉郁当家:“儿子不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你自然不心疼,我可怜的舟哥儿啊……”又是一阵哭闹。


    “够了!”郁老祖厉声说道。


    丁氏刹那闭了嘴。郁老祖道:“你娘在村里,你这个当媳妇的不在家伺候谁伺候?亲家母没教过你怎么当人家媳妇不成?”


    不就做了点子事儿,有啥大不了的,他一把老骨头了还下地干活呢?


    本来被丁氏苦得心里软了一角的郁当家一下心冷如铁,毫不留情的训斥丁氏:“爹说的没错,你这当媳妇的不伺候母亲还想把自己的事儿推给竹姐儿姐妹不成?”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上下打量她:“我看你前些年是被养得太好了,地里的活计都是我和舟哥儿媳妇做,每日饭菜也是小荣做,你个懒婆娘整日偷奸耍滑的,如今连伺候娘都不乐意了?”


    丁氏被说中了心思,顿时心虚的不敢直视他,嘴里嘟囔着:“哪有我不过是想老大了。”


    想郁桂舟自然是借口,主因是打从庞氏说她不好好干活就让当家的休了她后,这都半载了,日日都在家里煮饭扫地,村里的人都说,她一个好好的秀才公亲娘如今应是享福了才对,哪有亲自做这些的道理?


    哪家中了功名的不是买几个丫头伺候老母?只有她,别说丫头伺候了,日日还上赶着煮饭扫地,在庞氏跟前儿立规矩。


    她都是秀才公他娘了啊!


    秀才公他娘的威风没抖成,如今反倒被村里那些破落户笑话,丁氏心里早就不满了,这不借着这机会,她准备去府城跟郁桂舟告告状,让他买几个丫头伺候她,再则,那些破落户不是嘲笑她说没享福吗,待她去府城玩上一趟,回来还不得把那些妇人给羡慕死?


    “行了,你别说话了,好生在家里伺候娘就好了。”夫妻二十几载,郁当家对丁氏可谓知之甚深,见她这心口不一的模样,也懒得跟她废话。


    等安静了下来,手里还捏着信的郁桑突然说了句:“大哥在信里说,他给五叔也写了信,若是五叔有意的话,或许也会去府城那边走一趟。”


    “小五?”郁老祖和庞氏几乎同时出声,随即笑了起来:“这便好,这便好。”


    郁言若是去了,他们自然就更放心了。


    此事商定,谢荣迫不及待的就捏着手里的信回了房,信里装得严严实实的,她刚拆开,一支海棠花形状的发钗就掉了出来,谢荣一把接住,捏在手里看了看,见那海棠花上头还有几颗透明的石头点缀,花朵做的小巧精致,十分好看。


    还没看信呢,小姑娘的心里就跟吃了蜜糖一般。


    知道相公也惦记着她,谢荣微微羞红了脸,慢慢展开了信,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郁桂舟在信里提到,见她会识字写字了非常惊喜,让她多保重身子,有事让郁竹姐妹一起做,千万不要一人硬抗,要是有委屈就去找庞氏,庞氏自然会给她做主等等,在结尾还道,他在渝州一切安好,偶有读书之余会想起她。


    谢荣在读到最后时,眼眶里都带着不好意思,但眼神却不由自主的朝那几个字望去,抱着信久久舍不得放下。


    次日,郁老祖几人收拾好了包袱就准备出门,郁家门口,郁当家一早便割了草料喂了牛,等吃完了早饭,刚踏出堂屋,那头谢地主家的谢夫人居然上门了。


    谢夫人原是根本不屑踏进这郁家屋,奈何禁不住谢春莹的哀求哭诉,回屋想了一夜,这才估摸着时辰上门想打探一番,若是郁家没那个意,正好让她闺女死心。


    谢夫人一手提着个盒子,进门后见郁家这架势,有些进退不得,只好笑道:“看来我这来得不是时候,郁叔你们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她在郁老祖和郁当家的身上看过,最后停在了谢荣身上,眼一凝,细细打量了两眼。平心而论,谢荣的模样并没有谢春莹精致,但胜在一身皮细滑白嫩,眉眼温和大方,气质也不像从前一般畏畏缩缩,反而步履挺拔,行动间自由一股风度,再往上,她瞧清了谢荣发上只插了一支海棠花的钗子,那钗子上似乎还透着光,看着晶莹剔透的,心里顿时沉了沉。


    郁老祖等人虽没跟谢夫人接触过,但见她提着东西上门,便笑道:“去府城一趟,谢夫人这是所为何事?”


    “哦,你瞧我,险些忘了,”谢夫人把手中提着的盒子扬了扬,寒暄起来:“这不,我家春晖不是下月要娶亲了吗,日子都定好了,我想着这是大事儿,也是喜事,就差人买了些糖果给村里的人沾沾喜气儿,大家也热闹热闹,郁叔,来吃糖吧。”


    说着,她揭开了盖子,抓了一把糖每人分了几个,等分完,她盒上盖子,道:“既然郁叔你们有事儿,那我就不打扰了,待我空了再来找婶子唠唠嗑。”


    庞氏含笑点头。


    丁氏剥开了糖纸儿,塞了一颗在嘴里,边念:“也不知道娶的谁,光发糖也不说说。”


    丁氏眼咕噜转了几圈,其实谢夫人不说她也猜得到,不就是村里头那谢芳吗,如今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除了谢芳家的闺女愿意嫁给谢春晖,别的小闺女早就一口回绝了,谢地主家就是空有家财,也没人愿意上门,媒婆都说了,若是这谢芳他家不同意,那他们也找不到别的好人选了。


    “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庞氏斜倪了她一眼。


    这边,郁当家已经把几人的行礼放上了牛车,招呼着郁老祖和谢荣上了牛车,横了丁氏一眼,朝庞氏道:“娘,我们这就去了。”


    “去吧,早去早回”庞氏冲他们摆摆手。


    待他们走后,郁家大门又重新关上。


    府学那头,已是放了一月的农假,学子们也可以自行回家,放往常估摸着早早就收拾包袱走人了,不过近日发生的几桩事对读书人来说那可是比回家还要重要的。


    首先是听闻有几名入学不到一年的学子通过了考核,这不,要与其他入学几年的学子们切磋一番。


    其次,还有那住兰院几个答应了晏州宣和的帖。至于蹦跶得老高的儒派弟子,则被人忽略了,白白浪费了一番苦心却为他人做了嫁衣,如今这整个渝州城,或者说三州的学子们,谁不知道是宣和与渝州的天骄们比试。


    从头到尾,就没人提起彭海一茬人。


    都说读书,自然是不能读死书的,对学子们来说,能观高手之间决斗,从中去体会和领悟那可比整日捧着书本读书还有用,且,尤其是宣和和渝州几位天骄设在了邀月楼,不就是摆明了让人驻足围观的吗?


    恐怕连邀月楼的主人和周围附近几家商户都没料到一场比试会吸引了无数人,这离比试还有些时日呢,月末那一日的位置就被人给订完了,连邀月楼旁边几栋可以看见邀月楼的地儿也被人给包了。


    商人逐利,诚然不假,为了在那一日腾出更多的位置给诸位学子,邀月楼主人特意把几人比试的地方安排在了二楼靠窗的位置,腾出了一大片地儿,让他们可以随意发挥,无论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他这儿都能摆得下。


    在商人忙着添上几个噱头准备让全城人都知道这场盛事的时候,府学考核后通过的学子名单已经出炉。


    长长的布条上,写了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名字,其中:郁桂舟、白晖、施越东、顾生、彭海、品芳等等让人耳熟能详的名字都在上头。当中,又以兰院几人最受人关注。


    毕竟,其他人,大部分都是入学了好几年的学子,在府内也很有声望,他们能通过并不意外。意外的是这批入府学不到一年里,就出现的好些位通过了考核的弟子,他们的人数与入学几年的相比,并不差什么。


    这就让一干入府学几年的读书人们面色不虞了,这次考核是想说他们一众人比不过这些才考上秀才的人吗?


    也有心思通透的一看这名单,心里叹息,果真是一代江山才人辈出,如今这榜上的,都是这渝州城内外名气颇佳的弟子,他们或许被大儒断言,或许幼时进学,或勤学苦练,且年纪相仿,天资出众,如今出现在这儿并不意外。


    拿自己的不足去对比那些生来就是吃读书这碗饭的人?那是意气用事和愚蠢。再则,读书无止境,永是没有高低和早晚之分。


    无论如何,这份榜单还是让学子们热议了好几日光景,直到比试开始。


    这次的比试用郁桂舟的话来说,才是真正的考核,前一轮,不过是淘汰赛,依然是在桃林树下,矮桌蒲团,笔墨纸砚具齐。先前一场考核,在付举人等人看来,那是有些难度,如今这场在数百位学子里挑出来的考核的才是真正的考核。


    能考上秀才的人对四书五经那是倒背如流,入了府学后,对四书五经那更是颇有几分见解了,上一场考核多以四书五经为准,虽涉及吏、律等藏书,但占比不大,只有十来题,如今这一场,对四书五经的考核反而少了,以典、吏、律、算、神、列等藏书为主,考的是学子通读藏书的能力。


    众所周知,渝州府白家白三公子白晖通读峨山半部藏书,这一场考核对他最是有利,而施家公子更是手不离书,或许又是一个通读藏书,还有那顾生,自小长在府学,因拜了先生为师,府学的藏书阁他也能时不时进来借阅,其他成名的学子,在这一点上多多少少都有些优点,只有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郁学子,这次怕是危险了。


    他虽然聪慧,行事剑走偏锋,常常让人出其不意,但接触藏书过晚,只这堪堪半载光景,如何比得过自幼就看书的人?


    莫说他,就是被交代了在兰院里整理姚大人收集的琴谱的姚未也时不时唉声叹气一下,心里给他郁兄捏了把汗。


    官道旁,郁家的牛车停在路边,挨着河沟的一侧,郁老祖和郁当家手里拿着干粮就着水在喝,谢荣用绣帕沾着河水擦了擦脸,这才感觉一身灰尘被拭去一般。


    郁当家招呼她道:“小荣,来吃些干粮,你从今早起就滴水未沾。”


    谢荣拧干了绣帕,在他们下首位蹲下,接了郁当家递来的干粮却有些食不下咽,郁老祖看她那想吃又吃不下的表情,不由笑道:“第一次出远门是这样子的,车里太闷了,吃不下东西也很正常,先喝些水吧,等有胃口了在吃。”


    谢荣听了这话才放了心,郁当家也说道:“我倒是忘了你这是第一回出门子,多走两趟以后就好了。”


    “什么话,还多出两趟门子?”郁老祖瞪了他一眼。若非不是看在他们小两口分开了这么长的份上,他把孙媳妇带过来做啥,女子在外头本就是非多,还不如安安分分待在家里头呢?


    郁当家自知失言,讪讪转了话:“依咱们这行程,再有两天就到府城了吧?”


    “嗯!”郁老祖哼了一声。


    郁老祖对亲儿子在以前郁家还没落败的时候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只是看他也只有当个败家子的命,也懒得说了,浪费那些口水还不如多培养培养孙子辈,一晃这几十年过去了,郁当家人到中年依然没有逃开被郁老祖不待见的命运。


    想来,郁当家都觉得酸酸的,他有些不是滋味的叹了一句:“五弟若是出发也应是这两日就能到了。”


    提起郁言,郁老祖那就是另外个态度,又亲切又自然:“小五那孩子多忙啊,又是个热心肠的,这百忙中还被舟哥儿给叫去府城,也是麻烦他了。”


    虽然郁老祖口里说着麻烦,但郁当家真没从他脸色感觉出麻烦别人的不好意思,那脸笑得,就没见对自己儿子这样过!


    他当年就是被谁给扔在郁家门口被郁老祖给顺手捡起来的吧?


    在郁当家肺腑不已的时候,府学里,这场受人关注的大比也即将结束,郁桂舟交了卷,在他后面交上去的是一众穿着三竹的学子,为首的是老熟人彭海。


    白晖和施越东等在桃林门口,见他出来,正要一同回兰院,却见以彭海为首的三竹弟子们尽直朝他们走了过来,看三人的眼里都隐隐藏着敌意,彭海更是嗤笑了一声,在三人身上打转,最后放在郁桂舟身上:“郁公子,听闻你读藏书不过是半载的事儿,虽说你侥幸在前一次比试里脱颖而出,但这次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论读藏书,他或许比不过白晖和施越东,但比过郁桂舟彭海还是非常自信的。


    郁桂舟正要与白晖二人说话,闻言站在了两人旁边,毫不在乎的笑了笑:“是吗,那彭学子可要小心了,若是连我这个才读了半年藏书的人都再次被老天眷顾,而你却名落孙山,你瞧,”他指了指天上,似笑非笑:“那可真是天意如此了。”


    “你,”彭海怒急而气,指着他:“郁学子真不愧是喜欢另辟蹊径的人,这反驳人的嘴皮子比起姚学子可真是厉害多了,话里藏话,软里藏针。”


    “过奖,你嘴皮子不利索怪我咯?”郁桂舟拱手施礼,朝他身后的学子们道:“我们先行一步,告辞了诸位。”


    白晖二人也跟在他旁边,走了几步,白公子回头挑了眉,桃花眼看了他们一眼,学着郁桂舟的样子指了指天上:“记住啊彭学子,天意。”


    “你,”彭海恨恨的瞪了那几人的背影,气血直上脑门,正要冲过去时,被身后的三竹学子们拉住,劝他:“彭学子何必跟这几人生气,他们再有能耐又如何,读书的资历摆在这里,一定通不过的,再则,就算他们通过了又如何,听闻他们已经应下了宣和的挑战,等着吧,他们必输无疑。”


    彭海被一人一句的劝了,方才回了神。


    是啊,就算他们在府学考核里拔得头筹又如何,只怕还没来得及庆幸这份得意,就要被宣和打回原形了。


    这样想着,他的嘴角渐渐露出一丝笑意。


    郁桂舟三人压根就不知道拉他们入水的人一环接着一环,他们在回兰院的途中是这样的对话:


    “不知姚兄整理好琴谱了没?”


    “咱们的棋谱从入门详细解说到实战已写好分成了两册,待会回去再修改一下就可送到白家让人拓印了。”


    “其他的射、书基本解说也已编好,如今已是整装待发,只欠东风。”


    两日后,府学考核再次贴榜。


    本次学里头名白晖,依次施越东、顾生、郁桂舟等人。入学不到一年的学子全力压到了入学几年的学子,先前嘲讽过郁桂舟的彭海等最好的一位排在第二十八位,一时,府学入府几年学子惊骇莫名,被新人压着之下,悉数竭力提升自己的实力。


    直到月末邀月楼之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姑娘来了!路上!


    第82章 荆棘路(十五)


    直到月末邀月楼之行伊始, 沉寂了好几日的府学突然热闹了起来。


    因为有邀月楼主人和旁边的商人们不有余力的大力宣传下, 原本只受读书人关注的比试一下受到了整个渝州老百姓的关注,早早便到了邀月楼下等着看诸位郎君的英姿。


    而随着比试的临近, 少年郎们也不负众望, 一步步的进入了邀月楼里等候,这些都是府学的学子或一些从其他两州赶来的读书人,儒帽青衫,气质儒雅,面目温和,一举一动届透着读书人特有的书卷气儿,吵杂的街道仿佛被他们一下带入了宁静安然的世外桃源一般, 等着琴风响起, 轻声吟唱一般。


    安静了片刻,随着一位当事人的到来,人群随即爆发了一阵儿嘹亮的欢呼。


    自分开的人群里走来的年轻男子虽然穿着与普通学子同样的儒衣儒帽, 但气质张扬, 昂首挺胸的像是俯首众人一般, 他自信傲然,与他对视的学子纷纷下意识低了头。


    “这人就是那晏州府的宣和吧…”


    “看样子是的呢, 这模样气度真真是,啧啧…”


    听到人群议论的书童抱着一物,上头盖着绸缎遮掩,神情是难掩的骄傲。他就说吗,以他家公子的相貌气度, 怎能跟普通人相提并论?


    没见他家公子所到之处皆是臣服?


    等上了邀月楼,书童四处搜寻了一圈,顿时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满的说着:“公子,那几位渝州府学的学子并不在!”


    这是怕了他们家公子想当缩头乌龟呢还是压根不把他们公子放眼里呢?


    “安静一些。”宣和眉头都没皱一下,尽直挑了个最中间的位置坐下,眼眸微眯,对四周明目张胆的打量显得习以为常,甚至饶有心情的在桌面上敲起了曲子。


    敲了会,他用眼神示意书童泡茶:“愣着做什么?”


    “哦哦,”书童立马反应过来,把手中捧着的物件放在一旁,用楼里早就备好的茶水泡起来,待茶水烧开,香气弥漫之际,再用白玉杯呈给了宣和。


    这一幕莫说周围等着看热闹的老百姓,就是过来捧场的学子们都哑然无语。


    这位宣和学子倒真是好耐心,不过应战的四人怎还不来呢?


    府学门口,郁桂舟四人与儒派弟子彭海一干人恰恰遇上,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们两拨人自然也是恩怨深厚,前有挑衅不成反被辱,后有自信满满反被压,对彭海一干人来说,这数日丢的脸真是比一年都多。


    且,还都是眼前这四人造成的。


    这些新仇旧账一碰在一堆,一群人险些动起了手,四人组里姚未面对对方人数众多的儒派弟子丝毫不怯场,还叉着腰朝对面做手势,嘴角欠抽的扬起嘲弄的笑,口里喃喃有词:“来啊,来啊,有本事过来啊,你们这群手下败将肚子里没几两肉,咋的,要动手啊,来,本公子打架还没输过呢。”


    姚未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穿得整整齐齐的衣衫在他的动作间也变得松松垮垮起来,姚公子斜斜靠在郁桂舟背上,轻轻喘着气儿。


    真是入了府学穿上了这儒衫半大年,这些人都快忘了他姚公子可是这渝州城内有名的败家子!


    彭海被接连打击,前几日府学考核竟然输在了那个他口口声声嘲弄着说入学半年的郁桂舟手上,自觉无颜见人,这不,若不是有跟宣和早先的约定,他只怕还不敢面对别人的指指点点呢。也是狭路相逢,恰好遇到了正意气风发的兰院四人,彭海还没说话,他身后的儒派弟子们已经忍不住跳出来碎嘴了两句。


    姚未这人惯是没脸没皮,连他一个都能把自己身后的人给气得不清,眼瞅对面姚未嚣张的模样,再看看他旁边三人竟然一脸淡然的看着,彭海只得喝止了嚷嚷着要让对方好看的人。


    这些蠢货,连个姚未都说不过,那白晖和郁桂舟的嘴皮子他是见识过的,连他都能被轻易挑起怒火,这些人更不是对手。这时彭海不由想起了顾生,这位自小在府学里听讲,年初那场院试排名第四位,以他对顾生的了解,能让这位长得阴柔,实则心里诡计多端的少年到目前连惹都不愿去惹上他们,可见颇为忌惮。


    也是他太自信了,竟然连顾生的反常都没多放在心上,或是放在了心里却并没有去深究,在有人说顾生缩头缩脑,举足不前的时候他心里又合成不是在附议。


    他瞥了对面几人一眼,压下心里的各种翻涌,淡淡说道:“走吧,别耽误了邀月楼的比试。”


    跟着的儒派弟子们见他已经带头走了,这才不情不愿的跟着走了,临走时,还颇为不忿的瞪了瞪四人。


    姚未回以一个凶狠的瞪眼,还揉了揉腮帮子:“这群人都是些什么毛病啊?”


    白晖回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有毛病还不是被你招惹过来的,也不知道是谁,明目张胆的在科举里得罪人。”


    “我……”姚未梗着脖子刚要回话,却被郁桂舟一手拍在了肩上,:“你们都别贫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快到时辰了,咱们过去吧,”他看着姚未,道:“姚兄先别说话,保存体力要紧,待会有你忙活的。”


    姚未一下正了神色,满口跟他保证:“郁兄放心,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就没有本公子完不成的事儿。”


    郁桂舟点头,与白晖、施越东相顾一笑,几人朝着城内走去。


    而此时在离渝州城不远的地方,郁老祖和郁当家两人也赶着牛车到了,郁当家还对掀开了帘子的谢荣介绍:“你看那前边,写着渝州府三个字,那就是咱们渝州城了,这渝州城可不比清县那小地方,你瞧,那些进城出城的人里,是不是看着就跟别的地儿不同……”


    在郁当家跟谢荣讲渝州境内的风土人情时,两手拉着缰绳的郁老祖已经架着牛车到了城内口。谢荣打量着来来往往进城出城的人,见这些人背脊直挺,有说有笑的,脸色皆不是他们村里的人一般黑黄瘦弱,看人时眼神也不躲躲闪闪的,十分怡然自得,她不禁有些仲怔。


    郁老祖交了几个铜板,牛车就被放进了城,他问旁边的郁当家:“咱们直接去府学里找舟哥儿?”


    郁当家自然是没意见的,虽说上回院试他陪着郁桂舟来过府城一次,到底还是人生地不熟,早些找了人问清咋回事也好安心,他道:“爹,我来赶车,你休息一会,这府学的位置我还是知道的。”


    郁老祖二话没说就把缰绳给了他,于是郁当家便赶着车东走西拐的,等牛车走到一条街时,从他们牛车旁边突然冒出不少人朝前边跑,很快便把路给堵住了,郁当家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解:“这是发生啥大事了,咋都往一个方向跑,这路都过不去了。”


    郁老祖也发现这情况了,踢了踢郁当家,示意他把牛车赶到一旁去:“去旁边摊子上问问啥情况。”


    “好勒。”郁当家把牛车往街角一停,见身前两个妇人正拿着桌椅在路上铺,不由好奇起来:“大姐,你们咋在这儿摆摊子?”他记得这一条街专是做酒楼的,各种吃食都有,这些小摊子一贯是摆在隔壁街,做些普通老百姓的买卖,当初陪舟哥儿过来考试,他没少去隔壁街转悠,记得很清楚的。


    听到问话,有个妇人转头看了他们一眼,手脚麻利的把支架、锅子摆了出来,还不忘给郁当家嗑唠:“大兄弟不是渝州城人士吧,难怪你不知道,今儿啊,这条富贵街不赶人,所有的小摊子都可以过来,这不,我要不跑快点,待会都没地了,”她指了指还走过去的人,笑道:“你瞧这些人了没,那都是去前边看热闹的。”


    “看啥热闹啊?”郁当家随口问着,又下了车把缰绳栓在一旁的石柱上。郁老祖和谢荣也下了牛车,提着小包袱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还能有啥,这渝州、晏州、江州都传遍了,听说那晏州府的一个大家公子游历到咱们渝州府,听说这儿文风盛,这不,专门给渝州府的几位学子下了帖子,就在前头那邀月楼比试呢。”说完,想起几人不是城里人,一手点着炉子上的火,给他们解释:“那位大家公子听说是啥皇亲国戚的姻亲,有权着呢,我们方才搬东西过来,还听到两个读书人在说啥这位公子是乡试第一人,铁定的举人老爷呢,厉害着呢。”


    “那倒是很厉害的人物。”郁老祖跟着说了句。


    “是吧,老爷子也这样觉得,我今儿还再说呢,这位公子这样厉害,不知道那人又该是何等人物,”妇人被人附和,精神劲头更是高仰:“不过咱们渝州府这几位学子也不差,虽说没有那位公子一般名气儿大,但也是咱们府学里头的精英学子了,前些时日还破获了城外那寺里的案子,也是几位英雄人物呢?”


    “你说啥?”


    “破案子那几位?”


    “可是慧觉寺那案子?”


    妇人话刚落,郁老祖三人同时问了出来。


    原本他们只是听个趣儿,反正牛车也过不去,没想到这一听,竟然听到了一个大消息。府学、城外、寺庙…这些一联想起来,再一想郁桂舟在信里说,近日要与同窗办一件事,这…


    三人心里都约摸浮起了一个念头。


    那头忙碌的妇人没察觉到他们的异常,还回道:“可不是,就是那几位学子,在咱们渝州城内也挺有名儿的,说是读书很厉害,其实这也是,要是读书不厉害,脑子转得不快,哪能破获府衙的捕头们都破获不了的案子?不过要我说,他们虽厉害,但那位晏州的当家公子着实更厉害一些,板上钉钉的举人老爷了呢,这几位怕还差些火候,你瞧我这做面条一般,火候大小也都是要掌握的,要不然这面汤它也不好吃啊,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妇人后头说了些啥郁老祖三人都没细听,只听到确实是破了慧觉寺案的那几人,心里的猜测就成了真,郁老祖手都抖了抖,沉寂了片刻,朝郁当家说道:“你去前边瞅瞅,看看情况,我和小荣在这儿等着。”


    郁当家早就站不住了,闻言点头就走:“那爹我走了,你们在这大姐这儿坐会吧,饿了就点些吃的……”


    郁老祖不耐烦的摆摆手,等郁当家朝人群里走去,这才叹了口气儿,对一旁神情有些恍惚的谢荣道:“舟哥媳妇,先坐坐吧,等你爹回来再说。”


    谢荣紧了紧手中的包袱,脸上复杂紧张,好一会才送开了手,把包袱放在了凳子上,招呼郁老祖坐下:“祖父你也坐,这人儿这般多,爹过去怕还有些时辰呢?”说完,她还招呼着方才那位婶子:“婶儿,来两碗面汤。”


    “好勒,稍等啊。”妇人闻言脸上更是笑开了,还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跟他们闲扯起来:“老爷子,你们这是来渝州府探亲还是路过啊,要是第一回来,你们说个位置,我们在这儿城内摆摊十几年,别的不敢说,这哪条街哪条路哪条巷,那真是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


    郁老祖对热情的妇人道了谢,摇头说道:“也算探亲,地儿还是知道的,就是要从这路上过,被


    堵住了。”


    妇人闻言,颇有些同情了:“那你们可有得等了,这比试一时半会是不会停的,那邀月楼正处在几条街中间,如今哪儿只怕都被堵着了。”


    郁老祖倒是笑了笑,显然没有被堵着路过不去的烦心担忧。若是这比试的人里有他家大孙子,他们舍近求远跑去府学找人做甚?


    被撵去看情况的郁当家好不挤进了人群里,恰好耳边听见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他顺着一看,见有数名学子正走进了那邀月楼,只看见最后一人露出的儒衣衣摆,听着周围的人叽叽喳喳的说完,才知道方才走进去的就是那几位府学的学子,在他们前后还有不少府学的学生一拨一拨的往邀月楼里走,郁当家没见到郁桂舟,心里有些急,他在四处看了看,只见紧挨着邀月楼的几栋楼里,楼上楼下都挤满了人,那楼上的都乃渝州城里的世家公子们,楼下和外头街上的都是听闻了比试赶过来的渝州府百姓。


    郁当家倒是想直接去邀月楼看看,只是刚到门口就被守门的给拦了下来,守门的人尽职尽责的复述着:“今日邀月楼只招待三州府内的读书人,其余人等一概不许进。”


    有不少富家公子就不满了,往常这邀月楼对他们哪不是毕恭毕敬的,今日倒是神气得很,当下就带了几分威胁:“那你们可想好了,若是不让我们进去,以后你们邀月楼要再想请我们进去喝酒吃饭,可不那么容易了?”


    那守门的面色丝毫未变,眼底甚至带了丝丝不屑:“请诸位见谅,本次比试乃是三州读书人的大事,诸位还是不要在这个节骨眼破了规矩才好,若是诸位进去搅了学子们的大事,本楼可负不起责任。”


    他们楼主都说了,过了今日,邀月楼的名声必然再上一层,这些平日里有几个小钱就装模作样的爱来不来,毕竟往后这里虽是酒楼,但前面必得带一个雅字。


    再则那些真正有权有势的公子哥,早早就被他们楼主和旁边几家的主人给安排到附近楼上观战去了,哪还会在这儿说大话?


    听了守门人的话,无论富家公子们是何等不服气,但郁当家是歇了进去的心思,他挑了个邀月楼对面的位置,从下头看着被薄纱遮掩得朦朦胧胧的邀月楼二楼。


    对邀月楼二楼情况看得最清晰的当属邀月楼对面的春熙楼,春熙楼主早在二楼上安排了桌椅,摆好茶点供人享用,相比楼下的吵闹,这里倒是安静非常,落座的男子们气度皆是不凡,有渝州府官场的,有府学的先生,有春熙楼的贵客等等。


    郁言端着茶,视线在对面邀月楼里瞥过,不经意瞥见楼下一道人影时,顿了顿,示意身后伺候的小厮近前,低声说了两句,等小厮点头离去后,方就着茶水喝了一口,偶与旁边的人交谈两句。


    万众瞩目的邀月楼里,郁桂舟四人刚走上楼,早等候多时的宣和就站起了身,不卑不亢的同四人打了招呼,脸上虽一如既往的张扬,但对着对手的时候那份外放不自觉收敛了两分。


    “早闻几位学子大名,今日得遇,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宣和素手一指:“诸位请坐,咱们今日只是煮茶论道罢了。”


    郁桂舟四人对他的说词不置可否。


    煮茶论道?若真是煮茶论道便不是约在这里了,何况,这一条街满满的都是人,可搅和了煮茶论道的那份闲情逸致了。不过大家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也不戳破假象,说来,动静这样大,于郁桂舟他们而言,似是越发有利了。


    “宣公子说笑了,论大名,宣公子才是我三州府下乡试第一人,我们不过侥幸罢了。”白晖浅浅与他寒暄起来。


    说起来,他们二人还曾见过数面的。


    宣和没对所谓乡试第一人谦虚,视线在几人身上划过,朝书童示意:“墨竹,给诸位学子倒茶。”


    “是。”墨竹把方才又煮好的一壶新茶依次给四人斟上,褪却时还别有深意的说了句:“诸位公子请用,这是我家公子于去年路过一处山上时亲自采摘的上好茶叶,今日是第一回拿出来,也不过才夹了两回罢了。”


    书童的话一是说这茶好,他们家公子是个豪气的人,二是说他们已在这里恭候大驾,足足等了一壶茶的时间。


    四人都是人精,连施越东都听出来了,稍有些不自然。姚未倒是撇了嘴,要不是在出学里时碰到了彭海等儒派弟子,哪会耽搁?


    何况,这宣和跟彭海可是一条道上的,既然是他们一头的人做的孽,让宣和等这些时间也是自作自受,怪不得他们。


    “墨竹!”宣和喝了一句。


    “别,宣公子,我就想问问,”姚未指着白玉杯上冒着袅袅香气儿的茶水,脑子里想起了城外慧觉寺的那一片极品香茶:“你这茶不会是在我们渝州境内采的吧?”


    喝血这事他可干不出来!


    宣和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笑道:“自然不是,这是我路过槐山时顺路采的,并非在渝州境内。”


    “这就好,这就好。”姚未拍了拍胸脯,举起茶盏对郁桂舟三人道:“郁兄、白兄、施兄,既然是宣公子亲自采的茶,咱们还是不要辜负得好。”


    郁桂舟忍住笑意,朝宣和额首:“多谢宣公子美意,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不必,”宣和摆摆手:“素闻郁学子机智过人,最爱另辟蹊径,剑走偏锋,不过读藏书半年便已盛过许多学子,实是令人敬佩,本公子倒是想向郁学子讨教一番对算学的看法,不知郁秀才可否赐教。”


    盛过许多学子里的彭海等人坐在一旁顿时觉得如坐针毯。


    郁桂舟挑眉,暗道一声:来了。只面上染着笑意,抬手示意宣和继续。


    “郁学子快人快语,本公子也不二话,我这里有一道题目,已经为难了本公子数年,近日研讨时,顿然有了几分收获,犹如恍然大悟一般,郁学子你也听听,听完了不妨与本公子一道把这题给破了。“宣和让书童墨竹把他抄录的题目拿了出来,示意他递给郁桂舟,同时也淡淡的念出题目:“本公子读《孙子算经》之时,曾观我古时大儒留下的问题:“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这题,本公子数年前曾问过啊晏州府学的学子,也问过渝州府学的彭学子,他们都是精于算计的人,却始终无法解答出来,不知精于心算的郁学子可否能解开上古大儒们留下的谜题?”


    在郁桂舟低头看题目时,他旁边的白晖看了看宣和的方向,皱起了眉,心里警惕起来。


    这个宣和也当真有本事,连郁兄精于算术都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姚未:这茶真不是血茶?


    宣和:当真不是!


    姚未:这能怪我吗,现在闻到香的好的茶都要事先问问,是不是加了料的茶,毕竟,我不爱喝血。


    第83章 荆棘路(十六)


    在郁桂舟低头看题目时, 他旁边的白晖看了看宣和的方向, 皱起了眉,心里警惕起来。这个宣和也当真有本事, 连郁兄精于算术都知道。


    郁桂舟倒是没注意到这个, 他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这题目上,到了现在他不得不感叹一句,咱们的古人实乃旷古奇才,没有现代的方程式,他们还有所谓的剩余定理、孙子定理、韩信点兵、百鸡术、用算筹、逆推还原、用“实”、“法”来解答所有生活里遇到的难题,并迅速解答出来。


    若非大魏传承至今,只有算筹术浅浅的保留了下来, 而是放在在术界百家争鸣之时, 他就算拿出方程式也不过是成为百家争鸣里的一家而已。


    而现在吗?他抬头问着宣和:“宣公子可是解出这题来了?”


    宣和摇头:“那倒是没有,只是已经有了些眉目罢了,本公子收集了不少古集, 可惜保存完好的太少, 只是偶尔见到一些提点便已是如获至宝了。”


    “哎呀, 真是可惜了,”姚未突然身子朝后仰, 双手交握于胸,脸上挂满了遗憾的看着宣和:“宣和公子名声斐然,可惜这题却是没有解答出来,如今却碰到了我郁兄,你既然知道他精于算术, 还敢拿他最擅长的考校他,就不怕输得一败涂地吗?”


    姚未对郁桂舟有一种称之为迷一般的信心,从他策划打败彭海开始,一幕幕,一件件,一桩桩的事儿,到了郁桂舟的身上,总是能扭亏为盈,化险为夷,到如今,哪怕郁桂舟告诉他鸡蛋是方的,他也能一口咬定,这就是方蛋。


    姚未的毫不客气,让站在宣和一头的人都皱起了眉,倒是宣和看着张扬,性子倒是温和,反而笑言:“若是郁公子能破解本公子潜藏于心的难题,就是输了又有何妨,书之一道,总不会有人一直站在顶点,姚公子认为呢?”


    姚未嘴角扯了扯。他自然认为这是在扯淡。


    不过周围的学子们对宣和这话倒是十分赞同,原他们还以为宣和高傲张扬,定然是心气儿极高的一人,却不知原来这位素有乡试下第一人的宣家公子如此温和,说话也善解人意,人宣公子都说了,这题他只有一点眉目,并不曾解答,拿出来也是相互探讨一番,倒也没有谁赢谁输的说法。


    “郁公子觉得这题如何?”宣和含笑看着郁桂舟。


    郁桂舟深深看了他一眼,方道:“宣公子不愧是博览群书之人,这本《孙子算经》现已失传,宣公子却还能知道其上的内容,倒是让人佩服,在下不才,对这题倒是略知一二。”


    宣和一下坐直了身子:“郁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郁桂舟点头:“自然。”


    宣和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突然高声一笑,招呼墨竹拿来纸笔,沾着墨便等着郁桂舟开口,在宣和旁边的彭海等儒派弟子一怔,许是没想到在三州内宣和这题无人能解,如今倒是被一个才将将被人熟知的学子给解出了。


    当下,便有人半信半疑起来:“郁学子,虽说你聪慧过人,但这算学一道可不是那般简单的,三州学子已试过无数法子却都不得其门而入,你又凭何能解?”


    他的话,在邀月楼里荡起了一圈石头。渝州府的人还好,好歹听过郁桂舟三个字的大名,但其他二州赶来的学子,却从没听过这人,虽说见他和白晖等人一同前来,也不过是把他当作陪衬了,真正的对手还是那白晖和施越东二人才是。


    若是让一个默默无闻的学子破解了困了三州学子无数的题,那这人倒真是不可小觑了!


    郁桂舟还没说话,一旁的姚未已是冷笑了几声,目光定定然朝着说话的儒派学子看过去,:“我郁兄凭何能解你这种愚人又怎知,怎么,莫非你们忘了当日咱们渝州府有名的算学人物彭学子是如何输在了我手上的?我郁兄不过是浅浅的提点了我几下,一个彭海就比下去了,等本公子再学一些,这种题目又何须我郁兄出手,本公子就能解决,你们不行就不许别人能行吗?”


    一番话说得儒派弟子哑口无言,毕竟彭海输在了姚未这个败家子手里,众人皆知。但姚未偏偏不想这样放过,还多添了一句:“我大魏人才济济,总有无数的天才需要尔等去仰望的。”


    楼里楼外都被姚未这番豪情壮志的宣言给惊了,随即便窃窃私语起来,在一间视野开阔的房里,姚夫人看着自家儿子指手画脚的模样直感叹:“未儿真真是变了,如今这些大道理张嘴就来,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姚大人嘴角抽了抽,没反驳姚夫人的话。虽说姚未确实是变了不少,但肚子里的墨水还是没多几毫出来,只嘴皮子确实越来越会掰扯了,以前还只知道胡搅蛮缠,现在倒是换策略了,还知道用些大道理来铺垫一下。


    不管怎么说,依然改变不了姚未骨子里就不是个读书的料。


    姚大人颇有些忧心忡忡,而被众人期盼的郁桂舟也没辜负期望,对宣和示意了一下,张口便道:“三三数之剩二,置一百四十,五五数之剩三,置六十三,七七数之剩二,置三十,并之,得二百三十三,以二百一十减之,即得。凡三三数之剩一,则置七十,五五数之剩一,则置二十一,七七数之剩一,则置十五,即得。”


    随着他开口,整个大街都一片宁静,只听见从邀月楼里传出一道沉稳平淡的声音,不疾不徐的传至各个角落,有准备充分的学子,当下就拿着笔开始写写画画,等他说完,还能听见一片沙沙沙的声音。


    很快,便有学子算了出来。


    “二十三。”


    “二十三。”


    “我也是二十三。”


    宣和已经搁下了手中的笔,看着郁桂舟:“郁公子实有大才,居然轻易就破解了这题,与公子相比,本公子却还只有些眉目,着实惭愧。”


    宣和亲口承认自认不如,无疑于一个巴掌拍在了彭海等儒派学子脸上,前有府学考核之中,接连设下防线没能把人给拦下,反而让自己的距离落在了后头,如今宣和是他们寄予厚望的人,没曾想,这才交手,连既定的下任举人也败下了阵。


    让他们如何甘心?


    郁桂舟不敢把这功劳占为己有,只道:“在下也不过是承袭前人余荫罢了,算不得什么,再则,这题目自然,非其他题目可比,稍难一些实属常态,何况,这最终答案并非这一个。”


    这话一出,不光宣和这个读书人,所有在四周的读书人都被他给惊住了,宣和忙追问起来:“郁公子这是何意?”


    郁桂舟想了想措辞,这样说道:“这题的答案其实有无数种,且有规律所控,二十三只是一个最小的数字,若是用得出的需求数满足加减3、5、7的整倍数的数都是可以的,这样一来,如一百二十八、三百三十八、四百四十三等等都是符合的,并且还有一首四句诗隐含了解题的法门。”


    “何诗?”白晖问出了在座所有人的话。


    “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员正半月,除百零五便得知。”郁桂舟还说道:“这与古时韩信点兵用的余数算法是一个道理。”


    众人听得滋滋有味,听着这诗,再回想前头的题,一瞬便觉得实是太简单不过了,可若是今日没有人点破,这题大约还能困住他们许久。


    眼见郁桂舟立于众人之中,被人信服的模样,彭海心里一口血险些吐了出来,众所周知,渝州府里提起算学谁不道他是天资聪慧,可恨如今被这郁桂舟给压了下去,新仇旧恨之见已顾不得许多,在一片赞美之中,脸色难看的问道:“郁公子说得实在是有理,不过在下学了算学这般久,倒是从没听闻过那诗,不知郁公子从何而知?”


    他这一题,众人这才想起。他们确实不曾听过这诗来着,倒是被引起了几分好奇。


    郁桂舟也干脆,笑道:“不过是古时流传于民间的一首罢了,古有汉将韩信点兵,被汉军说是“神仙下凡”“神机妙算”,士气大振,楚军因此大败,再有这样一首同理的诗流传于民间有何难,在下不过是偶尔瞥见过一回罢了。”


    他看着彭海赤红的双眼,非常自信傲然:“若是彭学子知道了这些,想必早就解了这题扬名于三州境内了,又何须等在下出现呢?有句话说得好,此乃天意如此!”


    次次都被人说天意如此嘲讽,彭海连眼里都带了血丝,还是一直见人过招的顾生拍了拍他,小声说道:“他是故意激你的,静下心来。”


    且不提彭海在顾生等儒派弟子的劝慰下安静了下来,只姚未在先后接到郁桂舟和白晖的示意后,先是抖了抖身子,站到了窗户旁,正在众人疑惑的时候,只见他从兜里掏出了一本装订好的书,半抬着,扬高了声儿:“各位走过路过的父老乡亲,还有三州的诸位学子们,大家都知道,君子有六艺,分别是:礼、乐、射、御、书、数,我大魏传承至今,藏书、经书由各家大儒修订开辟早已是独树旗帜,可六艺自战火连连以来,大都失传或在世家手里保存,民间难窥一二,对咱们读书人来说,这完整吗?”


    没人搞懂姚未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都下意识的说道:“不完整。”


    “是的,不完整,”姚未又高举起了他手中的书,道:“如今魏君下旨重开三艺,你们想想,三艺已开,六艺何曾远?故此,我们兰院四人特意花费了大量时间、精力为你们寻求、编录了《基础算学》一书,里头记录了简单的算筹、各种上古的算法、以及郁公子独特的算法,虽不全但也够咱们言讨了,若是你们学得本书,那从中领悟开辟算学一道已是不远。”


    看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他还加了一句:“当然,你们也不用感激我们,我郁兄说过:为老百姓服务,是我们读书人的责任。”


    一时,街头楼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站在窗边接受仰望的姚未看这反应还有些纳闷的,转头问着郁桂舟三人:“他们这是怎么了,高兴傻了?”


    “我觉得吧……”郁桂舟刚措辞了一下,话就被白晖接了过去,他道:“肯定是你说得不够动听,施公子觉得呢?”


    施越东讪讪的笑了笑。他觉得说得都不对。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最先反应过来的竟然是宣和,只见他饶有兴趣的看着姚未手里的所谓《基础算学》一书,向他讨了讨:“姚公子,这本书真有你说得这般好?不若给在下一睹为快如何?”


    姚未见终于有个人接茬了,虽然是宣和这个对手,但心里还是松了口气儿,把书递了过去:“宣公子是个中高手,又是大家公子,藏书对你而言如过江卿,正好你来评判一下这书如何?”


    宣和接了书,不置可否,随意的翻了几页,突然他脸上一僵,神情也由先前的随意变成了慎重,甚至越翻到最后越是不可置信,他一把合了书,视线定在了郁桂舟身上,起身深深的施了一礼:“郁公子实是大才,依在下之言,这书不该用《基础算学》来命名,应归位《算学精要》才是,在下阅算学一书虽不多但亦不少,还是头次见到如此精要之书。”


    郁桂舟不敢受宣和这礼,侧了身,回了一礼,对宣和的推崇只言:“宣公子过奖,我们不过是把知道的写下来供天下学子阅览罢了,大魏地域辽阔,人才辈出,说不得还能借此开创一条算学之道,有一有二,或有日能有百家争鸣之喜,方是我读书人的最高境界。”


    两人在这儿谦让,已然回神的弟子已是急不可待的朝姚未问话了。


    “姚公子,这书出了,可曾刊印。”


    “姚公子,能把书借我们阅览一下可好?”


    “姚公子………”


    姚未一下就抖了起来,大手一挥:“白家的浮云斋各州都有,自去取便是。”


    当下便有人去了附近的浮云斋买书去了,而被这场比试吸引而来的渝州城各大世家听到这儿终于心如明镜了。


    他们看着中间那位自顾自喝茶的糟老头不禁有些咬牙切齿的:“白老爷这一招可真是高明,借着比试之际,宣扬这所谓的六艺,你浮云斋可真是足足抬了一个台阶了?”


    原本上次浮云斋不知从哪儿得了几本有趣的启蒙书就有些风头了,这下子足足提高了一个档次。六艺是何,他们都知道,关于六艺的书向来被世家把持,连府学都极少存在这些书,如今浮云斋却不声不响的把这些书给捞到手了,虽说只是几个学子弄出来的,但那可是经过了宣和鉴定的。


    乡试下第一人,大儒亲自教导的弟子,出生世家,皇亲国戚的姻亲,这些身份足以让宣和的话成了一种肯定。


    “过奖了,过奖了。”白老爷子抖了抖胡子,笑得狡黠。


    其他人直接撇了眼,不想看这糟老头装作淡然,实际上心里早笑开花了的模样,实在是有碍瞻仰。


    在邀月楼对面的春熙楼里,也有人在讨论着这一幕,官场上的老油条们除开羡慕姚大人有个会来事的儿子外,倒是不住的夸着年轻人年轻有为。余下的先生们,则显得有些沉默,有人捅了捅郁言的胳膊,小声问道:“明之,你有何看法?”


    问话的乃是府学的一名先生,姓汪,与郁言是同科举人,淮南人士,两人有几分交情,这次郁言也是受汪先生的邀请过来看比试的,只是,没想到惊喜这般大。


    别人虽不知道,他可是把自家大侄儿的表现看得分明。


    那臭小子想必不光只有这一手才对!想也不想的回了句:“少年天姿可期,加以打磨必是难得的根骨人才。”


    这时,先前被郁言安排出去的小厮走到他身边,小声的说着:“先生,你说的人小人已安排在楼下了。”


    虽说他不懂这位举人为何跟街上那看着就是乡下汉的人有何牵连,但不该问的不问他记得很清楚,把人安排在楼下一处窗旁,这才回来复命。


    “有劳了。”郁言笑了笑,掏出一块小碎银递了过去,小厮接了赏钱,又连声道了谢,这才跟在身后忙前忙后的伺候起来。


    邀月楼上,宣和出的算题已被人解开,如今,不少人等着看宣和还有什么后招,只见他不慌不忙的把手中的书搁在一旁的桌上,起身在先前书童墨竹放手中物件一处矮桌旁坐下,又掀开了上头的绸锦。


    “是琴。”


    “是公子琴。”


    有眼尖的一下就认出来了,那沉重庄严的朱红色七弦琴正是前朝名家铸造的公子琴,天下仅这一把,是宣家在宣和成为大儒弟子时特意访来的,此琴伴随着宣和在孟瑶山渡过了许多年,曾有路过孟瑶山下的砍材郎说山上琴音袅袅,余音引飞禽停驻,沉醉不已。


    宣和的琴之造诣与白家老二不相上下。


    不过此时,宣和挑了白晖:“古琴九得,君子之器,诩正德,在下素闻渝州白家子琴艺不凡,白家二公子更是素来有名,可他们或许不知,白三公子在琴艺上并不输于二公子,在下邀三公子切磋一番,不知可否?”


    白晖眉一挑,难得感慨:“难得有人说我比得上我二哥,为了宣公子这几句夸奖,本公子也义不容辞,公子请。”


    他做了个抬手的姿势,闭目准备聆听。


    宣和接了书童墨竹递来的湿巾擦了擦手,又简单焚香一番,手指碰到古琴的一霎那,整个人仿佛变成了置立于雪山之巅的天上神君,无悲无喜,无感无叹,越余指尖的音符化成了雪山上的一模白,诉说着恒古的荒芜哀悼,又带着点点神秘,让人忍不住一窥那雪中美景,何等风光。


    琴曲到最后又安然了下来,仿佛是又下雪了一般,穿梭在雪地里的雪中仙子在雪上翩然起舞,裸露的玉足在地上留下了一圈又一圈的烙印,很快又被漫天风雪掩盖,有说书人把这荒芜中的一点颜色尽收眼底,心中起伏不定,最后写下了这一曲雪上引。


    最后一个音符停止,宣和始终闭着双眸,良久才睁开了眼,他的眼底,似乎还有苍白的雪没有落去,一时,竟无人出声。


    “好音,好琴,好一个宣公子!”白晖拍了两下,歪着头看过去:“我一直以为我二哥的琴音已是出神入化的了,没想到听了宣公子一曲,发现真是各有千秋。”


    随着他的话,沉醉琴音的人方回过了神,纷纷赞叹起来,把这曲雪上引说得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宣和倒是无悲无喜,面色淡然的走了出来,微微额首:“诸位过奖了。”


    “宣公子不必谦虚,此曲当真不同凡响,引人入胜。”突的,从旁边几栋酒楼里传来一道声儿,声音浑厚有力,听着年纪也不小,他的话很是得人认同。


    “宣公子出马,自然是马到成功。”楼里的儒派弟子们满脸喜色,仿佛得了赞誉的是他们一般,彭海更是笑着看着白晖:“白公子,你素来通读峨山半部藏书,不知这琴艺当真如宣公子所言,与白二公子不相上下,倒是着实让在下好奇不已?”


    “你等着看不就知道了?”白晖的话刚落,只听楼里哒哒哒的声儿响起,接着一名抱着琴的小厮走上了二楼,在白晖跟前站定:“公子,二公子知道你要用琴,特意把他的秋水琴叫小人带了过来。”


    白晖轻点头:“替我多谢二哥。”


    等小厮摆好了琴,白晖与郁桂舟三人对视一眼,在琴案上站定,掀衣,落座,动作一气呵成,白衣翻飞,如同一尊玉人一般,面如冠玉,正色、内敛,宛如天人。


    姚未不着痕迹靠近郁桂舟和施越东,小声说着:“套用郁兄的话,白老三这装的似模似样的,我给满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姚未:白老三这逼装得我给满分,一分不留。


    白老三:待我弹完这一曲(xxx)


    下章预告:


    小姑娘和男主温情片刻(要是不糖我也没办法,摊手。)


    拜师序幕拉开。


    大魏四公子的目标一向是:征服星辰大海。


    第84章 荆棘路(十七)


    姚未不着痕迹靠近郁桂舟和施越东, 小声说着:“套用郁兄的话, 白老三这装的似模似样的,我给满分。”


    白老三眼帘微抬, 看了姚未一眼, 宽大的袖子拂过琴面,叮叮咚咚的声儿便如灵泉拍打山涧一般,清脆悦耳。白晖的琴音不若宣和一般苍凉悲切,让人感受到那种苍茫大地唯有一人的孤寂,反而如同平面的溪水一般划过人的心间,平和、宁静,河的岸边仿佛还能听见女子在桥上浅浅吟唱, 诉说着思念, 突然,那音符转低,穆然让人心里沉甸甸的, 有些压抑起来。


    仿若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


    音符转快, 仿佛疾风骤雨一般让人感受到紧张、感受到了不好的预兆, 一道惊雷一下子劈开了黎明,白晖的手指在琴弦上快得不可思议, 音符一瞬间转成了肃杀,宛如置身在了战场之中,那里有敌人的鲜血,有我军的呐喊,厮杀着、吼叫着, 战无不止,厮杀不休。


    音调终是苍凉了下,天上有血或者雨水掉了下来,洒在筋疲力尽的士兵们身上,在他们周围,是躺下的敌人和我军的尸首,他们死得凄惨,血流了一地,在他们临死那一刻,脑子里还有姑娘们的音容笑貌,还有家里妻儿老母的殷殷期盼,可最终埋葬在了异乡,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成群结队的士兵英魂在这片土地上呐喊,在哭泣,在风中在雨中把自家的思念期盼着传给家乡的人。


    莫在期盼,莫在等待。


    音符平静了下来,却带着一股不自觉的绝望,让人久久沉沦在这痛苦里无法自拔,想要做些什么,心口不住的跳动着。


    不知窗外是谁,开始了一声轻微的抽泣,接着仿佛被沾染了一般,接连响起了许多哽咽的声音,他们之中,或许连为何泪流都不知道,但却感同身受一般,体会到了那种战死他乡的绝望和悲鸣。


    “稚儿绕膝,天伦之乐,一朝他乡,战火别离。”学子们忍不住唏嘘感叹出声,在读史书时他们虽能从中看到大儒们描绘过战火之中无数百姓家破人亡,但也只是一观而不能感同身受罢了,如今白晖一曲引得他们仿若回到了战场之中一般,切切实实的对书中的形容有了新的认知。


    “三公子的琴音的确让人久久不能忘怀,在下敢问一句,这首曲子名何?”宣和脸上还带着几分悲悯,问着白晖。


    宽袖拂过琴面,琴身如水般灼灼,白晖起身淡然的抛下一句:“不过《战鼓曲》罢了。”他在郁桂舟一旁落座,边上的姚未早就狗腿的递了杯茶过去:“白老三,来喝口热茶压一压,我早知道你弹琴那肯定是一片寂静,都说百闻不如一见,啧啧,你这琴技比白老二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晖看了看弯腰弓身狗腿的姚未,眉眼一挑,毫不客气的接了茶:“这么殷勤,说我坏话最后发现不是这样”


    “哪能啊?”姚未一边说着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一边退了回去。


    “战鼓曲,战鼓曲,好一个战鼓曲…”宣和喃喃念着这个名,目光灼灼的看着白晖:“白公子以一曲战鼓曲让我等开了眼界,不知可还有别的曲目没,在下素来爱琴,以后也可时常讨教一番?”


    “宣公子的《雪上引》也意境唯美,引人入胜,并不比战鼓曲差,只是曲风不同罢了,我这曲《战鼓曲》,不过是流落于民间的一位失去爱子的老者所创,转辗流落到我手上罢了。”


    “没错!”姚未扬高了声音,知道自己要出马了,当先站了起来,又站到了窗前,从怀里掏出一本琴谱,指着他高声问道:“诸位可知这是何?”


    鉴于他先前已经炫过一次,这回给面儿的人多,下头人群里已有人回了句:“琴谱。”


    “没错!”姚未点点头,道:“众所周知,无论三艺还是六艺,这类书籍皆是少之又少,连我府学藏书阁都找不出几本,可是,作为读书人,我们必须学,可我们没有书籍传承只依靠着先生们教导大量的学子,根本忙不过来,我们能怎么办呢?”


    他摊摊手,点了点琴谱:“诸位不必忧虑,我们兰院四人就喜欢为老百姓、为天下广大的寒门学子们服务,所以,我们在这本《琴谱基础》之上,除了详细的介绍了琴为何物之外,还简单的收录了不下五十首曲谱,皆是民间乡曲。”


    “哼,民间乡曲,学了这个去比试,不是一下就被世家子弟们给比下来了?”有人在他身后不满的嘀咕道。


    姚未半侧过身,手指一点,在儒派学子人堆里找到了出声的人,高声一吼:“这位学子说得没错,这就是乡曲,至于能不能被世家子弟给比下来,除开曲谱之外,个人的天姿和勤奋也是很重要的,你们方才听了宣公子的《雪上引》和我白兄的《战鼓曲》,能分出胜负吗,而这两首曲子,恰恰一首是世家手中的曲谱,一首出自民间的乡谱,你们能分出个高低吗?”


    众人下意识摇头。


    姚未见此一笑:“这不就是了?既然无论世家还是民间都有曲谱,都有难分伯仲的曲谱,那为何世家手里的曲谱能赢,民间出来的曲谱就不能赢了?”他手一指着郁桂舟,在郁桂舟诧异的目光里把人给捧上了天:“我郁兄曾说,自古民间出高手,本公子深以为然,否则,为何我渝州城扬名的弟子在院试时未取得头名,为何一个只读了半年藏书的人能轻而易举把早就扬名,读藏书千百的弟子给压下去,这叫什么,这叫深藏不露,叫潜藏于心!”


    这夸得,郁桂舟淡然的脸皮都开始烧起来了。白晖、施越东二人还饶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眼里戏谑,更让郁桂舟不好意思起来。


    “姚公子,本公子想问问,你们还准备了何种书籍?”宣和叫住了姚未,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这比试场合怎么沦为了他们宣扬书籍的地儿了?


    何况,他也是世家子弟啊,这样子当面挖世家子弟的根儿就不怕他不配合吗?


    “这…”姚未看了眼郁桂舟三人,见他们不反对,从兜里掏出了一本、两本书籍,他扬了扬手头的两本书,看着宣和:“还有两本,没了。”


    宣和嘴角抽了抽,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的看着姚未:“能把这两本也一并给在见识一下吗?”


    “当然可以。”姚未爽快的递了过去,见宣和接了书,先翻开了《基础棋谱》一书,在窗边介绍起来:“这本棋谱里介绍了下棋最基本的、认棋、棋盘,还有一些下棋的要领,棋谱,对战,旁边都有注解的。”


    宣和点点头,草草看了几眼,翻开了《基础书法》,姚未依然做了简单的介绍:“这本书谱里先是介绍了书法的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等方法,再有一些字体笔锋注解描述等等。”


    宣和看了半晌,好一会才长叹一声,看了看手边摆好的几本书,面色复杂。他心里清楚,若是这几本书面世,对世家的冲击有多大。


    前才有世家与皇族的争斗,世家逼着陛下开了三艺,陛下借着坡开了,但谁知世家手里都捏着后手,这些事关六艺的书并没有流传出来,偶有几本,那也是从官府那边流通过来的,从如今的情形看,陛下指望着寒门学子们用三艺来抵抗世家子弟的三艺,难。


    偏偏这几位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接在这胶着中撕开了一道口子,虽说根本不能跟世家手里的东西比,但也填补上了民间对这块的一片空白。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在做什么?


    宣和沉沉的对上了几双眼,心里头就往下沉了沉,良久才道:“几个公子都是有大才的人,此书若能为学子们所用,当是如虎添翼。”


    姚未一下跳了起来:“宣公子都这样说了,想来我们这好事还能发扬光大了?”


    宣和简直不想说话,他觉得自己被骗了。明明就是一场比试而已,怎么倒变成他来做见证了呢?


    他一个堂堂的世家子弟,三州内有名的人物,师承大儒,原只想为下一场的乡试做做准备,如今反被当成了踏脚石,还说不出来唯心的话,毕竟这几人的实力已摆在面前,他再挣扎,也不过是为这几人的声名做个跳板。


    心累不已的宣和已不想再比下去,他整个人稍显暗沉,看着对面几人:“书本公子已看过,也已稍了解了几位的实力,再比下去也不过是伯仲之间,毫无结果,不若就此分别,大家若有缘得见,自是再一番煮茶论道才是,几位意下如何?”


    郁桂舟几人当然没意见,他们今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书籍给宣扬出去,如今宣扬了,还得了一位颇有名望的世家子弟的认同,想来宣和也猜透了他们的意图,中断比试,他们自然不会介意这些小事了。


    “宣公子说得有理,我们正好也是如此想的。”郁桂舟代几人说出了这话,几人遥遥对立,心照不宣的举杯饮茶,随后带着人陆续离开。


    “这就完啦?”


    “是啊,怎说完就完?”


    “还没看够呢?”


    在楼下众多的疑惑声里,邀月楼里的三州学子们陆续走了出来。虽说今日比试确实太过短暂,但也让不少学子们收获匪浅,尤其是那渝州府学的四位学子弄出来的六艺之书,实实在在是天下学子的及时雨,杨枝甘露。


    因此,相比看热闹的老百姓还有些抱怨,学子们可谓是心满意足。至于比试,谁记得谁赢谁输?


    “不愧是我大孙子,果然聪慧过人,无人能比。”在春熙楼一楼,郁当家三人并没有随着其他人一般走,相反,他们作为当事人的亲眷,心里更是升起一股尤为繁复的骄傲。


    谢荣仰着头,看着对面邀月楼二楼上那被薄纱遮盖得有些模模糊糊的人,心里满是崇拜,眼睛闪亮得如天上明月,水盈盈的比头上那支海棠花上反光的透明石头还要柔亮,她双手扒着窗户,期盼着那个人能回头看她一眼。


    可惜郁桂舟并不知道郁老祖等人到了渝州,此前也没接到他们的消息,如今比试结束,府学里有不少熟识的学子,比如兰院周围的梅院、菊院等邻近的,早早跑来把四人给围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开了。


    “没想到你们竟然深藏不露?”


    “可不是,咱们就在他们周围,也没瞧见他们有甚大动作,如今居然一弄就弄出了这般大的动静。”


    “可不,咱们一墙之隔居然也丁点消息也没得到。”


    姚未站在四人中间,笑得颇有些得意:“我们是谁,要做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又怎会让你们知道,让你们知道了,那还能叫大事”


    郁桂舟见他夸夸其谈,跟白、施二人相顾一笑,视线流转间,他仿佛感觉到一道炙热的视线在他身上,转头一看,薄纱外,却又什么都没有。


    此时,郁言并着郁老祖几人已经出了春熙楼,正走在路上,他与郁老祖相谈甚欢,也没忘了注意周边,见谢荣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笑道:“侄儿媳妇,你放心吧,我已经遣人给舟哥儿捎信了,你一会就能见到他了。”


    谢荣被说中了心思,面颊上染上了嫣红,跟涂了胭脂一般,娇艳欲滴的。


    郁言也不再多言。先前他让小厮把郁当家安排在春熙楼一楼时,并不知道郁老祖和谢荣也来了渝州,如今却是不由问道:“我让人给舟哥说了在木家客栈汇合,二叔,你们可有赶了车来,东西可置放好了?”


    “东西就几个包袱,都在我们身上呢,车赶来的,你瞧,在前边那石柱旁,使了几个钱让做面食的妇人帮忙看着呢。”他指了指前头,正招呼着客人的小面摊旁的牛车道。


    待他们一过去,先前招呼他们的妇人顿时笑了起来,尤其在见到气度不凡的郁言时,更是带了两分谄媚:“哟,老爷子你们可回来了,瞧瞧,你们这牛车我可给你们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劳烦你了。”在郁老祖说话的时候,谢荣依照先前说的结清了妇人照看牛车的费用,几人赶着牛车往木家客栈而去。


    在他们离开后,先前还有些谄媚的妇人顿时撇了嘴,跟一旁帮忙的妇人碎着嘴:“呸,还以为有个穿戴整齐的,能出手大方点呢,还是几个铜板。”


    一直安静的妇人皱了眉,淡淡的说了句:“顺便看眼牛车,白白赚了几个铜板还不高兴?”


    “也是。”被另一个妇人一说,先前的妇人一把把这白得的铜板揣进了兜里,又招呼起路过的人了。


    另一头,好不容易把人给打发走了,兰院四人在邀月楼稍作歇息,就准备回府学了,刚走在楼中,迎来上来一位穿着麻衣的小厮,那小厮见到他们四人,露出一个如释负重的笑意,朝他们问道:“敢问四位公子可是今日比试的府学四公子?”


    “什么四公子不四公子的,就是我们四人,可有事?”姚未对他口里的府学四公子这名头表示微微不满。


    小厮施了一礼,回道:“小人是春熙楼的跑堂,方才有位姓郁的先生让我来此找郁公子,说他在木家客栈恭候。”


    原本小厮在前一刻便要过来的,只是春熙楼今日人着实太多,比试一完,就有许多老爷们要用膳,他被管事呼来喝去到处跑,险些忘了这茬,这不,好不容易抽了空闲过来,也辛亏这四位公子还未离去。


    “姓郁的先生?”郁桂舟问道:“可是约摸二十几岁左右?”


    小厮伺候过那位郁先生一阵儿,当下就肯定的点了头。郁桂舟闻言,从袖里掏出一个小碎银块,朝小厮道:“多谢告知,劳烦了。”


    小厮接了打赏,当下笑得更深了:“不劳烦,不劳烦,小人不打扰各位公子了,小人告辞。”话落,便一溜烟跑了。


    几人下了楼,刚走到门口,郁桂舟便停了脚,对几人道:“你们先走吧,我去一趟木家客栈。”


    白晖三人早前听见姓郁,就知道是郁桂舟的亲人,当下也不好探寻别人家的私事,说了两句,便分头走了。


    郁桂舟到店一问,掌柜的翻了翻薄本,查看了好一会,方道:“是有这么一位,原本是住在地字号房,方才退房换了一套小房舍,诺,你朝这后门过去,第三间房舍便是了。”


    “多谢。”郁桂舟从后门走过,数到第三间房舍时,正要敲门,却一下推开了门,微愣,一下明白过来,这是故意给他留着的,当下便直接走了进去,视线在小套房舍里一望,随即怔愣片刻。


    房舍不大,院子和几件房都是连在一起的,院子空地上一侧还有灶台,如今紧挨着灶台旁的木柱上栓了一头牛,而立在牛面前拿着草料喂它吃草的窈窕身影怎么跟在谢家村的小姑娘如此想像?


    郁桂舟再一打量,见她发顶上戴着的石珠镶海棠花银钗,才终于回神,眼前这位正是谢荣。见是真人,郁桂舟一贯温和的脸上绽开了笑意,他慢慢的走过去,正要喊人,却见谢荣恰好转了身,与他四目相对。


    谢荣似是有些不敢相信,本来失落的面庞顿时焕发了光芒,瞳孔微微放大,眼里水盈盈的闪着泪珠,直到熟悉的气息在她的发顶盘旋,才投进了让她日思夜想的怀抱。


    “小荣。”郁桂舟就这样喊着,声音轻柔呵护,仿佛怕吓坏了怀里的人。


    良久,怀里才传来带着鼻音的哼声:“相公。”


    郁桂舟在她肩上拍了拍,手臂用力的环抱着,胸腔里溢出了笑意,让紧挨着他的谢荣脸上顿时红霞纷飞,却又羞涩于不敢让她看见这幅模样,更是不敢出来了。


    好一会,等脸上的热度褪却,她才从郁桂舟怀里抬起头,眼眸微垂,还有些不敢见他,郁桂舟拉住她扣着衣摆的手,在她光滑的手背上蔓延下去,停在了手心的手茧上摩挲,轻声问道:“辛苦吗?”


    谢荣摇头:“不辛苦。”


    她相公这般优秀,她怎能在家里做个面黄肌瘦的黄脸婆呢,村里时常有人在背后碎嘴,说相公如今有名了,家里又有钱财,十里八村不知道多少姑娘想嫁进来,那些姑娘个个都比她好,至少人家四角具全,家里也不跟她那个老子爹一样,整日想着上郁家打秋风。


    她也是害怕的。


    害怕有一日,对他很好的相公会变成别人的,当初她还想着有一日若是相公不要她了她也会好好生活下去,可现在,她连想都不敢想,因此,对庞氏的教诲她向来不敢怠慢,她认真学着管家,努力跟郁竹姐妹学字数数,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就是想着跟相公的距离在缩短一些,让他在外求学时,家里能让他放心。


    让他知道,她也是很有用的。


    “说谎,怎会不辛苦。”郁桂舟一手刮了她的小鼻子,抬着她的下颚,让她直视他:“你别把自己逼迫得太紧了,家里有很多人的,祖母、母亲、两位姐姐,有这么多人,不需要你一个人忙来忙去,累坏了怎办,嗯?”


    谢荣听他温言细语的话,眼神里温柔执着,鼻头一酸,险些就要泪意涌上,她眨巴着眼睛,朝他露出一个笑:“我会的,你别担心我。”


    “傻姑娘。”郁桂舟知道她定然是没放在心上,也没逼着她,朝房里看了看,问着:“来的可是祖父?”


    谢荣点头又摇头,道:“还有爹呢。”


    “他们人呢?”郁桂舟自觉来了好一会了,可里头半点动静都没有,可不像是住进了人的样子。


    “五叔说祖父和爹赶了几日的车累了,劝着他们先歇息一下,等你来了再叫醒他们。”谢荣看着他:“要不我去叫祖父和爹?”


    郁桂舟阻止了:“不了,祖父和爹年纪也不小了,赶了许久的车想必是累了,让他们多歇息也是好的,你住哪儿?”


    谢荣下意识指了指挨着灶台的那间。郁桂舟便起身拉着她进了屋,把人安置在床上躺下,这才说道:“你也赶了几日的路,歇一会吧,我去瞧瞧五叔。”


    谢荣顿时蹙紧了眉头,有些抵触。


    郁桂舟见状,俯身在她额头闻了一下,拍了拍她的小脸:“你先睡,我去去就回。”


    谢荣一下红了脸,不敢在看他,只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郁桂舟轻笑两声,转身出了房,等门一关,谢荣一下捂着脸颊,咬着唇,手指犹豫着要往方才被郁桂舟亲过的额头上碰触。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你们看,我说了有糖(虽然只是个糖渣渣)


    第85章 荆棘路(十八)


    谢荣顿时蹙紧了眉头, 有些抵触。


    郁桂舟见状, 俯身在她额头闻了一下,拍了拍她的小脸:“你先睡, 我去去就回。”


    谢荣一下红了脸, 不敢在看他,只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郁桂舟轻笑两声,转身出了房,等门一关,谢荣一下捂着脸颊,咬着唇, 手指犹豫着要往方才被郁桂舟亲过的额头上碰触。


    郁桂舟在郁言房门口停下, 敲了门:“五叔,是我。”


    “进来。”


    郁桂舟推门而入,一眼就见到郁言手里捧着书在软踏上靠着, 见他进来, 还挑着眉, 戏谑的问了句:“把你家小媳妇哄好了?”


    郁桂舟顿时知道自己跟谢荣在院子里的对话都被人听了墙角,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大大方方的在郁言下方挑了个位置坐下,说道:“五叔是几时到的?”


    郁言啜了他一眼,还以为能见到这小子稍稍不好意思的一面呢,努了努嘴:“昨日就到了,不过听几位好友说起今日这场比试, 就没派人传信给你了。”


    郁言原也以为不过是一场比试,哪怕比试的这些学子名气稍大也不过多了几分新奇罢了,所以在最初知道比试的人里头有自家侄儿时也不过愣了一下,后来在见他破解了上古遗留下的算学时,心里虽用起了波涛,但万万没有随后他们四人弄出来的书籍大。


    连他的好友,府学的汪夫子,在见到那一刻也是满脸慎重,复杂莫测,比试结束后更是匆匆返回了府学。他猜测,这四个人弄出来的这一手不止是令各州学子们激动不已,怕是府学里就先一轮掀起风浪。


    而坐在他下边的侄儿风平浪静,脸上无喜无悲,就他这份定力来说,倒是值得夸奖一番,郁言稍放低了声音:“那首《战鼓曲》真是出自民间所有?”


    “是的。”郁桂舟肯定的回道。


    郁言接着说道:“那曲子先前风平浪静,转入低沉,渐渐犹如风雨前的宁静,暗杀就在四周乍现,这曲子很有深意,就如同你们四人一般,风平浪静,一瞬间炸开了皇族和世家的长距离,好比你们弹奏的这曲子一般,风雨平静,却是危机四伏啊。”


    郁桂舟垂着眉眼,他心知郁言这话是告诫他,如今整个大魏的豪门世家都被他们给得罪了,但他也没办法啊?


    为了刷掉身上的冤屈,他只得给自己造势,正大光明的加入了皇族一头,再则,从古至今,帝王和世家的拉锯战总是会眷顾那些真龙天子,除非有那类扶不起的啊斗,可这几任魏君并不是如此,他们竭力图治,还了大魏一个海晏河清,老百姓虽然还有很多贫困之地,但比起前几朝的战火连连,哀鸿遍野,已是逐渐好转。


    而科举之路不外乎也是如此,当初第一任创立科举的魏君在所有朝臣反对下,依然把路给铺了出来,经过这两代,科举已成雏形,哪怕一时举步维艰,但科举让寒门弟子们有了青云路,已是大势,世家已不可挽回。


    他所做的,不过是推动了一下距离罢了。


    他道:“如今白家浮云斋里书籍已拓印无数,就算得罪了世家也已成定局,哪怕他们想要对我们下狠手,也无济于事,除了我们,还会有无数的寒门弟子受到启发,一本接一本的出来,他们能杀一人,杀十人百人,还能杀数千人?”


    若论世家之首,当属魏君母族白家,而白家既是世家,又是皇帝亲族,在这种站队问题上,向来是不会参与的,渝州府白家,乃是京都上淮白家的分支,有白晖这位白家族人在里头,世家们要动手,还真的有些顾虑。


    再谈谈阴谋论的话,恐怕无数世家还会以为这是白家本支不好意思出面,所以才让分支出来,实际上他们早早就站在了皇族一头。


    老大都悄悄站了队,后面的能怎么办呢,无非只有把这口气儿给憋着。


    “罢,既你想得很清楚,那就按照你所制定的目标去吧。”郁言是早就歇了刷掉身上的那一层“金口玉言”造成的不公,如今只安安心心的在清县里做个教谕,煮茶赏花、聆听春雨罢了。


    郁桂舟点头,两人揭过了这话题,郁桂舟上下打量了郁言几眼,突然浮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五叔,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五婶啊,祖母可是来信催过我了,问我同窗之中有没有品德好的学子。”


    郁言诧异的看了他:“这两者有何关系?”


    郁桂舟以手抵唇,闷声笑道:“怎么没有?若是有品德好的学子,家里又有姐妹的,自然也是秀外慧中,知事懂礼的好姑娘,于我五叔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佳偶天成。”


    郁言听得无语,好半晌才吐出两字:“胡闹。”接着他蹙起了眉头,迟疑的看着郁桂舟:“你祖母说的你没去办吧?”


    郁桂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是想我打听,还是不想我去打听?”


    “自然是不想。”郁言下意识说道。说完才颇有些尴尬起来:“总之,这事不急,你只管把你祖母敷衍过去就得了。”


    郁桂舟原也是这样做的,只是看郁言唯恐不及的模样,着实有了几分好奇,凑近郁言,不由问道:“五叔心里可是有窈窕佳人的影子,这才对长辈们的提议丝毫不动心?”


    “什么佳人不佳人的,你话本子看多了吧,妄议长辈私事可是读书人该做的?”郁言脸色不自然的喝了两句,摆明了做贼心虚的模样。


    郁桂舟看得好笑,也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五叔的私事自然是不该我说的,不过侄儿这有句肺腑之言,五叔既然心里已有佳人,何不必排除万千困难把人娶到手,再则,若五叔迟迟推却长辈们的好意,恐怕他们久等之下会用强行手段了,别某一日,在五叔你不知情的情形下,我就多一个五婶出来了,侄儿告辞,五叔就接着看书吧。”


    郁言还怎么看书?他捏着书半晌都没翻过一页,脑子里都是郁桂舟方才之言,越想越觉得深有其意。


    他不禁想到,近日淮南那边的家书里,每一封都提到了说让他娶媳妇的事儿,前几日那封家书上竟然还画了几位姑娘的画像,信里说,那都是探访过的淮南的好姑娘,身家清白,虽门户小,但女子着实让人挑不出错处,配他也是使得的。


    当时他做了什么?郁言皱眉想起,那几位姑娘的画像他一眼都没看过,就把画像搁置在一旁了,若非今日郁桂舟提起这茬,他都忘了还有这事。


    若是他迟迟没挑上一个,他母亲恐怕真的给他指上一个,只等他回去就能成亲了吧?郁言靠在软榻上,深思许久。


    郁桂舟回了房,蹑手蹑脚的脱了外衫,刚掀开被子躺下,里头一个娇小的身子就滚进了他怀里,郁桂舟抱着人,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调了个让她靠得舒服的位置,相拥着入眠。


    这一觉就睡到了未时,太阳西落之时,谢荣率先醒了过来,她起身时,发现自己枕在相公的手臂上,那白色的里衣被她睡得皱巴巴的,谢荣眼眸流转,稍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抬眼朝郁桂舟面上瞥,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轰”的一声,谢荣觉得脸颊开始发烧起来,想下床,却被郁桂舟拽着手一带,跌回了他怀里,谢荣觉得不光脸烧起来,她觉得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一双小手抵在郁桂舟胸膛,低声喊道:“相公。”


    听在郁桂舟耳里,却是格外的软糯和娇怯,让他一颗心软得不可思议。说来也是不可思议,他最初来到大魏之时,只是不忍她年纪小小在丁氏手里被磋磨得如同枯萎的老树皮一般,一步一步的维护,一步一步的教导她,一步一步的让她焕发生机,在这过程里,他们彼此信任,彼此依赖,最终形成了占有,变成了不可或缺的存在。


    比之所谓的情爱,这份依赖和占有随着时日越久,越发深邃。他叹息一声,把人紧紧抱在了怀里,享受着这份难得的独处和静谧。


    外边天色逐渐暗淡下来,透过光线,房里也开始暗淡,谢荣轻轻推拒着郁桂舟的手臂,在他怀里闷声说道:“时辰不早了,相公。”


    郁桂舟把下巴从她颈窝处抬起,看了看,不甘不愿的哼唧了一声:“是不早了。”他顿了顿,把人扶正:“走吧,起了。”


    谢荣掀了被角,从床头拿了外衫穿好,又拿过郁桂舟的外衫给他穿,在郁桂舟的打趣中说:“小荣真贤惠里”通红着脸,等郁桂舟衣裳穿好就迫不及待的走了。


    她刚出房门,就见郁老祖父子和郁言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正说着什么,见她出来,郁当家还问了一句:“小荣,舟哥儿醒了没?”


    谢荣垂着头点了点,说了声:“我去做饭。”就跑灶台里忙去了。


    她的话刚完,身后的房门就被推开了,郁桂舟大步夸了出来,嘴上挂着笑,喊了句:“祖父,爹,五叔。”


    郁老祖不住点头,看郁桂舟的眼神格外满意,待他走近,还乐呵呵的说道:“快坐下说,坐下说。”


    郁当家原本也是十分满意自己儿子的,只是看亲爹这一副模样,突然不是滋味了起来,想这石桌上有四个人,郁老祖除了他,对另外两个哪次不是笑脸相迎?


    不就是会读书吗?


    郁桂舟听话的坐了下来,只是在对着郁当家忽变的神色,还担忧的问着:“爹,你是哪里不舒服,脸上不太对劲,要不我去找个大夫过来?”


    郁当家脸色更是带着几分黑,摆摆手:“我没事,你别小题大做。”


    “什么小题大做,舟哥儿这是在担心你。”郁老祖白了郁当家一眼,看他有几分不满意:“你老子我赶了几日的路休息一会也没事了,轮到你了还娇贵起来了,壮得跟牛犊子似的,能有啥毛病?”


    郁当家的脸直接黑了,又不敢朝郁老祖撒火,只得无奈的喊着:“爹,你说些什么呢?”


    还能不能给他留点面了,这里,除了郁老祖外,好歹也是他辈分最大好吧?


    “祖父,你们是何时到的,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郁老祖还想再说两句郁当家,郁桂舟一见这情形,赶忙插了话,从郁老祖口里救下了即将要被批评得体无完肤的亲爹。


    郁当家闻言放心了。


    郁老祖果然没再追着郁当家骂了,反而笑得乐呵呵的:“就你们比试的时候,说来也是运气,我们刚好在那邀月楼前边,见一堆人跑过去,把路都堵住了,这不,一下车打听了几句,才知道那比试的人里有我孙子。”


    原本他和谢荣是在那面摊处等着的,让郁当家过去探探,等了好一会,郁当家是回来了,还带了个消息,说郁言也到了,还让人给他们安排了个位儿,这不,他们这才把使了银钱让人看着牛车,自己提着包袱去春熙楼看比试了。


    郁桂舟听完,也跟着笑了:“府城一向热闹,近日家里也没啥大事发生吧,怎不把祖母她们一道接了过来聚聚,正好府学里也放了农假,我还能带你们去逛逛。”


    “你祖母年纪大了,再则家里的买卖也要人,至于你娘,让她在家里伺候你祖母了。”丁氏倒是想来,只被郁老祖等给镇压下去了,看今儿这情形,若是让丁氏来了,那还不尾巴都翘起来了,莫平白给他大孙子惹祸,让人笑他有这么个分不清主次的亲娘才是。


    郁桂舟面色愧疚:“是孙儿的错,原应回去看望祖母的。”


    “胡话!”郁老祖道:“只要你有这份心就得了,既然是读书人就安安心心的读书,九十九步都走了,还差那一步?”


    见郁桂舟被郁老祖呵斥了一字半句,郁当家顿时就高兴了,跟着郁老祖后头接话:“就是,你祖母有你娘,你姐姐们照顾着,哪用得着你操心,你有这个闲心,不如早日给咱们郁家生个大孙子才是。”


    本来还想呵斥接嘴郁当家的郁老祖一顿,第一次没骂儿子,反而赞同起来:“你爹说的有理,如今你已考上了秀才,又在府学求学,已然安定了下来,该是时候为郁家添个一子半女了。”


    郁桂舟嘴角一抽。


    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生孩子上头去了,谢荣才多大,十六岁。水一般的年纪,还小呢,他实在不忍心对这种半大孩子下手。


    愁思间,瞥见一旁郁言似笑非笑的神情,郁桂舟一顿,瞬间转移了话题:“祖父、爹,你们倒是不用担心我,毕竟我也才十八,可我五叔都二十好几了,当年叔祖父两位对我们二房有恩,如今眼瞅着我也娶了媳妇好些年头了,眼见我五叔还孤家寡人一个,何其忍心,若我在添上一子半女的,不说印照得我五叔更加孤寂,也让叔祖父两位老人家添上心酸啊。”


    他这一番恳切之语,成功让郁言拉了脸,而郁老祖两个一听,也不好再在郁言面前提起给郁家添子添女的事儿,怕让他难受,还语重心长的劝着郁言:“小五啊,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么好的孩子怎就一直不成亲呢,你爹娘为了你的事儿急得都满头白发了,前些日子还来信说要是再等不到你成亲生子,他们两个老的两条腿都要迈进棺材里去了,你何其忍心?”


    郁言爹娘确实有了几丝白发,但远没有郁老祖说得这般夸张,毕竟,他们都这个年纪了,白发一日日增长确是真的,只是,郁言的事儿的确让人老两口心里一直放不下。


    郁老祖只差没明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了。


    郁言再也不能装作沉默,只道:“二叔放心,我会尽快成亲的,也盼你告知爹娘,别为我的事儿着急上火的。”


    得了这么个亲口保障,郁老祖一张脸顿时笑开了花,突然想起了过来渝州的正事,忙问着郁桂舟:“你在来信里提起说府学有先生要收你为徒的事儿,这是咋回神?”


    是这样的,孙儿觉得不合适……”郁桂舟把付举人的情况说了一下,把付举人的性格分析了一遍,郁老祖等人听完,问了郁言一声:”小五,你怎么看?”


    郁言抿了抿唇,道:“这人我倒是听过,除了性子有些不着调之外,是个很有学识的人,为人傲气,他能说出让舟哥儿问一声父母的意思,说明是极看中舟哥儿的,若是在比试之前,我倒是认为这是一个好人选,不过比试之后,舟哥儿的名头只怕会被传遍大江南北,他的先生就得寻一个能镇压下来的了,付举人委实年轻了些,哪怕有些学识,再不少人眼里,也不过是位举人罢了。”


    郁老祖和郁当家一听,皆是沉默了下来。


    这时,谢荣那边已经做好了饭菜,喊了一声:“祖父、爹,五叔,可以吃饭了。”


    “我去帮着端菜。”郁桂舟几个大步走到灶台边,把谢荣做好的几盘菜端了出来,小姑娘锅里还铲着最后一盘菜,站在灶台边连眼神都没给郁桂舟一眼。


    郁桂舟好奇,打量了小姑娘一眼,见她耳尖发红,睫毛也眨个不停,一转念便想起了什么,压低嗓音问着:“方才听到爹说的了?”


    一个小房舍,灶台就一个草棚子,离他们的石桌不过几步远,郁当家方才说话又没压低声音,谢荣听到了也不稀奇。


    闻言,谢荣耳尖更是红的滴血,郁桂舟见好就收,不再逗她,安安分分的端菜上桌,一行人吃了饭,坐在石桌上喝茶,谢荣在灶台边洗碗,叮叮咚咚的,让郁桂舟突然生出一股比听着白晖弹琴时更满足的心情。


    白晖的琴,那是在掩饰平静,而在他耳边这份碗筷的敲击声,却是让人真真切切感受得到的,是他宁静的港湾,这里没有算计,没有无时无刻不在竭力去拼搏,只有心安。


    我心安处。


    待谢荣洗漱完,郁桂舟提议带郁老祖等人去城里逛逛,结果郁老祖等人都摆摆手,最后出门的只有他和谢荣二人。


    二人在木家客栈门口相视一笑,借着宽大的袖子,郁桂舟拉住了小姑娘的手,笑道:“走吧,我带你去逛逛。”


    谢荣眼睛闪亮亮的看着他,小脑袋瓜微微点着,郁桂舟心里一软,有心想再她脑袋瓜上摸两下,不过顾及着这是在外边,只得引恨作罢。


    说来,他到大魏两年,这还是第一回陪谢荣好生在街上逛着,以前最远一起也不过是去过怀云镇,而且还有不少事儿,根本抽不出时间这样悠闲、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


    黑夜里的渝州城,少了白日里的喧嚣,华灯初上后,更加热络繁华,各种小摊、胭脂摊堆满了街上两旁,高高挂着的一排灯笼耀眼夺目,两旁的酒楼坊市中依稀看见各种华丽的衣摆走过。谢荣是第一回见到这样繁华的场景,只觉两双眼都不够看,要不是郁桂舟紧紧牵着她,只怕早就被拥挤的人给不知道挤到哪儿去了。


    “你慢些,咱们慢慢看。”郁桂舟轻声叮嘱,把人拢到手臂中,不让旁边的人挤到。谢荣这才回过神,朝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总算慢下了脚步,开始看着四周的各种小摊。


    郁桂舟见她在几处卖胭脂和发钗的摊子上多看了几眼,牵着人走了过去,尽直捡了摊上几个不错的镶银的花样子钗子递到小姑娘跟前:“看看,喜欢哪个?”


    谢荣抿着唇,看了他一眼,眼里有着惊喜,她低头看了看,选了个与发上海棠花发钗差不多模样的钗子看着他,脆生生的说道:“这个。”


    郁桂舟顺着一看,耳边就响起了小摊妇人的赞叹:“小娘子选这花儿钗可是选对了,今年城里的姑娘们最喜欢这款,小娘子白得很,戴什么都好看的。”


    谢荣还没怎么的呢,郁桂舟就被夸得心花怒放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摊贩:哎哟,公子,你媳妇长得真好,这些配他可真合适。


    郁桂舟:大手一挥,买买买。


    撒糖什么的,其实我还是会的!!!!


    第86章 荆棘路(十九)


    郁桂舟顺着一看, 耳边就响起了小摊妇人的赞叹:“小娘子选这花儿钗可是选对了, 今年城里的姑娘们最喜欢这款,小娘子白得很, 戴什么都好看的。”


    谢荣还没怎么的呢, 郁桂舟就被夸得心花怒放的。只见他大手一挥:“这几个都要了。”


    “别,”谢荣一下变了脸色,按住了他,道:“买一个就好了,我在乡下用不着天天戴钗子的。”


    在谢家村那地方,哪家的小姑娘戴了个好的都能被说上两日,她买这般多, 还不得日日让人碎嘴啊?


    郁桂舟反手按住了她, 不甚在意的说道:“这有什么,你还小呢,就应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再说了, 哪个姑娘不爱这些, 戴着又不碍事。”


    他说着,视线在摊子上看了看, 瞥见一个银手镯,拿起来看了几眼,捏了捏小姑娘的手:“小荣,你瞧这镯子是不是跟你头上那支海棠花的图一样?”


    谢荣下意识往旁边倾了倾,脸上也露出几分好奇:“咦, 还真是很像呢。”


    “两位客官可真有眼光,这银镯是一位匠人放在我这儿帮忙卖的,他做的发饰个个都很精致,不比铺子里差多少,而且,这价格啊还便宜不少,很划算的。”小摊妇人见他们拿起了这个,笑得更深了。


    郁桂舟耳边听着妇人滔滔不绝的说着,拿着镯子在小姑娘手上一套,轻轻推了进去,见在她瘦弱白嫩的手腕上戴着还挺好看的,又是二话不说:“行,就是这个了。”


    “相公……”谢荣一惊,一旁做了大买卖的妇人已经麻利的把他们买的五支钗子给包起递了过来:“客官,一共四俩纹银,你拿好。”


    “不,我们…”谢荣一听四俩,当下就要吓了一跳,被郁桂舟按住了,他从袖里掏出几块碎银快递了过去,把袋子接了过来,结实有力的手臂揽着人离开,边道:“不用给我省钱,每月朝廷都有发放银两的,再则,你相公我还能赚银子呢?”


    谢荣苦着脸看他:“可是好贵,四俩都能卖多少面膏了?”


    郁桂舟才是哭笑不得,无奈的叹一声:“你啊,如今家里面膏买卖已经上路了,还有赵兄的商行帮忙在到处卖,一日也有数十俩银子,还是这般财迷。”


    郁家经过这两年,早不是当初穷得只剩裤衩的人家了,有了这面膏生意,至少家里够开销还能存下银钱,再则那面膏的主材料蜂蜡现在又够,在新盖的砖房后特意开了一片地放了十几个蜂箱养蜂,经过两年摸索,如今这蜂箱都是郁当家在负责,有了主料,供给了赵昌的赵家商行后,面膏的买卖自然是越做越大,家里余钱也慢慢多了起来,谢荣这个当家做账的,最是清楚郁家如今有多少银子才对,竟然还是…


    郁桂舟失笑不已,带着小财迷又逛了胭脂铺,还买了不少头绳,针线,顺道还买了些点心,街上这时人已渐渐少了,夜晚的风刮起了风沙,吹在两人身边。郁桂舟提着大半东西,带着人慢慢走在回木家客栈的路上。


    其他人对两人大包小包没有任何表示,草草说了两句,便洗漱了准备安歇了。


    谢荣躺在床上,心里微微发紧,她想起白日里郁当家的话,说让他们生个大孙子,浑身就开始发烫,在郁当家说这话之前,她从来没想过生孩子这事,等郁当家说了后,她突然觉得,若是她有个相公和她的孩子,那该是多圆满的一家。


    有了孩子,她与相公就彻底就绑在一起了。


    最外侧的床陷了一个窝,稍带着几许凉意的身子在她手臂不足一个手掌的地方躺下,谢荣的心顿时砰砰砰的跳动了起来,等了一会,见郁桂舟没有动静,她不由得撇头一看,见他双手交握在胸前,在往上,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见他正闭着双眼,一副入睡的姿势。


    这时候她终于想起了一个问题,仿佛从去年开始,相公就再也没有对她有别的举动了?当时她主动脱了,然后滚进他怀里,然后…


    然后他推开了她,就再也没对她动手动脚了!


    想到这儿,谢荣的一颗心霎时沉到了谷底,她在村子里待得久,时常在外头干活,听村里的大婶们偷偷摸摸在一边说起过,说他们那些男人出们做工,回来那是狠得很,逮着人好几日都不撒手的,她又看了看身侧身姿矫健的男子,在月色之下,脸色朦胧,五官明朗,平日里一身文质彬彬的儒衣看着稍显单薄,但在乡下长大的孩子,再单薄也是结实有力的。


    难道,他就不想?


    还是……在外头有人了?


    这个可能一在脑子里盘旋,泪意就涌上了心头,弥漫到眼眶里,他赶忙翻了身,只能让人瞧见肩窝处一抖一抖的,稍倾,只听身后一声叹息传来,接着一只手臂从她腰上环过,把人带入了温暖的怀里,郁桂舟声音稍低沉了几分,温热的气息喷在小姑娘耳边:“怎么了这是?”


    一听这话,谢荣顿觉委屈不已,小声抽泣着问他:“你……你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


    郁桂舟愣了愣,有些没懂她怎么联想到这上边去了,颇有些哭笑不得:“不是,你怎会这般想呢,我每日都在府学里,上哪儿去在外头找人?”


    “咋没有,这府城的姑娘个个明艳大方,你又…”谢荣如今就是一口咬定了郁桂舟再外头有人,否则,村里的汉子出工一两月都受不住,他这都两年了,又是咋过来的?


    郁桂舟没听清她后头的话,但这种误会他决对不能背锅,于是手上一个用力,把人翻过来,原本是想好生说道说道,只是见到她眼角的泪滴时,又化成了心疼,摸掉了珠子,语重心长的摆出要长谈的模样:“这又是咋了,方才不还好好的吗?”


    谢荣抬手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那你……那你为何…。”


    她说得很小声,郁桂舟几乎没听轻,不由得又凑近了一些:“你方才说什么?”


    谢荣抿了抿唇,小声的在他怀里说道:“那你怎么都不碰我?”


    这下郁桂舟听懂了,但是他宁愿自己没听懂,他拍着小姑娘的肩,说得有些结结巴巴的:“没有……不碰你的。”


    这话说得艰难,谢荣却一把抬起了头,“那你为何不碰?”


    郁桂舟长叹一声,如是说道:“你还小呢,过两年待你长开了不是更好?”突然他想起了谢荣的反常,问道:“是不是因为白日里爹说的那个?”早知道,白日里他就不该在爹说完后又拿着那话去逗她,倒是让她给放在心上了。


    谢荣诚实的点点头,水盈盈的眼眸看着他:“真的是因为我还小吗?其实我也不小了,村里十六的姑娘早就生娃娃了。”


    郁桂舟直接忽略了她最后那句嘟囔,认真点点头:“是的,再则我又不在家,让你怀着孩子在家我也不放心呢。”


    谢荣勉强接受了他这个解释,只是对另一桩事儿始终放不下,脸侧了侧,有几分不好意思:“可我听村里的婶子们偷偷摸摸讲过,那些汉子们出门做工一两月都急躁得很,你都快两年了是不是…,”她一个翻身,额头差点抵着郁桂舟的额头:“是不是当日摔伤的时候,摔坏了?”


    摔坏了?


    摔坏了?


    摔坏了?


    郁桂舟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这是啥意思,这是在侮辱他身为男性的尊严不是?


    “我好得很,当日磕在石头上的是脑袋!”郁桂舟几乎有些咬牙切齿的辩护着。若非原主追女人追到被人推了一把,留血太多,他也不会来到大魏朝,而且,他的男性标配完整得很,压根没有任何问题!


    他看着眼前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一把把人压了下去,被子在他们身上动了几下,而后,传来郁桂舟幽幽的反问:“感受到了吗?”


    谢荣脸烧得跟火烧云一般,被黑夜掩盖着只能瞧见眉目之间有几分不自在,郁桂舟从她身上下来,把人搂在怀里,道:“我就只有你一个,太正常不过,在外头也没有别的女人。”


    五指姑娘肯定是不算的,这是一家人。


    说完,郁桂舟还问了一句:“知道了吗?以后可不许胡思乱想,小姑娘家家的,我等你长大可是等得很辛苦的。”还压根不领情?


    谢荣把头埋进了他的胸膛,不住的点头。


    一夜无话,第二日,他们早早便起来了,刚用了早饭,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门开后,一名小厮走了进来,报了家门,称是姚家的下人,接着又给几人问了安,便朝郁桂舟说了来意:“郁公子,我家少爷派我通知你一声,院首今日要在竹屋处见你。”


    “见我,院首?”郁桂舟还有几分诧异。


    他统共见过院首两次,一回在藏书阁找棋谱,一回是慧觉寺的案子破获后被叫去骂了一顿,这次,莫非为的是搁在白家的那些书?


    “有劳了。”打发走了小厮,郁桂舟对颇有些担忧的几人笑道:“你们不用忧心,院首是位和蔼可亲的人,也从来没有多少架子,不会对我怎样的。”


    这是大实话,从第一回他在藏书阁碰到人时,还以为是府学的先生,直到第二回他们四人被叫过去骂了一顿,才知道原来那位老者是院首,骂他们也总归是觉得他们乱来,担忧他们出事,无论院首的目的为何,总不会对他们出手就是。


    浅浅安抚了郁家几人,郁桂舟便回了府学,在回房舍还是直接去竹屋选了下还是直接去了竹屋。


    院首的竹屋穿过一片桃林后,远远的就见一片荷叶把小湖簇拥得绿汪汪的,荷叶上,不时有点点粉色的在绿叶中撑起,看着十分蔚为壮观,清气扑鼻,环绕着竹屋被拱着,廊桥亭阁,在他刚踏入廊桥上时,一道悠远的琴音仿佛从天边倾斜下来,郁桂舟脚步一顿,又笔直的走过回廊,站在了竹屋大门。


    透过大门,竹屋里里外外一览无余。


    除了他,还有兰院其他三人也在,还有院首父子俩,弹琴的是白晖,他团坐在竹屋最尽头的竹板上,外头,是大片大片的荷花池,当真是君子,莫如玉。


    郁桂舟给看向他的姚未和施越东使了个眼色,想问他们都来了怎不让人一并说说,姚未则眨巴着几下眼睛,没说话,施越东面上儿有几分讪讪的,没说话。


    院首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转头朝着他们,或者说看了看郁桂舟,笑言:“郁公子倒是好本事,也十分有担当,做下了这样在湖泊里投下了石头的事儿,倒是风度依旧,好定力,好定力。”


    院首对面的付举人一手执黑棋,闻言抬眼看了过来,倒是不惊不喜:“少年人,年少轻狂最是常态,为何要惧?”


    想他在这般大的时候,不也是什么事儿都想干一番,人生短短几十年,若是平淡如水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轰轰烈烈做上一番大事,上对得起黎民百姓,下不枉费来世上走一遭。


    在知道这四人做了这等事后,付举人倒不若其他先生一般谨慎复杂,更多的是欣慰和欣赏。看看,这果然是他看中要收作弟子的,就是不同凡响,那些平庸无能的学子世上太多,他从来都没有一丝的兴趣。


    院首冷声嗤了一声:“年少轻狂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若是只逞了匹夫之勇,那不就白白浪费了一番心血?”


    院首一向走的是保守派,心里有肉先憋着,等若遇到有合适的时机再把肉拿出来,若是遇不到,就一直憋着。


    父子俩血脉相连,但走的路子却完全相驳。


    院首还瞪了眼不请自来却要跟他处处唱反调的付举人,示意他不要搞事,停了手中的白棋,在走到一边的矮几上坐下,还招呼他们四人:“来,你们过来。”


    琴音戛然而止,白晖也停止了弹琴,从容的走了进来,四人在院首前边的蒲团上跪坐,做出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看得边上的付举人忍不住雌牙裂齿起来。


    给笑憋的。


    院首从容不迫的在他们面前煮了茶,待茶香弥漫,他才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开始说道:“趁着与晏州宣和的比试,推出你们所谓的风雅一道的书,在三州学子将目光放在这里的时候,趁此宣扬出去,既利用了宣和,也是利用了这正常比试为你们做了垫脚石,我说的可对?”


    四人垂着头,无话可说。


    院首瞥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别以为本首年老就对你们这些弯弯绕绕不知道,本首心里明清着呢,孰是孰非,我心里早有定论,既然你们早就策划好了这一场,那,为何不把书放在藏书阁供学子们阅览,而全部放在了白家的浮云斋?”


    府学学子出了书,但这书府学里没有,要一饱眼福,还得去白家的书肆里,这不是滑稽吗?


    院首的话,不仅让四人惊讶,一边的付举人也噗嗤一声,险些笑了出来。都以为依院首的保守路线,必然对他们的胆大包天训斥一番,没想到他只是纠结了这个?


    心里虽然惊愕莫名,但四人相视一眼,还是搜刮了肚子解释起来。


    “回院首,因书要拓印,而我们之中恰好白家专门有人拓印,此事白家担了不少风险,于是便约定把书放在了浮云斋里。”


    “是啊,白老爷子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给我们拓印这些书籍。”


    “……”


    其实他们都明白,把书搁在浮云斋那才是最好的选择,庙小的不敢接,只有白家这种踩在世家和皇族姻亲边上的无所顾忌,再则,放在府学里,他们的书籍哪还能造福世人,哪能让全天下的寒门学子都能读到?


    方才他们还以为院首突然变了心态,再一想,保守的院首倒是丝毫没变,他希望把书籍放在府学里,只供给府学的学子阅览,那么这书籍自然流不出去,哪怕有学子抄录了,但被大肆流传出去被人广而告之的可能性委实太低,这样府学的学子受到了牙慧,而又不必得罪诸位世家,实在是一箭双雕之计。


    “得了得了,你们这些搜刮肚肠的陈词烂语就不必说了,本首知道你们是所谓何,”院首摆摆手,一副不爱听的模样,微蹙眉头:“虽说这次你们占尽了天时地利,又不曾提前走路消息,但总归是一步险棋,若是你们输给了宣和又当如何,若是宣和没有那般正直,否决了你们又如何,虽算计了九十九步,但差一步,依然不是万全之策啊。”


    院首的苦口婆心,让几人都回过了神。心里感慨,这话才像是原本的院首该说的话!他们纷纷表示下次再也不鲁莽行事。


    院首看了他们几眼,心里门清,这几个压根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否则前不久才被他训斥了一顿,如何不久后又开始故态复萌了?他叹了一声,在几人面上扫过,突然朝郁桂舟问道:“郁公子天姿聪慧、又有常人所没有的组织大局的风范,学识突出,本首一直知道你是个好苗子,不知你可愿拜在本首座下,受我教导?”


    “爹!”一旁的付举人直接坐不住了,满脸诧异的看过来,跟四人一般,都显得有些震惊,但对付举人来说,心里还有几分火气。


    明明是他看好的弟子,怎么会被抢,这个来抢的,还是自己亲爹?


    他记得前不久,他爹还说什么,郁桂舟不过是一个天姿有些聪慧的学子罢了,比常人多了一两分聪明也不是什么大事,对院首来说,比他聪慧的见得多,他当时还有些不以为然,对付举人要收郁桂舟做弟子也没甚表示,只让他自己做主。


    这才几日啊,还对人有些不以为然的,今日就跟自己亲儿子抢人了?口是心非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吧,同出一脉,这样彼此争斗真的好吗?


    院首白了他一眼,理直气壮的说道:“咋了,我收他为弟子有何不对?他未拜师,我未收徒,这不正好凑在一起,至于你的心思,还是收收吧,你目前可挡不住他。”


    付举人心里一哽。


    虽然从四人闹出这番动静后,他知道这收徒之路灰蒙蒙的,但也不是让亲爹来接这个手的好吧?


    这让他情何以堪?


    看好的弟子变成师弟?


    付举人梗着脖子:“反正我不同意。”


    “哼哼。”院首不屑的瞥了他一眼,看郁桂舟的神色在说了拜师后一下变得和蔼起来:“本首知道你的亲人目前已在渝州城内,不若你回去同他们商议一番,如何?”


    对院首给的台阶,郁桂舟顺其自然的接了下来,恭敬的说道:“学生明白。”


    接下来,他们四人很快同院首和付举人告辞,走在桃林树下,姚未还有些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我还以为院首又要长篇大论的呵斥我们了,没想到这次倒是轻拿轻放了下来。”


    施越东道:“院首博学多才,是个难得的人物,虽保守了些,但不失为一个良师。”


    他这话明显是在跟郁桂舟分析。


    白晖也认同他这话:“施兄说得没错,院首此人学识丰富,若非他这性子,成为一方大儒也是指日可待的。”


    郁桂舟笑道:“难得见你们评价如此之高。”


    能成为一州府学院首,院首的学识毋庸置疑,虽不及大儒,但声望定然也是不斐,郁桂舟若能拜在他的名下,也能解决不少后顾之忧。


    毕竟,他没有姚家、白家、施家这样有家族支撑,出了事有人奔走,他的亲眷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没有那个人脉也没有那份关系。


    施越东和白晖都隐晦的表示支撑他拜入院首门下,又何曾不是因为这个,想让他少走些弯路?


    姚未没想这么深,摸着下巴跟他们道:“院首和付举人两个都有意收下郁兄你,不过依我的眼光看,郁兄你还是择院首为师比较好。”


    “为何?”郁桂舟有些好奇姚未的说法。


    姚未理所应当的说道:“良禽择木而栖,他们一个是院首,一个是先生,拜师这事自然要挑一个名声大的,作为弟子出门才有底气。”


    “噗嗤。”几人都被姚未的直白给逗笑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姚未的话话糙理不糙,连这个向来不喜读书的人都知道该如何选,他们说再多都比不上这句大实话。


    恰好走出了桃林,郁桂舟收了笑,朝他们抬抬手:“几位兄的意思在下明白,这就去与家人商议一番,告辞。”


    “告辞。”三人也抬手施礼,选择了回兰院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一言不合就开车。


    一言不合就抢徒弟。


    哼哼!洒糖完毕!


    第87章 荆棘路(二十)


    木家客栈的房舍里, 谢荣在灶台边一边切着菜, 一边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见日头都要挂到上头了, 说好了要回来的人到现在还没见到人影, 面上就有些急躁,她看了看坐在石桌上喝茶的郁当家,犹豫了一阵儿,还是问道:“爹,相公咋还没回来?”


    郁当家晒着太阳,喝着茶,这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别提多爽快了, 闻言摆摆手, 不甚在意的回道:“放心吧,这是在渝州城,他回府学去见院首了, 肯定有话要说, 耽搁一会不碍事的。”


    谢荣也明白这个理儿, 只是心里还是有几分担忧,心不在焉的切好了菜, 正闷头煮饭,房舍的们被敲了敲,她一下睁大了眼,沾着水滞的手在一旁的巾帕上擦了两下,赶在正要起身开门的郁当家之前跑了过去:“爹, 你喝你的茶,我去就是。”


    郁当家闻言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谢荣看了门,见门口提着一个纸袋的不是郁桂舟是谁,脸上顿时荡开了笑,仰头甜甜的唤了声:“相公。”


    郁桂舟另一手在她发顶碰了碰,努了努嘴角:“进去吧。”


    谢荣点点头,接了他手上提着的纸袋,郁桂舟跟着进去,关了门,正跟郁当家的视线对上:“爹。”


    “回来了,”郁当家起了身招呼他,见谢荣手中的纸袋,吸了吸鼻子,问道:“这是啥,还挺香的。”


    郁桂舟在石桌上坐下,倒了碗茶,回道:“是邀月楼的烤鸡,很受渝州府的老百姓喜爱,香脆娇嫩,很是美味。”


    郁当家听得咂咂舌,又一听是在邀月楼买的,顿时就有些心疼起来:“邀月楼啊,那里可是渝州府最贵的酒楼了,听说一道菜就够得上村里的人家吃上几月的了,你这烤鸡得多少银子啊?”


    当初老大考上了秀才,他都没舍得去邀月楼点菜祝贺,今儿不年不节的,倒是要享用一番了。


    “你放心吃吧,这烤鸡不贵的。”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是贵了些,但如今邀月楼经过他们一场比试,整个档次都提升了一截,彻底奠定了自己在渝州酒楼的位置,所以,邀月楼主人对他们几位比试的学子出手也很大方,说以后他们在邀月楼吃饭,他们只需要别人的一半价。


    不过郁当家这心疼的模样跟昨晚小姑娘心疼他买发钗的模样差不多,俗话果然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想着小姑娘,他顺着灶台的声音寻过去,只见她欢欢喜喜的做着菜,时不时朝这边看一眼,见郁桂舟也在看她,嘴角的笑意更是明显。


    突然郁桂舟想起一事儿:“对了,祖父和五叔呢?”


    郁当家皱起了眉:“他们啊,”他坐好,凑近郁桂舟小声的说道:“听说你五叔曾托人帮忙寻了大房那边的人,这不,今儿早你方走就有人来找你五叔,说是有些消息了,你祖父哪能听得这个,就跟着一起去了。”


    郁桂舟微微额首,没说什么。


    反倒郁当家一下感叹了起来:“其实他们找着了也好,你爹我小时候跟大房的几个其实关系不大好,大房人多,三子两女,又全家搬去了上淮,自然看不上我们二房穷哈哈的只能守着祖宅过日子,后来东窗事发,我亲眼见到大房的人被逮进了牢里,男男女女都不放过,也怨过,怨他们做了孽连累我们二房、三房跟着受累,你祖父都进牢里待了不少时日,后来见到出嫁的堂姐妹们被夫家给撵出来,孤苦无依的,又不怨了。”


    再多的怨恨,总归是一家人,在看到落难时的心酸,还能去计较什么呢?


    郁桂舟听郁当家满怀感叹的说起过往,虽能体会那种从高处跌落到泥土的心酸,但心里平静无波。正说着,郁言和郁老祖也从外头回来了。


    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郁言倒是收了几分愁苦,郁老祖则完全是把心事摆在了脸上,看见郁桂舟只浅浅招呼了一声:“回来了啊。”便进房了。


    郁当家看他们脸色不对,先前郁老祖在时,他犹犹豫豫的不敢开口,等郁老祖回了房,他才问着郁言:“你们这是咋了,是没找到人?”


    其实这话也不对,若是没找到人,郁老祖两人最多不过失望一下,哪能摆出这副难看的脸色?


    郁言低眉垂目,好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倒是有几分确切的消息了,说是在亡山一带。”


    亡山,离渝州大约有半月路程,只是这地方贫瘠寒凉,砂石成堆,是整个大魏老百姓日子过得最苦的地儿,当年大房的人被流放千里,从上淮出发,原是因该路过淮阳、渝州、淮南、过莽山一带穿过,去到边境一路,也不知哪里出了差错,竟然在渝州过去就错了路,到了另一边的亡山境内。


    “这不总归有消息了吗,你们这是为何?”在郁当家看来,虽然这亡山是出了名的不拔之地,但好歹有些消息了不是,顺着亡山查下去,总有日能找到大房的人。


    郁言叹了口气:“有了大概位置倒是能放下两分心了,只是我和二叔今日在路上,恰好碰到了一对母女。”


    “这母女咋了,关你们何时,你倒是一口气儿说完!”郁当家听得着急不已,所以他不爱读书也是有原因的,这读书人都有个毛病,说个话弯弯绕绕的,一句话非要分成几掰来说。


    郁言被他一吼直接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你还记得大房的婉姐儿吗?我和二叔今日就碰到她了。”


    “咋不记得,那小丫头片子以前没少跟在他哥哥屁股后头埋汰我,嘴毒着呢?”郁当家对以前小时候欺负过他的,一向是记得很清楚的。


    郁言懒得理不着调的郁当家,说道:“她夫家原是上淮的一个七品小官,在大伯出事后,她和淑姐儿都被撵了出来,当年她生了个闺女,在她被撵出来没多久后,她闺女也跟着被撵出来了,好在她人没走远,这才让书姐儿没被人拐子捉去,之后母女两个辗转流落到渝州府靠给人缝缝补补过日子….”


    郁当家打断他:“不是,我记得她女儿在九年前也不过才三、四岁吧,那家人把这般大小的孩子撵出来是存心要她的命吗?”


    郁言难得对郁当家打断他没有表示不满,反而赞同道:“谁说不是呢?那闺女如今都十三了,早早便跟着她母亲吃了不少苦头,还跟着城里的姑娘们一般,去采花做香囊,还失踪过好几回,这不,”他看了看郁桂舟,道:“本就身子骨差,又失血过多,幸得府尹大人派大夫去给人看了还留了张药方,我们今日就是在药铺门口碰见他们的,母女两省吃俭用的钱都花在捡方子上了,今儿钱不够,险些没抓到药。”


    他对在药铺外头拉拉扯扯的的人里多看了几眼,这才认出了人。


    “这…,”郁当家也不知道说啥好了,恨恨的骂着清德:“那秃驴太过可恶,这般年幼的姑娘的姑娘都不放过,简直灭绝人性!”


    郁桂舟蹙着眉,心里也有些庆幸让请德给伏法了,若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最终丧命在这失血之中。


    郁当家骂了罪魁祸首,又看着郁言:“你们怎不把人带过来?”


    “婉姐儿住在城西,要回去熬药给书姐儿喝,家里头还有一堆衣裳要洗,要缝缝补补,怎肯跟我们走。”


    郁言摇头:“不过这也不是办法,他们母女两个,都是女子,哪能让人放心?”


    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平,而那城西又是鱼龙混杂之地,长久栖身不是办法,如今书姐儿年幼,身子脸蛋还未张开,等过两年,一位初初长开的小姑娘,带着个妇人还住在哪儿,家里没个顶梁柱,怕是不安全。


    郁桂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遂问道:“这位婉姑姑怎不找个人嫁了,也不用这般辛苦,对书姐儿也有个保障?”对稍讲究的人家来说,女子失了名节,那就是一生的事儿,但对穷苦人家的汉子来说,能娶个媳妇就算好的了,总是老婆孩子炕头热,这样大家都不嫌弃对方,也能有个伴。


    郁言一怔:“这倒是忘了问问。”


    他们本就是大街上相遇,也只潦草的说了几句,这些话都还没来得及问。


    郁桂舟笑着安抚:“不用担心,既然在渝州碰到了,婉姑姑总在城西住着的,总有时间问个清楚。”


    郁言沉吟了下:“你说的是。”


    谢荣也感受到了这气氛,熄了火,走过来小声问道:“饭菜已经做好了,现在摆桌吗?”


    郁桂舟拍了拍她环在胸前的手,看了看郁当家和郁五叔,往前走了几步:“我去叫祖父出来。”


    郁当家有心想说,你祖父那暴脾气,生气的时候就是虐待自己,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只见郁桂舟已经推门而入,到嘴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罢,就让儿子去触触他祖父的霉头吧。


    这头谢荣刚把饭菜摆上桌,在郁当家诧异的目光里,郁桂舟走了出来,让他诧异的是,郁老祖随后也走了出来,虽说那脸色还是不大好,但比起先前跟锅灰一般的模样还是好上了不少。


    郁当家不由在心里佩服起亲儿子来。


    饭桌上,郁桂舟说起了早先在竹屋发生的事儿,郁老祖一听,顿时连脸上最后一丝虞色都没了,还止不住点头:“你咋不早些说,我们哪有意见,这事儿不用商议了,祖父我同意了,”说完,他还特意寻问了孙子亲爹一声:“你没啥意见吧?”


    郁当家:“……”都商议好了再问他有没有意见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


    郁当家倒是真想弱弱的说一句:有意见,奈何他人微言轻,还怂,在郁老祖面前,压根不敢大放厥词,要不然迎接他的就是一顿好骂。


    最后他伸着脖子,附和:“爹你说了算。”


    “那就好,”郁老祖也是随意一问罢了,转头问郁言时,那语气可是大不同:“小五,这事儿我听着可行,你见多识广,这些读书人的事儿我也不懂,你觉得如何?”


    这语气轻柔、一副好商好量的,让郁当家直接轻声从鼻尖哼了一声,扒着饭吃了起来。


    既然他就是个摆设,还是好生吃他的饭吧。


    郁言道:“二叔说得极是,侄儿并无意见,渝州院首是有大学问的,且声望极佳,这时候是最是适合做舟哥儿的师傅。”


    “还是你懂。”郁老祖听得连连点头。


    郁当家扒着饭,把脑子里方才郁言说的话一字一句的拆开,发现,压根就没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这种话他起码能说一箩筐,可是人和人的差别啊,就是这样大,说同样的话,得两个不同的结果。


    郁桂舟拜师的事儿就此说定,饭毕,郁桂舟在郁言那儿捡了几本书坐在石凳上有滋有味的看着,谢荣在他身边拿出才买的针线做着绣活,还给他裂开了缝隙的里衣缝得完好如初,在外头一个线头都看不到。


    郁桂舟一边读书,一边侧头看小姑娘咬着线团的乖巧模样,缓慢的输出了一口长气。


    这样的岁月安静,他真想一醉不醒。


    饭后,郁言和郁老祖又出门了,这次郁当家也跟了过去,他们是去城西看望郁婉母女,城西那块地方,居住的都是穷苦人家,还有许多赤手空拳、无所事事的地痞无赖,这些人霸据着城西一块地,时不时在窝窝里打家劫舍一番,许多老百姓都苦不堪言,但又碍于拳头不敢声张,只能麻木的煎熬着混日子。


    郁婉和陈书也是这麻木人里的一员,他们蓬头垢面,身上的麻衣也是补了一个又一个的补丁,不过几年时间就把鲜活的女人熬得皮骨粗厚,连带陈书一个十三岁的姑娘看着就跟十岁的孩子一般,身量瘦弱,母女俩住在一个破旧的小房子里,房子里只能恰恰遮雨避风,连张多余的桌椅都没有,都是几块石头拼成,母女俩晚上睡的床也不过是一块木板,上头搭了张破旧灰扑扑的被子,唯一像样的还是门口装满了衣裳的几个大木桶,看着是这屋里唯一值钱的物事。


    墙角罐子里“噗噗噗”的发出水煮沸的声音,浓浓的药味从罐子里传了出来。对穷苦人家来说,生老病死里的病才是压倒一切生存的希望,郁婉母女存了数年的银钱,不过捡了几幅药就涓滴不剩了。


    陈书或许从小吃了太多苦,眼见鬓角已经生出了白丝的母亲,还在操劳不休,险些哭出了声,她听见自己说着:“娘,等这副要吃完,我就不吃了,我已经好了。”


    郁婉洗衣裳的手一顿,声音粗厉:“胡说,失血过多要好生补补才好,你不用担心,等娘明个儿跟秦婶结了工钱就有银子给你抓药了。”


    郁婉把她看得有多重,陈书是明白的,当下也不在说这个,只转着话:“娘,今早在药铺门口碰到的那几位爷咋认识我们?”


    虽说他们身上穿得也不是绸衣锦缎,但衣裳崭新,少也是细棉,做工整齐,阵脚也密实,看着不显眼,但普通人也是穿不上的。


    在陈书的印象中,这还是第一回碰见除了西城的人找上她们。


    “他们……,”郁婉神色恍惚,嘴角带着苦笑:“是以前认识的。”到底没说出这段关系,郁婉想起年少时,她鲜活飞扬,呼朋唤婢,所结实的都是官家之女,那时,她时常看不上二房三房,认为他们都要靠着他们大房,言语之中时常不客气。


    一直到她出嫁,生下陈书没两年,她父亲被捅出来贪腐,列落了一干罪证,娘家的人除了一些家中下人,通通被逮进了牢房,她没来得及见上父母亲和哥哥们,就被陈家给寻了理由休弃撵了出来。


    这些年来,她除了时常在梦里听见父母兄弟在流放之时的哭喊,一次也没梦到过别的陈年旧事,对二房三房的人,更是不敢去想。


    她深知,是他们连累了族人。


    今日若不是撞见了二叔和三房的五弟,这些往事或许她一辈子都不会提及。


    几滴泪珠从她黑乎乎的脸上掉了下来,一直在水桶里荡起了一圈涟漪,突然,大门“嘭”的一声被人撞开,进来两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流里流气的男子,一进门就笑开了:“哟,这屋里还炖着药呢,郁婶子,这月的银钱你们母女俩该结清了吧?”


    郁婉一见这两人,一把擦了擦脸,站起身陪着笑:“两位爷,可否宽限几日,我家小女的遭遇你们也知道,家里给捡了药,已经没铜板了,不若等两日,我把这堆衣裳洗好送到秦婶那儿换了银钱在给你们可好?”


    郁婉指了指几个木桶里装满的衣裳,弯腰赔笑的指望着把这两尊瘟神给送走。


    其中一个刀疤男子向前走了几步,脚尖踢了踢木桶,讥笑道:“郁婶,你这可不厚道了,既然家里都有银钱捡药,那咋不把我们兄弟的银两给准备好,你这都拖了好些日子了,咋的,把我们兄弟不放在眼里啊?”


    说完,他突然狠狠踢了一个木桶,一下就把木桶给踢到了一边,里头的衣裳颠簸了几下,大都散落了出来。


    “不,不是,只是宽限几天罢了。”郁婉心疼自家木桶,那可是家里最值钱的了,但她半丝都不敢透露,只一个劲的哀求起来。


    另一个刀疤脸不耐烦了,直接说道:“宽限,那要宽限多久,你们母女能在这片地方安家落户,可少不了我们兄弟俩出力,怎么要你点银子跟要你的肉一般,我可告诉你,欠我们兄弟的人那还没出生呢,小心我把你女儿拿去青楼里换银子去!”


    “不…。”郁婉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


    这两个恶霸,明明是他们横行乡里,剜老百姓的肉,偏偏还说得自己是在做好事一般,郁婉恨不得跟他们拼了,但只要有陈书在,她就只能认。


    “你说要把谁拿去换银子啊?”门口一道慵懒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躲在屋里瑟瑟发抖的陈书一听这声音,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轻轻的爬到了门口,露出小半个头,朝外看着。


    两个刀疤男也皱着眉头转身看去,小小的院子里,一下进来三个穿戴整齐的男子,为首男人约摸二十来岁,在他们面前站定后又问了一声:“你们方才说是要拿谁换银子?”


    虽然他说话带着笑,但两个恶霸却觉得周身都带着微微的凉意。


    在外头混的人都有几分直觉,直觉告诉他们,这几个人不好惹,尤其是这个看着年轻的男子,看他们的眼神毫无温度,其中一人讪讪的笑了起来:“没说谁,没说谁,你肯定是听错了。”


    “呵,”在年轻男子身后,又一个中年模样的壮汉还嗤了一句,:“爷耳朵又没瞎,咋了,说的话不敢承认了?”


    说着他还挽了挽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一副要打架的模样。


    “几位是认识郁婶子,可是要为她出头?”最开始踢了木桶一脚,脾气稍坏的刀疤男子虽然觉得对面的几人不好惹,但仔细一看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便也放了一颗心:“郁婶子欠我们一百文,你们若是给她出头,就替她还了吧?”


    三人里唯一的老者问了:“这一百文是何钱?”


    刀疤男桀桀怪笑两声,:“何钱?她们母女住这块地儿,就该给我们兄弟上缴银钱。”


    若是要问他们这收银钱的明目,那就是街市保护费。


    其实无论是在大魏何地,在城内的街市上,也有不少做小买卖的小摊给那一片的地痞流氓象征性的给点铜板换求一个和平共处,互不干扰。


    但,朝这老百姓伸手要这银钱的还是头一回听到。


    过来找郁婉等人的郁言顿时就被气笑了,:“上缴银钱,你们兄弟俩胆子倒是不小,公然挑衅我大魏律法,私收银钱,扰乱老百姓安居乐业,就不怕吃上官司?”


    兄弟两个哈哈大笑:“爷们上头有的是人。”


    若是上头没人撑腰,他们怎敢明目张胆的收银钱,要知道,这些银钱可都是要上缴的,留在他们兄弟手上的那也只是残羹剩菜罢了。


    郁言脸色未变,反而问了起来:“不知你们上头的是何人?”


    “自然是…,”其中一名刀疤脸刚要炫耀,就被另一人给抬手打断了,他不由嘟囔起来:“你打我干啥,怕什么?”


    “就是,你们怕什么?”郁言浅笑起来,笑意不达眼底:“这渝州城最大的官是府尹姚大人,其次是刘主薄、张县丞、黄师爷,不知你们是属于哪一方啊,不如我待会替你们走一趟,去拜访拜访,也让大人们奖励你们忠心可嘉,其心可鉴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郁当家:受伤的每次都是我。


    郁老祖:败家子不骂你骂谁!


    宝宝们,咱们那是和谐型号开车呢,开车得让你看不出来,此乃最高境界。


    么么哒各位提出意见错处的宝宝们,最近不太爱看评论,等我吃两口狗粮体力充沛再说。


    第88章 荆棘路(二十一)


    两个刀疤男顿时皱起了眉, 看着面前的男子笑语殷殷的模样, 心里暗道不好,他们提起上头有人, 可半点没吓退对方, 无论这人是真有门路还是假有门路,但总归一点他们看得明白。


    他们两个在这人眼里,只怕就如同一丝蝼蚁一般,眼里丝毫没有温度。


    碰到钉子了!


    有了这个认知,两个人相互看了看,互相通了气儿,蹑手蹑脚的朝门口走去, 边道:“那个, 误会误会,我们哥俩走错门了,走错门了。”


    郁言等人眼睁睁看他们夹着屁股一溜烟跑了, 还撞在门上“嘭”的一声咯吱咯吱响了两声, 郁当家嗤了一声, 简直没料到,这些地痞流氓居然还有这一手。


    不是应该挽着膀子, 凶神恶煞的朝他们放狠话吗?


    “婉姐儿。”


    在他神思间,郁老祖和郁言已经开始认亲了。陈书瞧着坏人被打跑了,缩着脑袋从屋里慢慢走了出来,站在郁婉身边好奇的看着他们。


    “这就是书姐儿吧,我是你二叔祖。”郁老祖笑着看向陈书, 见她瘦瘦小小的模样,又是不忍,又是怜惜。


    陈书朝郁婉的方向移了移,还瞥了她娘几眼。


    郁婉险些掉下了泪来,知道二房、三房的人并没有责备她,又哭又笑的把陈书拉到跟前:“闺女,快叫人,这是你二叔祖,那是四叔和五叔。”


    陈书在郁老祖、郁言和郁当家的脸上扫过,突的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二叔祖、四叔、五叔。”


    陈书瘦弱的就是个半大的孩子,但对郁老祖等人而言,郁家却是好久没有这般半大不小的娃娃了,因此一颗心软贴的不可思议,连连笑呵呵的应下:“哎哎,小书乖。”


    连小时候跟郁婉等人极不对付的郁当家也放下了前仇旧恨,弯着腰笑眯了眼,想着要是舟哥儿和小荣也给他生个孙子孙女的肯定比陈书还要乖巧。


    “二叔,四哥,五弟,你们别站着,进来坐。”郁婉擦了擦手,忙招呼起来,等转身见到自家屋里连长凳子都没有的时候,脸上浮现了几分难堪:“这,这,家里没……就不招呼你们坐了。”


    在这尴尬之际,陈书突然挣脱了郁婉的手,跑到屋后檐下一堆木头里捣鼓了好半晌,突然捡了两张只有两个脚完好的破木登跑了过来,放在郁老祖等人身前,眨巴着星星眼,示意他们坐。


    这样一个能为自家母亲解决困境的小孩实在是惹人怜爱,前提是得忽视那个摇摇欲坠,凳面儿上只有一层薄薄的木块的凳子。


    郁老祖一把年纪了,就算心里再不忍,郁当家两个小辈也不敢让他去以身犯险,这摔了一跤咋办,都一把年纪的人了。


    于是当仁不让的在陈书的期盼下,郁言和郁当家两个挤出了一点微笑,端端正正的坐着,身子朝前,腿弓着,看着又别扭又滑稽,郁婉手动了动,就要喊他们起身,却在对上陈书看她时明亮的双眸心里软了软。


    郁老祖也没管这两个小辈,朝母女身后看了看,皱起了眉。


    这屋里破旧得没有一样东西完整,都是破木板拼凑而成,一眼望去就见到了地,就是那屋子也是破破烂烂的,也不晓得下雨时能不能遮着。


    墙边罐子里熬的药还在噗嗤噗嗤的发出声响,小院子里都清晰可闻,郁老祖招呼着陈书近前,摸摸她的头:“小书怕苦吗?”


    陈书看了看他,笑着摇头。


    “真乖。”他又看着郁婉,叹息了一声:“我们找你们很久了,怎也没料到,你居然会在渝州府。”


    提起往事,郁婉也忍不住泪莹眼睫:“说来话长,我也是追着爹娘过来的,只是在往前却没见他们人,我找路旁的人家的问也没人见过,只好回了渝州在此谋生。”


    郁老祖也只是这一说,又看原本三十几的妇人生生被磋磨成四五十的老妇,想起方才来时所见,不由问道:“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生活实在不易,这些年怎没找个人嫁了?虽说日子可能清贫一些,但家里有个顶梁柱你们娘俩也能少受些欺负。”


    就像方才那样,若是家里有个大男人,来的人至少也会收敛几分,不至于太出格。


    一提起这个,郁婉更是情不自禁留下了两行泪:“先头两年倒是找过一个,不过没多久男人外出被淹死了,家里婆母嫌我们母女是克星,就把我们给赶出来了。”


    郁婉母女的遭遇,若是出话本子,那绝对是一本连着一本。


    “都过去了,你们母女晌午吃了没?”郁当家突然问了一句。


    他看了那屋里一圈,除了一个罐子正熬着药,整个家里连碗筷都找不出两对,况且这门口还摆满了脏衣裳,想也是没时间去忙别的了。


    郁婉看了眼他,忙点头:“吃过了,吃过了。”像她们这般住城西这片的人家,谁不是随便垫几口,不让肚子饿得慌就行了,哪还会费心去做饭,忙活计都忙不过来了。


    郁当家点点头,没继续问了。


    倒是郁言抖了抖有些发软的腿,突然站了起来走了几步,还问了句:“这地方不安生,你带着孩子一直住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郁婉又何曾不知道,但是就凭她们母女,能在这里住下就已是万幸了,至少没落到去乞讨,身无片瓦的地步。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角,道:“西城头都是我们平头百姓住的,除了偶尔会有人来收银钱,别的还好。”


    “这样也不是办法,那些人都是无赖地痞,做事儿又随心所欲,你们母女俩又没顶梁柱,少不得在言语上要受些欺负。”郁言指了指陈书:“书姐儿如今都十三了,再过两年长开,你们又手无寸铁之力,万一遇到了坏人,你待如何?”


    郁婉被难住了。


    郁言又接着道:“三房在淮南经营了好些年,书院又重新开了起来,你若过去也有个照应,自然也有活计给你做的。”


    “对的,你若不想去淮南,跟着我老头子去清县也行,也在这渝州府境内,村里也平和,没得这些明目张胆的人。”郁老祖也接口道。


    郁婉听他们说完,眼里含着感激,但神色间并无异动,只不认拂了他人面儿,方说着要考虑考虑。


    郁老祖三人见她这般,也不好再劝,只道:“你好生考虑考虑,我们几个这次来渝州也是为你侄儿的事儿,待他的事儿办完就要准备走了,待你考虑好了再告知我们一声便是,我们就住在那木家客栈里。”


    说完,就要准备告辞了,郁老祖从兜里塞了一锭银子给郁婉:“好生给书姐儿补补。”走到门口,他又回头嘱咐:“若是无事就带着书姐儿来客栈找我们叙叙旧,若是你当真要留下,我会嘱咐你侄儿在城里把你们母女安顿好。”


    “二叔。”


    郁婉目送他们走远,眼眶里又溢出了泪。


    “娘。”陈书有些不安的拉了拉郁婉的袖子,不懂她怎么哭了。


    “书姐儿。”郁婉一把抱住陈书,嘤嘤哭了起来:“书姐儿,你怪娘亲吗,若是跟他们走,你再也不会担惊受怕的了?”


    陈书咬着唇,懂事的拍了拍母亲的肩膀:“娘,我知道你留下来是想等王叔叔,他对书姐儿很好,我陪你等着他。”


    陈书嘴里的陈叔叔,就是郁婉口里头两年找的那男人,虽说被淹了,但到现在都没见到人,郁婉心里并不信他就这样去了,所以一直守在这里,他们最初相见的地方,就是为了等人回来。


    在陈书的记忆里,那位王叔叔对她确实很好,高大强壮,时常把幼小的她牵着买糖果泥人,对她娘也好,还偷偷挣银钱给她娘买钗子,唯一不好的,就是家里有个偏心眼的老母,把王叔叔当牛做马的使唤,还老是找些理由骂她们母女,等王叔叔被她撵出来做工被人报信说淹死在河边后,不等查证,就把她们给撵了出来。


    还说他们母女俩克人,说王叔叔就是被她们给克死的。


    郁婉听陈书一番乖巧懂事的话,抱着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郁老祖三人带着沉重的心回了木家客栈,见郁桂舟小两口白日里蜜里调油的模样,心里的郁结稍稍冲散了些,只问了一声:“拜师的事儿你告知了院首没?”


    “祖父放心,我以让人回话了。”郁桂舟和谢荣一人搀着一个落座,给三人倒了茶水,关心的问了一句:“那位婉姑姑如何了?”


    “唉,别提了。”郁老祖和郁言都没吭声,郁当家叹了一句:“看她那模样似是不情愿跟我们走的。”说完又把他们去西城遇到的事儿说了一遍。


    谢荣听得吓了一跳:“这些人也太可恶了,老百姓日子已经够苦了,真不知婉姑姑是怎么过来的,尤其还带了个孩子。”


    郁桂舟见她紧蹙眉头,一副为别人操心的小模样,不由会心一笑,安慰她:“别担心,婉姑姑在城西待了这些年,自然是有法子避过的,否则也不会安稳过了这些年,且城西到底属于城里,极少有人张狂到随意伤人的地步。”


    虽说多是威逼利诱,但真若做了些过激的行为,于男子倒是无妨,但对女子来说,名声就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给毁了。他不经想起方才郁当家提起的那两地痞流氓洋洋得意,自称上头有人的言词,眼神悠远深邃起来。


    郁老祖等人一沉思,觉得郁桂舟说得没错,这毕竟是城里,那些地痞流氓再如何嚣张,也总是会有所顾忌的,毕竟渝州府尹姚大人还算得上好官,若把事情闹大捅到他面前,那些人上头的人也不好过。


    一行人在小院里坐了没多久,就有院首派了小童过来告知他们,说后日初九日正是个好日子,又知道郁家人素来低调不铺张,只邀了几位关系极好的在一旁见证,办一场拜师宴。


    送走了小童,郁当家等人也顾不得沉浸在郁婉母女的事情上了,郁当家更是迫不及待的回了屋里翻箱倒柜,还把包袱给抖了出来,把里面的衣裳摊开,纠结犹豫着不知该选哪件为好。


    人小童可是说了,郁老祖几人那是一定得去的,还有舟哥儿的同窗知己,他这个当爹的,自然不能让人瞧不起,首先这衣裳就不能穿得破破烂烂的,头发好像也要捣鼓捣鼓才是,郁当家不禁皱眉想到。


    郁桂舟看得膛目结舌,郁言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别管他们了,你这边邀请的人想好了没?”


    “想好了,也没别的同窗好友,就我们兰院几人罢了。”郁桂舟回神,笑道。


    郁言见他已准备好,便不再多言,浅浅交代了两句也自顾回房了,谢荣拉了拉郁桂舟的衣角,好奇的问道:“那位跟张家姑娘订亲的公子也住兰院吗?”


    郁桂舟不答反问:“怎问起这个了?”


    “你上次的家书里提过一嘴,我就问问罢了。”谢荣侧了头,小心的吐了吐舌。


    郁桂舟瞥她一眼:“我记得小荣可不是爱探听别的男人的?说说吧,怎想起问他来了?”他确实是提过一句,还是上次那张家姑娘在镇上险些被谢春晖给毁了之后的事儿,后头就再也说起过了。


    谢荣知道瞒不住他,本来她朝他打听一个外男就惹眼,还不如实话实说的好,她清了清嗓子,道:“上一次我恰好在镇上帮了一把张姑娘,本来我也不知她是谁,谁知没几日张姑娘就找上门来了,还有张夫人一起,提了谢礼过来,那张姑娘确实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她在村里无事时就时常过来找我,所以…”


    “所以你们熟络了?”郁桂舟接了话。


    谢荣点头,看着他:“她真是个好姑娘,因为拒绝了府城刘主薄给她提的亲事,她嫂子就冷着她,除了吃喝,别的不管,这才逼得张姑娘不得不自己出门买些女子用的。”


    可是谁知道那般凑巧,一次出门时不小心就碰到了谢春晖,那谢春晖怀恨在心,没在张家提亲成功,就把气儿洒到了一个小姑娘身上,还好最后没得逞,否则,张姑娘好生生一段姻缘只怕就得毁了。


    “张姑娘面皮薄,说起她订亲那位每回都燥得慌,还是后头才慢慢吐出些信儿,这门亲事是张老爷替她定下的,说那施家男子清秀斯文,学识很好,为人有正派,张姑娘本就识字,也会读些简单的,一听这般好,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不过这人她到底没见着,具体如何谁也不知道,况且又要成亲了,心里更是惶恐不安起来。”


    像村里头结亲,都是让媒婆安排好,男女方草草的见上一面,若觉得合适,男方再给女方家下聘,协商日子等等,只有高门大户结亲,男子和女子大都未见过,或躲在一旁偷偷看上一眼罢了。


    张家也算不得高门大户,只是结亲的施家乃是桓县大族,又加上订亲之时,正奉施越东院试前后,张老爷怕这样一个打着灯笼没处寻的好姑爷成别人家的,这才匆匆把亲订下。


    郁桂舟听谢荣絮絮叨叨的说了半晌,还倒了碗茶过去,等人喝了,搁下碗,方道:“施兄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虽有些不善言语,但为人正派,长得自是一表人才。”


    虽说施越东的外表是令人满意的,但以郁桂舟对他的理解,也是极不擅长与人沟通的,尤其他一心放在书中,要与他相谈甚欢,恐怕只有博学多才的女子才行,不过这姻缘之事谁又说得定呢,施越东如今是个书呆子,说不定只是没开窍罢了。


    谢荣边听边记下他说的,等郁桂舟浅浅几句说完,还有些懵:“就这完了?”


    郁桂舟看着她:“不然呢,你觉得还应该给你讲什么,”他对着人,扶着小姑娘的肩膀:“至于别的,自然会有人去慢慢了解的,你有空记得别的男子的兴趣爱好,不如把心思多放在我身上如何?”


    “你。”谢荣脸颊慢慢红成一片,挥开了他:“不跟你说了,我去缝荷包。”


    初九日,宜嫁娶、宜搬迁,辰时一刻,在院首的桃林深处的竹屋中,袅袅香气上升,琴音弥漫。在两位德高望重的先生见证下,郁桂舟给院首三叩首,递了拜师茶,接了拜师礼,随后礼成。


    院首知道郁桂舟还没冠字,特意挑了好几个,最后挑了一个满意的出来,他朝一旁端着盘子的付举人点头示意。


    付举人脸色还有几分发臭,但还是抿着唇端着盘子走到了院首旁,院首没理付举人这闹了几日的别扭,从盘子里拿出一枚精巧的雕字玉佩,递到郁桂舟面前:“大魏以赐字冠礼,字为先,佑你以意成长而冠,于以表德,今特意为你赐以字:羽华。”


    郁桂舟正经垂眉,安静跪立:“羽华谢老师赐字。”


    他双手接过那翠色的玉佩,眼角从配面上的两个飞扬不羁的羽华二字上瞥过,挂在腰处,又行了礼,起身,答谢周围的见证和观礼者。


    两位德高望重的先生也都出自府学,平日里极少教导学子,只偏居一偶钻研大道,此次见他们的老朋友付院首临老时还收了个弟子,且又这般年少俊朗,心里也是高兴的,一个劲的夸他此子有运道、定能一飞冲天等等。


    付举人不高兴了。


    看中的弟子人选成了师弟,若是由他教导,别说一飞冲天,就是年纪轻轻就深受诸人喜爱,得封大儒也是行的,如今好白菜让他爹给拱了,别一个好好的苗子被教得古板严谨,一个劲的学他爹认死理就好了。


    毕竟,这认死理的劲待久了恐怕也会沾染的。


    郁桂舟毫不知付举人的担忧,再次谢礼,礼成。


    拜师礼后,郁老祖等人就先回了客栈,走时,郁老祖激动得更是握着郁桂舟的手连连颤抖,还叮嘱他:“舟哥儿,如今你身处府学,又拜得名师,从事定要三思慎重,凡事莫要强出头,祖父祖母和你爹娘都在家里盼你归家。”


    “我知道的,祖父放心。”郁桂舟轻声保证,在送走了郁老祖和郁当家后,郁言倒是摆摆手,一副不用他操心的模样:“这渝州城我也是熟识的,且还有之交在府学里,我与他们难得一见,如今趁此机会正好相逢,你不必管我,我且自去。”


    说完,潇洒的转身离去。


    “咦,郁兄,你的亲眷怎都走了。”落后他们的姚未三人恰好走了过来,姚未看了看郁桂舟,又看了看走远的郁言,道:“这位先生倒是学识过人,性子也洒脱。”


    郁桂舟与他们边走边交谈:“确实是如此。”


    郁五叔那已经不是洒脱能形容,而是思想前卫了,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还压根不想传宗接代,成亲生子,简直不像一个读过万卷书的举人老爷。


    他转头看着另三人:“农假已过了一旬,后面两旬诸位兄台准备怎般打发时日?”


    “我嘛,肯定是做我的败家子,”姚未指了指另两个:“至于白兄和施兄,施兄好猜,估摸着是手不离书,而白兄吗?”他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白晖,翻了个白眼:“肯定是看他的话本子!”


    施越东浅浅的笑了,白晖横了姚未一眼:“你知道?”


    姚未大方的点点头:“我肯定知道啊!”他凑近了白晖,用手臂捅了捅人胳膊,一副好哥俩的模样:“你知道那本,我和深山深处那位桃花仙子不得不说的故事讲到哪儿了吗?”


    白晖顿了顿,若有所思:“讲到哪儿了?”


    姚未一下跳了起来:“我告诉你,如今已讲到桃花仙子为了报恩,给那位幸运的凡人男子生下了一堆龙凤胎了……”


    “姚兄,“郁桂舟不得不打断姚未的滔滔不绝。又不是自己生龙凤胎,这么兴奋做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隔壁老姚呢,他道:“不知道近日无事,三位兄台有没有兴趣除暴安良,维护一方稳定呢?”


    “啥,”姚未顿时瞪大了眼看了过来。


    白晖和施越东也看了过来,白晖正要说一句别学姚未搞事,就见姚未已经把我和深山深处那位桃花仙子的故事拋在了一边,特别热情的说道:“有兴趣啊,哈哈哈,除暴安良,维护一方,那可是话本子里的大侠所为,说吧郁兄,咱们怎么化身飞檐走壁的大侠,把罪魁祸首消灭在黑夜里。”


    郁桂舟:“……”


    话本子害人不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姚未:我们一起来看我和深山深处那位桃花仙子的故事吧,可有趣了。


    郁桂舟:中毒不浅,快来当大侠了!


    哎呀,终于拜师了,府学这一段落差不多还有一两章就要结束了,将会开启别的段落。


    击进的四青天,出发!


    第89章 荆棘路(二十二)


    他们刚出桃林没多久, 郁桂舟双目一扫, 随即在一旁的树下石桌上坐了下来,姚未高兴得不行, 脑子里已经自动勾勒出了一副副被人欺凌、他从天而降在微风的轻拂下衣诀翻飞, 所到之处皆是一片哀嚎,拯救于民与水火之中的情形。


    “姚兄,姚兄。”郁桂舟不知道他又脑补到哪儿去了,手在姚未眼前晃了晃,无奈的看着准备听他长谈的二人,叹了口气:“咱们继续说吧,不用管姚兄了。”


    反正姚未也就一张脸还能看得过去。


    “不行, ”抢在白晖和施越东之前, 姚未一下回了神,义正言辞的为自己争取:“这种为人民服务的事儿怎么能没有我呢,无论对方是何等狡诈, 有我姚公子的地方, 通通都得现原形!”


    那说得是言辞真切, 高洁无双。


    郁桂舟三人相视一笑,皆是似笑非笑的撇过脸, 赶在姚未又要炸毛前,郁桂舟总算收拾好了表情,安抚起姚公子来:“行行行,姚公子那就是再世青天得了吧?”


    他接着问道:“姚公子觉得姚大人管辖的渝州府如何,可是百姓安居乐业, 路不拾遗,无恶霸欺凌,无乌烟瘴气?”


    这个问题,姚未想也不想的点头:“路不拾遗虽是做不到,但咱们渝州城内百姓要是手脚勤快,至少能吃得上饭,舔得饱肚子,再说了,我爹又不缺银子,自不会去搜刮民脂民膏,”他疑惑的问着三人:“至于你说的恶霸欺凌,乌烟瘴气,有我姚公子在城里城外招摇,谁还敢比我还有背景?”


    三个人都被问着了。


    论身份背景,姚未这个当地最大的地方官独子自然是能横行一方,为非作歹。但白公子一摇折扇,冷冷的看着他:“我。”


    白公子自觉自己是一个为人低调勤恳,丝毫不摆架子的公子哥儿,却每次见姚未那一副爷天下第一的模样都忍不住气血翻涌。


    这得是有多大脸才能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明明面前就有个大家族的公子在面前,偏偏还使劲往自己脸上抹油,也不怕油多了撑人?


    白晖的冷脸还是有些作用的,姚未面色有些不自然,嘟囔道:“你就你吧,白老三,你真是爱较真!”


    白晖直接送了个白眼过去。


    “你们两就别贫了!”日日都来上一回,路人都要弃剧了!郁桂舟转了话题,道:“你们两位确实是咱们渝州府的大家公子,渝州城里也的确像姚兄说的那般,只要勤快,至少饿不死,在下在府城也半载之久,原也以为如此。”


    说完,他摇了摇头。


    “难道不是如此?“姚未蹙起了眉头,连白、施二人也看了过来。


    郁桂舟面色有些凝重:“城西你们了解多少?”


    白晖三人面面相觑,半晌皆是摇头,对姚未和白晖这两个公子哥来说,虽说在渝州城内待了许久,大街小巷的都熟络,但真去的地儿,其中还真没有城西一块。


    毕竟这地方多是寻常百姓和来渝州谋生的住所,里面什么都没有,自然不会踏进去一步,而施越东来自桓县,平日里更是手不离书,难得出门,城西对他来说更是茫茫然一片。


    郁桂舟叹了一声:“难怪,这里寻常人不进去,自然不知道城西里边有多鱼龙混杂,其中恶霸之多无恶不作,甚至朝无知的百姓收取钱财,可怜老百姓孤苦无依,身后无人做主,只得忍气吞声,做工换来的大半银钱都进了这些的口袋。”


    “什么。”姚未下意识便是一怒。


    他方才才说,他爹是个好官,渝州城在他的管理下吃饱饭还是没问题的,但一下就被人揭穿了这看似平静下的污垢,姚公子怎生忍得,当下便一拍石桌,一副要收拾人的模样:“郁兄,是谁胆子这般大,我不收拾得他哭爹喊娘我就不姓姚!”


    相对于姚未的怒气,白晖倒是冷静许多,他看着郁桂舟问道:“郁兄怎知城西的情形?”


    据他所知,郁家的家境虽比他们三家差上许多,但比之普通的老百姓还是要好上不少,郁家人来渝州住的也是房舍,短短几日,郁桂舟怎了解城西的情形?


    “是这样的,”郁桂舟苦笑两声,把自家在药铺见到了郁婉,后来郁家人又特意上门去后遇见的事儿说了说,才道:“要不是这样,我也是一无所知的?”


    姚未听得一下引发了同情幼小的心里:“郁兄,你那姑姑母女真是惨,比我看我和深山深处的桃花仙子不得不说的故事还要让人感动。”


    郁桂舟无语。


    能不提那我和深山深处的桃花仙子不得不说的故事吗?他每回听这个,都能把桃花仙子当成白素贞在听。


    “你方才话里说那恶霸扬言称自己上头有人?”白晖考虑得多一些,一下抓住了重点。能明目张胆收取民脂民膏,这上头的人恐怕地位很高。


    不过幸好不是姚大人,否则也没机会让他们去做甚维护一方稳定了。


    郁桂舟点头称是。连一向只把神思沉浸在书本里的施越东听到这儿都忍不住说了一声:“此事要理清楚恐有难度。”


    “难什么难!”姚未不在意的摆摆手。


    在这渝州城内,只要他爹还是最大那个,其他人在怎么蹦跶也是跳不出手心的,这种事以前没碰到就算了,如今既然知道了,当然不能就这样放过。


    收无知百姓的银钱,这种事儿连他姚公子都没做过,到底谁竟敢做事比他这个渝州第一败家子还出格?


    简直不把他姚公子放在眼里!


    “不,”郁桂舟摇头:“此事必然不简单。”


    能瞒天过海这些年手腕必然不可小觑,再则,他们这些公子哥就算不爱去混杂的贫民巷子里转悠,但府衙内下九流的不少人也是住那一片的,难道这些人就一丁点没察觉?


    “你以为你姚公子振臂一挥就能有无数人响应你?”白晖白了一眼,毫不客气的戳穿:“姚大人虽稳坐府衙,但下面的人欺上瞒下,串通一气也能遮住他的双眼,再则,这些人在府城经营多年,手段心性必然狠辣,一个不好,说不定就能让他们狗急跳墙。”


    就连上次慧觉寺的案子,他们没插手之前,也是始终查不出来,可就凭着他们几个未办过一次案子的几名学子出城一趟都能发现点蛛丝马迹,整个府衙那么多人,就个个都看不出有何不对?


    这不是笑话吗?


    白晖的话姚未细细一想就明白了个七八分,他有些诧异:“你是说钉子还没拔干净?”


    上次借着清德的事儿,可连换了数位捕头、城门处头领、两个文书等等几十号人,虽说没把他们的靠山给揪出来,但也让那些背后的人损失惨重才是。


    “藏得深的钉子哪那般容易被揪出来,再则,”白晖面色也有几分凝重:“这次若是顺藤摸瓜,那被拉下来得可是朝廷命官!”


    跟慧觉寺案子有所不同的是,清德大师哪怕声望再高,把府城里的关系疏通得再好,在他落难后,曾经收过他好处的官吏们自然要明哲保身,加把劲的推动清德的刑罚,让他再也开不了口,这样,就不能把他们给供出来了。


    姚未道:“只要不是主薄之位和县官之位,别的官位我爹都有直接任命权的!”他顿了顿方又接着开口:“何况,若真是那不能直接动的,若确有其事,也可上报给朝廷,请巡抚办案查实的。”


    说着说着,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心里隐隐都有种不好的感觉。


    商定之后,郁桂舟又返回了桃林深处的竹屋,院首考校了他一番功课,抽了些问题,等揭过这一茬,又老生常谈,希望郁桂舟往后做事要三思而行,量力而为,且不可大意冒险等等。


    郁桂舟满口答应了下来,浑然忘了一个时辰前他们兰院四人才商定好了准备做一番大事!


    出了竹屋,这次他直接去了木家客栈。


    郁老祖等人早前就透出过待他拜师完就要启程回谢家村了,如今师已拜,以郁家人的节省,必然是要早早回去的,这一走,又要一年半载才能见到,他心里也是有几分怅然的。


    数年间,郁家之于他,的的确确是融为一体了一般。


    如他所料,在郁老祖和郁当家回了客栈后,第一件事就是让谢荣去收拾收拾行礼,说近两日要准备回去了,这厢谢荣面带不舍的收拾起来,郁桂舟也恰好踏进了门。


    见到他,郁老祖父子还有些诧异:“这是做啥,才拜了师,咋不去院首身旁听着训诫?”


    郁桂舟温温和和的说道:“院首那儿自是已妥当,再则,祖父和爹难得来一次,我自然要顾着你们,这一去,又是一年半载才能见了。”


    郁当家原本要说一句师傅重要,听到这一声感叹,也咽下了到嘴的话。不说舟哥儿想念家人,便是他们自己闲暇时想起老大,心里也是又骄傲又心酸。


    谢荣把大件给收拾好了,转出了门,见到郁桂舟眼前一亮,还不忘问着郁老祖父子:“祖父,爹,我出门一趟,晚上弄几个好菜。”


    “应该的,应该的,”郁老祖点点头:“明儿要回去了,晚上和你五叔好生喝一喝。”说完,他沉默了下,又嘱咐谢荣一番:“多买些酒菜,待会把你婉姑姑母女也请过来一起吃顿饭,你们两还没见过她们吧。”


    他说的没见过的指的是郁桂舟和谢荣。


    谢荣愣了一下,随即就回了神,笑道:“我这就去,也不知道婉姑姑和书姐儿爱吃些什么?”


    “鱼,她爱吃鱼,”郁当家想也没想的回道。他还记得郁婉小时候还是丫头片子的时候,大房逢年过节回来祭祖,他们几个一对上,必然是要抢他的东西,嘴又毒得很,那时候郁家还富贵着,请个会除腥的厨子做几顿饭还是很容易的。


    郁家败了后,郁当家时不时还在想,他当初怎就没偷偷跟着厨子学两招呢,好歹也是个手艺不是?


    郁婉爱吃鱼,说来还得归功于郁当家的功劳。


    “好,媳妇知道了,我这就去瞧瞧有没有新鲜的,”谢荣说完就要朝外走,被郁桂舟喊住了:“我们一起去。”


    郁桂舟自然是舍不得小姑娘大包小包的提东西,身为一个男人,怎能见到当媳妇的忙里忙外而袖手旁观呢?


    两人一走,郁当家就乐了起来:“这小子,儿媳妇买个东西还非得跟着,真是黏糊。”


    “你不黏糊?”郁老祖白了他一眼:“当年也不知道是谁非看上了丁氏死活要娶,娶回来不也黏糊了好些日子?”


    郁当家老脸一红,险些没站住,他双眼四处瞥了瞥:“爹,这都啥时候的事儿了你还拿出来说,幸而舟哥儿两个走了,要不我这当老子的脸往哪儿搁?”


    郁老祖更是惊奇了起来:“你还有脸?”


    郁当家顿时气得胸脯起伏不定,脸颊赤红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明摆的歧视吧!


    “行了行了,”郁老祖也给人留了几分薄面,把郁当家赶了出去,让他去城西通知一声郁婉母女。


    郁桂舟提着篮子,一路跟在谢荣身后,见她在摊子上不停的转悠,一路上还跟小贩们讲讲价,最后各种菜色都买了不少,等最后到了买鱼的摊子上,她反倒皱起了眉头。


    郁桂舟一直沉默的当个搬运工,此刻自觉的上前两步,问道:“怎么了?”


    贴心自觉的好男人模样!


    谢荣指了指那水桶里都快摆动得累了的鱼,朝他问道:“买哪种?”


    原来这小摊上有两种鱼,谢荣一见这个就有些懊悔了,她只顾着听到婉姑姑爱吃鱼就出门了,早知道应该打听清楚,婉姑姑喜欢吃哪种鱼才是?


    郁桂舟朝水桶里看,果然见到有两种,恰好摊主刚把来买鱼的妇人送走,笑呵呵的看了过来:“公子和小娘子可是要买鱼?我王小二这里的鱼那是最新鲜不过,都是从河里摸过来的,味轻,这扁的鱼刺多,长不大,这大些的,刺儿大一些,两位看看要哪种?”


    随着他的话,那木桶里的几尾鱼响应似的摇头摆尾,溅起地上一片水花儿,郁桂舟拉着谢荣退了几步,对小贩说的新鲜再肯定不过:“那就两种鱼各来一条。”


    “好嘞,”摊贩麻利的从桶里抓了两条,过了重,笑呵呵的说着:“客观真是赶巧,你瞧这两鱼共有三斤,九十文银钱。”


    郁桂舟点头:“就这两尾了,串起来吧。”


    小贩一听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这鱼天生天养,长在河里头,村里也没人吃,倒是拿到城里来卖是一条路子,那河里时常有娃子在里头逮河虾,加上吃的又少,像这大尾的鱼一般有两斤重那还是他运气好才碰着的呢,他一边应道一边拿了一旁放置的木棒朝鱼头上敲了敲,等鱼不摆尾了,这才用草绳穿了递给他们:“客观你拿好。”


    郁桂舟和谢荣一人接鱼,一人掏银钱,等把鱼放篮子里装好,小两口正要走,郁桂舟余光撇见那鱼桶旁还有个小罐子,里头像是有甚在敲一样,他随口问了句:“这里头是甚?”


    小摊贩刚把银钱揣进兜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道:“是数只河虾,我摸鱼的时候顺手捉的。”


    郁桂舟顿时来了兴致。他本身就是个爱吃虾的人,到了大魏两年多,谢家村那地方不依山,不靠水,连条小河沟都没有,别说吃虾,就连吃鱼的次数都少得很,还是后来用稻田养鱼的法子这才吃了不少鱼,这般想着,他已经在小罐子身前蹲下了身,揭了盖口一看,见罐子里密密麻麻装了不少,这些河虾个头不大,但胜在还有两嘴肉。


    郁桂舟脑子里已经幻象出了好几锅香辣虾了,咽了咽喉头的口水,他非常之大气:“我要了。”


    “这虾给我包起来!”


    在他话音刚落,又一道声音接着说道。


    郁桂舟顿时挑起了眉,居然有人跟他抢虾!作为一个有学识的读书人,郁桂舟根本不屑于用自己的的博大胸襟去跟人在大街上争论,那会有失他读书人的身份。


    在小摊贩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把盖子放了回去,一手就把罐子给搂在了手上,转身,面朝着谢荣笑了起来:“媳妇,给钱。”


    刘管事做为渝州城刘主薄的下人,得夫人看中,特派他管着采办一事,还赐他姓了刘,平日里,在这城里,哪个摊贩见了他不弯腰讨好,哪个百姓敢跟他争看中的东西!


    这还是第一回有人不卖他面子。


    为了在随同过来的下人面前不掉价,刘管事当下就对着连眼神都没看过来的这对普通夫妻怒喝一声:“小子,你可知我是谁,这虾我们刘府要了,你最好乖乖识趣,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郁桂舟见谢荣付了银子,这才转头打量了刘管事一行,对他口口声声声称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嗤之以鼻:“我要是就爱吃罚酒又如何,难不成你一个下人还有权利威胁我一个平头百姓?”


    下人那可是有卖身契的,而平头百姓最少也是个良民,谁优孰劣一目便知。


    刘管事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虽然他是个下人,但弯腰叫他刘爷的人太多,腰板一挺直早就觉得今非昔比。


    就算他是个下人又如何,他至少能仗势欺人不是?


    但在大街上被人口口声声下人长下人短的,还是戳中了刘管事藏在心里的那根儿刺儿,提醒着他哪怕如今被不少人口口声声叫爷,骨子里也是个下人。


    如此一来,刘管事更是恨得牙痒痒。


    他带来的两个下人都是惯常跟着他的,最是会看菜下碟,当下就为刘管事出起头来了:“小子,你少得意,你知道我们刘爷是谁?”


    “敬酒不吃还想吃罚酒,这不是拿鸡蛋撞石头,活腻了吗?”


    周围的小摊贩们想然也是常见到这一幕的,纷纷小声劝告郁桂舟两个不要跟他们作对,这几个虽是奴才,但背后的主子是刘主薄,仅此于姚大人的大官,平常百姓跟他作对,那不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吗?俗话说得好,这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郁桂舟没吭声,拉着谢荣听着四周小摊贩们一人一句的劝告,还借着袖子拍了拍谢荣的手安慰她。


    刘管事见他不吭,还以为这是知道利害关系了,冷笑一声,朝他伸了手:“拿来吧,年轻人,下次行事可别如此鲁莽,若非家里小姐急着要尝这河虾,你落到我刘爷手里,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不知道你家小姐知不知道这河虾是从别人手里抢的呢?”郁桂舟浑然不在意的提着罐子,随意说道:“只怕依着咱们渝州府大家千金的贤惠,若是知道自己的吃食是下人们威胁利诱从别人手里抢过去的还能否吃得下呢?”


    若不是,那刘家千金自然不会做这种有损名誉的事儿,若是,被人传出去,只怕这深闺里的小姐也要被人议论了。


    刘管事眼见他轻飘飘的就把话给抬到了事关自家小姐的名声上,直恨得不行,但他还是知道分寸,咬牙切齿的替刘小姐洗刷冤屈:“小子说笑了,我家小姐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岂会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


    郁桂舟这才抬眼正视他:“既然你家小姐是个再贤惠不过的人儿,那做出这种没有分寸的人岂不是你这个奴才自作主张!”他目光如炬:“就你一个下人,也胆敢对本秀才公呼小子,且不知你哪儿来的大脸,就凭你这一点,本秀才也能拉你去府衙,让人打你二十板,治你这失言之罪!”


    郁桂舟的疾言厉色让刘管事三人都大惊失色。


    “怎么,不像吗?”郁桂舟理了理衣摆,漫不经心的说道:“虽说穿得普通了些,但本秀才自认一身气度还是你这种人望尘莫及的,刘爷也不过如此,一双狗眼看人低,看到了别人,却没低头看看自己罢。”


    作者有话要说:  ╭(╯ε╰)╮又打不开网页,只能用手机发了


    第90章 荆棘路(二十三)


    半晌, 刘管事忍着气儿憋出了几句:“秀才公好厉害的牙口!奴倒是佩服得很, 不过秀才公可知,在这渝州城里, 读到秀才位儿的公子们比比皆是, 可他们再厉害,也不过是个秀才罢了!”


    “哦,”郁桂舟随口一句:“那也总比一个做奴才还喜欢舔着脸招摇撞市的瞎眼狗强吧?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


    他突然回过了神,问了句:“你方才说你是哪家的奴才来着?”


    刘管事警惕的看着他,先前一时大意就提了小姐两个字就险些扯到了名声上头,今儿要是把主薄大人给报出来,指不定还要牵连大人呢?


    别看主薄大人平日里端着中规中矩的脸, 可一旦让人传出他丁点不好, 作为下人,头一个就吃不了兜着走。


    刘管事想了想,决定还是先退一步, 他恨恨的瞪了瞪郁桂舟, 皮笑肉不笑的:“公子难得的人才, 不知是何方人士,目前在哪儿歇脚?”


    郁桂舟已经懒得理会这恶奴, 反正那几人如今是翻不起风浪来了,他扯着谢荣就走,末了还回头嚣张狂妄的回了句:“府学,有本事你来找我?”


    刘管事果然被他的态度气得四仰八叉的,身后两个刘府下人一人一边扶着他:“刘爷, 别气儿,这小子就是故意气你的。”


    “就是刘爷,这不过是个秀才公,就张狂得不知马王爷有几只眼了,咱们以后有的事机会收拾他。”


    都道宰相门前七品官,他们虽只是主薄大人府的下人,但刘主薄在这渝州城内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区区一个秀才,整个渝州就有数百之多,又有何惧之有?


    如今且让他得意一时,过了这众目睽睽之下再商议也不迟?


    刘管事在两人的劝慰下,心里这才好受了些,对让他如此丢脸的郁桂舟那更是恨到压根痒痒,刘管事挥开了两人,顶着四周意味不明的打量,灰溜溜的逃回了刘府。


    且不提刘管事等人的小心思,这头郁桂舟和谢荣提着篮子往客栈赶,路上,谢荣时不时朝身边瞥,一副欲言又止的,看得郁桂舟发笑:“怎么了,这副表情,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谢荣这才小心的吐出方才起就一直压在心底的话:“方才那几人,相公为何要与他们对上?”


    郁桂舟的为人她是知道的,向来温和,在外也不爱提起自己的功名,且方才相公对那几人的态度,可是十分的狂妄。


    这与他平日里的做派实在是相去甚远。


    郁桂舟淡淡的解释:“自然是有原因的,”这些他无意多谈,免得让小姑娘胆战心惊,徒增她的烦恼,只道:“为夫方才那些话可有气势得很?”


    其实他想问的是这样一副狂霸酷帅拽的模样,小姑娘有没有心跳加速,沉迷在他散发的荷尔蒙里不可自拔?


    想了想,还是算了,反正问了也是白问,小姑娘又听不懂,最多回他个懵懂无辜的眼神。


    “有。”谢荣肯定的回他。方才他变脸那一幕,实在是吓人一跳。


    得了这个字,郁桂舟顿时满意了,连脚下的步子都轻松了许多,两人穿了几条街,进了房舍,他们到时,郁婉母女已经到了,正陪着郁老祖父子在石桌上喝起了茶,见他们进来,顿时拘谨起来。


    “来,舟哥儿,孙媳妇,”郁老祖忙招呼着他们,指着郁婉母女道:“这就是你们婉姑姑和她闺女书姐儿。”


    郁婉母女脸上都带着几分不自然,郁桂舟看了过去,朝他们微微一笑:“姑姑,书姐儿。”


    谢荣也跟着喊了声,接过了郁桂舟手上的菜篮子,道:“我去做饭,你和祖父、爹陪姑姑聊吧。”


    “好好好,”郁婉见他们也是好相处的人,脸上也是一松,听谢荣要去做饭,顿时也说道:“我也去帮忙。”


    “不用的姑姑,我一会就好的,你就坐这儿吧。”谢荣怎么可能让第一回登门的郁婉在灶房里跟着忙前忙后,当下就拒绝了,又看了看陈书这个小姑娘,当下把菜篮子搁在灶台上,回房翻了盒红枣糕点出来,放到陈书面前,摸了摸这个瘦小的闺女头发,柔声说道:“吃吧,先给你垫垫肚子。”


    “这怎好使得,快收回去,”陈书一听郁婉这话,顿时就把粘在香气软糯的糕点上的目光侧过了,看得谢荣心下也是不忍,又把盒子朝陈书身边推了推:“吃吧,这就是给你的。”


    她看着郁婉:“姑姑也是,几块糕点罢了,书姐儿莫非在这儿还吃不上?”


    “就是,婉姐儿,你就是太客气了。”郁老祖打断了郁婉要出声的反驳,朝陈书笑呵呵的说道:“书姐儿,别管你娘,快吃吧。”


    陈书看了看郁婉,又看了看郁家众人,见他们都满含笑意的看着她,唇边不由露出个笑意,这才抬手捏着一块糕往嘴里塞。


    见状,谢荣就自顾去一旁灶台上忙活去了。


    郁婉看陈书小心的捏着糕点吃,心里就莫名的堵。若不是跟了她这个无用的娘,又怎会这些年连块糕点都吃不上,唇边几不可闻的溢出一声叹息,耳边却传来一道清脆的嗓音:“娘,你也吃。”


    她回头,见陈书枯黄的小脸上笑靥如花,举着手把糕递了过来,那香甜的气息钻入鼻尖的时候,郁婉顿时所有委屈都涌上了心头,眼泪刹那就掉了下来。


    “娘?”陈书不懂好好的,她娘怎么就哭了,她无措的看了看四周,眼里惊慌失措:“祖,我娘……”


    郁老祖叹息一声:“书姐儿,让你娘好生哭一场吧,待她哭过就没事了。”


    他是过来人,最是知道若是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迟早有一日,人是会受不了的,就像郁婉一般,心底压了太多的东西,一日一日的生生把自己催成了老妇,这母女两人的样子,就是说是祖孙也是说得上的。


    陈书对郁老祖的话还是有几分信的,虽说看她娘流泪还是无措,但心底却不会再惊慌不安了。


    就如同郁老祖所言,郁婉哭了一阵儿就消停了,哭完,她的精神状态竟然是格外的好,整个人看着不再是死气沉沉的,连苍老的皮相都年轻了几分。郁老祖等人顿时放心了下来。


    “恭喜姑姑了。”郁桂舟还打趣的说了一句。


    郁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擦了擦眼,嗔了一句:“这喜从何来?”


    “自然是宛如新生,犹如拨开了层层迷雾,这难道不是喜事儿?”郁桂舟故作惊讶。


    郁婉想了想,点头:“你说得对。”


    先前陪着郁老祖父子喝茶的时候,早就听他们把近些年郁家二房、三房的事儿讲了讲,尤其是她这位侄儿,年纪轻轻就考取了秀才功名,还是在渝州这般文风鼎盛的地方,要想脱颖而出,确实是聪慧和气运缺一不可。


    这些年的卑躬屈膝,让她在见到郁桂舟的时候,被这些读书人特有的儒雅之气震慑,一下子就拘谨起来,这哭了一场,倒是让她心里那点子拘谨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只是,郁婉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我失礼了,让你们看了笑话。”


    郁当家见郁婉放开了几分,倒是敢跟她呛声了:“就你,从前也不知道有多少丑事,抢我东西都不知道抢了多少次,还每次抢了不承认,害我被爹娘骂。”


    就因为大房难得来一次,所以他每回都要背锅,还要被长辈骂他不懂关照妹妹,欺负姑娘算什么本事云云。


    天知道他有多冤。


    所以小时候,郁当家最希望的就是他娘能给他添上几个弟弟妹妹,这样以后大房的人再来,也不能仗着他们人多就把事儿往他头上推了。


    “这可不能怪我。”郁婉被说得也露出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态,见陈书好奇的看过来,不由撇着嘴:“别听他的,娘才不做那些子事儿呢。”


    郁当家:“……。”


    这当真孩子的面儿都不肯承认错误呐?


    “做何事儿啊?”正说着,大门被人一把推开,郁言一边走一边问。


    “没什么,小时候的事儿罢了。”郁婉笑道。


    郁言脚步一顿,朝郁婉看了一眼,眼里有着几分惊讶,不过他并未把疑惑问出来,反而在郁桂舟身旁找了个位儿坐下,小声的说道:“你小子到底喉咙里卖的什么药?”


    郁桂舟侧目。


    “还装?”郁言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模样:“方才在大街上,你跟刘家人起了争执,我都看在眼里呢?”


    读书人的傲气?


    读书人的狂傲?


    这些或许在别的学子身上有,但在郁桂舟身上,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此子哪怕得罪人,但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罢了,又怎会张狂的把人给得罪死?


    被郁五叔给逮住了一截小尾巴,郁桂舟只得无奈的透露了一点消息:“或与城西的恶霸有关。”


    他点到即止,再不肯多透露一字。


    郁言心思通透,一眨眼就想了个大概:“你是怀疑?”


    “对,”郁桂舟点头:“我也不过是试上一试,其实真正的主谋就那几位,我不过是恰好碰到了刘家的下人,正好顺水推舟的试探了一下,这刘家,果然没有外边说的那般大义凛然。”


    郁言心道,有几个身在高位的不是如此,再则,一府下人那般多,谁知道谁好谁歹,万一是刁奴自己行凶,这责任反倒推在了主人头上,岂不是又有失公允。


    “你要小心些,我知道并非你一人,但牵涉的人到底在城里经营多年,那势力庞大得远非你们能想象,若有一丁点风吹草动,说不得就打草惊蛇,反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最终,郁言说道。


    他倒是想阻止这事儿,但一个郁桂舟等人已是下了决心,二是从他和刘家下人对峙开始,这棋就已经开始下起来了,此时抽身并非明智,反而会让小人在背后等着趁虚而入,准备放冷箭。


    “我知道了,多谢五叔提点。”郁桂舟道谢。


    郁言摆摆手:“我倒是没提点你什么,全凭你们自己了。”话完,那头谢荣一桌饭菜也备好了,郁婉过去帮忙把饭菜端上桌,摆好位儿,一家人不分男女落了座,郁老祖当先一步,把桌子中间摆着的两盆鱼里最嫩的地儿分别给了郁婉和陈书,这一夹,引得郁婉忍不住又是热泪盈眶。


    她感慨道:“其实我小时候并非爱吃这鱼,只后来每逢回祖宅时见到四哥吃得那样香甜,仿佛人间美味一般,才忍不住与他争夺,那赢了的鱼,确实格外的与众不同。”


    “都过去了,快吃吧,这是你侄儿媳妇两个特意为你买的。”郁老祖道:“凡事都要往前看,今年咱们吃鱼,明年也要一起吃鱼,这样才年年有余呢。”


    郁婉低头尝了一口:“这鱼好嫩呢。”


    “那是自然。”郁当家颇有些郁结。方才郁婉的话明明已经证明了打小就跟他作对,抢他东西的事儿,他背上这么多年的锅也能下来了。


    但作为当年骂他骂得最狠的亲爹,咋一点不心虚不内疚呢?


    郁桂舟低声给郁婉解释家里头这两年在稻田里养了稻花鱼,如今这吃鱼的法子可是有不少,肉质鲜美比之河鱼也不差什么。


    郁婉听她说得有趣,连陈书也边扒着饭边竖着耳朵听,郁老祖和郁言就更不必说了,一贯奉行食不言寝不语,还有谢荣,时不时也瞥头看着郁桂舟的方向。


    郁当家顿时举动这顿饭索然无味了起来。


    等吃完饭,郁婉母女又主动提出要帮谢荣收拾洗刷碗筷,这次任谢荣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只得同意了下来,三人都是手脚麻利的人,没一会就收拾妥当了。


    灶台炉子上噗噗噗的水声冒出了声儿,谢荣赶忙就着烧开的水把茶泡上,又端了几样点心在石桌上,吃饱喝足后,难得享受这静谧的时光。


    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沉寂了半晌后,郁老祖还是问了出来:“婉姐儿,你们母女当真不去淮南,也不准备跟我老头子回清县了?”


    郁婉抱着陈书脸上微微僵,但还是肯定的摇了摇头。


    “你,唉!”郁老祖重重的叹了口气儿,虽然不知道郁婉到底因何不原与他们同往,但到底人做了决定,只得看了看郁桂舟:“舟哥儿,既然你婉姑姑不愿离开,那你得多费费心,帮着照应她们一下。”


    郁婉刚要说不用这般麻烦,却见郁桂舟已经含笑点头:“祖父放心,我会的。”


    郁老祖这才放心下来,又坐了会,郁婉母女就起身告辞了。此时天色已晚,让他们两个女子回城西自然让人不放心,郁桂舟提议说一起送她们回去,再则马上要回清县了,郁家人来渝州几日还没好好逛过呢,就算自己不添置,家里总有女眷,买些小玩意回去也是再好不过的。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门了,此时,不过刚华灯初上,黑夜和日晖交替,不少摊贩推着板车从他们身旁经过,来得早些的,也不过才将将把东西摆了出来,郁家人边看边走,倒是瞧上了几样,也不过是些小娃用的小钗、头绳之类的,花了银钱买下来给了陈书。


    郁婉自是不肯收下,一番推搡,还是郁老祖仗着辈分让她噤声,把东西塞到陈书怀里才作罢。


    等把母女俩送回了屋,见她们关好门,这才转身出了巷子。这城西的巷子里黑漆漆的,四周人家门上连一盏灯都没挂,借着月色,一行人慢慢走了出去,才到巷口,前方灯火通明,红灯高挂,街上香气四溢,吆喝不绝,往来行人皆是面带微笑,或行色匆匆,或漫步街头悠闲肆意,这副画卷与背后黑暗、寂静的巷子生生分出了两个世界。


    一名天,一为地。


    连郁老祖和郁当家父子都生生生出了几分怅然,蹙起了眉头,心里多了几分复杂。


    在他们的印象里,渝州这座府城,自然是要比他们清县好得多,哪怕是普通百姓的日子肯定也比下头的县头、村里的好过,可除开眼前这繁闹喧嚣的热闹,背后的普通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如何,他们已是深有体会。


    怀着这些感叹,他们的身影逐渐被人群融合,与喧嚣融为一体,喜闹的人气儿总是会把那些难受的心理冲淡,渐渐的,也放下了这桩子事,好生逛起了这座府城来。


    到回客栈的时候,郁老祖父子、郁言、郁桂舟两个手上都提满了纸袋,有糕点干粮,有棉衣布绸,还给庞氏、丁氏和郁竹姐妹都买了银钗、镯子、珠花、给郁桑买的笔墨纸砚等等,郁老祖回来路上,一直念叨着太花费了,说郁桂舟不会过日子,非得买这些,都赶得上一年到头家里的嚼用了。


    一路念叨进了房舍,郁桂舟这才举手告饶:“祖父,孙儿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如何?”他一一举出买这些东西的理由:“你瞧,我给祖母、娘和姐姐们买的钗子和珠花可好看?祖母从前可是带玉带金,如今只给买了一个银镯,还是孙儿的不孝呢,还有娘和姐姐,在家里勤勤恳恳、忙里忙外的,还带不得几支钗子和珠花了?”


    虽说他从侧面打听过他娘丁氏性子还是如此,但家里有人压着、有人管着,也不得不收敛了几分,且这半载在家洗衣做饭,也是一番辛苦,也是受得起他买这些的,何况从回了郁家便一直安安生生,勤劳肯干的郁竹姐妹?


    照他看,丁氏那性子要掰回来,绝非一朝一夕的事儿,要跟她相处,非得给个巴掌给个甜枣,且丁氏为人爱张扬,这回给她买了这些,既让她在村里一众婶子们面前出了风头,那以后做事定然不会再心生不满,这也算得上是一种鞭策了。


    “是啊,婶子和嫂子侄女们都辛苦了”郁言也帮腔道:“你们瞧,我这大包小包的不也都是给爹娘兄妹们买的吗?”


    他提了提手中的几个包袱,无奈的笑了起来。


    想他这二十几年来,除了读书,还从没操心过这些事儿,这不,今儿第一回跟个妇人一般出门采买这些,他这侄儿啊,真是不拘小节得很。


    这一人一句的,郁老祖顿时沉默了,想着郁桂舟说的,庞氏从前都是戴金戴玉,郁家败了后,跟着他逃到淮南,就再没见过她带首饰了,说来还是他对不起她。


    他不由看向郁桂舟,笑道:“你祖父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既然你有出息,待你以后为你祖母添上金玉镯子吧。”


    “孙儿自当如此。“郁桂舟自是满口保证。又说了两句,郁家人就各自回屋歇息了。


    清晨,谢荣早早就起来把早饭做好,等郁老祖等人起床洗漱后,一家人草草用过,郁当家又捡了草料喂了牛,待金光洒向大地之时,去前头退了房,把包袱放在了牛车上,郁老祖等人就要准备出发了。


    郁言要回清县,自然也是与他们一道的,郁桂舟送他们上了牛车,又对依依不舍的小姑娘无声的说了两个字,接着,郁当家“驾”的一声,拉着绳子,蹄声蹄蹄哒哒的响起,一路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郁桂舟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转身朝另一条道走去。


    “郁兄,”姚未看着推门而入的郁桂舟,还有些大惊小怪的:“难得见到郁兄回了兰院,怎不陪着家人?”


    郁桂舟关了门,视线在他抱着的几本书上瞥过:“你姚公子不也转性开始读书了?”


    “你说这个啊?”姚未努了努怀里的册子,摇头:“这可不是书,这是白家送过来的账本,你知道的,本公子爱的是风花雪月,这账本送我这儿,也真是委屈了,我姚公子自是要为这些账本寻一个合适的人选,看看他到底写的什么玩意?”


    他看着郁桂舟笑得格外高兴:“恰好你回来了,走走走,咱们去找白老三,谁让他是渝州白家的后人,这白家做生意有一手,看个账本那也是小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郁桂舟:媳妇,有没有觉得我帅气难挡,俊美逼人,气势强盛?


    谢荣:吓了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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