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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荆棘路(四)


    姚大人作为一府之主, 这些小动作自然是瞒不过他的, 最初,他知道时, 心里也是又气又怒, 气的是姚未什么都不打听清楚就应了下来,怒的是那儒派太过欺人,几个入府学三年的秀才欺负一个童生算啥本事?


    何况,他们设计这一出又一出的为的还不是借着姚未羞辱他?


    姚大人想起那姓张的临走时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这是他授意的,当日姚未打了儒派的脸,姓张的不好跟个后辈计较, 可是心里一口气也没散, 他不好直接出面,但又不能让姚大人父子好过,这才有了儒派弟子打着旗号挑上姚未的事儿。


    姚未的本事, 他这个当爹的再清楚不过, 除了嘴皮子利索, 能言善道,歪理一堆, 别的实难有大出息,与儒派几位出众的弟子比试,这是自讨苦吃。


    虽然姚大人觉得心里门清,但还是暗地里遣人注意着比试里的一举一动,第一场比试结果传回来后, 姚大人愣是好一会没回过神。


    下面等他回话的人抬眼看过去,却见姚大人蓦然回了神,却是哈哈大笑“这小子,还真真是知道利用自己的长处,还能想出这么个法子来对付比自己强的”


    下面的人其实在打听到消息时也跟姚大人一般,这会还面带喜色的跟姚大人夸着姚未“公子虽顽皮了些,但一向聪慧,另辟蹊径对上那彭海不足为虑”


    手下的附和虽然让姚大人心里满意,但知子莫如父,姚未顽皮那是肯定的,聪慧也是有的,但这样挑破了常规,避自己的短处去挑对方的长处,而选择攻击别人的短处,哪怕自己败在了对方手上,但对方却也同样要败,这一局,几乎可以断言为平局,但姚未却在通读千百藏书的彭海手中蒙对了两题,这样的法子绝对不会是姚未能想出来的。


    恍惚间,姚大人似乎是想起了点什么,他突然问道“上次我记得听你提起,说公子如今在府学里同谁住在一个园里?”


    在赶了姚未去了府学后,姚未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按时报给姚大人知道,只近日衙门忙碌,姚大人对姚未的事儿也没过多关注,知道他人好好的,其他的便没过太在意,如今看来……


    下面的人弓着身,答话“回大人,是白家的三公子、施家的小公子以及本次院试的头名”


    “白家,施家?可是白晖和施越东?”这二人,在渝州府境内如雷贯耳,都是自小成名,有名师教导长大的,倒是那位院试头名,在院试之前并不为人所知,但能在他和姓张的那般挑剔下夺了头名,想必也是个人物。


    姚大人也没料到,姚未竟然会跟这三位住在一起,不过能在这几位身旁,说不定还能改改姚未那跳脱的性子,专心读书。


    “回大人,公子确实是跟这几位公子住在一起”下面的人肯定的说道。


    姚大人反而想的更远。比如一向直爽得没有心眼的姚未突然懂得利用弱点,一向连四书五经都没读完的姚未能在通读千百藏书的彭海手里蒙对两题……他突然问道“第二场比试结果如何了?”


    下边的人刚跟门口通报的人暗地里接了头,闻言垂着头有些不敢看上头“公子输了”


    姚大人并没有生气,相反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倒不是说姚未不会做诗,相反,姚未在他的鞭策下还是能勉力更风做两首的,只是他的诗说是诗,不如说是打油诗更切贴,在渝州府外头,还流传得有不少姚公子所做的诗,很是被人津津乐道了一番。


    可姚未的输,更让姚大人肯定这里头有猫腻,有一种从姚未开始比试时,便有人替他设计好了一切,何时赢,何时输都制定得清清楚楚,依照他们的设计,若第一场平局,第二场姚未输,第三场那便是最关键的,可是,他们又怎么能让素有渝州鼎鼎大名的心算彭海落败呢?


    这可不是第一场,他们用了彭海的弱点去攻击对方,最后一场,乃是硬拼的。


    不止姚大人,所有把目光放在桃林的,都在等待答案的揭晓,半柱香的时间很快过了,姚未和彭海各自写了答案递给了付举人。


    付举人揭开两张纸,眼一扫,顿时笑了。


    不过他并不急着揭晓答案,反而朝围在桃林四周的学子们看过去,看他们忙碌了半天,问了一句“各位学子与他们同时答题,现下可有答案了?”


    学子们面面相觑,一时更是安静得很,只闻桃花淡香从中拂过,人群里,有认忍不住辩驳“这两题也太难了,半柱香的时间根本不够,比前两场比试时间还短呢?”


    他的话让不少学子都深有同感。


    付举人扬起了手中的两页纸,一一朝说话的点头的学子们看过去“可是,你们做不出来的题,姚学子和彭学子都做出来了”


    下面的学子们都不说话了,有些心虚的躲避付举人利剑一般的眼神,颇有些敢怒不敢言,在他们心里,输给了素有盛名的彭海不觉得丢人,但输给了才童生的姚未是断断不会的,谁知道那位姚学子是不是见时间到了,随便找了个由头添上去。


    儒派的弟子们见状,倒是把其他学子们的心声说了出来“先生,那位姚学子从未接触过心算,他肯定是随意写出的答案”


    付举人眼一抬,看了过去,唇一弯,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姚学子学没学过心算,你又从何得知,需知知人知面不知心,在你们不知道的时候,又怎么否定了别人在你看不见时的努力?”


    “我……他”


    儒派的弟子们还想在辩驳,但见付举人似笑非笑的脸,只得闭了嘴。


    付举人这才把目光转回了姚、彭两人之间,或者说定定的看向了姚未,说道“姚学子,都说你未曾学过心算,是随意写上的答案,你就不解释解释?”


    姚未一脸诧异,怒气显而易见“先生,这些人胡扯”


    付举人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姚未气呼呼的“学生虽然长得风流倜傥,一向让人觉得有些玩世不恭的,但学生对心算一学还是学过几分,只是无人知晓罢了,再则是从前没碰到过像彭学子这般,邀我比试心算的而已”


    付举人倒是接受了姚未的解释,还朝着儒派弟子那边看了一眼,似乎在说:听见了吧?


    儒派弟子们气愤难当,姚未是谁,他们早就调查得清清楚楚,怎会不过几日就学会了心算一学,心算要真这般好学,儒派之中又怎会只出了一个彭海?


    这……绝对作弊了!


    怀疑归怀疑,但儒派弟子们并没有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就胡言乱语,毕竟若说姚未作弊,那首当其冲怀疑的就是出题的付举人。


    付举人若只是个小小的举人,他们儒派学子自然不会顾忌,但难就难在,府学的院首是付举人的亲爹,在府学的地盘,付举人那是横着走的,而且性子也是最为喜怒无常的,加之有身份,并不担心他会被谁给收买,为了公正,儒派弟子这才敢邀付举人做比试官。


    只有郁桂舟和施越东两个知道内情的都撇开了头,不再去看姚未那仿佛跟真的一样,活脱脱被人诬陷的表情。


    良心都不会痛吗姚学子?


    无论下头有多少心思,但等付举人开始宣布时还是静得落针可闻“远看巍巍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加倍。共灯三百八十一,请问尖头几盏灯。出自《算法统宗》,现今在我府学藏书阁里收藏着,宝塔浮屠,一共七层,每一层悬挂的红灯数是上一层的贰倍,试问,那塔尖上有几盏灯?”


    付举人念到一半突然顿住,像有恶趣味一般看了眼被吊起来的众人,这才不疾不徐的接着往后说着“这题答案为叁,至于为何得叁,本夫子就不一一解释了,若有想知道如何解答的,可去往藏书阁翻看,至于姚学子和彭学子二人,他们的答案都是正确的”


    “这不可能?”彭海第一个就是不相信,他转头看向洋洋自得的姚未,瞪大了眼,心里翻涌沸腾,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付举人哪管这些,又开始念第二题“九百九十九文钱,时令果梨买一千。一十一文梨九个,七枚果子四文钱。本题涉及民间买卖,最是常用,梨为陆佰伍拾柒,果为叁佰肆拾叁,梨所得银钱为八佰零叁文,果为壹佰九拾柒文钱,本题解法若有兴趣知道的可在比试后问一问姚学子和彭学子,那么……”


    他突然问着彭海“那么彭学子,你认为这一题,你和姚学子之间,谁对谁错?”


    彭海抿唇“回先生,此题学生的答案是对的,至于姚学子,学生不知道”


    “那就可惜了”付举人举了举手中的两页纸,突然道“姚学子的答案也是正确的呢?”


    他的话恍如一个惊雷打在了彭海头上,他不敢置信的看着付举人,脸上惊骇莫名,而桃林里其他学子的反应也好不到哪儿去,尤其儒派弟子,皆是一个个大受打击的模样,不过随后付举人的一句话更是让他们无地自容“这次比试,姚学子胜”


    付举人何时走的,无人知道。


    周遭的学子何时走的,无人知道。


    但儒派弟子却分明在暖阳如水的天气里感受到了寒冰刺骨,彭海失魂落魄的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被台上的姚未一把扶住,彭海无神的眼见他,一把拂掉,又一把扯过姚未的前襟,恶狠狠的看着他“是你,是你搞了鬼是不是,你明明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你怎么可能赢我,一定是你,一定是你用了手段才赢的,是不是!”


    “你放开”姚未先前没防备,被抓了个正着,彭海状态不对,手劲大得很,让姚未差点没揣过气来,好不容易掰开了彭海的手,几个大步就离他身边,姚未理了理自己的儒衣,对匆匆过来的郁桂舟两人说了句没事,对着彭海就不客气了“彭学子,我尊你入府学三年还是个有名的人物,但你也犯不着输了一场比试就这般小气吧,我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可你连我一个废物都赢不了,你有何可发脾气的,这比试是你们先挑起的,怎么,赢得起输不起啊,儒派的弟子都是这样输了就没风度,只会大吼大叫污蔑他人的吗?”


    “你说什么,有本事你再说一次?!”赶过来的儒派弟子们听了姚未这一句,一下怒火中烧,其中两个去扶起了彭海,剩下的则挡着姚未三人,非要姚未给个说法。


    姚未冷哼一声,他这几日被眼前这群人给逼着关在房里三日没出门,他还没找人麻烦呢,这群人倒是不依不饶了“说法,我还没问你们呢,怎么,你们儒派弟子输不起吗?还是说你们儒派的弟子输了之后都跟彭学子一样,瞧瞧他的模样,再瞧瞧你们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哪还有一点儒派弟子的优雅风度,你们别是假的儒派弟子吧?”


    姚未把白晖的毒舌发挥得淋漓尽致,气得儒派弟子们愣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险些就要动起了手,却被彭海给阻止了。


    彭海依在两名儒派弟子身上,看着虽然还有几分狼狈,但神色已然恢复了清明,他叫住了不情愿的儒派弟子,深深的看了眼姚未,道“让姚学子受惊了,实是我等的错,这次比试姚学子赢了,还未恭喜你呢,不过来日方长,大家都在府学读书,终有再碰到的时候,走吧”


    最后一句显然是对儒派弟子说的,跟姚未等人对峙的儒派弟子见状,还有些气愤难平,只是见彭海已经在别人的搀扶下走了,最后狠狠的看了他们几眼,抛下一句“你们等着”就跟了上去。


    姚未回瞪了一眼,等人一走,他破有些不好意思给二人道歉“连累你们了,这些人见你们与我一道,定然把你们当成我的同伙了,以后定然也会针对你们的”


    郁桂舟和施越东相视一笑,都没把儒派弟子的狠话放进心里,还调侃的说了一句“难道我们不是一伙的?”


    姚未一想,那群儒派弟子也确实没说错,他们的确是一伙的,否则他一人哪会赢得了彭海,不由得一笑,插在郁、施二人中间,一手揽着一人肩膀“郁兄弟说得没错,若非你们今儿丢人的可是我了,既然本公子赢了比试,那你们这些功臣可得好生犒劳一番,不如我请大家去城里邀月楼吃饭如何?”


    郁桂舟和施越东也没推辞,大方的点点头“好啊”


    他们刚进兰院,就见站在廊下的白晖转过了身,白衣翩飞,纸扇摇弋,看见他们只挑了挑眉“如何,赢了?”


    姚未抬头看他“你说呢?”


    白晖手中的折扇一合,没理他,只看着郁桂舟和施越东二人“方才听闻你们要去哪儿?”


    施越东是个耿直的,直接说道“姚公子请我们去邀月楼”


    “邀月楼啊”白晖似笑非笑的看着姚未“来说说,你是如何赢彭学子的,本公子替你蒙的题如何了?”


    姚未哪能不懂他的意思,摆摆手“得得得,白老三,有你的份,你是大功臣好吗”


    白晖理所当然的道“这是自然的,本公子替你运筹帷幄,赢了比试,你表示表示感谢也是应该的”


    “说来这次多亏了郁兄弟”姚未认真的看着郁桂舟“若非郁兄弟让我另辟蹊径,又传了我算学,以兄弟我的学识,要赢那彭海当真是不可能”


    其实别说彭海了,就连那群挑衅他的儒派弟子又有谁不是有些真本事的呢,这三场比试,若非有这几人在,他连一场都不可能胜,输赢对他来说倒是无所谓,就怕儒派弟子们借着这由头攻击他爹,去找姚大人的麻烦。


    郁桂舟接下了他的谢,笑道“一码归一码,我帮了你,你请我去邀月楼,几句话的功夫得了姚公子一顿饭,还是很划算的”


    渝州府衙,姚大人一直等待着第三场比试结果传来,他在书房里走动,闻讯赶来的姚夫人也带着丫头匆匆过来了,见到姚大人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不阻止一下,未儿才多大竟然就有人给他下战书比试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姚大人一见她,真是头晕眼晕哪儿都晕。


    俗话说慈母多败儿,姚未如今这性子泰半都是因为他有一个溺爱的母亲,打小他要教育姚未就拼命给他唱反调,打了一顿姚未,姚夫人就可劲的跟他闹,打一顿闹一场,母子俩经常抱头痛哭得像他丧尽天良一般,眼见着姚夫人又要开始作妖了,无奈的跟她解释“还不是因为那败家子在院试里不管不顾的写了些踩低儒派的东西,那姓张的儒派主考官能罢休,他不能亲自教训这小子,可不授意授意下头的人给他找些不痛快……”还没说完,他见姚夫人起身就朝门外走,顿时愕然,随即几个大步把人拉了回来“我这儿还没说完,你去哪儿?”


    姚夫人白了他一眼“去哪儿,自然是去府学找我儿子”


    “你得了吧”姚大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把人按在椅上“是姚未先前不懂这得罪人不能往死得罪的道理,如今人家小辈光明正大的去找他比试,谁也不能说出个不好来,你去府学,你去做什么,妇道人家就知道冲动行事,这都快比完了,你去了也没用!”


    姚夫人这下才静了下来,看着姚大人确认“要比完了?”


    姚大人甩了甩袖子,在主位上坐了下来“那可不,我这不也在等消息”


    话刚落,就见先前回报的人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到了跟前刚行了个礼,就被姚夫人给打断了“别行礼了,公子赢了?”


    在姚夫人眼里,姚未是怎么都好,哪怕她深知儿子并不是个读书的料,依然迷一般的自信,回信的人顿了顿,看了看面色复杂的姚大人,脸上露出喜色“回夫人,回大人,公子胜了”


    姚大人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嘭”的一声炸在了地上,他一下站了起来,几步站在了回话人的面前,确认一般问道“公子胜了,可是真的,他真的赢了那彭海的心算?”


    “是真的”回信的人已经确认过好几次了,这才敢拿着消息回禀给主家。


    姚大人还沉浸在不可思议里,姚夫人已经一脸喜色的站了起来,又要往外走“我就说我儿子聪慧得紧,看看以后谁还敢小瞧未儿,不行,我得跟他备些东西”


    “你站住”回神的姚大人急忙把人喊了回来,在姚夫人的不悦下,先让回话的人下去,在把人拉回了椅上按下,忍着脑里的混乱,从中理了理思路“你把给未儿准备的再准备三份,一并送过去,等未儿见了,自然会明白的”


    姚未明白,但姚夫人不明白啊,她簇着眉头“这是为何?这可是我特意给儿子准备的,你要送人,我再挑些别的送去不就行了”


    “不”姚大人打断她“送一样的,这次他能赢过那彭海,定然是这几人在后面使力”他看了眼姚夫人脸上的不以为然,我儿子天下无双的模样,不由嗤道“你儿子学问如何你这个当娘的还不清楚,糊弄别人也就罢了,咱们自己人还能不知道?”


    姚夫人有心想反驳,但嘴唇蠕动半晌,竟然无言以对。


    夜晚,兰园四人在邀月楼畅饮一番,待酒过三巡回了府学后才各自分开,郁桂舟梳洗了一番,穿着白色的常服在案几前把近日在先生们处学到的经义解读重新抄录排好,捡着书逐字逐句的把经义和原文融合在一起,等温习完,这才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收好了书,起身休息。


    在他背后,一支透明石头点缀的海棠花朱钗在烛火下跃跃跳动,压在白纸上,仿佛述说着一段埋藏在心里的思念。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小剧场,因为比试这个单元完了,下一章单元又是什么呢?


    这个单元里,我们的男主小小的发了发力,还偷了偷师,击进的郁公子!


    第72章 荆棘路(五)


    府学院首乃是一位年约五旬的老者, 因为精力大不如前, 已经久不理事了,平日里只一人待在府学藏书阁里撰写典故, 偶尔还会招付举人到房舍里煮茶谈心, 说些父子俩之间的话。


    房舍竹雅清淡,紧挨着府学那一片桃林背后,穿过桃林,在路过一片春意盎然的大片树林,一走过,就能见到在湖心上的竹屋,在湖心莲叶的衬托下, 竹屋宛如清水芙蓉一般傲然站在荷尖之上。


    付举人在踏上廊桥上时, 就听见琴声和茶水煮开的浓郁香气儿,他悠闲的走过了曲亭环绕的廊桥,在满池荷叶上凝望着远方久久不能回神。


    突然一道爽朗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既然来了, 还不快进来”


    付举人微微侧目, 摸了摸鼻头, 笑着推开了竹门。里面,对着大门, 院首正双方附于琴弦之上,悠扬的琴音也戛然而止,他的前方,袅袅白雾从香炉中升起,隐隐露出院首写满了沧桑又淡然的面容。


    付举人微微额首“爹”


    院首点头, 随意说着“坐吧”


    父子俩坐在廊上,对视而坐,在廊桥下,静静的水流声蜿蜒流过,还有金色的鲤鱼在荷下露出水面,环着荷花轻啄,竹桌上,茶香扑鼻,院首给付举人倒了一杯,随意问着“近日如何,做先生教导学子们可有何收获?”


    付举人刚要摇头,突然面前闪过了一张温和的脸,不由说道“倒是有一个学子,稍稍有些不同凡响,与其他学子丝毫不相同”


    院首本以为他会如往常一般说都是些平庸之辈等等,突然听到他夸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这个儿子他最是明白,少年天资,自大狂傲,如今虽然收了性子,但入得了他的眼的,必然有过人之处,不由起了几分兴味“有何不同之处?”


    付举人想起初初见到那位郁学子时,众人都在凝神听他讲习时,唯有他一人,一直在抄录,并且还一心二用,边记边听,初时他也只当是个稍有几分聪慧的学子罢了,其后他兴致来了,时常拉着人谈天说地,逐渐发现,这位郁学子不但十分聪慧,反而在经义一道也有自己的解读,不与现今的流派有任何相似之处,他的解读更是简单,更能让人深知其义。


    若说考取秀才只是考学子对四书五经是否倒背如流,那考取举人则是看学子是否有着独特的见解,到了进士科,看的则是是否能独创一掷,就如同如今的大儒们,他们之所以能成为一方大儒,最基本的乃是他们都在融会贯通后,自己开辟了一条新的路,与前人一般,用自己的智慧传书解道,供人学习。


    郁桂舟虽然欠缺了太多东西,但他却一步登天的摸到了成为大儒的门槛。


    这也是付举人一直关注他的原因,或能亲眼见证一个大儒的成长,光是想象便让他心里激动不已。


    “这位学子当真有你说得这般好?”院首颇有些迟疑的看着他。


    这可是大儒啊,一方大儒谁不是德高望重之辈。大魏四代,出过的大儒屈指可数,拿渝州府境内来说,也只有清河大儒称得上大儒二字,如他自己,也不过是一个院首罢了。


    付举人低头喝茶“我何时说过不靠谱的话了”


    院首想想也是。他这个儿子虽然为人是不羁了点,但看人还是很准的,只是,这也不过是有些疑是罢了,或许只是比普通人更聪慧一点也说得过去。


    人这一生,来来去去,总会遇见许许多多的惊艳绝伦的人物,可是那般多的天骄们又有几个最后名扬四海呢?


    院首见过太多,心里并没有太过在意,只看着荷花池面儿,语气淡然的叮嘱“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多的我也不多说了”


    父子俩又谈了一阵儿,付举人才起身离开。


    而他们口里念念有词的摸到了大儒门槛的郁桂舟已经适应了听先生们解读经义,自己回来归纳整理的生活,还能抽出空来去藏书阁里借阅基本上回来看。


    这日,他刚从藏书阁借了一本四书章句集注,恰逢回兰院途中,碰到了几位学子拦住了他的去路。这几人,郁桂舟都有些眼熟,细细思索了一番,方才想起,其中两名正是前些日子挑战了姚未的儒派弟子,还有一位模样看着比儒派弟子稍年轻一些,只是眉宇间十分阴沉,五官也稍显阴柔,显得不易亲近。


    郁桂舟抱着书,对几人说道“几位兄台可否让道,还是说几位也要走这一条路,或是非得走这路中间而不愿走路两旁”


    一下把那两位儒派弟子要说的话先说了出来,两名儒派先是一皱眉,随后冷冷笑道“若我们非得走中间呢?”


    郁桂舟依然温和,身子朝旁边一站,边走边道“既然如此,这中间的路就让与诸位又有何妨,在下是个低调的人,原就不爱被簇拥着招摇过市,说不得记忆好的,还能记得不久前发生的事儿?”


    他这是在提醒儒派弟子,前些日子才输了比试成了笑话,如今还这般高调,就不怕别人把前些时候的事儿拉拔出来继续议论议论?


    显然儒派弟子们也听懂了,被人拐弯抹角的嘲讽,当下就有人挺身而出在郁桂舟身后下战书“小子狂傲,若有本事,不妨咋门比上一比?”


    郁桂舟转过身,打量了那人一眼,眼底自觉的升起了一抹不屑“你,算了吧,我不跟手下败将比试的”


    仿佛没打击够一般,他接着道“若你们实在想比,先赢了姚学子再来挑战我吧”


    全程温和平淡,连一丝丝火气都没有,反观原本要找茬的儒派弟子,被气得胸口起伏跌宕,这还不算,尤其他们争论时还引来了不少学子围观,如今众人的眼神简直像一个巴掌一般狠狠打在他们脸上,险些让人落荒而逃。


    相比儒派弟子的狼狈不堪,长相阴柔的学子反而出声嘲弄了一番“我早说让你们见机行事,非得远远见了人就过来刺几句,真是没脑子”


    “顾生,你说谁没脑子?”儒派弟子大喝“不过一个小地方出来的穷酸罢了,摆得一副温和可亲的面容实在可恨”


    顾生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看过去,淡淡的白了一眼“你不穷酸你院试时怎么考不到头名?”他回过头,见郁桂舟的身影已经走远,发凉的双眼见已经看不见人后才转身而去。


    这一段小插曲郁桂舟并没有放在心里,他回房后,就润笔拿纸把借阅的四书章句集注一一抄录了下来,直到姚未在外头敲门的声音才反应过来“郁兄弟,郁兄弟”


    郁桂舟搁了笔,朝房门开口“进来”


    姚未一下推开了门,几个大步走到他面前打量了一番“你没事吧,听说有儒派弟子找你麻烦?”


    郁桂舟想了一下才想起他说的麻烦是指什么,摇了摇头“放心,我没事的”


    论嘴皮子利索不利索,他自然也不是吴下阿蒙啊!


    “这样啊,我刚回来就听人说起这个”姚未原本只是为了抱自家爹的大腿才使劲踩了儒派,虽说得罪了人,那儒派也派人来找场子了,结果呢,输不起啊!


    自己下的战书自己输,输完还要找麻烦,找他麻烦也就算了,连一个院子的都不放过,如今的儒派真是让姚公子恶心透了,就跟那啥一样,装婊子立牌坊,真是让人看不上。


    “我没事”虽说那几个儒派弟子想找他麻烦,但他又不是吃素的,惹不起大BOSS,这些小虾米还是不怕得罪的,那几人中,怕也就那位长相阴柔的男子是个稍厉害的角色,至于跳出来那两个,简直就是个笑话。


    他没继续说这个,反而看着姚未笑道“姚公子今日怎有空回府学,还有时间来关心在下,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你可别阴阳怪气的”姚未摆了摆手,一屁股坐下,端着案几上的茶水喝完了,才意犹未尽的解释起自己近日的行踪飘忽原因“还不是因为我爹,说什么他下面无人手可用,非得抓着我给他整理文书,读他的公文”


    这些都还不是主要原因,主要的是每每他读了后,呈了上去,他爹头一句就是问他觉得如何,可有何对策等等。


    天知道,他还只是个学生啊。


    他又灌了一杯茶,说稀奇一般来了句“你不知道,我到了我爹身边才知道,原来渝州府每日也有许多事发生,什么东家长西家短的都能被人给参上来,那些鸡皮蒜毛的小事也不知道下头那些当官的都是怎么回事,这些还要报过来,真真是无用之极,简直浪费我大魏粮食”


    郁桂舟听他说完,才沉吟着说道“渝州境内八县三十四镇,人口众多,事儿自然也多”


    “你说的也是”姚未显然认同,还说起了城中近日的一些怪事“有人称城里不少姑娘偶有失踪,家里人报了案,结果上头还没查呢,那些失踪的姑娘就回来了,还称自己是去城郊摘花儿去了,摘着摘着就忘了时辰,待天黑尽了城门一关只得在外头找个地儿歇了一晚,回来后一切如常,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你说奇怪不奇怪?”


    “姑娘,失踪?”郁桂舟把这词联系起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采花贼。


    姚未显然也曾跟他想到一处去过,还道“那些姑娘经过经验老道的嬷嬷查验过,身上一点痕迹也没有,具是清白完好之身”


    姚未本来就喜听这些民间稀奇传闻,初初还派人打听了不少时日,最后得到的结果都是这样,姑娘们没事,就是去城外摘了花,忘了时辰。


    他看着郁桂舟“你说奇怪不奇怪,这是什么花儿啊如此有魅力,竟然让城里的女子抛头露面的在外头过了一夜,如今还时不时有姑娘失踪去摘花儿呢,我看啊,这花儿恐怕成精了,要不然怎会这般厉害?”


    姚未摇头晃脑的说完,却见郁桂舟神情有些不对,不由问了“你这是怎么了?”


    郁桂舟只是听姚未说起这女子摘花失踪之时,感觉有些不对劲罢了,姚未把那摘花事件归纳为花儿成精,引女子沉迷,可郁桂舟怎么听怎么不对。


    这世上,真有一种花儿能让无数女子前仆后继失踪的?


    反正他是不信的,只关心的说了一句“这事儿感觉不太对,你若是抽空还是提醒一下姚大人加强下城内外防守吧”


    说完,他又想起渝州府内有无数的官兵捕头,依这些人的办案经验,若是有问题,自然早早就发现了,哪儿用他提醒?


    他有些哑然失笑,那头姚未反倒认真点点头“你说得对,虽说那些女子失踪归来后没有受到伤害,但失踪一夜,自是对闺名有损,若是因着这个,把自己好好的因缘给毁了就惹人伤悲了”


    话落,姚未就要去把这事给办了,急急的给郁桂舟告了辞,出门时,恰遇到了从外头进来的施越东,两人点点头,说了两句便各忙各的了。


    施越东近日迷上了筹算学,去藏书阁借了古往今来所有关于算学一门的书籍,看完后再与郁桂舟一起讨论各种算学的优缺点,施越东进来后,第一眼就见到了案上的四书章句集注,抿了抿唇“前两日听郁兄说起想读读这书,没想今日就见到了”


    “不过抄录一番罢了”郁桂舟和施越东二人在算学上一番讨论后,都认为郁桂舟所拿出来那份算学更容易一些,如今两人时常借书谈论,郁桂舟也笑着问道“施兄在通读藏书上自是胜过我许多,不知施兄如今在读何书?”


    施越东道“不过是浅浅看一看春秋等书籍罢了”


    “施兄不过过于自谦,若是有白公子在此,说这话倒显得在关公面前耍大刀”白晖通读峨山半步藏书,原本听着很高大上,无奈上次姚未邀三人在邀月楼一叙,倒把白晖给他出的话本子题说了出来。


    别说姚未,就是郁桂舟也觉得白公子那高高在上的人设一下就崩塌了。


    施越东显然也想起了什么,虽没说甚,但嘴角也是勾起了浅笑。恰在这时,被人念叨了两句的白晖踏了进来,风流的桃花眼还在背后议论人长短的郁桂舟身上瞥过“郁公子这话说的,我哪有那般本事啊,别埋汰我了”


    郁桂舟在白晖气势全开坐下后,不由得赔了个笑脸,主动递了一杯茶过去“白公子想多了,在下纯粹是夸赞公子满腹诗书,博览群书”


    白晖接了茶杯,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暗地里笑话我看话本子,本公子那是为了体察普通百姓的生活”


    郁桂舟和施越东相视一笑,任由他自己给自己找理由。


    白晖喝了茶,起身在屋里转悠了下,看见郁桂舟案上的书时,不由顿住“四书集注,郁公子真是进步神速,四书五经都吃透了,都能翻看集注了,不错不错,此书上承经典,下启群学,金科玉律,是一部代代相传的好书”


    “白公子过奖了”郁桂舟一直觉得自己的进度太慢,还不够快。他给了自己一年的时间,一年时间内要吸收各位先生们的经义解读,要抄录藏书,要学习三艺等等,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几掰用。


    目前经义解读收集得正循环渐进,藏书也抄录了不少,唯有三艺,他苦练书法,偶尔还去先生处学习怎么弹琴,听先生讲解下棋一道,到目前为止,进度缓慢,连皮毛都谈不上。


    为了他缓慢的三艺,郁桂舟在一次听付举人讲解了大学后,跑了一趟藏书阁,专挑跟棋艺有关的书籍,只是三艺一道是今年魏君才特意下旨开设的,往常都只供在世家大族手里,学里少会把这一道的书籍完整的摆放出来。


    因此,郁桂舟在藏书阁里找了许久,也只找到几个残缺的写得并不完整的棋书,在他皱眉沉思间,有人在他身旁问道“小子可是要找书,你这样胡乱的瞎找可难得挑,藏书阁的书籍每一行每一列都自有自己的摆列方式”


    郁桂舟见他胡须花白,面目慈和,以为是管理藏书阁的先生,施了一礼,方指着手中残缺不全的棋谱道“回先生,学生是为了找一些教下棋的书,不过找了许久,才只找到这几本”


    老者顺着看过去,看他笑呵呵的“已经不错了,藏书阁里关于棋谱一书本就少,如今都已被你挑了出来”


    郁桂舟闻言更是诧异“学生不懂,魏君已下旨开三艺,虽说学里也有先生讲解,但先生有限,学生却多,每人能分到的时辰实在太过短暂,所以藏书阁里能让学生们学习的书籍就更可贵了”


    虽说他避开了一次院试考三艺,但以后总归是要去乡试的,只要遇到科举,这三艺必然要过,不止他,府学里的所有学子都要考核三艺,所以目前在府学里,去堂上跟着先生学四书五经等经典书籍的学子虽多却不拥挤,而在教导三艺的先生处,几乎算得上人满为患。


    学子如此多,先生的精力又有限,这就必然要让学子们自学成才才是上策。如今,连自学成才这一栏也要省略了,因为没书,总不能靠学子自己想象吧?


    老者也瞬间想通了前因后果,被问得无言以对。


    他先是对郁桂舟很是夸赞了一番“这位学子能发现本府学里的不足之处老朽甚是欣慰,如今人人都盼着能从先生处获得知识,却忘了自己本身也可以学习的,你的这种行为值得鼓励和嘉奖”


    他先是给了个甜枣,之后又开始对目前府学欠缺的进行一番阐述“想必你也知晓,君子之艺一道向来掌握在世家手里,光是你手里几本还是学里花了大力气才收集到的,你先把这些拿回去看看,若是有不懂的,你来藏书阁找我也可以的”


    阐述完,老者还保证“余下的三艺之书学里也会早些收集齐全让你们都能看得到的”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郁桂舟再不识趣也只得闭了嘴,尊老爱幼他还是学过的!施了一礼“学生多谢先生,学生告退,若学生看完后有不明白的再来找先生讨教讨教”


    老者满意的摆摆手“去吧”


    等郁桂舟在藏书阁里登完了记,抱着书离开后,老者慢慢走了过去,在登记簿上看了一眼“咦,郁桂舟?”


    老者仿佛记得,这个姓郁的学子有几分熟识,好似听谁说起过似的,负责登记簿的府员见他一直盯着登记簿,不由得好奇的问道“院首可是认识方才那位学子?”


    院首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这名他只是觉得有几分熟识,人嘛,应是第一回见才对,他刚要走,但又想起这位学子方才的举动,多了两分兴趣,问着府员“那位学子时常来藏书阁借书吗?”


    府员听到问话,翻阅了几下登记簿,方回道“却是如此,这位学子十分好学,光是这月就足足来了十次之多”


    院首顺口问了一句“他借的都是何书?”


    这个府员脑子里还是有印象的,张口就回道“有四书集注、春秋、史记、论衡等等”他对这学子倒是有几分好印象的,从他借阅的书里就可以看出,是一个根基扎实,走稳实稳打的人,不像有的学子,四书五经都未读完就抛在了一旁,去读些有的没的。


    院首微微额首,没继续问,等他出了藏书阁好久,突然他顿住了脚步。“我说这名儿怎这般熟络,原说的那位摸到了大儒门槛的人就是他啊?”


    付举人说他发现了一个好苗子,有大儒之才,小小年纪就摸到了大儒的门槛上,若是把他不足的补上,定然是大魏朝最年轻的大儒。


    这话,院首一直都是不信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姚未:怎能奴役我,我还是个宝宝啊!


    郁桂舟:你老,你说了算!


    院首:此子,我再琢磨琢磨。


    哈哈哈哈,为什么你们都在呼唤女主出来,女主目前失业啊,在打酱油啊,她出现的时间是在本小节单元快完结时会出现的!!!!!(撒狗粮的时候还未到,我怕我撒了你们吃撑了咋办?宝宝也很忧虑啊)


    郁桂舟:我的老师在何方,在何方?!


    第73章 荆棘路(六)


    付举人说他发现了一个好苗子, 有大儒之才, 小小年纪就摸到了大儒的门槛上,若是把他不足的补上, 定然是大魏朝最年轻的大儒。


    这话, 院首一直都是不信的。


    在见过了付举人推荐的好苗子后,院首也是不信的。


    他唯一信的,是此子确实聪颖,懂得另辟蹊径,善于抓住漏洞和弱点,但久久就凭着这些就说他有大儒之才,委实言之过早了些。


    院首一生见过太多出色的人, 并没有把郁桂舟放在心上。


    而郁桂舟在藏书阁借了几本残缺的棋谱后, 浅浅的翻阅后,不由得无奈的放下了书。棋谱,原是用图和语言来记述棋局的基本技术和开局、中局、残局着法的书和图谱, 按照纪录的棋局排演解读, 可让人参阅手法, 或探讨一番棋艺风格,更能让读书的人见识到书中对棋术的精辟见解, 可藏书阁里的书只有几幅对弈中厮杀的图,旁边也没有对布阵的见解和战术的见解,对郁桂舟这种才初学的人,太过高深。


    他把玩着手中的海棠花银钗,难得的发起了愣来。


    “扣扣”郁桂舟顺着声音看去, 正前方的窗台上,白公子白衣折扇,潇洒的看着他,见他望过来,挑起一个风流不羁的微笑“郁公子,天气这般好,不出来喝喝茶?”


    郁桂舟见他额边发丝被阳光照得雾蒙蒙的,年日来稍稍被压得紧紧的胸口也开了个缺口一般,灌进了光芒,驱散了有些阴霾的心,微笑着看向白晖“白公子邀约,必是欣然前往”


    “郁兄”施越东坐在石凳上正捧着书看着,见他们走在廊桥下,微微施了一礼。


    “施兄”几人落座,白晖行云流水一般开始煮茶,一边还不经意的问道“我方才见郁公子愁眉不展的,桌上还放着几本棋谱,怎么,郁公子被难住了?”


    郁桂舟倒也大方,点头“确实被难住了”他自嘲一笑“在下研究了几日,竟是毫无头绪”


    白晖手中不停,难得的安慰了他“郁公子不必忧心,这风雅一道原就不像我们读书一般,讲究的是天资、领悟,勤奋。如今时日尚短,郁公子不得其门而入也是正常的,待你摸到了门槛,本公子相信以郁公子的聪慧,定然能一日千里”


    “借白公子吉言了”郁桂舟撑着下颚,看着满园的姹紫嫣红,绿柳桃枝,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随即他睁眼,见桌上茶水煮开,香气四溢,黄堂堂的茶水倒入雪玉一般的茶盏里,不由问道“白公子这茶可是城外慧觉寺的新茶?”


    “发现了”白晖浅浅笑着,递了两杯清茶过来。


    郁桂舟和施越东道了谢,一人捧着茶盏浅尝了下。茶水入喉,令人心脾神宜,仿佛舌尖还留着渝州城外的万里山河,遍布着青山绿水一般,二人相顾一笑,同时点头“好茶”


    白晖也搁了茶盏,侧头看像他们“你们夸的是这茶好还是我泡的好?”


    施越东老实,当真去思索了一番,郁桂舟扯了扯他的袖子,道“自然是这茶好人也好”


    白晖看了他好一会,一下笑了出声儿“不愧是郁公子,这话就是说得好听,什么到了你嘴里都是凌磨两可,这茶不得罪,人也不得罪”


    施越东这会也反应过来又被白晖给摆了一道,气鼓鼓的瞪了白晖一眼,突然说了一句“郁兄不是还在研究棋艺一道吗,咱们院子四人里,对棋艺有研究的只有白公子,郁兄何不像白公子讨教讨教”


    施越东这一段话出口,别的还没反应过来,白晖倒是一怔,有种看病猫突然发威一般,等回过了味,更是调侃的对施越东道“施公子对本公子倒是知之甚深,连本公子精通何道都清清楚楚,可见本公子真是塞潘安,引世间男女如痴如狂”


    “谁如痴如狂了?”施越东被气得一下面红耳赤的,捧着书就走了。


    这副场景郁桂舟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反而对先前施越东说的感兴趣,拱手对白晖施礼道“白公子若精通棋道,不妨给在下讲解一番如何?”


    白晖摆摆手“郁公子这礼不敢当啊,本公子也只是稍稍了解棋道罢了,并没有施公子说的那般,再则,郁公子可是院试头名,在本公子之上,让本公子这个第二名教导头名说不过去吧?”


    郁桂舟也知道白晖这捉狭的性子,这人哪里会在乎头名第二名,不过就是喜欢拿出来打趣一番罢了,遂道“宋书有云,礼贤下士,白公子通读藏书,精通风雅之道,在下一个区区头名又岂敢班门弄斧,不如向诸位有才之人多请教才是正理”


    “郁公子于读书一道的勤奋着实让我惭愧”对一个能弯得下腰,能板着一脸温和讲大道理的人白晖的挑刺就跟撞在了棉花上一般,只无奈同意了下来“既然郁公子想学,那本公子也不好藏着掖着,这样吧,去我屋里,本公子与郁公子浅浅说道一番”


    郁桂舟自然同意,两人一起去了白晖屋里,路过施越东房门外时,只见他捧着书,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清秀内敛“不知可否一道听听这棋艺之道”


    郁桂舟自然是无所谓的,白晖在两人的视线里也耸了耸肩,含笑应下。


    反正,这羊一个是放,一群也是放。


    白晖屋里,布置精美,琴萧棋书样样都齐全,他让郁、施二人随意落座,取了一棋盘出来,在桌上搁下,边道“风雅一道虽自上古便兴起,但最初只流行于皇宫,供皇家取乐,后赐于世家,发展至今,民间其实也有乐曲,不过多是乡间小调或读书人编立的,其影响力太小,从古至今,已有两千余年,往前数几朝,皆是战火连连,不止百姓苦不堪言,连不少世家也被卷入其中,更迭至今,还保存的书籍其实并无多少,我白家在风雅一道上的书籍,统共不过几十册罢了”


    说完,棋盘也已摆放完。白晖招呼他们近前,从棋盘分布到棋子一一梳理了遍,待讲完了最基本的,又让二人对立而坐,指导他们如何下子,如何判定对手落子,如何走下一步等。


    讲完,他在一旁看着郁、施二人下子,期间并不开口,待一局结束,方道“本公子方才已经讲过了最浅显的识别棋盘、棋子、落子等问题,只要把最基本的弄懂了,那以后就该考虑如何在局里与人厮杀,或是气势磅礴,一路压倒对手,或是大刀阔斧弃子攻杀,或不懂声色,行至水穷、坐看云起,或招招布下陷阱,这需要去摸索和动用脑子去想象”说完,他看像郁桂舟“郁公子听了本公子粗浅的讲解,可有收获?”


    郁桂舟含笑点头,放下了手里的白子,道“多谢白公子细心教导,在下如今想着从藏书阁借来的书,已是有几分明了了”


    白晖刚要点头,从外头进来的一人扬声打断了他“你们可巧都在呢,如今正是春光明媚之时,不如我们一同前往城外踏踏青如何?”


    姚未几个大步走了进来,停在他们面前,见屋里的动静,还颇有些惊讶“哟,这是在下棋呢?”


    白晖不耐烦的看着他“你来作何?”


    姚未啧啧两声,摇头晃脑的挑了个地儿坐下“白老三你这可就不对了,我怎么不能来了,好歹我也是府学的学生,也是住这兰院里的”


    “咱兰院有你这号人物?”白晖实在是太过了解这人,近些日子神神秘秘的,突然还邀他们一同前往踏青,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姚未难得的没跟他争辩,反而转向了郁、施二人“郁兄弟还记得前一阵儿我说那个女子摘花儿失踪的事儿吧?”


    郁桂舟点头,见施越东有些迷茫,便说了几句“大概是上月姚兄说城内有不少女子去往城郊摘花失踪,在第二日却又完好无损的回来了,每个失踪的女子回来后都声称自己是忘了时辰,以至于城门关闭才迫不得已在城外住了一晚”


    “对,就是这事儿”姚未拍了一巴掌,看着他们“你们猜这事儿如何了?”


    施越东摇头“不知道”


    姚未看向郁、白二人“郁兄,白兄,你们觉得呢?”


    郁桂舟和白晖几乎同时开口“不知”


    “关我何事?”


    姚未无奈的叹了口气儿,嘴一撇还是自己说了出来“这事儿闹得城里城外人心惶惶的,可是府衙的捕快们跟踪了不少失踪少女,发现她们确实是摘花忘了时辰,在城外歇脚时也一切正常,并没有遇到任何问题,你们就不奇怪吗?”


    “奇怪什么?”三人同时问道。


    姚未突然一下激动了起来“自然是那花儿成精了!你们想,这些姑娘怎么个个都采花采得忘了时辰,这天色如何又不是眼瞎怎会看不见,除了她们被那些花朵给迷惑了,本公子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


    “不,不是”白晖敲了敲桌面,道“就算有甚花精又与你何干?”


    姚未没回话,反道说起了别的“说来,城外的慧觉寺这一批茶就要出来了,郁兄、施公子、白兄,咱们在学里都待了几月了,这瞅着日日读书的,多累啊,不如出去踏踏青,咱们去慧觉寺里亲手采茶如何?”


    “什么新茶不新茶的,本公子缺这点茶水喝吗,无非就是想去城外确认是不是花精罢了”白晖摇头念叨。


    最终,几人被姚未给磨得没发了,只得应了下来。


    姚未一早便有了准备,只等人一应下便说着要走,府学外头连车都备好了,被赶着鸭子上架,临上车前,白晖还臭着脸讽了姚未一句“姚公子真是准备充分”


    姚未嘻嘻哈哈的笑着揭过,很快,马车就穿过了热闹的大街,渐渐耳边的人声便稀少起来,只余浅浅女声似有若无的在周边响起,郁桂舟掀开了一角车帘,见马车已经出了城,外头的路边,偶尔还有几片亮色的衣摆走动,或有女子结伴而行,行走间还在笑语妍妍。


    “姚兄,你说城内人心惶惶,这些姑娘们就一点也不害怕?”郁桂舟好奇的是,若是姑娘们觉得没甚大不了的,那这些姑娘的家人为了她们的名声怎还会由得在城外采花?


    姚未早就憋不住了,只是白晖闭眼休舔,书呆子捧着书不离手,他竟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如今见郁桂舟主动问了起来,一下就跟打开了话匣子似的说了起来“郁兄有所不知,城内虽人心惶惶,但失踪的女子皆是普通人家女子,渝州府的香囊闻名于大魏,许多家里都是靠着做香囊的手艺卖给绸缎铺得些银钱,女子虽要名声,但为了生活所迫也不得不如此,何况,他们也都心存侥幸的觉着这不也没受到伤害吗”


    姚未一个公子哥,向来没为过银钱的事儿发愁,只是恰好对民间异事颇有兴趣,这才托人一路查下去,方知原普通人家过得着实辛苦。


    “等真的出事儿早就回天乏术了”不知何时睁眼的白晖说了这一句。


    姚未深有同感“可不是如此,只是府衙里头的捕快们都一口断言说没有背后主使,也实是查不出有何可疑之处,这才搁置下了”


    府衙的捕头们已经结了案,但姚未失踪认为这里头有些不对,就像他说的,这些女子常年采花,渝州府境内的花朵就算再美丽再漂亮,这年年日日的还没看腻?


    没看腻还采得忘了时辰?


    哪怕这事儿确实没问题,但冲着这不合常理的推断,也根本说不过去。


    说来也巧,城内的姑娘们采花的地儿方离他们要去的慧觉寺挨得非常近,他们走在慧觉寺的路上,都还能听见有女子的声儿从不远处传来,等上了石梯,一名小沙弥迎面走了过来“阿弥陀佛,几位施主请随我来,不知几位是上香还是问茶?”


    “慧空,都是老熟人了,还这般一本正经的”姚未伸手就想捏小沙弥圆乎乎的小脸,被人慧空的小手给拦下了,小沙弥还严肃的告诫“姚施主,佛门之地,烦请不要嬉笑打闹,以免被佛祖听见,留下一个不正经的印象”


    小沙弥话落,其他几人险些笑出声儿。


    “好吧好吧”姚未被一个不到他腰高的小和尚一口一个不正经给弄得无言以对,只缩回了手,一行人跟在小沙弥身后在慧觉寺里走着。


    过了长廊,后山涧连绵起伏的茶树跃入眼帘,半人高的茶林被打理的整整齐齐的,在茶林四周还有许多花朵开得正艳,这片景,一眼望去,足以让人震撼惊叹。


    姚未不知道何时挤在了郁桂舟旁边,拍着他的肩说道“郁兄弟,这慧觉寺如何?为兄说得没错吧,整日读书那是书呆子,如此良辰美景自然要看一看我大魏山河日月才不辜负这天赐自然你说是吧?”


    郁桂舟失笑,突然眼一凝,从这里,可以清晰的看到远处几座半山上,穿梭着不少的步履裙钗的女子,正在山间采着花儿,他下意识朝小和尚问了句“小师傅,近几月时常有姑娘采花入迷误了回城,只得在城外留宿,你们就不怕有古怪吗?”


    小沙弥听了他的话,还转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施主不必担心,寺里自有佛祖保佑,万法不侵”


    “郁兄担忧什么呢?”姚未靠近他,还道“放心吧,那些女子在城外留宿都去的旁边不远的庵堂,很少上慧觉寺来借宿的”


    郁桂舟摇头“只是突然有感问问罢了”


    小沙弥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大和尚面前,朝大和尚双手合十,道“十师兄,这几位施主是问茶来的”


    名为十师兄的大和尚朝他们施了一礼“几位施主有礼了”


    郁桂舟等人也回了一礼“大师傅有礼”


    十师兄问道“不知几位施主是要本寺已亲手摘下的还是亲自去茶林里挑选?”


    几人早就商量好了,姚未便道“我等自去林里挑选便是,大师傅不必管我们,本公子对慧觉寺还算熟悉”


    十师兄便让小沙弥带他们去林子,去接待别的客人去了。


    慧觉寺的茶在附近几个州内都颇有名望,茶林更是打理得仅仅有条,小沙弥带着他们到了茶林边,指着几处说道“这几片都是普通的香茶,只有那一片是由清德大师亲自照料的极品香茶,产量极低”


    众人顺着他说的极品香茶一片看过去,见那所谓的极品香茶在普通香茶的对比下,格外显眼,叶子更加翠绿,叶尖嫩得仿佛要掐出水来,小沙弥见他们感兴趣,接着说道“每日天未亮,清德大师便会给香茶浇水,一株茶浇多少水都有定数,丝毫不让山涧的泉水被光芒给收了,这般精心照料下方才有少量的极品香茶出来”


    姚未听得咂了咂舌,不由道“慧觉寺的茶,我只喝过普通的香茶,你们这极品香茶为何不见卖与上香人?”


    小沙弥挺了挺胸“极品香茶都被淮上过来的大族们瓜分了,只余少量的被清德大师拿来招待贵客”


    等小沙弥把茶林介绍完离开,姚未才捂着胸口看向三人,颇有些生无可恋“我觉得受到了伤害,这小沙弥说话也太直了,当着我面儿说我不是贵客”


    白晖还白了他一眼“你是吗?”


    郁桂舟和施越东相视一笑,郁桂舟在茶林里环顾一周,看着斗嘴的二人“你们别贫了,摘茶吧”说完他在三人身上打转,迟疑了一下“您三位公子哥会采茶吗?”


    三人整齐的点头,还疑惑他怎会问这种问题。


    采茶,很简单的不是吗?


    真等他们站在茶林里采茶后,郁桂舟看得却十分无语,眼见好茶被糟蹋,只得阻止几人辣手摧茶“等等,你们且慢”


    离得最近的施越东看着他“怎么了?”


    郁桂舟把手放在茶尖,努了努嘴示意他们看“你们瞧,采茶并不是把冒尖的一朵茶都采掉,而是取茶尖最上边的几寸,只有这里的茶才能称为好茶,余下的叶子稍老,炮制后虽眼里是看不见区别,但尝起来却有明显的区别”


    受教的三人恍然大悟,小心的采着嫩茶,鼻尖闻着茶香,耳边听着山林间女子独有的欢笑声,姚未不由嗤笑了一声“郁兄,你怎会连采茶都会,简直跟姑娘一般贤惠了,想来,尊夫人是个有福的了”


    郁桂舟毫不谦虚“那是自然”


    谢荣在没遇见他之前有福没福另说,但遇见他后,他想,他会努力让小姑娘沾上福气,以后富贵荣华一身的。


    “啧啧,郁兄可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位成过亲的,想来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不过施公子不也快了?”白晖斜了眼认真采茶的施越东,道“施公子与那位姑娘婚期可是定下了?”


    施越东面皮虽薄,但为人正经,何况是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样的事儿,当下就义正言辞的驳道“我大魏遵循孝道,自古以来,男婚嫁娶自有父母做主,婚期也由做长辈的定下,我们做小辈的怎可妄议婚期,让人听见,落得过轻薄的名头,对女子名声也是有碍的,白兄还是慎言才是”


    白晖被他一套一套的说词孝理给说得节节败下“是是是,施公子说得有理,是本公子失言”


    姚未见他们的样子,冲着白晖嗤笑了一声,无声的说了两字“活该”嘲笑他对书呆子说笑,最后反倒被书呆子引据经典、一通大道理给说得无言以对了。


    郁桂舟认真的采着茶,突然鼻尖闻着一股茶香里夹杂着一缕别的气儿,他抬头一看,见走到了那极品香茶边缘,绿幽幽的比方才远看还要让人惊叹,与他手里特意采摘的香茶茶尖相比更是天差地别。


    郁桂舟心里咂了咂舌。他手上的普通香茶一小包就够普通人家两三年的嚼用了,这看着都与众不同的极品香茶一包估摸着都够十年八年的了,想来也只有非富则贵的人才能享用上这般好茶了。


    这还真是,自己还在吃土,人家就吃金了。


    他倒转回去,恰好见到施越东耳根处未消散的一摸红晕,不由得想起了与他有婚约的那位张家姑娘。


    他自是没见过的,但以丁氏挑挑拣拣的性子,都能对那张姑娘夸了又夸,想来也是个知书达理,让人挑不出来错处的。


    远在清县的谢家村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姚未:我感觉我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已经重伤到底,起不来了!


    白晖:你是贵客吗(我姓白的都还没说话呢?)


    第74章 荆棘路(七)


    他倒转回去, 恰好见到施越东耳根处未消散的一摸红晕, 不由得想起了与他有婚约的那位张家姑娘。


    他自是没见过的真人的,但以丁氏挑挑拣拣的性子, 都能对那张姑娘夸了又夸, 想来也是个知书达理,让人挑不出来错处的。


    远在清县的谢家村里,打从张家和桓县施家的亲事儿被谢地主家恼羞成怒给碎嘴的说出来后,张当家的就让人把张月给送回了镇上,免得她被一茬又一茬过来的姑娘们明里暗里的打听那施家的情况。


    张月同哥哥嫂嫂住在镇上,先头几日,她嫂子刘氏待她自然是热情周到, 满面笑容的, 等时日一长,见张月虽然有心眼,但也不是个爱说三道四的, 也就冷淡了不少, 只把张月的吃喝给管足了别的万事不理。


    张月的丫头桃儿见少夫人这般, 也劝着她回张家村得了,好歹是张家正正经经的小姐, 结果在镇上,家里的几个下人,连带少夫人身边两个丫头都对她们家姑娘爱理不理的,有甚事都推给少夫人,让他们去找少夫人去。


    刘氏管着一大家人吃吃喝喝, 张月主仆见她忙里忙外的,平日里连说上几句话都困难,自是咽下了要说的,平日里需要啥,也自个出门采买。


    几回下来,主仆两人在外头待的时辰越发久一些,这日,恰逢怀云镇集日,张月清早时见台上常用的面膏快没了,让桃儿嘱咐采买的杜大娘去郁家面膏处买一盒回来,桃儿回来后,面色难看。


    原是那杜大娘推脱了,说今早接了少夫人吩咐要采买东西,何况,这上头没发话,他们也不能在单子上添添减减不是?


    “姑娘,少夫人也太过份了”


    张月坐在镜子前,垂着眼帘,闻言看了桃儿一眼“慎言”


    因为她与施家公子的亲事儿,婉拒了府城刘主薄搭桥牵线的另一户人家,刘氏自觉在隔房堂兄面前丢了颜面,又恼张家不识好歹,摆明了不站她堂兄那头,心里哪能痛快,这不,没几日光景就不耐了,把丢的颜面儿都算在了张月头上。


    张月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这些道道在刘氏初初下她面儿时就想通了,只是碍于哥哥的面儿,她一忍再忍。


    罢了,就这一回。


    她眉眼稍显冷淡,带着桃儿施施然从院中穿过,一路到了大门,正要往集市走,却被桃儿一把拽住了衣角。


    张月回头,见桃儿犹犹豫豫的看着她“姑娘,那集市里乱得很,咱们真要自己过去买?”


    “自然”张月道“集市里都是附近村落的百姓自发摆的,里头有不少好东西,虽说没有别的街有香味遮掩,但也没想的那般不堪,走吧,你要实在憋不住忍忍就好”


    换了从前,张月自是说不出这一番话的,她自小在镇中长大,幼时便有女先生上门教导她规矩礼仪,说话谈吐,是个富贵窝里长出来的娇小姐,待张当家的在谢家村里安家落户后,她整日接待村里的姑娘,偶尔出门看婶子们地里操劳,也觉得别有一番风趣。


    桃儿吐吐舌,苦着脸跟在张月后头。


    郁家面膏还是在集市老位置,在里头巷子,主仆两个小心翼翼的避开拥挤的人群,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地儿,今日守摊的是郁家大姐儿郁竹。


    郁竹也是个不爱出门的,也认不出张月主仆,规规矩矩的包好了纸袋递过去,等人给了银子过来离去便又客气的说了两句。


    张月主仆一走,从人里挤过来的郁绣手中拿着买好的丝线还朝着张月主仆的背影看了眼,跟郁绣笑道“这姑娘看着就不像村头的姑娘,我还以为好人家的姑娘没几个会进这破巷子呢”


    郁竹低头摆弄剩下的几个面膏,回她“好人家的姑娘咋不能来,兴许就有哪些不爱计较的呢”摆好了盒子,她看了看郁绣,见她只有一人,遂问道“咋你一人,舟哥儿媳妇呢?”


    “她去找谢泽了”郁绣把手中的丝线放到篓子里,又从兜里掏出几个散发这热气儿的油纸一揭,露出里头几个白胖胖的包子,她拿了一个递给郁竹“姐,都忙了大早了,吃包子吧,这都是小荣刚买的”


    刚准备要说妹妹乱花钱的郁竹听到是谢荣买的,这才把手拍了拍,接了过来,还不忘嘱咐她“你也吃”


    “嗯嗯”郁绣点着头,一边拿着包子却递给了边上的石头祖孙俩。


    石头奶奶刚要回拒,只见郁绣已经把包子搁在了他们手上,边道“拿着吧,石奶奶你每次都给我们留着位置,吃个包子咋了,小荣特意跟我说的,还有石头还饿着呢,快吃吧,小心烫呢?”


    “这……”石头奶奶呐呐两下,最后才接下“都是乡里乡亲的,占个位而已”


    石头一听石奶奶这话,这才捧着包子咬了一口,朝郁家姐妹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多谢姨”


    “不谢”郁绣摸了摸他的脑袋,郁竹也连着催促“快吃石头,你绣姨哪儿还有呢”


    石头大大的点点头。


    这头张月主仆出了集里巷子,正要回张家,却在转角处碰到了一个人。


    男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绸缎,模样看着不错,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只满身的阴郁太过浓厚,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张月主仆,像是要从她们身上扒下一块皮似的,吓得两人不住的后退,桃儿一下挡在了张月面前,颤颤抖抖的说道“你……你要做什么,我警告你别乱来啊”


    “呵”男子露出一个嘲弄的笑,手一挥就把桃儿给打偏了,正一下撞在了青砖墙上,晕了过去。


    “桃儿”张月蓦然瞪大了眼,一回头见人步步逼近,只得步步后退“你是谁,你想做何,别过来了……别,我会喊人的”


    男子总算开了口,声音沙哑,像是许久未开口一般“我是谁,呵,贱人,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会落到今日这般”


    他面色狰狞,像极了恶鬼噬人一般,让张月一下尖叫了起来“走开,我不认识你”


    男子一把抓住了张月的肩膀,一下靠了过去“叫啊,继续叫啊”他捏着张月的下巴,见张月吃痛的样子,心里像是舒坦了一般,在张月耳畔低声说道“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我叫谢春晖,你们张家拒绝了我的提亲,让我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这都是你们张家的错!”


    “不……”


    “听说你和施家的婚期定下了?”谢春晖的脸色充满了恶意,像是询问一般问着张月“你说若是现在有人来,见到我们举止亲密的模样,你还能嫁给姓施的吗?”


    没等张月回答,谢春晖就笑了起来“不,不会的,你嫁不了,你只能嫁给我,等我娶了你,我要日日折磨你,让你从身到心都颤然发抖”


    他见到面前张月哭泣的模样,一下就代入了那个嫁给了他,被她日日折磨得面目憔悴的妇人,楚楚可怜的扒着他的腿求他。


    真是让他想,都觉得浑身发热。


    而到了此时此刻,张月的心里才真的奔溃,她不敢让人瞧见他们此时的模样,身为女子,最是知道流言蜚语有多么大的威力,一旦她的名声出了问题,被人给到处传,别说与施家的婚事,就是张家人也得跟着被人指指点点。


    泪珠从她的眼角一直掉落,眼底掩藏着深深的绝望。


    谢春晖的手一下搭在了她的脖子上,慢慢往衣裳里钻,让张月连压根都发颤起来,这时,只听他们后头一道女声响起“无耻”


    接着,张月发现压在他身上的谢春晖一下倒了下去,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她睁开滚满了泪花的眼,见面前,站着个拿着木棍的女子,面上还一副愤愤然的,在她旁边,还有一个半大的少年。


    “你没事吧?”


    听到女子的问话,张月下意识摇摇头,她从袖里拿出绣帕把擦了擦,把自己整理了下,这才看清对面女子的模样。


    生得白嫩如玉,肌肤光滑,看着比她还小的样子,却已经盘上了妇人头发,那眉目之间还带着几丝坚毅,颇有种英姿飒爽之态。张月屈膝施了一礼“多谢娘子的救命之恩,不知娘子姓何名何,家住哪儿,小女子总是要感谢一番的”


    “姑娘不必多礼,我乃谢家村郁家的妇人”她看了地上还晕着的桃儿一眼“这位,不知如何了?”


    张月快步过去扶起桃儿,在她的口鼻下轻拭了一番,这才安下了心“无碍,估摸着是晕过去了”


    “姐”一直在女子身边的半大少年喊了一声。


    “泽哥儿,怎么了?”谢荣一手拿着棍子,朝着谢泽的目光顺着看向躺在地上的谢春晖,用木棍在他身上敲了敲,见没反应,方问道“他怎了?”


    谢泽努了努嘴“这人太无耻,姐不能便宜了他”


    谢荣把下颚搁在木棍上,转头问着张月“姑娘有何高见?”


    张月刚把桃儿扶在墙根下,闻言脸上闪过了一道难堪,一道愤怒,她对谢荣道“不能便宜了他”


    “我也觉着呢”谢荣这才立了身,又用棍子在谢春晖身上瞎戳了几下,眼咕噜转了几下,招呼谢泽近前“我觉得……”


    谢泽听完,小嘴还微微有些惊讶的模样,他看了看地上的谢春晖,又看了眼他姐,有两分犹豫“真要如此吗?”


    谢荣使劲点头。


    这谢春晖简直坏透了,自己读书不用功还喜欢找她相公的麻烦,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让丁家表妹一个女子失了清白,最后只得被远远嫁给了一个瘸子,如今还因为自己考不上秀才便要羞辱别人,心眼都黑尽了,不如让她做做好事,替天行道好了。


    “那好吧”谢泽应了下来,蹲下身使劲把人跟拖猪一般拖进了隔壁的暗巷里,好一阵才抱着一堆绸缎衣裳出来,走到谢荣跟前“姐,已经扒光了”


    谢荣摸了摸他的脑袋,毫不吝啬的夸奖“小泽做得好”


    她看了看天色,对张月道“姑娘,你还是带着你的丫头早些回去的好,免得待会那人醒了过来又找你们麻烦,我们也得家去了”


    今儿她不守着摊子,就是准备带谢泽去见见祖父祖母,一早便说好了晌午就回的,要不是过来跟郁家姐妹碰头,恰好碰上了这一出,只怕都在回去的路上了。


    张月面露愧色“多谢娘子救命之恩,若非为了我,也不会……”


    谢荣打断她“不必客气,咱们同为女子,遇到了这种事都应该拔刀相助的”


    换了从前,只怕她早就绕了几个弯了,哪里还会管闲事,也是跟着相公这两年潜移默化,又有祖母的教导,心胸自然早不是从前那个呆呆傻傻的小媳妇了。


    何况,仇人见面,自然是分外眼红,逮到机会就干的!


    也不知道相公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夸她做得好!谢荣边走边想。


    当白日的喧嚣过后,夜幕慢慢降临。渝州城外,郁桂舟四人早早便摘好了茶,送去了慧觉寺专门负责炮制香茶的禅院后,在庙里用了一顿素食,才回了庙里为他们准备的禅院里。


    姚未一马当先的走在前头,还揉了揉肚子“慧觉寺的斋饭真可谓是一绝,我都吃撑了”


    白晖在他身后冷冷一笑“有句话不是说过吗,饿死鬼投胎,你如今吃得多一些,待会见了那花仙子,被摄取了精气,才不至于顶着饿着肚子去阴曹地府报道”


    “我……”姚未一下转过了身,指着白晖“白老三你也太不厚道了吧,咱们也算是患难与共了,你竟然这样恶毒的咒我,跟那市井里头的泼妇有啥两样?”


    白晖瞥了他一眼,看着走在后头的两人,道“郁公子,施公子,天色已黑,咱们准备准备就走吧?”


    郁、施二人点点头,回房一人拿了个包袱就走。


    白晖也换下了他那惹人眼的白衫,换了一身青色常服,四人借着夜色朦胧,一路溜出了慧觉寺,走到寺庙外头的大树下,几人相顾一看,姚未指了指平日里姑娘们采花的大概位置,示意几人悄悄跟着他走。


    那些花的位置就在白日里他们摘茶的周边,晚上黑暗暗的,只有朦胧的月光勉强能让人瞧清楚大概轮廓,到了那几片山坡周边,四人分头在四周找了找。


    郁桂舟沿着花朵的轮廓一一看过去,见他们黑乎乎的没有任何变化,忍不住皱起了眉,难道这些女子的失踪跟花朵本身没有关系?


    郁桂舟试着理清姚未提供的讯息,依然觉得这些花朵本身最是可疑,但是这花上根本看不出来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他朝着其他三人走过去,四人汇合后,他问道“你们有何发现吗”


    姚未三人均是摇头。


    “看来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在这里?”郁桂舟看了看他们,道“既然这里没问题,那咱们只能去庵堂瞧瞧了”


    “不行”施越东一把拽住他的衣摆“郁兄,不可,那庵堂住的都是被家里送来犯了错的女子,有庵堂的管事们管着,如今还有许多借宿的清白女子,咱们几个大男人去怕是不好,万一被人知道,那不就毁了人家女子的清誉了吗?”


    姚未一把撸了施越东的手“书呆子,你真是个书呆子,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咱们去过庵堂了?再则说了,咱们这是去查案,又不是去当采花贼的,你想什么呢?”


    施越东还是摇头。


    “可咱们并不是捕快?”


    姚未朝天翻了个白眼,只是借着着黑夜无人发现,他转头问着白晖“白公子,你认为郁兄说的话如何?”


    白晖黑夜行走依然带着他标志的折扇,刷的一下开了扇子,扇了两下,这才回道“去啊,自然去的”


    他向来喜欢这种要搞事的时候,嘴里依然说着一堆大道理“郁公子说得没错啊,本来就这两个可疑之处,如今这些花儿已经证明了并不是什么精怪所化,若是真有问题,必然是那庵堂里,那些女子本身身上才是”


    姚未摸摸鼻头,那什么花儿是精怪的话却是出自他的口,如今倒是被白晖给拿来打趣了。三比一,这下施越东也无法反驳了,只得走在最后叹息两声,突然他叫了一声,身子险些倒了下去。


    听到动静的三人转了回来,施越东前头的姚未一把拉住他“书呆子,你怎么了,这一惊一乍的”


    施越东蹙着眉头,摇头道“无碍,只是方才在行走时,被这下花儿给刺儿了一下”


    姚未闻言,顿时笑开了“果然是野花儿,浑身带着刺儿,跟人一样,性子野得很,看来这山林里修炼成精的花仙儿没有,那带刺儿的野花儿倒是不少……”


    “你方才说什么?”郁桂舟和白晖几乎同时问了一句。


    姚未一愣,下意识接口“没说甚啊”


    “不”郁桂舟道“方才那句话你重复一次”


    “哦,我说这外头都是野花儿,都带着刺呢……”话未完,就被白晖打断了“就是这句,野花儿……带刺儿?”


    “咋了这是?”姚未有些摸不着头脑,低头看着模模糊糊有着花朵儿轮廓的大片野花,实在没瞧出有何稀奇之处。


    不过没人回答他,郁桂舟和白晖二人已经拿出了包袱里的引火棒,揭开了盖头,轻轻一吹,几束火苗便燃了起来,打在四人脸上,把他们的背影拉得长长的。


    白晖率先蹲下身,在施越东腿弯处照着,把那清晰可见的淡黄色花朵往一边拂去,细细的打量着花朵下头的枝干,不多时,只见他突然出手将一支野花拔了起来,往三人跟前一放“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呀”姚未在野花上来回打量,见郁桂舟已经轻轻扒开了枝叶,正凑近了枝干凝神望去,实在没搞懂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只得问着一旁的施越东“书呆子,你知道他们两这是在做何吗?咱们不是出来查案吗,这拿着一束花儿在这儿看了半天做甚?”


    施越东也不懂,但看郁兄和白兄两人的慎重,心底逐渐想到了一个可能“莫非,这些花儿是与那些姑娘失踪有关?”


    姚未正要开口,却听郁桂舟指着花杆上其中一处让他们近前“你们看,这是什么?”


    姚未和施越东顺着他手指的地儿一瞧,不由说道“这不是花上的刺儿吗?”


    “对,是刺儿,但也不是刺儿”郁桂舟突然笑出了声儿“你们可曾见过这般尖锐的刺儿?虽说花上有刺实属正常,那刺儿也分了长短,但这样针尖大小的、跟针一般模样的我倒是生平头一次见”


    姚、施二人这才恍然大悟,在一看那所谓的花刺,若不是长得与别的刺有几分相像,他们也很难区分这有何区别,姚未不死心的伸手去碰,刚一伸手去,指尖就被扎出了血,他一把甩开,脸上还带着惊色“这到底啥玩意,也太扎手了?”


    “这刺有些问题”一直没出声的施越东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几人朝他看过去,却见施越东右手在头上轻轻拍了两下,脸色虽然如常,但双眼里已经有了几分呆板。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感觉……我的反应似乎迟缓了”


    “不是吧”姚未一把捏着自己的手,又侧头看了看施越东的反应,苦着脸跟另两位求救“白兄,郁兄,这可咋办”


    郁桂舟和白晖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猜疑和震惊,随即,像是有默契一般,白晖把那支野花装进了包袱里头,郁桂舟则一把扶住反应迟缓的施越东,朝还没有发作的姚未道“赶紧走,咱们得回城”


    姚未哭唧唧的“可城门都关了”


    白晖走在郁桂舟后头,白了他一眼“有你这个府尹公子在,守城的还敢拦着不成,只是轻轻开一个口子罢了,又不是大开城门,快一些,待会你要是那样了我可不扶你”


    姚未欲哭无泪的跟在后头,几人凭着姚未的身份,顺利的进了城,直奔姚大人府上。接到门房通报的姚大人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荣:都是相公教导有方,我才能替天行道,一举阴了敌人。


    郁桂舟:有进步!


    姚未:郁兄,别忙着夸赞嫂夫人,快救救宝宝啊!


    加油,击进的郁公子


    第75章 荆棘路(八)


    姚未哭唧唧的“可城门都关了”


    白晖走在郁桂舟后头, 白了他一眼“有你这个府尹公子在, 守城的还敢拦着不成,只是轻轻开一个口子罢了, 又不是大开城门, 快一些,待会你要是那样了我可不扶你”


    姚未欲哭无泪的跟在后头,几人凭着姚未的身份,顺利的进了城,直奔姚大人府上。接到门房通报的姚大人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见到被下人扶着的摇摇欲坠的姚未那真是险些吓得三魂七魄都丢了“未儿!”


    “老爷”姚府下人把姚未递给了接手的姚大人,姚大人扶着人一看, 姚未浑身乏力, 眼神呆板,正要问是怎回事,却听堂内被他忽视的少年郎其中一人对他说道“姚大人还是赶紧把人放下吧”


    姚大人这才顺着声音看过去, 眼一凝, 突然道“老夫记得你, 院试的头名,如今和未儿都住在兰院”


    郁桂舟额首, 把他扶着的另一名少年也扶在姚未旁边坐下,一直没说话的另一位提着包袱的少年把包袱搁在桌上。见他们做完这一切,姚大人才问道“这是怎回事,你们为何会这样?”


    白晖和施越东两位姚大人也曾见过数面,如今见施家公子好似睡着了一般, 连动都没动,眉眼就是一跳。


    这要是真在渝州府城出了事,他这个府尹还真是难辞其咎。


    “还请姚大人先请个大夫过来给他们看看,小子定然把前因后果同大人讲清楚”郁桂舟和白晖相顾一看,等姚府下人匆匆去提府医,郁桂舟方把他们去城外慧觉寺采茶,实则去调查城内姑娘们失踪一案,施越东和姚未二人在野花丛中不小心被扎了的事儿草草梳理了一遍,在他说的时候,


    白晖也把包袱里头那支与众不同的野花儿给拿了出来,递给了姚大人“大人请看,我们发现了这花杆上的刺儿颇有些不同”


    姚大人面色复杂的接了那支野花过来,看着他们叹了一声“糊涂,这般大的事儿连府衙的捕头都毫无头绪,你们几个赤手空拳的万一遇到了什么,本府要如何交代?”


    他先前就觉得难辞其咎,如今听完这叙述,更是难辞其咎了。


    那个败家子,书没读两本,还学着跟人破案当英雄了,如今还怂恿几个天资不凡的学子跟他一起胡闹,若不是面前这二人当机立断,以姚未的脑子,明儿就得去野花丛里捡人,说不得还会打草惊蛇。


    有这么个儿子真是心累得很。


    “大人,府医来了”匆匆离去的下人身后跟着衣裳都没穿整齐的府医,手里提着药箱,正要给姚大人行礼,被他不耐的制止了,指着姚未和施越东道“得了,不拘礼数,快去看看他二人如何了?”


    “是”府医提着药箱在两人面前蹲下,诊了会脉,放了两人的手,皱着眉头,似乎是不知该如何说。


    姚大人急着催问“他们到底为何会昏迷?”


    “这……”府医回道“大人,两位公子体内并无大碍,应是吸纳了有着使人昏昏欲睡的药粉,对身体并无伤害,睡一觉就好了”


    姚大人把手边的野花递了过去“你来瞧瞧,这刺上可有你说的使人昏昏欲睡的药粉?”


    府医接了过来,从药箱里拿出一张白净的绣帕在那刺上擦拭了一会,拿在鼻尖下轻嗅几下,肯定的抬头“这刺儿上抹了药粉,应是岷山一带的红花,因其花瓣红艳开在山上十分喜人,有前朝诗人路过很是赞美,故有此名,这红花虽有药用,但同时也具有毒素,且十分歹毒,若是只取花粉同别的草药混合,被人吸入,只会使人昏昏欲睡,反应迟缓,并无别的用处”


    姚大人点点头,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是”府医收拾好药箱,匆匆离去。等他一走,姚大人这才放了心,转头对郁、白二人道“府衙出动了数十位捕头,跟着失踪的姑娘们一日一夜,丝毫没有收获,而你几人,却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就发现端倪,可见天资”


    郁桂舟和白晖同时拱手“大人过奖了”


    姚大人摇摇头,脸上似复杂又是惊叹“那依你二人所想,这花上既然已被人动了手脚,那失踪的姑娘们借宿在庵堂还没有没问题?”


    这案子扑所迷离,早前查证丝毫没有人为的痕迹,如今却被发现这花上被人动了手脚,只是府医已经检查过了,那花上也只是被抹了使人昏昏欲睡的花粉罢了,并没有害人,何况,回来的女子大半被经验老道的嬷嬷们查过了,具是完好。


    既没有害人,损人清白,想来不是采花贼所为,只是又给下了使人昏昏欲睡的药粉,难不成只是为了让姑娘们回不了城在城外住上一晚?


    “自然是有问题的”白晖说道“背后之人花费了大把的力气,在花刺儿上做手脚,让采花的姑娘们防不胜防,给下了昏昏欲睡的药物,自然不会白做一场的,郁公子,你说呢?”


    姚大人听得连连点头,也转头看着郁桂舟。


    郁桂舟道“小子的想法是,那背后之人做这一切,恐怕要的就是让人昏昏欲睡,他们才好下手,在世人眼里,女子最珍贵的莫过于清白二字,可若是下药之人不是为了夺人清白,而是为了别的呢?”


    “别的?”姚大人和白晖显然没料到他会说这话,都止不住沉思了一番。


    不为清白,那到底为何呢?


    “是的”郁桂舟大脑快速的转动,把这些线索联系在一起,越发觉得那背后之人这般做的目的不过是另有图谋,世人皆知女子失踪那头一个反应的就是清白没了,初初听姚未说起时,他也这样觉得。


    可换一个角度想,这世上有千万种人,形形色色无法让人辩驳,有些人一脸正义,背后却藏污纳垢,有些人表面风流,却深情如一,也或有人利用了世人的想法,把自己的目的真正的掩盖了起来,从古至今,世上都不乏心怀鬼胎,阴暗扭曲的人。


    “说得有理,如今就只需要顺着这条路查下去,看看那幕后之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姚大人看了他们一眼,不忍他们再犯险,便道“两位公子就在本府先住下,此事本官既然已知道了,就定然会查个水落石出,你们几人乃是府学的学子,是我大魏未来的国之栋梁,还是安安心心读书吧,失踪案就不必再管了”


    郁桂舟和白晖刚要应下,却听不知何时醒过来的姚未脸上还有些呆愣,嘴里却蹦出了两字“不行”


    姚未在见过施越东的反应后,在回城的路上便挤了不少鲜血出来,虽然最后还是因为体内有那红花花粉而昏厥,但比施越东是好了不少,只晕了一会便醒了过来,刚醒便听到他爹翻脸无情,用完他们就准备过河拆桥的话,想也没想便反驳了回去。


    姚大人黑着脸,指着他“你那是什么样子,你爹我还会抢你们的功劳不成?”


    自己都半死不活的了,还有空管别人的闲事?


    姚未挣扎了两下,浑身上下软绵绵的,他扑腾了两下就险些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的,还是郁桂舟看不过去,倒了杯水递到他唇边。


    姚未喝了几口水,感觉稍好一些,便一脸正气的跟他爹对上“难道不是?府衙的捕头们出动了多少,一拨一拨的往外跑,顿在屋檐下守了一夜又一夜,可结果呢?”


    姚大人被儿子质问的语气弄得有些尴尬,随后又怒火翻涌“你这是什么话,你这是在质问你老子?”


    姚未丝毫不怕发努的姚大人,依旧语气生硬“谁质问你了,你又没去查案,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说的是府衙的捕头们,平日里个个都有狗鼻子似的,这次失踪案都几个月了,一点线索都没有,还言辞凿凿的说没问题,我们四个不过随意跑了一趟城外就发现了蛛丝马迹,到底是他们太过无能还是我们有过人之处,还是爹你就不怀疑?”


    “我怀疑什么?”姚大人没好气儿的吼了一句。


    姚未白了他一眼,心里突然觉得好累。


    从前他一直认为他爹英明神武,冰雪聪明,如今他话都说得这样明白了,竟然还一脸茫然?


    他如今这样天资不凡,估摸着是遗传了他娘的聪慧吧?


    姚大人吼完,没两下突然顿住,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捕头里出了奸细?”


    “肯定的啊”姚未颤着手指了指自己几个,连昏睡的施越东都没放过“我们几个只是凭着推断就发现了问题,府衙的捕头们办过的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咋会个个都一点线索都没发现,所以啊,你让他们去,没用!”


    被他这样一说,姚大人心里也一个咯噔,到底顾忌着还有外人,被儿子这样下面儿心里头也有些不快,指了指姚未本人“说别人没用,你有?”他掰着手指数落起来“失踪案就你蹦跶得最欢,把同窗都给闹过去了,结果呢,放了一个倒下,自己也倒了,若不是这两位公子聪慧机智,我明儿是不是得去野花丛里捡你们起来,还是你们半夜就被幕后之人给抓走了?”


    被夸奖的郁桂舟二人一个颇有些不好意思,一个表情淡然,毫不谦虚的收下了赞美。


    被骂的姚未怡然自得,跟他爹说道“正因为有我这样为百姓伸张正义的人,有这股冲劲才能把白兄和郁兄拉上船,有我的消息加上他们的聪慧,破你一个失踪案易如反掌”


    姚大人怒极而笑“那本府就等着你们破案归来”


    姚未成功挽回胜利,给了郁桂舟和白晖一个得意的笑容。郁桂舟依然表情温和,只眉眼唇角稍有些无奈,倒是白晖白了他一眼,明显是不想淌这浑水了还是被姚未给坑了。


    至于施越东,从头到尾就昏睡着。


    “得了,时辰不早了,本官让人先带你们下去休息”姚大人虽然决定让几人调查失踪案,但面对几个手无寸铁的学子,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临走前还叮嘱道“此去找那幕后之人,定然非常凶险,你们最好带些防身的过去”


    “知道了爹,你放心吧”姚未在姚大人背后摆摆手,呲牙咧嘴的朝郁、白二人笑着“郁兄、白兄可真是多亏了你们,对了,你们到底是如何发现那花儿上的刺有问题?”


    “说了你懂?”白晖反问一句。


    姚未满头黑线“我怎么不懂了,本公子如此聪慧,有何事是我不懂的?”话落,他见郁桂舟指挥着府里的下人抬起了施书呆,疑惑的问道“郁兄,你这是做啥?”


    郁桂舟让下人们把施越东带下去休息,自己也朝外头走,还不忘回答姚未“自然是去休息”


    “郁兄稍等,咱们一起”白晖也跟着走了,留下姚未刚清醒过来,如今回味儿起今晚做的事儿,心情难以抑制得正要找人谈谈天。


    回头一看,整个堂内,安静得只剩下他一个。


    清早,姚府下人请了几位客房的公子前去厅里用早饭,郁桂舟、白晖、施越东三人走出房门,各自问了两句,刚走到大厅,姚大人夫妻已经在厅里等候了,在他们后面而来的还有没睡醒一般的姚未。


    三人给姚大人和姚夫人请了安,各自落座,姚大人看了看他们,满意的点点头,等看到姚未身上时,脸又黑了下来,忍不住教训了两句“你昨晚又做何去了,我早早就吩咐你们去休息,你瞧瞧你,这满脸无精打采的模样,真是……”


    真是跟那些被掏空了身子的败家子一模一样。这话姚大人当着众人的面儿没说出来,给姚未留了面子。


    姚未又打了个哈欠,眼角连泪珠都出来了。这也不能怪他不是,昨晚他清醒后,压根就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着他们晚上的经历,兴奋之下都忘了时辰,一直到天要蒙蒙亮了才睡着,这才躺下呢,又被下人给喊了起来。


    “好了,未儿难得回来一次,近日又多是用功读书,都没跟外头的败家子胡天胡地了,你还不满意呢?”姚大人教训姚未,姚夫人就不干了。


    她儿子苗苗正正的,不就是难得贪玩了一次吗,少年心性又何不能谅解的,非要训斥两句才罢休不成?


    姚大人见姚夫人似要跟她杆上一般,只得摆摆手,只认倒霉“行行行,他哪儿都好,我不说了行吗?”什么难得回来一次,这两月他几乎日日见到人在跟前慌呢,还难得一次,姚大人心里嘟囔着,转头看向其他三人“几位公子昨晚睡得可好,还有施公子,今儿可还觉得有何不对的?”


    “多谢大人,一切都好”三人回道。


    “那就好”姚大人额首“来,吃早饭吧,等吃完三位公子可去老夫的书阁里坐坐,待时辰到了在去城外也不迟”


    这点,郁桂舟三人都非常满意,原本这日头高照、青天白日的就不适合去办案,还不如抽空多看看书,温习一下平日里所学呢。


    吃完早饭后,姚大人就去府衙处理公务了,姚夫人跟他们说了几句,嘱咐姚未回房歇息后便带着丫头回了房。四人商定好待午时过后就回慧觉寺取香茶,晚上一探庵堂后,郁、白、施三人便在下人的带领下去了姚大人的书阁,姚未原想跟着,想了想还是回去补了一觉,只等精力充沛后把失踪案侦破。


    姚大人走的是典派路子,且还是渝州境内清河大儒的弟子,他的书阁藏书不少,里边涉及的有经义、史书、律法、各大儒的著作、还收藏着不少琴、棋、书画的书籍和字画,三人各自找了几本,挑了个位儿坐下认真的阅览起来。


    郁桂舟在姚大人的藏书里找到了两本棋谱,这两本棋谱上记录了图和注解,比前几日他在府学藏书阁找到的棋谱更加完善,不由大喜,不多时便沉浸在了书中。


    一直到正午,有下人来请他们去用膳,三人才意犹未尽的放了书,施越东还有些感叹“姚大人的书阁类目繁多,收集完善,且完全不是走纯路子”


    他说的纯路子郁桂舟和白晖都听懂了。姚大人走的是典派路子,若是一般人的书阁,起码多是收集典派书籍,可姚大人不同,作为大儒的弟子,他除了收集典派书籍,更是收集了不少关于儒派的书籍,而那些书从书面儿上看,显然还被时常翻动过。


    白晖挑了挑眉“兵书有云”他朝郁桂舟看了一眼,郁桂舟笑着接了下一句“上善伐谋,知己知彼”


    “不错”白晖拍了拍手,手指弹了弹衣摆,转而出门“走吧,早些结了这事儿”


    姚大人在府衙忙得抽不开身,早早就让人递了话来,姚夫人也派了丫头过来说要在院子里用饭,大厅里只有他们四人,姚未倒是高兴得很,招呼他们吃吃喝喝,等一吃完,就迫不及待的吩咐人准备马车。


    还给三人保证“我方才睡醒悄悄开了我爹的库房,拿了些防身的东西让人搁马车上了,走,咱们去看看”


    郁桂舟三人真是哭笑不得。难怪方才姚未听到姚大人不回来时突然那般高兴,敢情是做了坏事怕被揭穿啊。


    四人草草收拾了一番就出发了,马车上,姚未确实准备了不少防身的,有长剑、短剑、还有弓箭、匕首等等,他摊着手“一人选一样吧”


    郁桂舟指了指长弓问“咱们这里谁会这?”


    其他三人看了看,姚未和施越东几乎同时指着白晖“他会”


    白公子琴棋书画、骑射刀剑样样精通,但白晖怎么觉得他像是被人塞了挑剩下的呢“本公子风度翩翩,世间男女如痴如狂,还是长剑最适合我”说道后面,已是咬牙切齿。


    他一手抓着长剑,却被姚未眼疾手快的按了下去“不行”他上下打量了白公子几眼,嗤笑了一声“大晚上的,一身黑,你哪儿来的风度翩翩,这里就你会用弓,不是你是谁?”


    “姚兄言之有理”郁桂舟和施越东都站在了姚未一边。


    被三人反对的白晖终是拿了弓箭,一路上都臭着脸,到了慧觉寺门口,几人把兵器藏好,一路进了寺里,昨日招呼他们的小和尚慧空跟几人打着招呼“阿弥陀佛,几位施主一直不见出禅房,小僧正要去寻十师兄说一下呢?”


    姚未又要去摸小和尚的脸,被人一本正经的躲开,还笑道“我们清早就出来了,就为了看那初升的太阳,那时候,你估摸着还没醒吧?”


    “胡说,小僧才不会睡懒觉呢”慧空坚决不承认自己起得晚,还颇为认真的点点头“既然几位施主回来了,就可以取走茶院已经烘制好的香茶了,小僧还有事儿,几位施主请”


    郁桂舟等人跟慧空告辞,拖着还想逗人的姚未去茶院取了香茶,回禅房待到夜幕降临,整个天幕仿佛都暗淡下来后,四人青衫佩剑的溜出了慧觉寺。


    庵堂离寺庙不远,借着朦胧的月色,四人跟做贼一般到了庵堂外头,又侧耳听了好一会,见庵堂没有动静,只有浅浅粗粗的呼吸声传来,几人用手指了指,搬了几块石头放在墙下,垫着石头爬进了庵堂。


    好不容易四人都进了庵堂,正要动,却听脚步声传来,几人扯着躲在一边的花草后,见屋檐下渐渐出现了两个挽发的女子,两个女子皆是素衫,头上未带朱钗,手上还各自端着一个盆,盆沿还搭着一块白色的巾帕,看情形,仿佛是给借宿在这里的姑娘打的洗脸水一般。


    等她们走过,消失在了房下一侧,几人相互看了看,悄悄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人,一个女人,到底身上有什么惹得别人觊觎?


    四公子,跟上去。


    第76章 荆棘路(九)


    等她们走过, 几人相互看了看, 悄悄跟了上去。


    庵堂是关押在家里犯了错的女子住的,以供她们诚心悔过, 庵堂里的几位女管事平日里就负责看守着这些女子, 确认她们是在为自己造的孽赎罪。


    院落不大,统共也就七八间,除开那些犯错的女子和管事们住的房间,也不过余下一两间房,也不知从何时起,在城外采花的姑娘时常会忘了时辰耽搁了回城时间,城门一关, 只得借宿在了庵堂。


    庵堂收留这些姑娘, 很是被人称赞。


    如今借宿在庵堂的姑娘越来越多,庵堂的房间不够住,只得请人砍了竹块, 把房里弄成两个长型竹榻, 这样改了两间房后, 也不怕姑娘多住不下了。


    两个素衫的女子在两间供姑娘们休息的房门外停了一下,朝着四处看了一眼, 点了点头,一人推了一间进去。


    郁桂舟四人方才险些被发现,在那两名女子四处张望的时候快速的躲在了墙后,等她们进去后才弓着身子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


    到了门外,两两一组, 分别去两间房外偷窥。


    很快,纸窗被四人弄了几个洞,借着黑暗,只看得到里头乌泱泱的一片,期间还有端着盆的女子穿梭在其中,不时还用巾帕在盆里搅拌两下给姑娘们擦擦手。


    看得偷窥的四公子几人都忍不住发憷。


    夜半三经的,跑来给姑娘们擦手洗脸,怎么看怎么诡异,活像要宰杀之前收拾一番的感觉,忍者胃里翻腾的不适,一直看着那两女子挑挑拣拣的给不少姑娘擦了擦手,接着在月光的反照下,他们见到了惊人的一幕。


    只见那两女子擦完人后,又在房里待了片刻,接着她们从盆里拿了出一把锐利的尖刀,那刀尖上银光闪烁,让四人借着朦胧的夜色瞧得分明,没等他们回神,那两女子已经熟练的拿着一条胳膊一划。


    很快,淡淡的腥气弥漫,还有滴答滴答的落入盆子的声音。当着他们的面儿行凶,姚未第一个就想冲进去把那蛇蝎心肠的两个女子就地正法,他刚要动,就被旁边的白晖给拉住了,白晖冲他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再看另一头的郁桂舟和施越东二人,虽然紧紧的握着手里的兵刃,显示心里并不平静,但也都没动,也示意看过去的姚未不要冲动。


    姚未只得安奈下来,清眼见到那两女子取了所以他们擦过手的姑娘的鲜血,取完一个后还从衣兜里不知道掏出了一个小瓶,揭开盖子把里头的东西倒在了姑娘们手上。


    里头的血腥气令人作呕,但躺着的数十位姑娘们却毫无反应,做完这一切,黑沉沉不见天日的夜色开始白了一些,两女子这端着盆子走了出来,在她们出来之前,四人找了个花丛后边藏着,等她们出来后,还开了一扇窗户,显然是要借着空气里的风散发掉里头的腥气。


    接着,她们没有回自己的房里,反而端着盆子出了庵堂大门,四人面面相觑,远远的跟了上去,下了庵堂的小路,两女子笔直的朝着山涧走去,那里,正是昨晚四人发现花上带刺儿的地方。


    只是她们并没有停留,反而沿着路朝着右边一路走过去,约走了半刻钟左右,她们把盆子放在了地上,接着竟然沿路返回了庵堂。


    四人藏身在树后,双眼都盯着那地上的盆子,不敢发出丝毫动静,若是没相差,这里已经是在野花山涧和慧觉寺的茶山中间了。


    到底是谁来接盆呢?


    天色似明非明之际,四人已经在树后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沉不住气儿的姚未正要开口,突然郁桂舟一把捂着他的嘴,另一手指了指远远过来的一道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逐渐靠近,恍若闲庭信步一般走在山涧中,步履扎实,衣摆拖地,手中拿着一串佛珠,头顶光滑,似乎还隐隐反着光露出几个圆圆的印记,这无疑是一位大师,还是一位得道的大师,因他逐步走近,那身红色的袈裟格外显眼。


    绕是四人想了不少结果,都没得这个突然,足以用惊骇莫名来形容。


    那大师一手端着一个盆,稳稳当当的穿梭在茶林里,一直走到据说是清德大师亲手栽培的极品香茶处才停了下来。


    接着,在四人不敢置信的眼里,那位大师拿出一个勺子从地上的盆子里勺出一勺女子鲜血浇洒在所谓极品香茶的茶根上,一勺又一勺,直到把两个盆子的鲜血都灌进了整片极品茶林里才罢手,这时,有个年轻的和尚提着一桶清水过来,对大师施了一礼便走了,大师便用那清水一勺一勺的重复浇灌在茶根上,直到天色露白,茶根已经吸进了所有灌溉的血和水,那大师才起身离去。


    他离去的身影依然闲庭信步,那身红色的袈裟在初升的阳光之下仿佛散发着庄重和威严。然就是这般高僧,却做出了常人都不敢置信的事儿。


    而这位高僧的身份,他们也已猜到。


    带他们进茶林的小僧说,那片极品香茶是由寺里的得道高僧清德大师亲自培育,且这极品香茶株少、产量低,只供给上淮的世家大族,偶有几点被清德大师用来招待贵客。


    恐怕所有人都不曾知道,这所谓的极品香茶是用的女子血液灌溉而成。所以,那位大师就是清德大师,就连方才送清水的那位,几人也瞧得清清楚楚,是他们曾见过的十师兄。


    佛门之地,乃是佑人平安泰康,本是庄重之地,谁知这地下竟这样灭绝人性。


    “你们别拉着我,这些臭和尚简直丧了良心”姚未双目赤红,一个劲的想往前冲,把幕后之人绳之以法,却被郁桂舟三人给拉住了,他回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三人“你们怎么了,明知道恶人就在那里,怎不让我抓个人赃并获”


    “你冷静些,不能贸然行动”郁桂舟劝了一句。


    姚未听不进,还要挣扎,却听白晖呵了一句“你够了没,现在逞匹夫之勇有何用?”


    被白晖一呵,姚未这才安静了些,只是脸上还是难看,冷哼着转过头。


    “清德大师是何身份,在渝州境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素来德高望重,受人敬仰,咱们贸贸然冲过去,这里又是慧觉寺的地方,说不得还要被他反打一耙”别说慧觉寺是他的地儿,就连那庵堂都是清德大师的地儿,他们就四个人,抵得过那成百的和尚?


    恐怕还没走到城内,就被人给灭口了。


    郁桂舟刚说完,白晖就接口:“何况,除了大师本身,你们就没想过那些极品香茶背后吗?”


    三人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尤其郁桂舟一下想起了上次闻到的那一缕不同的气儿,都一副恶心欲吐的表情。


    用女子鲜血浇灌出来的极品香茶,或许还被清德大师加了一些人为不知的作料这才让这茶长势喜人,瞧着就不同凡物,这份美丽的背后都是用污秽构成,想着那些权贵喝着这些构成的茶,真是,让人恶心。


    姚未更是一脸后怕:“幸好我还够不上慧觉寺的贵人”


    那小和尚说的贵人谁爱当谁当去吧!


    “知道恶心了,害怕了?”白晖白了他一眼,示意郁桂舟二人放开人,接着说道:“咱们就算把这事给捅出去了,可这背后实在肮脏,喝过极品香茶的你知道是哪家?此事一出,必定会在整个上淮掀起风浪,白白让世家丢了这个脸,让他们脸上无颜,何必出这个头得罪人,你们觉得呢?”


    郁桂舟和施越东都同意他这话,姚未面色复杂,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和尚丧心病狂就算了,背后还牵扯到这般多利益,明明看见作恶的人就在眼前,却白白看他溜走是何等的痛心疾首啊?


    他问道“那你们说咋办?”


    姚未也明白他们的顾虑,其实听了白晖的话,他也一下清醒了过来。这事儿,捅出去就是得罪人的,虽然给渝州府的姑娘们除了个祸害,但也无意给自家塑了个敌人,难不成要摆明了个那些权贵说:你们喝的所谓茶都是血和添加的料,依这些人的骄傲,你让他们脸上无光,被其他世家暗地里嘲弄,仿佛在嘲笑他们眼瞎一般,觉对不会感谢他们为他们铲除祸害,揭穿真相。


    “先回城再说把此间事儿抱给姚大人再说吧”郁桂舟道。


    “也只能如此了”其他人点头,正要走,施越东顿住脚步,朝他们问着:“还回庙里拿东西吗?”


    “回”


    “做戏做全套”


    白晖和郁桂舟一前一后的说道,前者是回话,后者是解释。


    这次他们很顺利的回了寺里,还在庙里用了早点,这才带着香茶离开回了城,一路到了姚府,一下车,姚未就着门房:“老爷在府里没有?”


    门房道:“少爷,老爷才去了衙门”


    姚未带着几人朝里走,看了门房一眼:“找个人去喊老爷回来,就说少爷我有事儿要说”


    “是”门房弓了弓身,找了个没当差的跑了一趟。


    姚大人前脚才刚踏进府衙,后脚就有姚府下人来请他回去,说少爷有重要的事情要跟老爷商量,姚大人一跳迈进衙门的腿伸了回来,脸色一变:“少爷有事?那败家子整日给我找事儿还差不多”


    骂了两句,到底姚大人还是甩了袖子:“走,回去”


    回了姚府,姚大人一踏进厅里,见几人难看的脸色,不由想到是不是没查出什么线索,便道:“可是遇到难处了,其实没查到什么也没啥,毕竟那些捕头不也什么也没发现吗?”


    姚未朝天翻了个白眼,很是可惜的说:“让爹你失望了,我们不止查到了线索,还一点没打草惊蛇,已经摸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是吗?”姚大人又瞧了瞧他们的脸色,刚拿起茶盏要喝茶,顿了一下:“可是很棘手?”


    姚未淡淡的吐出四个字:“非常棘手”


    姚大人放了茶盏,正色的看着几个人,最后朝着郁桂舟道:“郁公子,还烦请你为本官解解惑了?”


    郁桂舟拱拱手:“小子自当告知大人,是这样的,我们四人从庵堂开始……”郁桂舟把一路如何偷看到庵堂的女子取血、如何跟踪他们到了茶林地界,又是在最后等到了极品香茶的主人清德大师和为他打清水的十师兄等等交代清楚。


    听完,姚大人都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还肯定的道:“你们做的不错,此事牵连甚广,商量好对策方能全身而退”


    他瞪了一眼姚未:“你这冲动的性子若再不改改,以后总要吃大亏的,你爹我虽然能在渝州府内一手遮天,但敌人也不是没有,就等着合适的时机拉我下台呢,何况,出了这渝州府,你这个府尹公子的身份能有多管用?尤其是上淮,满地的皇孙贵族,一个牵连不好都得惹出大乱子,你若是不改改你的性子,我都得被你拖累”


    郁桂舟几人亲耳听到姚大人说自己在渝州一手遮天,都止不住发笑。


    姚大人教训完姚未,见几人反应,这才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脸上不由得讪讪的,岔开了话题:“既然事情都清楚了,那过后的事儿你们就别管了,好生回府学读书吧,剩下的我会看着处理好”


    “不对啊爹”姚未见其他三人都点头了,一下着急起来:“合着我们四人破了这么大的案,就没点奖励?”


    姚大人看了看他,一个没忍住,爆了粗口:“奖励个屁!”


    这弯弯绕绕的他还没理清楚呢,败家子就要开始伸手了,姚大人险些气得跳脚:“这一团乱麻的,若是在能不得罪人的时候结了这案子,本官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说完,四人就被赶出了姚府,严格说来是姚未被赶,他们被顺带,姚大人连个马车都没给他们备下,几人相顾看了看,只得徒步走回去。


    路上,姚未还在纠结这事儿:“你们说,要怎样结这个案子才能一举拆穿那和尚又不得罪上淮的贵人们?”


    风迎面出来,掀起了四人的衣摆,阳光透过树梢洒下光芒,打在下头几人不疾不徐的人身上,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年轻人独有的傲然自信。


    “此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端看怎么取舍了”


    “哦,快说说,怎么难,怎么简单了?”


    “你瞧郁兄带笑的脸,不也早就心里有谱了吗?”


    “你们两个就会打哑谜”


    “放心吧,姚大人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的”


    在这一问一答间,四人已进了府学,刚到兰院,就见隔壁梅院的学子在门口看着他们:“这两日你们都不在,恐怕还不知道呢,下月初要进行考核,才进学里的一竹、二竹、三竹都要进行比试”


    “考核?”四人一愣,姚未已经朝前走了几步:“多谢兄台了,不过这在哪儿考核?”


    那学子指了指靠着房舍不远的桃林:“在桃林下”说完他还把听过的小道消息一并说了说:“听说若是第一年进学的学子有天资出众的,还会同第二年,甚至第三年考核最优秀的弟子进行比试,唉你们说这不是摆明了欺负才入学一年的吗?那些两年三年的读书久,论学识自然要胜过才入学的,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或许是吧”姚未有心想说,他们兰院除了自己外,个个都是天资不凡之辈,上回就助他赢了一个三年的彭海,想必赢其他人也不再话下,不过他谨记着其他人说的,凡事要低调,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


    等进了兰院,他这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要我说,比试比试也好,省得那些读了三年的学子目中无人,眼高于顶的看不起人,就你们三个,随随便便出去也能把他们比下去”


    “话不能这般说”施越东正色的说道:“入府学三年的学子里也有不少名声鹤起,且有真本事的,与他们相比,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白晖背着他们坐在石凳上,动作自然的煮起了茶,头也不回的告诉他真相:“姚公子是觉得咱们赢了一个彭海,所以也能赢其他人呢?”


    “难道不是?”姚未可记得那彭海据说还是个渝州境内出门的人物呢,那些儒派弟子把他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把彭海吹得神乎其技的,最后呢?


    “不同的”郁桂舟拍了拍他,道:“彭学子之所以会输,只是因为没有防备,为人又太过傲气了这才被我们钻了空子,再则他是以心算学被人广而为之的,提起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心算,真要提及学识,彭学子自然不及旁的”


    说完,他给白晖等人打了招呼,先回房了。


    白晖眼睛紧紧盯着桌面,只对走过去的郁桂舟道:“茶煮开了等你来”


    郁桂舟轻笑着回了一句:“劳白兄惦记了,在下一会就来”


    郁桂舟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在书桌上坐了一会,案上,那夜他放的海棠花依旧镇着下头的白纸,透明的石头还折着光芒,郁桂舟拿在手上细细把玩了一会,这才重新放回了纸上,渡步出了房门。


    谢家村里,近日也发生了不少事儿,先是那谢地主家的公子,谢春晖那个童生不知为何被人扒光了衣裳扔在了巷子里头,最后闹得个大红脸裸着身子跑回了家,因这事,谢春晖是不敢去孔秀才处读书了,出门又怕被人指指点点,只得每日缩在屋里,他原本就因着没考上秀才公而脾气有些暴躁,如今丢了这么大的脸,更是使劲在屋里折腾,谢夫人原本买了伺候他的两个丫头被折磨得苦不堪言,险些投了河,好不容易被人救下,颤颤抖抖的不敢回去,还掀了一截手臂让人看,那上头的青紫被水一泡,更是肿得要跳出来似的。


    虐待奴婢的事儿一出,谢地主家更是没脸,何况,那两个丫头家的人也得了消息,如今整日跑谢地主家闹,谢地主一家被闹得苦不堪言,最后只得好生安抚了那两家人,把丫头还了回去。


    只是这些事一出,谢地主家终究成了笑话。


    谢地主最是好面儿的人,连接出了这些事儿,向来在谢夫人面前大气儿都不敢出声的人更是喊着要纳妾生孩子。


    谢春晖如今这样看着是废了,他总不能没有子嗣把家业发扬光大吧?


    谢春莹劝了谢春晖几回,见他油盐不进的,也知道哥哥靠不住了,但谢春晖再靠不住总是亲哥哥,若是谢地主娶个小的生个男孩,这家业不就成别人的了吗?


    为此,谢春莹劝了谢夫人,又安抚了怒火高涨的谢地主,两人也冷静了下来,一想,谢春莹说得没错,家里头女人多了总是乱根,何况如今娶个小的谁知道生下来的是男是女,等他长大又要多少年,况且家里还有个嫡大哥,顶着小娘生的名头也总是不好听不是?


    还不如给谢春晖娶个媳妇生两个孩子,若是男孩便好生教导,谢春晖原就是个聪慧的,他的儿子也不会太蠢不是,何况,这孩子名正言顺,正正经经的大孙子!


    大孙子的念头被灌入了谢地主夫妻的脑子里,那就跟挠了心肺一般,欢天喜地的准备给儿子娶个媳妇。


    谢春晖要娶媳妇,依他的人品功名还有谢地主家的银钱,虽说出了些笑话,但自古笑贫不笑娼,总是有人愿意的,连谢地主夫妻都是这般想法。


    张家那种是肯定没希望的,如今只盼着娶个身家清白,模样清秀的小闺女生个孩子下来才是正经。奈何一连多日,媒婆到处上门跑动都被人给婉拒了。


    眼瞅着没人家愿意把小闺女嫁过来,谢春晖又是那种情形,谢地主夫妻正着急时,有人在他们跟前说了一句:“咱们谢家村里不还有一姑娘没说亲吗,就是那位谢芳,以往老是往你家跑,可见是个对公子有意的,这姑娘天真单纯,长得也清清秀秀的,娶进来好生教导一番也总是知事儿的”


    天真单纯?


    一旁陪坐的谢春莹险些笑出了声儿,谢家村谁人不知,那谢芳脑子不灵光,又爱学着长得好的姑娘打扮走路,生生把自己弄成了一个东施,这哪儿是天真单纯,分明是傻得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姚未:其实人不做贵人还是挺好的,你看,至少我喝茶,他们喝血。


    众人:真是言之有理啊。


    第77章 荆棘路(十)


    天真单纯?


    一旁陪坐的谢春莹险些笑出了声儿, 谢家村谁人不知, 那谢芳脑子不灵光,又爱学着长得好的姑娘打扮走路, 生生把自己弄成了一个东施, 这哪儿是天真单纯,分明是傻得可以。


    让哥哥娶个这样的人,让谢芳那丑八怪做她的嫂子,她配吗?


    谢地主夫妻对这么个人选也是白八十个挑剔,人一见谢地主家的反应,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只是还是多嘴劝了一句:“不是我说, 如今好几个媒婆到处跑, 可总是没小闺女愿意嫁过来,唯一有点苗头的就是你们村的谢芳家的了,否则我老婆子何必跑这一趟, 其他的, 你们考虑考虑吧?”


    其实几个媒婆做媒多年也是第一回碰着这样的事儿, 凭着他们这一人一嘴,哪怕死的也能给说成活的不是, 但偏偏给谢地主家那公子做媒却一直不顺利,上门的小闺女家一听是那谢家村谢春晖,本来还和和气气的招待她们,结果一听,直接就把人给撵了出来, 还说什么,这种没脸没皮的人家以后甭说过来。


    听听,现在知道人家没脸没皮了,往常说起的时候,谁不是夸谢公子俊美不凡,家财万贯,是个攀都攀不上的富贵窝?


    如今人谢地主家只是不顺遂,所以才放低了娶媳妇的条件,终于轮得到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姑了,竟然还不把握好机会,等人一起来,又只能跟以往一样,只能艳羡的看着了,那时候儿才是攀都攀不上。


    媒婆们虽气恼这些破落户不识好歹,但心里也有些发憷。连这些破落户都拒绝了谢地主家的求亲,一两个就算了,总有些破落户又穷骨头还硬,但家家都拒绝,实在说不过去。


    因此,谢芳家的开了口,难得的没撵人,只说要考虑考虑,怎能不让媒婆们欢天喜地?这时候哪怕谢芳是个丑八怪也要说成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呀。


    伴随着谢春晖要娶媳妇这事儿,张家那头镇上的少夫人被送回了娘家的事儿就没那么惹人注意了。


    同时,郁桂舟这边也收到了郁家的家书,信是郁桑写的,先提了一下郁家近日的家事,比如郁家的面膏买卖被谢荣和郁竹姐妹给打理得仅仅有条,郁当家又多做了几个蜂箱,引了不少蜜蜂过来,且已经跟赵昌的赵家商行商量好了,等下一批蜂蜡成型,以后便拿一部分面膏放赵家商行卖;郁老祖闲来没事,如今整日在田边转悠,每日看看稻花鱼长势如何,偶尔郁言也过郁家村来探望他们等等”


    在那信里,还夹杂着一封书信,也是给他的,上头的字体歪歪扭扭的,显然是不大写字的人写的,他拆了信,这一看,险些笑出声儿。


    这信不是别人写的,乃出自他偶尔想起的小姑娘亲自动笔。


    原来自从庞氏带着谢荣开始学着理家之后,便逐渐把家里的事儿交了过去,谢荣跟着庞氏开始倒是得心应手,后头她要单独看账本之后便难住了。


    因为小姑娘根本不识字,也不会数数。


    所以,她便请了庞氏和郁竹姐妹时不时教她认几个字,在郁桂舟来渝州这几个月,目前已经恰恰能凑出一封书信了。


    谢荣先是跟郁桂舟表达了一番在庞氏的调教下她已经能做不少事了,谢泽也被接过去见过了郁家老祖两个,另外她在信里还提到了一件事,前些日子她在谢春晖手下救下了一名女子,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姑娘是张家那位,又把她指挥着谢泽把谢春晖扒光了丢在巷子里让他丢尽了脸,如今谢地主家的丑事等等一并提了。


    媒婆和谢地主家本人或许还不知道,谢春晖要娶媳妇被各村给婉拒背后,还有那张家的手笔在里头。谢荣初初也没想到这茬,还是庞氏听闻了这前因后果分析的,庞氏见多识广,这些手段早见过无数,那张家确实顾忌着张月的声誉丝毫不敢把她跟谢春晖联系在一起,但自家姑娘险些被毁,这个仇自然是要报的,要比财力,张家自然远胜谢地主家,拿足够的钱财提前把人买通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但却可以逼着谢家娶一个他们根本看不上的人家。


    郁桂舟看了信,长叹一声,也是没料到,短短几个月,家里也发生了不少事儿,曾经他或许还拿谢春晖这人当回事儿,因为他确实有几分聪慧,人也够机灵,在出了丁云那事后他还曾想过要把这人踩在脚底下,正大光明的赢了他,把谢春晖最在乎的撕下来,最后才发现,他还没动手,谢春晖就已经把自己玩死了。


    不由让他生出一种曾有人一直想跟我比比,一起爬山,结果爬到山中,转头一看,发现叫嚣得最大声那个不见了,而他站在山中,望着山尖,心里虽有些怅然若失,但退无退路,他只能朝着前行,别无选择。


    郁桂舟看了看书架上抄录下来的一排藏书,心里那丝怅然若失顿时消散,下意识的笑了笑,一瞬间又恢复成那个温和自然又自信的郁公子了。


    都抄了这般多书了,何必在回顾过往呢?


    “郁兄”


    门外传来姚未的声音,接着房门被推开。


    郁桂舟刚把信收好,姚未已经大步走了过来,在他身后,还有白晖和施越东两位。


    姚未还有些疑惑:“可是打扰到郁兄了?”


    郁桂舟摇头:“无碍,只是收到了家书罢了”


    至于里边提到的关于与施越东定亲的张家姑娘的事儿,他自是不会提起。


    “那就好”姚未拍拍胸口,喜形于色的告诉他:“郁兄,我爹派人告诉我说,最迟后日城里失踪姑娘们的案子就要结了”


    郁桂舟笑道:“是吗,姚大人这么快就做好决定了?”


    姚未白了他一眼:“你和白兄不是早就预料到了?”


    郁桂舟和白晖相顾一看,笑了笑,并未接口。


    姚大人该如何选,要怎么做,其实早就一目了然了,上淮的世家们不能得罪,那就不得罪,连关于香茶的边都不会被提起。


    找个由头栽到清德大师头上,一样可以抓人,又不得罪贵人,若事后,那些上淮的贵人们到底知道不知道这事儿,只要当贼的不承认,大家也只有闷在心里而已。


    这样,贼人伏法,贵人颜面保存,渝州境内又少了一大祸害。


    不过,他倒是很好奇姚大人会用什么借口给清德大师定罪?


    “后日,却是府学考核之日”施越东手不离书,在他们说完后附了一句。


    笑得春风得意的姚未顿时愣住了,看着施越东眨巴着眼:“后日就考核?”


    不是说下月初吗?


    施越东点点头,反问道:“姚兄不是早知道了吗?”


    他们查了失踪案回来后,还是姚未去找梅院学子打听的呢?


    “我是知道的”姚未一口气憋在了心间。他确实是知道,只是回来后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失踪案的进展上,整日催促着让他爹把他们的功劳给加上,压根就忘了还有考核这事儿!


    在他心里还想着,反正是下个月的事儿,等到了月初在读几天应付应付考核不就得了?想到这儿,姚未顿时像屁股被火烧了一样,哪里还能跟他们风轻云淡,一下就跑到了门外,还回头跟他们说道:“这几日我要闭门苦读,无论你们有何事都不要敲我门”


    话落,人就不见了。


    “谁找你?”在姚未走后,白晖冷笑了一声。


    就姚未这人,哪里有热闹,哪里有事端,哪里就有他,找他跟主动上门去找事儿有何区别,就拿城里的失踪案来说,若不是姚未一个劲的在他们面前撒泼打滚,用尽手段,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三更半夜跟做贼一般去姑娘住的地方偷窥?


    施越东有句话说得对,这事关女子声誉,若是一个不小心,他们被人发现了,先不说会不会被按上采花贼的名头,就是足足几十号女子,真要他们负责,难不成四个人还把这些姑娘给平分了抬进屋啊?


    反正有了这一出,白晖心里是打定了主意,以后要远离姚未,尤其不能听信他说的话,打死也不沾他说的事儿。


    白晖今日跟过来,是有正事找郁桂舟的,他拉着施越东挑了位置坐下,道:“我今日方知郁兄大才,实是让人耳目一新”


    被这莫名其妙给赞美了一番,郁桂舟心里可一点也不受用,谁让对方是白晖这个狐狸呢?他有些愕然,嘴角还带着点苦笑:“白兄的才华我们皆知,就不要在取笑在下了”


    “不”谁知白晖很正经,完全不像是平日里的说笑:“这两年间在渝州府境内出了几本启蒙书籍,那书籍注解浅显易懂,别说小子们朗朗上口,就是一般的成人听了几耳朵也会一些,这书由我白家拓印售卖,没成想这几本书竟是出自郁兄手里,郁兄可知你这般另辟蹊径、独树一帜,着实提高了整个渝州的文风”


    郁桂舟这下是真的愕然了:“这,在下着实不知”


    提没提高文风他是不知的,不过这几本启蒙书确实深受老百姓喜爱,当初因那几本书,狄掌柜整整拿了一包银子给他,如今他能在渝州府安稳求学,靠得也是从启蒙书里赚取的银两。


    白晖摇了摇折扇:“那郁兄现在可知了?”


    郁桂舟点头:“知是知了,不过白兄,你说这个到底是为何?”


    找上他一顿猛夸,若是一般心里抵御弱一些的,能被闻名渝州的白晖公子夸奖,恐怕心里早就飘飘然了,不过他说得越是动听,郁桂舟就越是警惕。


    几月相处,人跟狗都是有感情的,但同样的,几月相处,对院里几人的性子还是了解几分的。


    白公子多么傲气的一人,能让他开口称赞的,郁桂舟在脑子想了想,几乎没有!


    不,现在有了,就是他。


    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有荣幸的地方。


    白晖摊摊手:“你不用怀疑我,本公子也是一番好意”


    郁桂舟竖起耳朵,想听白公子说出一番好意来,连眼不离书的施越东都分了一半的精力看着他们,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白晖见两人这模样,长叹一声,想着许是自己平日里性子冷了些,这才让人误认为他是个不好接近的人,其实都是误会,他道:“郁兄既然自有另辟蹊径的一套法子,何不把别的也写出来,好让旁人也能从中吸取经验,开创出自己的书之一道,若郁兄有这个雅兴,别的不敢说,至少我白家是十分欢迎的”


    早前郁桂舟把启蒙书重新注解了一番后,被狄掌柜给稍到了渝州,白家得了这新奇另类的启蒙书,白晖自然早早就看过了,那时他还曾笑言,说此人倒是有些门路,把晦暗涩杂的书用浅显的注解后,再读那文,更是读其文,知其言,一目了然,清晰明了,可见心里还是有几分才华的。


    近日他回了一趟白家,正巧白老爷说起了这事,说当日狄叔劝他,莫欺少年幼,这不,谁知人一下就考了个头名出来,还问白晖与那院试头名可曾熟识?


    院试头名白晖自然是熟识的,这不,还一同出去破了个案,把以往和现在结合起来看,虽说郁桂舟之于他相比,差了能通读藏书的经历,但白晖不得不承认,这人,跟他一样,都是个聪慧的,甚至,比他更会来事儿。


    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都是心心相惜的,白晖定定的看着郁桂舟,却见郁桂舟摇头说道:“在下并不打算把其他的书籍也浅显的注解一番”


    比如,几十万的四书五经,他有这时间去简化一番,还不如多在藏书阁借阅点书,多抄录一些,这些可都是以后郁家的藏书!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白晖显然没料到他会直接拒绝,不由蹙了眉心,指着郁桂舟书架上那一排抄录的藏书说道:“郁兄有此大才却藏于心中可真是浪费了一片天资,可我观郁兄在府学几月,日日都徘徊于各先生处与藏书阁借阅藏书抄录,行程如此之满,可见郁兄是在着急什么或是在安排什么,郁兄的心事本公子自是不问,可郁兄可曾想过,若是郁兄以自己的天资把这份独特宣扬出去,会不会对郁兄所做之事添上几笔助力?”


    郁桂舟闻言沉默了。


    不得不说,白晖最后那句话说到了他的心里。


    郁家曾被魏君亲自下令三族内三代不得出仕,虽因皇后产子而大赦天下,但金口玉言一出,也等于是绝了郁家出仕后能站立的位置,他们一族的人哪怕考取了状元,但前途可见,除非才华洋溢整个天下,令魏君不得不破格把他们提上去,才能洗刷掉身上流淌的贪官血亲的债。


    如郁言那般,二十几岁的举人,已是万中之一的人选,同样的举人身份或能在府学里任教,而他只能在清县做一个教渝,这便是差距。


    空有满腹诗华,却无人得知。


    谁又能说,这不是身为郁家人的悲哀呢?


    郁桂舟的心里偏偏有一团火在燃烧,他骨子里的不甘促使那团烈火熊熊燃烧。同样的功名,越于众人的优秀,最后却只能默默无名,只因一个连带的罪名便否定了这一切。


    如何让他甘心?


    所以,当初他把稻田养鱼的法子给无私的传了出去,得了清县周边百姓的称赞,就是想让人知道,他虽为郁家人,但却心系天下,心系整个大魏。


    这是第一步。


    而白晖说的这一步,现在,却让他心动了起来。


    空有才华,却无伯乐,这是一种悲哀,但他们却可以借着书斋把胸中的才华宣扬出去,为众人所识,引得伯乐而来。


    与数千年后的登报、网络传输一般都是最能让人记住和传颂的。


    “白兄说得有理,是在下着象了”郁桂舟真心实意的给白晖施了一礼:“若没有白兄这份提点,在下怕是得走不少弯路了”


    白晖见郁桂舟沉稳自信的样子,摆摆手:“郁兄客气了,这原就是你的本事,本公子不过是顺势而为,皆大欢喜而已”


    郁桂舟定定的看着他:“白兄可曾想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在下虽有一二不值得一提的本事,可远不及白兄和施兄的才华,咱们既然有这缘分,何不一起大干一场呢?”


    竖起耳朵听的施越东见提到了自己,连另一半精力都放了过来,不解的看着郁桂舟。


    白晖迟疑的说了一句:“郁兄的意思……”


    郁桂舟已经在短时间内把各种道道都梳理了一遍,如今更是脑子转得飞快,他拿了桌上摆着的一本书,在两人面前停下:“白兄、施兄请看,这是我从府学里借阅的棋谱”他翻开里边的内容,让两人看得更清楚:“这里边浅浅的记载了几幅图谱,而就是这几本图谱,我找遍了整个藏书阁,却连几本这样残缺的图谱都找不出来”


    两人虽然不解,但还是认真听着,等他说完,白晖顺口回道:“自然的,风雅之道都在世家手里把持着,魏君虽顺势开了三艺,但世家反应过来后也不得不留了后招,这些藏书在普通学里极少能见到,从而也能保证,哪怕寒门学子学了三艺,也比不过世家子弟”


    世家和皇权的争夺,自古就是这样,在别人都认为谁赢谁输的时候,往往这还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施家也极少有这样的书籍”施越东道。


    郁桂舟反而笑了:“白兄,施兄,都说英雄慧眼独具,在所有读书人和大儒门都专注在书道之上时,我们插进去,无异于以卵击石,哪怕因为一时的新奇也进不了主流,毕竟只是个有趣的解读罢了,文还是别人的”他又何必要去抢一块小小的蛋糕呢,何况,有可能还没吃到嘴里就被弄得头破血流了。


    白晖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又想剑走偏锋了?”


    就如同他让姚未和彭海比试一般,用他人的长处攻击别人的短处。


    “是”郁桂舟谈起这个,整个人都与众不同了起来:“风雅之道既然把持在世家手里,而魏君又要开三艺,可见这中间的空缺有多大,就如同那棋谱,哪怕我们重新画几幅图,在注解一番放入书斋也会有无数学子们去借阅一番的,府学教导风雅之道的先生委实太少,而学子太多,单靠先生,先生又怎能对每个学子细无巨细、完完全全阐述呢?”


    何况,他接着道:“若我们把这些仔细的写下来,学生们自然对风雅之道知之更深,也不必一知半解对着那些发愁了”


    郁桂舟这完全是经验之谈,想想若没有白晖指点一番,他是空有残谱,而不识谱。


    “你说的有理,可我们对此并不精通,写进书里让人借阅了万一误人子弟该怎么办?”白晖虽然觉得郁桂舟画的这个饼非常诱人,但这路也并不好走。


    郁桂舟惊讶的看着他:“为何会误人子弟?白兄,咱们只管收录,写明一切都是通过别人的实战而来,比如棋谱,你和施兄下,我给你们画图,在注解你们的心路历程,此局用了何种方式即可,并非要弄一个世人无可解的棋谱,在下认为这般就可以了,学子们若是看了,有那另有解法的也可以借着这个图谱自行摸索,不是更好?”


    说白了,他们就是一个搬运工外加自己的一点见解罢了。


    这样做,只有一个含义:为人民服务。


    “郁兄,郁兄,你可真是”白晖点了点他,颇有些服气:“这样都能被你想到,这棋还好说,莫非你那琴谱是要录乡间小调吗?”


    郁桂舟很认真的点头:“可见白兄对我知之甚深,知我者白兄也,你说得没错,琴谱的确从民间录入,你不是说风雅之道都被世家把持,外头很少流露吗?”


    “对”白晖此刻完全放松了下来,就看郁桂舟能否说出一朵花来。


    郁桂舟也没让他失望,摊着手:“你看,既然民间没有流传出来,那我们根本探寻不到,既如此,何不直接采用民间之曲,选录,注解一番,白兄,你要知道一句话”


    “何话?”


    郁桂舟笑言:“自古民间出高手!”


    那些所谓的风雅一道的精髓如高空明月,高挂众星之上,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世家手里保存的精髓能抵过时间的洪流,一如既往的引领大魏主流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姚未:说好的四公子,怎么只有你们三个在关门偷偷说小话,我的位置呢?


    ……咦,有人不是说不让打扰?


    关于上一个小章节,你们居然说发憷,还怀疑我写了灵异文!


    但是!宝宝我怎么可能呢,难道真的有灵异发憷的感觉吗,哈哈哈哈,我完全没感受到啊。


    第78章 荆棘路(十一)


    郁桂舟笑言:“自古民间出高手!”


    那些所谓的风雅一道的精髓如高空明月, 高挂众星之上, 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世家手里保存的精髓能抵过时间的洪流, 一如既往的引领大魏主流吗?


    在郁桂舟看来,难。


    “好一个自古民间出高手!”白晖和施越东几乎都被这话给镇住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白晖第一个拍手赞叹:“好一个自古民间出高手,郁兄,你也当得起这民间的高手之一吧”


    施越东虽没说话,但表情也不外乎是这般想的。


    郁桂舟摇头, 只说了几个字:“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


    在平常人眼里,他们或许就是天骄,但在真正的天骄面前, 他们这些心眼不够就刚够启蒙罢了, 世界之大, 无奇不有,有人眷念凡尘, 有人贪慕权势,有人玩弄鼓掌,有人一心钻研,这些人不为名,不为利, 只为心中追寻的大道。


    如他们这般在凡尘挣扎沉沦绞尽脑汁向上攀岩在真正的大能面前又何尝不是如同跳梁小丑一般?


    就好比他。


    选择从风雅之道入手,虽说是为了扬名,为了让人记住他为老百姓所做的一切,但又何尝不是在站队?


    如果他们把风雅之道宣扬出去,让众人受利,得利的都是寒门学子,这是一股属于魏君的力量,他所做的能让寒门学子在三艺中能够和世家子弟有一拼之力,而世家和皇权,他已经直白的站在了皇权里边。


    只希望借着这股东风,让他们做的事儿被魏君看中,那他就能带着郁家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再也没有所谓的顶着贪官血亲的身份而在仕途上受制。


    时机恰好,一箭三雕。


    此事就此商定,白晖指了指自己和施越东,问他:“既如此,那我和施兄只需要提供脑子让你记录吗?”


    郁桂舟点头:“是这样没错”


    施越东有些迟疑:“咱们不叫姚兄吗?别的还好,只是要收集民间的东西,只怕还得姚兄最适合,你们觉得呢?”


    姚未是公认的不务正业,最喜在外头鬼混,没进府学之前,那日子过得听闻很是腐败,时常跟着一群败家子在外溜猫逗狗,大街小巷就没有他不熟悉的地儿,整个渝州城内外只怕早被他里里外外翻了个个。


    这点,白晖和郁桂舟二人不得不佩服。


    “那…”白晖实在不想跟姚未那厚脸皮的打交道,只是对施越东说的也无法反驳。罢,就在容他一次好了,他看着郁桂舟和施越东二人:“不如咱们过去寻他一下?”


    郁桂舟含笑道:“姚兄才说让咱们不要过去打扰他呢?”


    虽这样说着,但他的脚步可没停,白晖和施越东二人也跟着走了出去,穿过了几步远的长廊,在姚未房外还听到里头哼哼唧唧的声儿。


    “姚兄”


    郁桂舟喊了一声,抿唇一笑,直接推开了门,带着二人直接进去了。


    房舍提供的房间不大,他们入内,走了两步就把整个屋里的情况收入眼底,这一下,三人面色都有些古怪,原来,姚未的闭门苦读就是这般苦读的?


    姚未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压根就没反应过来,等三人都站在了面前,爬在地上的姚未一下变了脸色,大惊失色的从地上爬起来,穿着里衣一下蹦到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住,还露出个脑袋,结结巴巴的看着他们:“你…你们怎来了”


    他明明说过,千万别打扰他闭门苦读啊!


    白晖冷笑一声,指了指他方才躺着的地上,旁边两只蛐蛐还在战斗,大有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架势,再一边还有七八个盘子,里头装满了点心。


    左右蛐蛐,又有点心,中间还躺了个穿里衣的据说要“闭门苦读”的学子,想他活了这些年,还是第一回见到苦读成这样的,白晖好歹也是个公子哥,对这些公子哥的路子也是有几分熟悉的,当即嘲讽起来:“姚兄方才在读何书呢,不如拿出来让我们瞧一瞧,若是遇上姚兄不懂的,这里三个人都能为你解惑呢?”


    “不…不用了吧”姚未眼咕噜转得飞快。


    他原本确实准备要苦读的,只是才读了一会就有些读不进去,这不想着玩上一玩,再读呗,说不定就能读得进去了,这才躺在地上看蛐蛐斗得正欢,哪想,这几人招呼都不打就进来了,连他也被看光了。


    姚未还想找找理由把几人诓出去,视线一触到某地,一下叫了一声,躲在被子里的手也伸了出来:“别啊郁兄,我的大大和小小正在奋力厮杀呢,你快放了他们”


    大大和小小分别是两只蛐蛐,郁桂舟蹲在蛐蛐面前,手指头轻轻在两个蛐蛐头上点了点,看得饶有兴趣,闻言头也不回的指着蛐蛐问道:“这只大所以叫大大,这只小叫小小吗?”


    两只蛐蛐明明都一样大,也不知道郁桂舟是从何处看到两只大小有区别的?施越东见他们两个一人顾着嘲讽姚兄,一人顾着看蛐蛐,好似都忘了正事一般,不由得提醒了句:“郁兄、白兄,是不是该跟姚兄谈正事了?”


    “啥?”姚未也听见了施越东的话,在几人身上打了转,问道:“什么正事啊?我等会可是要闭门苦读的”


    “姚兄可是十分喜爱这对蛐蛐?”突然,郁桂舟问了一句。


    姚未下意识点头。


    “那不知道姚大人若是知道姚兄的所谓闭门苦读就是玩蛐蛐,那这对可怜的大大和小小不知道该有何下场?”郁桂舟状似怜惜一般的又摸了摸大大和小小的脑袋。


    这下,两只斗得正欢的蛐蛐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圆滚滚的小眼还有些不知所措,被这一打茬,自然也打不起来了。


    姚未一听,这还得了,也顾不得面儿了,一下扑了过来,把大大和小小收入了怀里,这才有心思朝着郁桂舟等人哼哼唧唧:“我会保护他们的,让我爹找不到就行了”他放了话,又忆起方才施越东说的话,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到底有啥正事啊,你们不说我这心里就挠心挠肺的”


    以他姚公子看人的经历来看,突然一下三人来找他,必然是有了不得的大事才对。


    白晖蹙着眉,上下打量他:“见你这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模样”他转头跟郁桂舟和施越东商量:“郁兄、施兄,不如咱们换人便是,姚公子显然不是这块料,咱们何必把一个扬名四海的机会白白给他?”


    扬名四海?姚未一听这几个字,刹那眼睛就亮了起来,当下就屁颠颠的跑到白晖面前拦人了,还谄媚的伸手一手给白公子捶肩:“别啊,白兄,白公子,白爷,你最是知道我为人的,那是对你们从无二心,肝胆相照,忠心耿耿,比三从四德还三从四德,再说,咱们四人配合得多默契啊,有了我,你用别人也不顺手不是?”


    白晖看了他几眼。


    许是连他都没想到,姚未此人竟然说弯腰就弯腰,果然这脸已经厚得连皮都遮不住了。


    在姚未的讨巧卖乖下,白晖实在不忍直视,一把挥开了那作乱的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摆,斜眼看了过去:“你找错人了,此事是郁兄主持大局”


    姚未谄媚的脸一僵,随即板着脸,学着白晖平日的样子,双手环抱,冷哼一声:“白老三,这可是你不对了啊,你不是主事的这架子怎比主事的人还大,看看我郁兄…”他指着郁桂舟,突然变了脸,“看我郁兄这神清气定的模样,沉稳内敛,说话不疾不徐的,一看就是心理有料的,这才叫有学识而藏于心中你知道吗?”


    “不知道”白晖直接转了个身,懒得看他这踩高捧低的脸。


    郁桂舟和施越东被他们弄得实是哭笑不得。


    同是渝州府里的大家公子,白晖和姚未二人一个毒舌,一个耿直,碰在一处必定是争执不下,必得一人败下才能收住。


    真不知哪来的恩怨?


    “还是说正事吧”郁桂舟生怕他们又要吵一顿,赶紧说起了正事:“是这样子,我和白兄、施兄商议了会,决定……所以,姚兄,收集各类谱子就靠你了!”


    姚未正正经经的听了好一会,待听到郁桂舟说出书的时候,激动得险些把怀里的大大和小小给扔出去,这时候别说只是收集收集民间的各种谱子、曲子,就是让他现在出门在府学里转上一圈也是愿意的。


    不过,他正在兴奋时,突然瞥了几人一眼,瘪着嘴不渝的:“这么重大的事儿你们怎么不叫我一起商议商议,这分明是你们都商议好了才想到我”


    “你还有理了?”白晖捏着嗓子,学着姚未的声儿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我要闭门苦读了,你们无论有何事都不要打搅我!这谁说的?”


    姚未被说得有几分心虚,嘟囔道:“这,无论何事并不包括扬名四海这事儿”


    再说,他读书是为了啥,不就是想把自己满心的博学让世人皆知?有这样的机会,何必让自己一个人偷偷的去钻营呢?


    “咳,那个,既然事儿已经说好了,咱们就不打扰姚兄闭门苦读了,毕竟三日后就是府学考核了”郁桂舟抵着唇,忍着笑意,给施越东递了个眼色。


    施越东愣了一下,难得的反应了过来,一本正经的给姚未施礼告辞:“对,不打扰姚兄闭门苦读了,告辞”


    对上施越东这种一板一眼,严肃正经的人,姚未都分不清他说的闭门苦读到底是挖苦还是嘲讽还是压根就没有任何意思。


    施书呆向来不会掩饰。


    目送三人走出房门,白晖在最后还回头看了他一眼,嘴里无声的说着几个熟悉的字“闭门苦读”


    门一关,房内又静谧了片刻,直到怀里的蛐蛐忍不住叫出了声儿,姚未才面色复杂的抬头在它们脑袋上摸了摸,还叹着气道:“大大,小小,你们也觉得我这是被他们三儿给嘲弄了是吧?”


    两只蛐蛐似乎是在回应他的话,又叫了两声。


    姚未面色更凄苦了。


    很快,三日一晃而过。桃林里,每一棵桃树下都摆上了桌榻蒲团,上头还搁着笔墨纸砚,当风一吹过,桃花的香气便混合着墨汁的书卷之气在四周弥漫,脾人心扉,整片桃林,仿佛无边无际一般,密密麻麻的被摆满了。


    很快,府学的学子们便成群结队的过来了,在桃林门口处的先生指导下,入学一、二、三年的各学子们朝着三个方向而去,依次而坐。


    片刻后,便有先生或抱着案卷渡步过来,分别发给每一位学子。发完,守在桃林入口的锣鼓被敲响,考核开始。


    付举人接下了入学一年学子们的考核巡视,与其他几位同样巡视的先生们相互看了看,开始在四处走动,他站着,很轻易就能看见下头学子们接了案卷后那瞬间的神色。


    惨白!


    见学子们心里凄苦,付举人心里倒是高兴得很,只是脸上依然端着,让人看不出神情。


    府学的考核,怎么可能很简单呢?


    于是,整片桃林下,只见青衫儒衣的读书郎们,或提笔豪迈书写,或面色愁苦的,或仰天长叹一声。


    在府学里一阵祥和之时,稍早,天还蒙蒙亮之际,在城外慧觉寺后山涧茶林里,姚大人亲自带人把用少女鲜血为引的清德大师和十师兄当场逮住,人赃并获,而庵堂里为他们做出这等事的两名女子也被逮捕归案。


    姚大人一查,很快便弄清楚了这两名女子的身份,乃是庵堂里的管事,早在数年前她们便跟清德大师达成了合作,她们做事,清德大师付他们银钱。


    早先之时,清德大师所谓的极品香茶数量还很少,后来数量多了起来,所需求的女子就更多了,这才有大量失踪的姑娘在城外采花入迷错过回城时辰的事儿,也因为人数的增多,这才引起了官府的注意。


    若不是清德大师贪婪之心逐渐强盛,或许他这个以血养茶的法子再过些年也不会被发觉。


    人赃并获之后,清德大师完全褪去了平日里庄重的做派,看着姚大人疯狂的笑了起来:“姚大人果然是一心一意为民的好官,可惜你的官运似乎到头了,抓了我,把这事儿给捅出去,你知道你会有何下场?”


    姚大人没有理会口出不逊的清德大师,反而对匆匆赶来的方丈一干人等说道:“大师可曾听到他说了什么。”他转头瞥了一眼被拉着的清德大师,在他不住的挣扎下缓缓笑了:“至于要怎么做官,这事儿就不劳清德大师费心了,本官为官数十载,自然知道要怎么明哲保身,大师有这个精力关心本官,不如想想,你会有何下场?”


    清德大师双眼通红,看姚大人的眼里恨欲噬人,只是姚大人并没有给他再说话的机会,摆了摆手:“把人带走,好生审问。”


    “是。”很快几位捕头就架着清德大师和十师兄走了。


    姚大人这才对慧觉寺方丈抬手施礼:“打扰大师了,本官这就带人走了。”


    “阿弥陀佛”等官府的人一走,方丈长叹一声,看了跟在身后的小和尚慧空一眼,对其余的和尚们道:“都各自散去吧,近日需关闭寺门,早晚课念经驱秽。”


    “阿弥陀佛”和尚们双手合十,井然有序的听从方丈的话,清德大师给慧觉寺带来的影响很快就翻了一页。


    姚大人把人带回去后,当日就给清德大人几人定了罪,还撬开了清德大师的嘴,问出了他们收买的衙门里的人,顺藤摸瓜的把其他大人安插在府衙的钉子给一起拔出了。


    先不说得到消息的诸位大人心里是如何想的,但光凭姚大人不声不响的就破除了这么一个大案,而他们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可见姚大人的势力比他们想的更加深不可测。


    就凭这点,就没人再敢小瞧他,认为姚家不过是背后仗着清河大儒撑腰而已。


    府学桃林里,考核依然继续,此时距离考核已过去大半时日,整片林子下的学子们皆埋头苦思。付举人穿梭其中,不时在学子背后停顿片刻,引得不少学子更是紧张不已。


    郁桂舟余光瞥见付举人这举动,心里好笑。等付举人转到了他身后,唇边更是露出几缕笑意,把做好的几道经义解读题放在了明面儿上,付举人在背后把他这一手看得清清楚楚,心里冷哼:这臭小子,就知道讨巧卖乖。


    只因那解题用的义可不就是出自付举人之口?


    付举人在桃林里一往无前,接连胜场的逗趣着满场的学子,唯独在郁桂舟这儿碰了个软钉子,不由白了他两眼,又转去了别处。


    本次府学考核,内容涉及经义、史学、律法、各类藏书还包括了心算,几张案卷下来,大部分学子的案卷上都是空白一片,只有极少部分学子能勉勉强强把试题做完。


    回去的路上,作为临时抱佛脚的姚未满脸哭唧唧,唉声叹气的:“这考核未免也太难了些,咱们才入府学几月不过,这考的内容竟然比当初院试还难,除了经义我勉强能看懂,其余的一字不识!”


    最主要的是,所有学子,考核内容并无分别。


    作为才入学的跟入学几年的相比,无论是学识还是读过的书自然是比不过时间久的,这不是摆明了让入学几年的欺负他们吗?


    姚公子义愤填词的看着另外三人:“几位仁兄认为呢?”


    可惜的,另外三人并没有回应附和他的话,相反郁桂舟还拍了拍他的肩,带着几分语重心长:“姚兄放心,府学既然这样考核,必然是自有其义的,想来是不会拿入学几年的和才入学的做对比,否则又何必分开考核不是?”


    姚未低头想了想,点了点头,抬头看着郁桂舟:“郁兄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只是,府学这样考核的目的是什么?”他想了会,着实想不通,随口问了句:“对了,那几张案卷你们做了多少?”


    他本就是随口一问,但见几人无人回答,反而升起了几分好奇:“咋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难不成是同我一般剩了大半吗?”


    说剩了大半,这还是姚未稍微夸大了再说,实际上他总共就做了不到十题,其中好几题还是随口胡诌。


    这下三人也不好装傻了,白晖眼瞅着四人马上要合作了,给他留两分薄面,听他把自己拿去和他相比,当下就忍不住了:“让姚兄失望了,本公子全部作答完毕,区区几道题目本公子还不放在眼里,”他桃花眼瞥了瞥郁桂舟和施越东二人:“若是本公子没猜错,郁兄和施兄也应是作答完毕才对。”


    施越东抿了抿唇:“只是侥幸全部做完而已。”


    姚未生无可恋的看向郁桂舟,后者微笑看着他:“侥幸。”


    姚未冷哼一声转过了头,嘟囔着:“本公子早知你们能全部作答完毕的,只是问问罢了。”


    他身边这三人本就不是普通学子,乃是院试里的一、二、三名,对他来说,府学的考核或许就跟话本里说的天书一般,但对着几人来说,仿佛确实不值一提。


    虽然这般想着,但姚公子难得的心里怅然起来,还有几分理解姚大人每每恨铁不成钢时骂他的那些话了。


    实是对比太明显,差距也太明显,把姚公子从前心里那些得意给抨击得一丝儿不剩。


    真是说多了都是一把泪!


    第79章 荆棘路(十二)


    虽然这般想着, 但姚公子难得的心里怅然起来, 还有几分理解姚大人每每恨铁不成钢时骂他的那些话了。


    实是对比太明显,差距也太明显, 把姚公子从前心里那些得意给抨击得一丝儿不剩。


    真是说多了都是一把泪!


    渝州府失踪案幕后黑手已伏法, 主谋乃慧觉寺清德大师的消息一出,整个渝州府内外宛如投下了一颗石头一般,掀起了轩然大波。


    而这颗石头波及到的范围慢慢的流向了其他州府,有时常在慧觉寺购买香茶的香客们不敢置信,还有上淮的世家们觉得事有蹊跷。


    人家一个得道高僧,早就脱离了世俗凡尘,怎还会犯下滔天大案?


    可事实上, 早就证据确凿, 人赃并获,被他们收买的庵堂管事和十师兄以及被收买的府衙的捕头们都画押招供,事实摆在面前, 再容不得抵赖。


    随后还有一些传闻渐渐从城内流传出来, 说本次能把失踪案的幕后主使逮住, 多亏了渝州府学的四位学子,这四人恰好在城外目睹了姑娘们采花后失踪的事儿, 作为一个读书人,虽然手无寸铁之力,但也容不得这些恶人逍遥法外,于是,便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报给了府衙姚大人。


    姚大人一听和失踪案有关, 当即询问了一因果,随后便派人打探一番,证明这四位学子们并未说谎,于是带着人亲自捉拿了一干主谋和帮凶人等,并带回了府衙审查。


    这一查,越查越心惊,原是这清德大师有一癖好,爱诵经作画,可他心里污秽,竟然丧心病狂到用女子鲜血作画,并且还在清德大师所住的禅院里发现了大量的血画,随同姚大人前往去捉人的捕头们事后都声称这位清德大师简直泯灭人性。


    用女子之血做画,也亏他想得出来?


    况且,为了让这些女子们毫无抵抗任由他们作恶,先是在城外的花刺上用刀削得尖尖的,随后在那刺上摸上了红花粉,让姑娘们神志缓慢,逐渐陷入昏睡,接着便买通了庵堂的两位管事,让他们负责取那些姑娘们的鲜血送过去给清德大师作画用,更甚是为了不让这些姑娘察觉有异,管事在每次取完鲜血后还会给姑娘们倒上治伤止血的上好要粉,虽不至于一夜之间就让伤口痊愈,但对普通人家的姑娘来说,整日的操劳,尤其在采花之时难免被刺伤着,手上有几条痕迹也自不在意,所以也就没发现自己被人在睡梦里给取了血。


    可那红花粉,偶尔用上一次并无大碍,若是时间过长,必然会对身子有危害。


    姑娘们知道每次采花都会在城外歇上一夜,又加上没受到伤害,心里虽然有些惶恐,但逐渐还是被放下了,等清德大师被捉住之后,城内曾失踪过的姑娘们顿时就慌了,哭天抹泪的咒骂着清德大师一干人等。


    家境稍好一些的人家,忙带着姑娘去医馆求医,家里贫寒的人家原打算自生自灭得了,幸得府尹姚大人派下来的大夫挨家挨户的把脉就诊。


    一时,姚大人被渝州城的百姓封为了姚青天。


    而这时,先前那关于府学四位学子最初揭露了清德大师恶行的事儿也被姚大人给亲自证实了,证明那谣言所言非虚,的的确确是这四位学子临危不乱,在发现此事后并没有打草惊蛇,反而深入虎穴了一番,最终把这令人震惊的消息告知了他,所以才有这埋藏数年的令人唏嘘的事儿被揭露了出来。


    这四位学子正是姚大人的独子姚未、院试前三的郁桂舟、白晖和施越东四人。


    四位出自府学的学子悄无声息的做下了这等大事,院首自然早早知道了消息,难为他一把年纪了还被这事儿给弄得心惊胆战的,逮着四人训斥了一番,无外乎是他们太过大胆,在发现问题时就应及时报给官府而不该擅自做主往深了查,这次是他们运气没被人发现,若是这种行为不加以约束,以后碰到这等事没这次好运了又该如何?


    训斥完了人,院首跟付举人说起这事儿时还带着几分愠怒:“你说,他们怎就不想着万一出事儿了怎办,敌众我寡之际,冲入敌营本就不是上上之策?”


    付举人跟院首的意见相反,他手指在茶盏沿口摩擦了一圈,等院首说完才接了话:“我倒是觉得他们有勇有谋,第一次出了事儿知道返回,不做匹夫之勇,第二次带了防身的利器小心探寻,一路上并未留下任何让人怀疑的蛛丝马迹,在查完了事后也并没有冲动,反而把此事上报,可见心智明慧,做事稳重”


    况且这种案子又不是两军交战,只是个普通的恶人作恶罢了,那清德大师在渝州受人遵从多年,早就放松了警惕,自以为把所有关节人物都给买通,哪晓得几名年轻学子盯上了他?


    付举人说的,院首也无法辩驳,只是没好气儿的看了他一眼:“你倒是说得好听。”


    “要不然呢?”付举人摊摊手,“此事已有定局,何况爹你不是万事不管的吗?又岂会担忧几名学子了?”


    “你这说的何话!”院首道:“虽我不认同你说的那郁学子有大儒之才,但他和其他几名学子确实十分聪慧机敏,若是有个闪失,也是府学的损失不是?”


    本次府学的考核,院首也已阅览过,也更亲眼见证了这几位学子都是读书的好苗子,入学几月便能追上入学几年的学子,在府学里也算得上拔得头筹的一波人,院首自是更加关注了几分。


    付举人只淡淡的微笑,丝毫没揭穿院首的另有用心。


    只最后,在父子俩谈心结束时,放了茶盏的付举人仿佛不过是随意一说道:“我打算收那郁桂舟为弟子。”


    院首诧异的看着他:“你可想好了?”


    “自然,”付举人已经暗地里观察这位郁桂舟好久了,他的勤奋和天资都看在眼里。其实院首曾没说错,有天资的学子比比皆是,尤其在文风盛行的地方,所谓的天才更是随处可见,但,付举人见过许多天才,包括他自己也自小被人夸赞,却都缺少了一股能搞事、能做事儿的劲。


    世道上从来不乏天才,但缺少会另辟蹊径,开创道路的天才。


    院首知道这个儿子打小就有主意,他如今说出来必然是做好了决定,又一想那位学子确实不错,有能耐,给付举人做弟子好像也不亏,便同意:“既然你决定了,便选个日子,行个拜师礼罢”


    付举人点头。


    这时候这对父子都忘了,拜师这事从来都是两人,一师一徒。


    如今,画上少了徒弟的影子。


    且说兰院四人,在姚大人把他们的大名给报出去后,四人受到了强烈的关注,临近几个院子里还时常有学子跑来问他们经过,如何揭露罪行,如何全身而退等等,言语之间更是钦佩异常,一时,府学里,四人风头无两。


    见他们在府学的呼声渐高,有人就不乐意了。


    儒派的弟子在上回彭海输给了姚未后,很是安分了一阵儿,加之又有顾生从中说道,也不在急于报仇雪恨,准备谋定后动,先观望观望,谁知这一观望,他们倒是发现,原来姚未那院子里住的是院试里的头名、次名、三名。


    再加上姚未在比试时突然连赢两局,跟他们之前调查的草包情形完全不同,这一联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先是还有人按耐不住,想去找茬,结果自己倒是碰了壁,几句话的功夫就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出了个大丑,若非当时有顾生跟着,还不知道要丢脸到几时,有了这一出,儒派的人对兰院其他人也有所顾忌了。


    一个压根不出名,只是在院试里走了好运道的头名就这样难以对付,那早已在渝州府内被人称赞的次名、三名不是更难?


    不过现如今儒派里头已经压不住了,眼瞅着仇人和仇人帮凶声誉越来越高,在城内城外都被人津津乐道,还摇身一变成“捕头”破了案,把他们给死死的压住,越来越多的儒派弟子都动了心思。


    顾生一干人等已经压不住了。


    或许是同样起了心思,已经不想压了,以彭海为首的儒派弟子早就摩拳擦掌,怂恿着彭海给那几人下战书,趁着他们明气大躁之时,狠狠的压他们一头,以壮儒派声誉。


    彭海虽说着要考虑考虑,但眼底的精光已经说明他被余下的儒派弟子们挑动成功。


    也是,输在了一个草包手里,自然是急着想要挽回声誉的。


    等怂恿着下战书的学子们离开,余下考量多一些的学子们则把目光看向了中间的顾生。在这些学子眼里,顾生虽年幼,但同样也考了院试第四名,且为人最是有勇有谋,况且他在府学里待的时间比他们任何人都长,又拜了位举人为师,在他们之中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位。


    顾生虽长得阴沉精致,但最喜走保守路子,他并不看好彭海等人此次的豪情壮志,说了自己的打算:“既然他们想要去探探那几位的底,那就让他们去吧。”


    正好,他借机才能看清双方的实力。


    有人还有些疑惑:“彭师兄远不是那几位的对手,此次却明显意动,不知是有何底气?”


    按理说,彭海输给了只是被操纵的姚未,而这姚未在此之前在渝州境内的名声并不好听,因此,他背后那几人的实力就已是触目惊心,彭海正面对上那几位,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必输无疑吗?


    知道些内情的不由小声的在旁边解释:“彭师兄那里近日得了位高人,有这位在,自是觉得能把上次的面儿给赢回来。”


    “是谁?”


    “到底是哪位高手?”


    学子们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被围在中间的顾生却淡然一笑,听着卖着内情的人吐出了一个名字:“是宣和。”


    果然,这个名字又是引得人群一阵躁动,宣这个姓并不常见,在渝州以及旁边的江、晏两州只有一户人家姓宣,乃是魏君母族白家的姻亲,虽白家嫁到宣家的是一位庶女,但宣家在晏州几代经营,也是当地的豪门大族。


    宣家这一代小辈里最有名的便是这位叫宣和的。


    据闻幼时进学,五岁做诗,十岁能文,见解独到,得大儒亲自教导,如今年十九,三年前已是秀才功名,待下一次乡试,已经沉寂了几年的宣和乃是乡试头名呼声最高的人选。


    这样的人,不好好温习课业,准备来年的乡试,竟然来到渝州跟彭海等人处在了一起,着实令人吃惊。


    最令人惊讶的是,彭海是怎么请到宣和的,以他在渝州府的名望,远远比不上白晖施越东等人,竟然能跳过前边的天骄跟宣和搭上线,这又是学子们百思不得其解的。


    桃林下,彭海果然跟宣和说起了比试的事儿。


    宣和身材高大,性子也最是豪爽,听到渝州府还出了这几个人物,倒是表现出一副跃跃欲试之态,道:“若是你说的几位也同意,大家切磋一番也是挺好的,正好我也想会会渝州府的各位学子。”


    彭海一听,顿时大喜过望,有了宣和,加上他和其他的学子,要对付兰院那三人想来并不是太难的事?


    彭海急着一雪前耻,得了宣和的肯定就迫不及待的准备把这消息给等着的儒派弟子们,他一走,宣和带来的书童上前几步,对着仰头像是要接桃花还一脸沉醉的宣和道:“公子,这人分明就是想借你铲除对手而已。”


    宣和嘴唇微微荡开一圈笑意:“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


    只是,别人的恩怨情仇与他何干,他来渝州,本就是为挑渝州府素有盛名的学子比试,查验自己的不足,为乡试做准备罢了,其余的,他一概不插手。


    只是,那彭海说的人里,恰好全是他挑上的对手,既如此,他也懒得去单独挑,这样一起来一次解决想来更是让人热血沸腾。


    书童见自家公子信心满满的样子也不由笑了起来。


    渝州、江州、晏州,他们家公子已经在江、晏两州小辈里所向披靡、再无敌手,只要再挑过这渝州府内最有名望的学子,那就真的是在这附近几个州内横着走了。


    不过,依他说,他们家公子已经挑完了江、晏两州,凭着这个,也足以在乡试里傲视群雄,偏生他们公子,说什么渝州府文风鼎盛,学子更为优异,非要过来跟渝州府的学子们比上一比。


    可纵观这几个舟,这第一人的位置舍他们家公子还能有谁?


    书童莫名自信飞扬起来。


    今日,郁桂舟又听了付举人的课,等做完了抄录,学子们依次出去,他整理了下,正要跟先生告辞,却被付举人拦下。付举人等人坐下,看了看他手边的记录,满意的说道:“你入学也有六七月了,本夫子的堂你向来不曾缺席,且一直抄录在侧,这月余下来,你认为本夫子教的如何?”


    郁桂舟自然道:“先生能把自己的经历毫无保留的传授予学生们,实乃学生之幸。”


    会来事儿更会说话的学子付举人更是满意了,他当即说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话:“既如此,本夫子已挑好了下月中的日子,你也可派人接了家人过来见礼。”


    郁桂舟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月中,什么见礼?


    他顶着茫然无知的表情,纳闷的问道:“敢问先生说的是何意?”


    “怎么,你不懂?”付举人瞪了瞪,这才想起没说清楚,随口问道:“本夫子要收你为弟子,你意下如何?”虽问着,但付举人一派轻松,似乎十分笃定郁桂舟会同意一般。


    “……”意下如何?


    郁桂舟当然是拒绝啊!


    付举人这人什么性子,他听了几月的课,偶有接触,实在是太明白不过,收弟子,确定不是收弟子玩吗?


    作为一个要努力刷前程,并没有多余时间陪伴先生玩的学子,他实在是爱莫能助。虽说想要一口回绝,但郁桂舟也不想得罪先生,脑子里想着措辞,小心翼翼的说道:“学生多谢先生抬爱,只拜师一事儿事关重大,学生需得问过家里人再做决定。”


    付举人显然愣住了。


    或许他从来没人拒绝过,神色更是不可思议,仿佛再说:你确定吗?


    随即,付举人回过了味儿,表情莫测的看着他:“你说得也有理,回去同家人好生商量商量,本夫子等你回信。”


    “多谢先生体谅。”郁桂舟说完,告辞离去,等离了学里一些距离,立刻大步朝兰院走了回去。


    刚踏进兰院,就听里头传来几道热络的声儿,吼得最卖力的姚未一见他来,几个走到郁桂舟面前,整个人喜形于色:“郁兄,你可回来了,告诉你个好消息。”


    郁桂舟大起大落的心微微放下,还饶有兴趣的问道:“姚兄的好消息指的是何?”


    姚未回头跟白、施两位相顾一笑,回头拍了拍郁桂舟的肩:“我爹说他把咱们的事儿已上报给了朝廷,就等着上边给咱们发文书下来了”


    这种文书是大魏专门颁布下来给并未做官的人一种口头褒奖,会在当地府衙登记在册,若是读书人得了朝廷的褒奖,若是出仕,会在上峰哪儿留下不少好评,若是不做官,也能让人记着曾做过的好事,受人敬仰。


    “是吗,那得多谢姚大人了。”郁桂舟真心诚意的道。


    虽说姚大人为他们请命多是因为里头有姚未在,但对缺少在朝廷哪儿刷好感的郁桂舟来说,姚大人还是为他下了个及时雨。


    当地官员破获了大案,多是把功劳算在自己头上,在吏部哪儿留个案底,以后升迁考评凭着这些调个好位子。就像当初在谢家村,他把稻田养鱼的法子传出去,虽在十里八乡里得了好名声,实际上在朝廷跟前儿一点好印象都没刷到,唯一实惠的就是当日在院试时因为县太爷给他写的那几句好话,让他分了个好些的号房罢了。


    再比如别的,除了这种事儿,当官的赏些金银财宝就了了。


    这次失踪案的事儿,郁桂舟原也以为姚大人会赐些东西过来就完了的,哪知道竟还会特意给他们四人申请文书下来,给他们申请了文书,那作为当地官员,姚大人就不能在吏部留下案底了,对姚大人而言,这其实根本不划算。


    毕竟,他们还只是读书人,而姚大人已身在官场,政绩对他更为重要。


    姚未摆摆手,一副大爷的模样:“这算什么,你们不知道,我回去把咱们要扬名江湖的事儿给我爹一说,好家伙,”姚未一手拍在石桌上,双手比划起来:“我爹竟然说咱们这做法真真是惊世骇俗,还说咱们能想到这个,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这不,收集东西比我还积极呢?”


    说完,姚未直接翘起了二郎腿,压根就忘了他爹听说这事儿时,定定的看了他好半晌,良久才说了一句:“败家子也有好运道,”还说遇到这几人,姚未真是上辈子烧了个好香。


    姚未定定然的想着:也不瞧瞧他是谁,他可是姚公子,看人的眼光能差?


    郁桂舟含笑听他说完,才道:“既然有姚大人帮忙收集,那咱们也可以开始动手了,都说琴棋书画,琴谱已在收集,不如从棋开始,你们觉得如何?”


    白晖和施越东都说没问题,那姚未自然也没问题,相反他比谁都急着等书面世。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左右如今没事了,”姚未突然问:“郁兄,方才见你回来时面色恍惚的,可是有事?”


    郁桂舟摇头。


    拜师这种事,还没下定论,他也没同意,现在自然不能说出来。


    姚未刚挑起眉要追问,就听院门有人扬着声说道:“住兰园的几位学子可在,在下儒派弟子品芳,特来给几位送信。”


    送信?儒派弟子?


    四人面面相觑,心里都升起了一股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付举人:我真是没想到居然有人会拒绝我!可是,真有人拒绝了我!


    第80章 荆棘路(十三)


    姚未刚挑起眉要追问, 就听院门有人扬着声说道:“住兰园的几位学子可在, 在下儒派弟子品芳,特来给几位送信。”


    送信?儒派弟子?


    四人面面相觑, 心里都升起了一股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


    姚未一巴掌拍在石桌上, 气呼呼的指着院门口:“这儒派的人竟然还有脸来给我们送信,也不知道肚子里又装了什么坏水,你们等着,我去看看他们打的什么鬼主意?”


    他姚公子自觉已是厚脸皮那一类的了,可也做不出来这等事,莫非这是要一笑泯恩仇?


    姚未疾步走向院门,余下三人相互看了看, 把目光放在门口, 只见院门一开,门外站了位笑得和气的学子,他手上拿着一张烫金的帖子, 见几人看向他, 还在门口施了一礼, 从郁桂舟等人的位置看过去,那印在花草缝隙里的儒派弟子虽和气, 但眉目还有一股兴奋之态,并不进院落,反而在门口递了帖子道:“素问几位学子学识过人,我派弟子也想与诸位结交一番,有幸恰逢晏州宣和学子游历到渝州境内, 听闻了几位学子大名,倒是与我派不谋而合,今特意递上帖子一封,邀几位学子于月末邀月楼一叙,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彭海等人得了宣和这么个宝贝,自然想要速战速决,但这眼瞅着已是月半,况府学考核即将出来,学里也有一番比试,那兰院几人学识不差,想必此次考核通过也定然是没问题的,若是运气再好一些,能跟他们入学几年的对上,到时,更可以借此在府学比试中狠狠压他们一头,以一雪前耻。


    而宣和不过是他们为自己备下的第二道防线罢了。


    这么一会功夫,儒派弟子在兰院外头高声唱喝一番,接连把四周院子的学子给引了出来,当听到宣和的名字时,人群里又是一阵响动。


    谁不知道宣和已经挑完江、晏两州年轻一辈的声望不斐的学子,可以说是乡试下第一人,说起他,学子们只有佩服的份,但佩服归佩服,莫非欺我渝州无人吗?


    三州内,唯有渝州和晏州文风鼎盛,晏州能出一个宣和,可我渝州名声俱佳的学子也不少,可谓是天才备现,论数得出的人数,比起晏州那是多了不少。


    比如近日风头大盛的郁学子、白学子、施学子、顾学子等等……宣和竟挑了渝州学子比试,就不怕铩羽而归吗?


    不少学子望着兰院的方向,心里都期盼着他们能应下来,堂堂正正的与宣和比一比,好歹挽着大渝州府的文气。


    显然那送信的儒派弟子也是这般想法,含笑望着几人,在见周边弟子的反应后,更是笑得别有深意,扬声问道:“几位学子意下如何了?可否还需要商议商议?”


    这说得,完全就是拉仇恨了,像是兰院诸人听到宣和的大名就不敢跟其争夺锋芒了一般,或许还有想让其他学子听到他这话生出原来近日扬名渝州的几位不过如此罢了!


    姚未离他最近,脾性也冲,当下就站那儒派弟子面前指着他:“好好说话会不会,非得阴阳怪气儿的?”


    他一只脚站在门口,眼神朝四处一瞥,见不少学子看向这里,不由扬高了声儿:“不就是一个宣和,有什么了不起的,晏州府有他,莫非我渝州府无人了?”


    他得意的翘起大拇指点了点身后:“比如咱们兰院,白公子大家都听说过吧,通读峨山半部藏书,学识渊博;桓县施公子听说过吧?数位大儒曾断言他聪慧过人,就是做大儒的料,再则,郁学子,你们也听说过吧,院试头名,今年院试场上什么情况谁也不是傻子,我郁兄能拿下头名,说明为人低调,不招风,否则别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赢,自以为有名气儿,结果如何,连我这个素来在渝州境内虽然十分受女子喜爱,但不爱读书的读书人都比不过,如今还派了个跟班过来耀武扬威,多大脸?”


    他对着被气得面红耳赤的儒派弟子轻飘飘的说道:“宣和是宣和,你们是你们,你们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不过宣和既然想挑我渝州学子切磋学识,怎的也不能让远道而来的贵客空手而归不是?”


    说话,他抽走了儒派弟子手里的帖子,扬着头颅进了兰院,“嘭”的一声关了门。


    被关在门外的儒派弟子胸口起伏不定,有见周围的学子指指点点,险些一口气儿没踹上来,他恨恨的看了眼兰院,心道:让你们狂,让你们卖弄嘴皮子,等过几日要你们好看,想来也只有那一张嘴利索点了!


    姚未梗着脖子接了帖子,等进了兰院才回了神。手里的帖子仿佛烫手一般让他脑子瞬间清明下来,然后讪讪的走到三人面前,在几人的瞩目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递了帖子过去:“那个这不,那人太嚣张了,我这不也是气不过吗?”


    他被一激,脑子一热,哪还顾得别的?


    郁桂舟也了解他的脾性,看了他几眼,接了帖子过来,道:“既然接了,那也只能应战了,不过这位宣和是谁?”


    他觉得,在说起这个名字时,不光外头仿佛有些嘈杂,连白晖和施越东都变了神情。


    “你竟然不知道?”姚未怪叫一声。


    这次连白晖和施越东看郁桂舟都有些无语的模样了。


    “我为何应该知道?”郁桂舟奇怪的看了他们一眼,把玩着手里烫金的帖子,一揭开,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淡雅又沁香,那帖子上字迹工整,笔锋厚重,指名道姓的邀了他们四人,看完,他合上帖子,道:“想来应是一位很出色的学子吧,就如同白兄、施兄一般在渝州的名望?”


    其他人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没错,不过,白晖给他补充了一句:“虽是这般,但这位宣和涉猎众多,多沉浸于书之一道,师从大儒,有着乡试第一人的名头,这点,我和施兄可没有。”


    姚未更是把自己的知道的说出来:“不止,这姓宣的已经连挑了江、晏两个州的学子了,就剩咱们渝州了,这不……”他摊摊手,还引用了姚大人的话:“我爹说,这宣和已是板上钉钉的举人功名了,且思绪跳动,很难捉摸。”


    连施越东也正色起来:“有大才之人。”


    听了三人的评价,郁桂舟倒是晒然一笑,点了点桌上的帖子:“我听出来了,是个很厉害的学子,可是,他再如何厉害也还不是大儒,再则,这帖子已经接过来了。”


    这时候,就是想反悔都不行,他们能做的就是把这位宣和学子的影响力从心里头拔去,不让对方的气势从心里上压倒自己,从而失去应有的判断力。


    未比,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姚未看郁桂舟的样子已经不是惊讶,而是惊叹了:“不愧是我郁兄,就你这份淡然,咱们都得甘拜下风。”


    光他,听见宣和的名字就有种尿意憋上来。


    然而让他惊叹的远不止这些,郁桂舟指尖在帖子上点了几下,闭上了眼,待睁开时,平日里的温和悉数被锐利代替,喃喃念了一句:“凭借东风送我入青天,”


    他看着三人,脸上又出现了白晖和施越东熟悉的自信笑意:“宣和学子既然有如此大的名望,正好能借咱们用上一用!”


    “何意?”白晖眉眼跳动了两下,总感觉郁桂舟又要说出一番让人震惊的话。


    郁桂舟身子微微前倾,对着三人:“咱们既然要趁着风雅一道空缺的时候,分这中间的一杯羹,那要打响名头就是最主要的,这些宣和学子大张旗鼓的来渝州挑人比试,那么这些比试自然会让包括渝州府的三州学子门关注,而这时,也正是我们把书给推出去的好时机。”


    比如铺子里有好东西,总得让人知道有,别人才能上门,若是单放在白家的书斋,由掌柜去推,去跟学子们介绍,那被广而告之的速度委实太慢。


    原本郁桂舟是想趁着府学考核后,他们三人名声大噪,通过考核后与其他入学多年的学子比试一番,在名声在鼎盛之时把关于风雅一道的书给推出去的。


    如今看来,显然更好的再后头。


    郁桂舟的意思,白晖等人一想便通,虽然心里非常意动,但白晖还是老实交底:“郁兄,虽说这法子是万中无一的好,可本公子对上宣和,并没有把握能赢他。”


    还有施越东,虽说读书厉害,但就是个书呆子,像宣和那般有十个八个心眼的,施越东再厉害也有被绕晕的可能,至于姚未……


    “我知道,”郁桂舟说道:“所以,咱们并非要赢了他。”


    “不赢怎……”施越东这时候就已经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郁桂舟看着他们笑了笑:“应该说是不用赢,宣和学子既然这么有名望,咱们只要跟他打成平局就足够让人津津乐道了。毕竟,你们也说了,这位宣和学子师从大儒,博学多才,连挑了两州弟子,又是乡试第一人,应该没人觉得有人能接下这位学子的比试吧,所以,咱们不追求赢,只要稳就足够立于不败之地了。”


    经过他的解说,三人恍然大悟。


    白晖和施越东也松了口气。都是几州成名已久的天骄,对对手的能力还是了解几分的,若是要赢过宣和,确实难以把握,若是不让宣和赢了他们,谁还没点真本事呢?


    白晖看郁桂舟又是复杂又是感叹:“郁兄真是,另辟蹊径的大能,如此境地还被你将计就计利用一番,真真心思缜密”


    他早说过郁桂舟此人,天资聪慧,最喜另辟蹊径,能开创别之道,今儿看来还得再加一条,那就是精于算计,算计天时地利人和,把周围的所有一切都用线给联系在了一起,环环相扣,一套连着一套,着实让他佩服。


    “不愧是我郁兄,”姚未狗腿了一句,一下蹦得老高:“咱们现在要开始办大事了吗?我得回去催催我爹,让他赶紧送东西过来。”


    郁桂舟点头。


    “得麻烦姚大人了,如今四书已读完,这休息的月余正好供咱们做事儿,”府学考核整年两次,读一半考一次,每次考完都会休息让学子们休息月余。郁桂舟初来府学时,本打算趁这月余时间回谢家村,如今事儿太多,只得压下了。


    不过,他不能回去,郁家的人可以过来啊。


    是夜,郁桂舟写了信,把那支时常把玩的海棠花一并寄了过去,他想着小姑娘收到发钗时的表情,是羞怯不安,眨巴着那长睫毛还是甜甜的笑着,露出脸颊两个隐隐的小酒窝,这一想,让他的心都开始发烫。


    好像,真有些想念小姑娘了。


    远在谢家村这边,因为距离城镇远,等他们听到风声后,都过了十天半月了。事儿还得从渝州城外的慧觉寺说起,打从姚大人亲口承认了府学四名学子揭露恶人的善举后,这四人的名字也从渝州城内朝外吹响。


    如今,恰好传到了谢家村。


    也不知道谁起了头,如今村里到处都是传着郁家那秀才公是啥天君转世,下凡历劫来的。瞧人家如今不仅在府学读书,给老百姓找路子,让他们吃上了肉,如今做好事抓坏人都抓到渝州城去了。


    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妇人们,平日里最爱的就是年节时逛逛庙会热闹热闹,那慧觉寺的大名她们虽没去过,但如雷贯耳,说起关于慧觉寺的丁点消息都眉飞色舞的,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还是他们村的人做的好事,那说起来更是三天三夜都不带歇气儿的。


    连带郁桂舟本人曾经的那些追着姑娘屁股后头跑,不上进等等通通都被人歪曲的理解成:少年慕艾,年少轻狂,如今浪子回头,谁还瞧得见谢地主家那眼高于顶的娇娇女。


    全然忘了,不过两年时间,她们当初把郁桂舟给贬得一文不值,时常拿他何时回去追着人姑娘跑的事儿拿来打赌,结果这赌到了现在,都成黄花菜了。


    是个人都该瞧得很清楚,郁家那秀才公,如今是看不上谢地主家那闺女了。


    不过有人不这样想。眼瞅着郁家越来越发达,如今在这清县里提及郁家,有几个不知道的?


    谢春莹见这架势就后悔了,她若早知道郁桂舟有这般大的出息,当日就不该端着拿着,让人整日的跟在身后围着她打转,弄得伤了心,如今更是有一去不回头的做派。


    但是在心里,谢春莹还是认为郁桂舟的心里是有她的。


    曾经他的爱慕那般明显,哪怕伤心了放进心底,但对她,不可能没感觉,转而把他家里那个放在心上去,若是家里那个能得他的心,都这些年了还会无动于衷?


    谢夫人进门时就见女儿这副迷离的神态,长叹一声,在她旁边坐下:“莹莹,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如今眼见着你哥没指望了,还是得考虑考虑自个的终身大事才是正理,镇上的几户人家我都亲自看过了,里头有两家……”


    “娘,你这是做何?”谢春莹不满的打断了谢夫人的话。


    虽说他哥是指望不上,不能给她撑腰嫁个大户人家,但凭着他们家的富贵和她的美貌,怎么也不能嫁给一般男子啊,那些人身家几何?身上可有功名?要娶她,怎么的身上也得是个秀才公吧?


    谢春莹的心思,谢夫人一清二楚,但今时不同往日,往日他们家有富贵,还有冉冉上升可期的读书人,给女儿挑的人家自然也是耕读之家,如今谢春晖这般,家里也只剩下了些富贵,不挑个门当户对的别人也看不上啊?


    她抓着谢春莹的手,劝着:“莹莹听话,如今家里什么情形你也知道,以前说的那些自然是没有指望了,不如安安心心嫁个不愁吃喝的,把日子过得实实在在的就好。”


    能让谢地主都发憷的谢夫人近日被一堆一堆的事儿给压着,整个人都缩水了一般,两鬓还染上了几点雪丝。


    “我不!”谢春莹挣开了谢夫人的手,咬着唇看了谢夫人一眼:“娘,咱们村里不就有一个好人家吗?”


    “村里有什么……”谢夫人带笑的脸一下僵硬了起来,诧异的看着她:“你说的是郁家那位?”


    谢春莹羞怯的点点头。


    “不行!”谢夫人可是知道儿子是为了什么才变成如今这样的,虽说也是谢春晖自己不争气的原因,但并不妨碍她迁怒在郁桂舟身上。


    若是,若是那郁桂舟没有来招惹她儿,他们家又何至于变成如今这般?


    “娘,”谢春莹不依的叫了一声:“他怎么就不行了,长得不差,人也高大,如今更是考上了秀才,以后说不得还能考个举人、进士呢,再说了郁家如今的日子你又不是没看见,以前都穿麻,还补了一层又一层,如今都穿的细棉,不愁吃喝的,我若是嫁过去,那可就是秀才娘子、举人娘子、进士娘子了呢?”


    谢春莹明显沉浸在想象里,一脸甜笑。谢夫人却没想到她竟然还打了这个主意,心里顿时有些发寒。


    亲哥哥变成了这样,还想着要嫁给敌人?


    她头疼的扶着额,有气无力的道:“那秀才娘子、举人娘子、进士娘子如今已有人做了,还轮不到你。”


    谢春莹撇嘴不屑:“就她,哪怕飞上枝头她也成不了凤凰。”


    “啊喷”在她说的同时,同村的郁家有人皱着眉尖,打了个喷嚏。


    旁边有人递了杯水过来,温言劝道:“舟哥媳妇,回房歇一歇吧,这账本已经没多少了,等精气儿好了再来。”


    谢荣接了水:“多谢大姐,”她摇头道:“不了,反正也没多少,等把上月的帐给对好就清了。”


    在她的面前,放着几个账本、算盘,谢荣面色柔和,头发浅浅的挽着,手指麻利的在算盘上拨动,算好一笔拿笔一划,又接着算,郁竹见她听不进,只得浅叹一声,转身出了房门,险些与挽着袖子的郁绣碰上。


    郁绣头朝里头伸了伸,问郁竹:“舟哥儿媳妇还在算账啊,不是前两日生病了吗?”


    “她这个性子倔,”郁竹叹了口气:“哪里闲得下来,瞧着脸都瘦了一圈儿了,给她炖只鸡补补身子吧。”


    郁绣点点头:“那我这就去。”


    郁竹回头看了眼里头埋头苦干的人,也不得不佩服三弟这媳妇是个能吃苦的,这短短几月,就能自己看账本算账了,连字也识得了不少,明明看着娇娇小小的,但谁也想不到骨子里力量那般大,看着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哪还有初见时的一丝怯弱之态,如今走出门,谁不当她是个当家娘子看待?


    可就是,太能吃苦了,让她们看了都有些不忍。


    郁桂舟的信是次日送到的,郁家方用过了午膳,连郁桑也因镇上的私塾放假在家,接了信,郁老祖就指着郁桑让他念。


    郁桑也许久没得了哥哥的消息,几下拆了信,见心里夹杂的另一封书信,看了看,抿着笑一把塞给了谢荣。


    其他人也回过了味儿,笑得谢荣脸颊不住泛红。


    郁桑咳嗽了两声,把众人的目光引了过来,这才开始念道:“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安好,孙近日一切安好,勿挂念,原打算学里假期回家,奈何诸事缠绕,实不得闲,望诸位长辈见谅……”


    郁老祖突然敲了敲郁桑的脑袋瓜:“你直接说你大哥到底为啥回不来就行,别扯这些。”


    听到郁桂舟说不回来,众人脸上都有些失落,尤其谢荣,捏着信的手指都发紧。


    郁桑突然被打,只得嘟着嘴把信看完,随后他抬眼笑了起来:“祖父,大哥说府学有位举人想收他做弟子,大哥还没同意;大哥还说他和几位同窗有事儿要办,抽不出空回来,说让咱们去府城一聚”


    谢荣蓦然抬起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网啊,一直掉一直掉,还好宝宝趁着没掉的时候发手机上发出来了。


    真是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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