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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真相


    苗月又打碎了个玻璃杯。


    杯壁脱手,高高地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保姆听见,赶忙从隔间里出来,把她轻轻拉到一旁,开始拾掇起地上的碎片。从苗月得知周岐感染新冠到现在,家里玻璃杯已经碎了三个。


    难得见一回她这心神不宁的样子,纪衡跟看猴戏似的,双手随意地搭在楼梯边上,开口却是对着保姆说道,“许姨,别扎了手。”


    保姆应了声,又弯着腰清理脚边的碎玻璃,没再多话。


    这家人的脾气,跟这春日的天气般阴晴不定。男主人待她不错,看着挺有涵养,但总是记不住她的姓氏,总叫她许姨,可她姓王。不过,倒也能理解,毕竟大多数有钱人对她们,自然都不太上心。女主人不大和她们几个阿姨相处,平日里见着也不和她们搭话,但要是发起火来,茶几上的东西,说掀就掀,好叫她们收拾一通。


    就前几天,她和带她的翠姐,两人刚在隔间里歇下,就听见门锁打开的声音。她又赶忙起身,怕主人家要吃夜宵要伺候,找不着人不高兴。于是刚出去就见女主人站在客厅里,面无表情的,灯也不开。她又转身往玄关走,想把灯打开。


    结果还没动脚,男主人就从楼上下来了。


    两人说着什么护士听到有人在打探她,让男主人再给点钱,把护士送出国去。女主人更不高兴了,揣着手臂,事不关己地要他自己解决。男主人又开始抽烟,烟味儿时不时往她这边飘来,闻得她鼻腔里痒得不行。但这会儿她又不敢出声,万一这是他们什么豪门里的秘密,她这份工作指定是保不住了。


    女主人眉头蹙起,要他掐了烟。他充耳不闻。


    女主人拿起茶壶就往他身上浇,他也不躲,不过,还好是凉茶。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也给她吓得够呛,尤其是看到男主人脸色铁青。但更让她害怕的,还是女主人扔了茶壶,叮呤咣啷的,还撂下句,反正人是你要杀的,就转身上了楼。


    听完她大气也不敢出,腿抖得像筛糠。等男主人也上楼了,自己才哆哆嗦嗦地小步小步挪回了房。前半宿做噩梦,后半夜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床上来回盘算,工作辞是不敢辞的,雅雅那头正是要钱的时候。第二天一早,又像个没事人一样爬起来备早餐,不过话是越发少了。


    苗月听见纪衡的声音,回过神来,对着王姨说了句麻烦了,错身上楼。纪衡伸手拦住了她,“伤


    心了?别难过,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也懒得再找人保护你,你说说,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给人打得鼻青脸肿的。”


    “股份转给我妈了。”苗月知道他这些糖衣炮弹背后,不过是图利。


    “你疯了?”纪衡摘了面具,终于不演了,表情略显狰狞,“要便宜你弟,你都不愿意给我?你不会还以为你是苗家人吧。”


    “让开。”苗月拿尖细的鞋跟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力度不轻。


    纪衡不让,发出一声闷哼,仍直直地站在她面前,像堵墙似的挡了她的去处,又嗤了声,像是挽尊,“没有这些,你苗月算得了什么,是花瓶?黄鹂鸟?还是件可有可无的衣服?”


    “我苗月算什么,轮得到你来说么。”苗月脸上浮起丝恼意,但她梗着脖子,像只永不服输的雌鹰,“还有,你又算什么东西,连2%的股份都拿不到。”她向来知道戳人哪里最痛,“不过,要我拿回来也可以,三倍折现给我。”


    “可真敢说。”


    等那护士再找上纪衡时,他正忙着套现手里有的,无暇顾及,索性把这事全权甩给了秘书处理,并告诫她,再要钱不给,让她有本事拿出他犯罪的证据报警去。秘书委婉地转达后,护士那头直接傻眼了。她没想到,堂堂苗家女婿,那么大一个医药公司的经理,居然出尔反尔。明明前几天还答应她,再给她笔钱,送她和孩子出去。


    这护士叫崔荷英。


    是周大舌的管床护士。


    事发半个月前,纪衡秘书找上门来,要她给周义刚吸痰操作时别那么干净,让他病情恶化。事成后给她笔钱,足够她带着孩子无忧无虑地生活。手头拮据的崔荷英考虑了几天后,答应了。之后,周义刚也按照约定出现了肺炎,开始发烧、血氧下降。


    医生让她取点痰液送去细菌培养做药敏试验,锁定病菌好对症下药。但她迟迟不送样本进去,导致结果出现偏差,开的药不见效。专家讨论来讨论去,只得先上广谱抗生素。要说只能说周义刚倒霉,细菌偏偏耐药。后期病情急速恶化,心肺功能也开始衰竭。


    周义刚离世后,秘书如约给她打了笔钱,却没有约定中的那么丰厚。她不满地找过那头两三回,对方置之不理。这回,她前脚刚搬走,后脚前房东就打电话来,问她搬去哪儿了,说话支支吾吾的,给她吓得不轻。只得又找上纪家,要笔钱出国避避。


    没成想,对方这次更是嚣张,让她自己报警去。


    崔荷英急得不行,当时的利欲熏心,现在变成了把利剑悬在头顶。眼见疫情越来越严重,出国也越发困难,在家整日像只无头苍蝇,担惊受怕的,怕哪天一开门,来的是把她拷走的人。只得成日成日骚扰纪家。


    纪衡一听秘书抱怨,索性叫了个浑身爬满纹身的壮汉给崔荷英送菜,顺带敲打敲打她。崔荷英这纸糊的老虎,一开门看着壮汉戴着墨镜表情不悦,进屋转了一圈,又砸了些东西,腿当场就吓软了。她儿子见着这幅架势也吓得哇哇大哭。


    之后,铁了心要给她们娘俩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似的,纪家隔三差五地派人来砸场子,吃定了她不敢报警的性子。崔荷英以泪洗面了好几日后,只得慌不择路地找上了杨筱。


    杨筱接到崔荷英电话时,那边好一阵沉默,她喂了好几声后,刚准备挂断,那头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问她是不是杨筱。


    “是,我是杨筱,请问你是?”杨筱捏了捏眉心,这几日白天工作,夜里翻看周岐的信件才得以维持,方丘那边打探护士行踪也没有任何结果。听吴涟说,周岐这几日都是昏昏沉沉的,不过万幸的是,体征还算稳定。


    “我是崔荷英,那个周义刚的管床护士。”崔荷英音量渐小,心虚极了,不过片刻就又张牙舞爪起来,“我这里有他病情的真相,只要你拿钱出来。”


    杨筱放在键盘上的手停顿了会儿,举起夹在肩膀处的手机,又顺手开了电脑录音,一口应下,“好,你要多少。”


    “两百万。”


    杨筱没接话。


    “最少一百八十万。”


    杨筱仍旧沉默。


    “一百五十万,不能再少了。”崔荷英咬咬牙,决意不能再退让。


    “纪家没给你钱?”杨筱冷哼了声,随后心中的愤怒与苦涩再难压抑,“杀了周叔,拿了赃款,怎么又找上我来了,你不会真以为你那点所谓的真相,只有天知地知你知纪衡知吧。”


    “你”崔荷英突然说不出话来。


    “我说对了?”杨筱心中的猜测逐渐证实,果然,“要我说,你第一个想联系的,应该是周岐吧。结果他不接电话,急坏了吧。纪家不给你钱,事情眼看就要败露,费了不少劲找到我,想让我来当这个冤大头,出钱送你走?”


    “崔护士,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拿钱给一个杀我养父的凶手,好让她从我眼皮下面溜走。”


    杨筱语气逐渐平静,手却紧紧地攥成拳,“你真是,让我也一顿好找啊。”


    崔荷英突然挂了电话,浑身鸡皮疙瘩浮起,她真是蠢到家了。怎么就病急乱投医到,朝杨筱那头撞了上去。但电话里她可什么都没说,至于当时医院的监控,估计纪家早抹得一干二净了,没事的,没什么证据证明这些都是她做的。


    崔荷英深吸了一口气,又顺顺自己胸口,“来,儿子,妈给你做醋溜丸子。”


    杨筱再也克制不住那股在胃里翻搅的愤怒与灼烧般的自责。从苗月给她提示到亲耳听到变相坐实自己的猜测,她以为自己的内心早已足够强大,但事实并非如此。


    如果她坚持抢救,不惜一切代价,周叔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她再等等,现在是不是会变成另一种结局。


    可看着那时周叔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痛苦模样,周岐疲惫不堪的面色,自己好像被海水淹没,水慢慢升至脖颈,那股窒息感,逼着她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此时复杂的心情如藤蔓般胡乱生长,缠绕着她。


    但在这片混沌之中,一个念头迸发而出:她要带着平复不了的愤怒和懊恼,将这窝蛇鼠,一网打尽,要让凶手和背后的黑恶势力曝光于阳光之下,一切罪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是周岐的愿望,此刻亦是她的。


    他要让光束照进阴暗的角落,她便做点灯的人。


    等他再次醒来时,眼前微风和煦,一片晴朗。


    第62章 和好


    杨筱收到周岐邮件的时候,在和技术部开会,萧飞正给她汇报下一季度的业务计划,之后是几个主要员工的个人评级。


    手机叮了声,她没管。


    等中途休息时,她才拿起手机,看到发件人那一栏赫赫写着周岐时,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给萧飞发了个消息,让他会议录个屏,她有点事急着处理。


    这边交代好,她又马不停蹄地给吴涟发消息,问周岐是不是醒了。吴涟那头已经忙得穿上纸尿裤上工了,自然也没时间回她消息。


    杨筱客厅里转了两圈,平静了会儿后,点开了那封邮件。


    盟友,如果收到这封邮件时,你还没看到任何关于苗家的新闻。那么证明,我发送给市里的邮件又石沉大海了。


    尽管我不想让你卷入这场风波中来,但我实在找不到谁能够全心全意地信任和托付,毕竟师兄在市里,店也在市里,根扎得太深了,交给他太危


    险。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如果我不幸感染离世,这些证据决不能跟着我一起消逝。所以,盟友,接下来交给你了好吗。


    一定量力而行,保护好自己。


    原来是定时发送,杨筱又坐了回去,点开了附件里的压缩包,心情复杂。他不是口口声声说怕连累我,什么都要自己扛吗,人都这样了,才想起来把我当盟友。


    刚点开时,杨筱仿佛又回到了初中,看周岐房里摞起来的厚厚一叠错题册。大大小小的证据列得工工整整,无一不清晰地指向纪苗两家。


    从这条条罪行间,杨筱才觉得自己真正看到了黑压压笼在周岐头顶的那片云,有多大。


    2010年3月7日,市三院公布招标文件,其中参数远高于常规标准,中标厂商仅三家,均为苗家关联方。


    2010年9月12日,我将收集到的部分证据交由苗月,以期换取我父亲的后续治疗,对方同意。


    2010年10月9日,苗院以招标厂商质量三次不达标为由,进行二次招标,替换原有关联方,改为纪家关联方。


    2011年1月1日,纪家次子纪衡和苗家长女苗月举办婚礼。


    …


    2018年7月26日,一辆空货车加速朝我撞来,致使我肋骨骨折两根,手腕骨裂,软组织挫伤。


    2018年12月7日,纪衡获得东郊西南侧一块土地,用于医院修建。


    2019年5月4日,我跟随装载医疗器械的车辆,发现东郊西北处的酒精棉厂。内里生产大量不合格的酒精棉,混入合格品中,按常规价报价。


    …


    每一条时间线下,都附着张张清晰的证据支撑周岐的论断,其中还有周岐遭遇的车祸现场图片、就诊记录等。


    杨筱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发出惊呼的嘴。照片里周岐车辆畸变得厉害,前挡风玻璃裂得像密密麻麻的蛛网,座椅上还沾了血。


    所以,不让自己回来。


    是害怕她也被人这样报复。


    杨筱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傻瓜,周岐早就把她要的东西放在她脚下了,她却迈步走开了。等他好起来,她会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给的礼物,且视若珍宝。


    她不想再等待。


    杨筱将与崔荷英的录音、自己手里整理的财务数据、周岐这份再次被压下的检举材料汇集在一起往巡查组寄出,又担心匿名审理过程过于缓慢,她选择了实名。


    信里她写道,我是智妙科技有限公司的总经理杨筱,以下是我的恋人,蛰伏近十年收集到的所有材料。我们自知如蚂蚁般渺小普通,无法以恶制恶、以强权压制强权,但仍渴望寻求一个公平正义的机会。


    “以上情况属实,愿承担所有法律责任。”


    交由快递人员时,杨筱仍有些担忧。疫情肆虐后,多数物流仍处于停摆之下,这封信件能否顺利抵达,她没有一点把握。


    直到两周后的下午,这天天色阴沉,没有什么阳光。她刚和目桃对接完下一周的工作,就接到了市里纪委那边的电话,要和她进一步核实情况。


    杨筱那一刻,终于看见了这片云层背后的太阳。


    武汉陆续解封,一批又一批专家和医疗团队对病毒的研究日益深入,周岐的病情终于得到了有效控制,从武汉转回了市里。


    杨筱一得知这个消息,请了两天假,要回市里。航线陆续恢复,市里直飞机票售罄,她只得飞到邻市后,坐火车回去。


    一路波折,她却没了疲倦感,心里只剩下期待。还好,世界上还有阳光,还好,他们都还好好的,还好,就快要到家了。


    周岐见到她,是不是又是一副惊喜的表情。


    结果她提着鲜花和果篮就着月色跑到市三院住院部时,护士说周医生恢复得很快,今晚上刚出院回家去了。


    好嘛,一点默契都没有,出院还不告诉她。


    杨筱又急匆匆地打了个车,往周岐住处赶。得亏她记忆力还算好,遛北海那回,周岐随口一提说自己在市里买了套房,让她下回可以不用住酒店,这才知道了他住在哪里。


    是个有些年头的老小区了。楼道却干净敞亮,都亮着灯,来来往往人员也不多,安安静静的,倒挺符合周岐的品味。


    他住在三楼,没有电梯。


    杨筱只得又拎着果篮,抱着束黄玫瑰,一层又一层地爬上了楼。到他家门口时,不知是许久没锻炼还是太期待的缘故,她心跳得很快。


    果篮放在脚边,才得以腾出一只手敲门。


    咚咚咚。


    走廊里的声控灯灭了又啪嗒一声亮起,暖黄光束打在杨筱发丝上,柔柔的。


    门开了。


    杨筱举起这一扎满满的黄玫瑰,“Surprise!”


    周岐戴着口罩,瘦了好多,眼皮还略有些浮肿,见这一捧黄玫瑰,声音沙哑,“又送我友谊之花?”


    “这是什么友谊之花!这是我们和好吧…”


    杨筱话还没说完,周岐就结结实实地给了她一个拥抱,搂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谢谢你,盟友。我已经在找北京的岗位了。”周岐在她耳边说着,热气扑在杨筱耳垂上,痒痒的。


    “北京的医院吗?”杨筱环着他的腰,偏头蹭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感到一阵心安。


    “医药公司。”杨筱身上熟悉的柑橘味朝周岐鼻尖飘来,他竟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我这一出名,哪家医院还敢用我。”


    “也是,现在周医生出名了。”杨筱笑起来,忍不住要调侃他,“不过,都说这帅哥医生一身正气呢。”


    “嗯,这个美女举报人也不错。”


    “谬赞谬赞啊。”


    “快进来吧。”周岐松开了环抱着她的手,捡起地上的花束和果篮,合上了门。


    杨筱背着手,像他们初见时一样,环顾了屋内一周,“这装修风格,好周岐啊。”


    周岐笑出声,“什么叫周岐风格。”


    “就是黑白灰,加点植物点缀咯。用点小说里面男主的形容词,那就是性冷淡风。”杨筱嘴在前面说,脑子在后面追,说完才知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不太妙的话。


    周岐沉默,“我也不是小说男主。”


    “我是普通人。”


    “你是普通人。”


    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完,杨筱还露出一脸看吧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的骄傲表情,看得周岐觉得她真是可爱极了,末了补了句“今晚留下来吗。”


    闷骚。


    杨筱心里吐槽完,摆摆手,“不了,你才刚恢复,还是要好好养着。”


    “你在这里,我也可以养着的。”周岐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脸上变来变去的表情,“又没说要锻炼,或者运动。”


    杨筱真是不想和他说话了。她刚刚心里想的什么,周岐门儿清,却偏要说些话来挑逗她,尴尬死了。


    “走了。”杨筱抽出手来,气得要往门边走。


    “好了,我的错。”周岐拉住她,又把人带回沙发上,“坐会儿,给你看样东西。”然后人神秘兮兮地往房间里去了。


    出来时,抱了个大盒子。


    “这是?”杨筱接过,沉甸甸的,像是装了半箱子书,“我可不看你那些什么外科学、内科学、儿科学啊。”


    周岐乐了,弹了她脑瓜一下,“给你写的信,和去年的生日礼物。”


    杨筱没忍住,坐在沙发上就打开了盒子。信件叠得整整齐齐,厚厚一沓子全是信封,收件人无一不是杨筱。除此之外,里面还躺了两把钥匙,一把车钥匙,一把门钥匙。


    “这不会就是你说的生日礼物吧?”杨筱拿起车钥匙,看着周岐有些惊讶地问道,“你车都没修好,你送我新的干嘛,我有车开呢。”


    “但回市里没车,你去镇上看爸也好,出门也好,总归是不太方便。”周岐又把房门钥匙递了过去,“这是我这房子的钥匙,你回来,住这里就好。”


    “房门钥匙我拿了,车钥匙你自己留着。工作都没找着的人,还给公司老板买车呢?”杨筱把车钥匙塞他手里,又不容拒绝地把他打开的掌心合上,“对你自己也好一点啊,周岐。”


    “我欠你的太多了。”周岐垂下眼睛,藏起听到杨筱说对自己好一些这话时的触动,捏了捏她的手背,“拿着吧。”


    “那就拿感情来偿还。感情上的亏欠拿物质偿还,这样很没有诚意。”杨筱打定了主意不收这钥匙,“你好好恢复,以后慢慢还债,不许再给我了。”


    周岐拗不过她,只得趁她起身的功夫,眼疾手快地把钥匙扔进她包里。


    等杨筱摸到包里的车钥匙时,人已经在酒店里了。刚要给周岐打电话,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砰砰砰的,快夜里十二点了,也不知是谁。


    第63章 尾声


    “所以呢,最后来的是谁?”王若蓬早已沉醉在杨筱的讲述里,摸呜呜脑袋的手也停下来,开始胡乱比划着,“是纪衡?还是苗月?不会一开门,就密密麻麻涌入一堆人,然后要把你捆了去,让周岐来个英雄救美吧,什么你只要放弃揭发我,我就放过你爱的人一马?”


    杨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猫猫,我觉得你是真适合写小说。”


    “没有。”杨筱摇了摇头,“来的既不是苗月,不是纪衡,也不是他们的人,是崔荷英。我一开门,她看着我,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求我不要再查了。她说自己还要养孩子,儿子半大,离不开娘。”她语气平静,“不过,我答应了。”


    “啊?”王若蓬大吃一惊,觉得杨筱不是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帮凶的人。


    “因为我本来也就没有查啊。查的事情都交给警察了,我只是提供了条线索。”杨筱见若蓬听完,惊讶的表情又收了回去,于是接着说道,“她也懵了,看着我一愣一愣的,估计也没想到,我居然这么好说话。说不准,来的路上还打了一肚子的腹稿。结果,这下毫无用武之地。”


    “哈哈哈哈,筱筱你也变得蔫儿坏了啊。”王若蓬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敲敲打打,不愿放过一点细节,“然后呢,她这么就走了?”


    杨筱点点头,“当然,不然酒店就该吃我投诉了。”


    “那最后呢,苗月和纪衡怎么了,还有他们两家是不是被查抄了?然后什么数罪并罚,全部给我抓到局子里面。”王若蓬说完,立马抬起头来望着杨筱,生怕错过她大仇得报的精彩面部表情,结果她没什么表情,淡淡的,像是毫不意外一样。


    “跑了。”


    “跑了???”


    “对,对方金蝉脱壳还狡兔三窟。”杨筱垂下头,自嘲般地笑了笑,“我曾经也以为,周岐这数十年的努力,多少都该把这颗大树连根拔起的。结果没有,他们全都跑到国外了,只留了几个人出来顶罪。现在苗家和纪家虽然人去楼空,但根基还在。”


    “天啊,那你和周岐岂不是很危险,是不是还会被人报复啊。”王若蓬惊叹一声后,又吐了长长的一口气,“不过,他们应该不敢再回市里了吧。”


    “嗯。”杨筱应声答道,“所以那之后我就常常在想,我们普通人要去对抗强权下的不公,到底有什么意义。”


    “那你找到答案了吗?”王若蓬问。


    “也许吧。”杨筱抬腕看了看时间,说:“可能就在于出这一口气。至少能让那些嚣张气焰扑在自己身上时,没那么强的灼烧感,能让他们也心生畏惧,那就够了。”说完,她拿起搭在沙发边上的外套站起身。


    窗边的夕阳缓缓没入天际线,将玻璃浸染成了一块块暖红的色板。


    王若蓬看着她往门口走去的侧影,又问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筱筱你还会怕吗?”


    杨筱停下脚步,没回头,微微耸了耸肩,语气带着些无能为力的释然:“他们都被我们逼得跑路了,我还怕什么。周岐到机场了,我去接他。”


    “哎,稍等,还有最最最后一个问题!”王若蓬朝门口喊着,“你和我说的这些,能当我的小说素材吗?”


    “当然。”和关门声一起传来的,是杨筱的那句,“那就希望王作家,能给书中的他们一个更好的结局。”给他们一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结局,一个坏人锒铛入狱、好人长命百岁的结局。


    “好啊,没问题!”王若蓬一口应下,就刚刚那听故事的功夫,她已经构思出一个精妙绝伦的结局了:苗月得到了她想要的自由,而不是逃出国外后继续被厄运缠身,纪衡因教唆杀人、贪污受贿等数条罪名被判无期,纪苗两家无数资产查封,移交法院。


    而书里的两位主角,杨筱和周岐,那肯定得给一个更好的happyending。


    嗯到底什么才算得上是好的结局呢。王若蓬抠了抠脑袋,那不如就这样写吧!


    杨筱的智妙科技成功在纳斯达克撞钟上市,曾经凛冬穿不上厚衣服的姑娘,此刻换上了一身剪裁得当的华服,在漫天飘起的彩条、亮片与欢呼声中,笑得格外灿烂、明媚。


    周岐终于来了北京,在一家上市的医药公司做药物研发岗。不过,小说男主嘛,那肯定最后得是一路升职加薪,年薪不止百万咯。


    他们手牵着手,一起走过春日北海边开得烂漫的黄刺玫树,穿过盛夏国槐树影下的小胡同,踩在香山飘落脚边的红枫上,歪着脑袋趴在窗外好奇为何北京今年不下雪,而后岁岁年年。


    唔好像还把纪家的保姆给忘了。虽然现实里的许姨最后选择了逃避,不愿意得罪任何一方,自然也不愿意去开庭作证,导致周大舌的死因,因为证据不够充分,仍在调查中。但写故事嘛,肯定要尽善尽美啦。


    所以王若蓬大手一挥,噼里啪啦地敲下,保姆关键时刻为给自己的孩子做榜样,挺身而出,说出了当晚听见的苗月与纪衡所有对话,这成为了给纪衡定罪的证据之一。


    还有故事最开头的姑娘,李茂秋。


    虽然没听筱筱说过,她们现在是否还有联系,但在小说里她可是最后的惊喜嘉宾。


    按照初步设定,她会在周岐求婚时,作为神秘亲友出现,来一起见证他们的幸福时刻。在杨筱喜极而泣,点头说着“我愿意”时,李茂秋会立马从草丛后钻出来,给她送上束馥郁的玫瑰,并说道:“我,李茂秋回来了。”然后嘛杨筱拉着茂秋唠家常,才得知,茂秋如今变成了名红所律师,每年都会通过法律手段帮助无数的女孩走出猥亵或强奸的阴影。


    真好啊。王若蓬好一顿头脑风暴后,仰靠在沙发上,忍不住地感叹。


    要是现实也能这么美好,不知该多好。不过,文学总是能带给人力量,让人处在现实的困境里也能咬着牙继续前进。


    这就是她决定写故事的全部意义


    杨筱到机场时,周岐还没出来。


    她斜斜地倚在车门边,风卷起她的发丝,凌乱地扑在脸上。她没管,静静地等着熟悉的身影出现。机场人来人往,感应门不时开合,室内的暖意跑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周岐终于拖着行李箱出现了,朝她挥了挥手,快步走来。


    “我来了,杨筱。”


    杨筱张开双臂,等着他的怀抱。周岐见状再次加快了步子,身后拽着有些笨重的行李箱却拖了他的后腿。于是,他索性放开了拉杆,失去力道控制的行李箱顺着缓坡慢慢地朝下滑去,发出一连串轮子摩擦地面的咕噜声。


    “哎,行李箱!”杨筱看着越滑越远的行李箱,心急如焚,“周岐!”


    话音刚落,接着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久违又熟悉的拥抱,带着来自南方的温暖和周岐独特的清新味道,“先别管箱子了,让我抱一下。”


    箱子滑至台阶处,啪嗒一声倒下,发出重响。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远处望去,杨筱忍不住抽出手来,戳了戳他的腰,“快捡箱子去,车在这里不能停太久。”


    “快上车吧,这里不能停太久。”


    “周叔,周岐居然会开车啊?这车哪里来的?”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沟里。”


    回忆帧帧从眼前,从耳边像风般闪过,杨筱一时感慨万千。一切像在昨天,又像过了数年,他们都变成了自己的当初期待的模样吗。


    杨筱想起了鹿镇淅淅沥沥雨里,那个一心想要飞出这片土地的自己;想起了初来乍到,仰望着钢铁森林,眼神中闪烁着纯粹憧憬的自己;想起了以为在格子间里奋斗,就能理所当然成为都市丽人的自己;也想起了,在参天大树般的权力面前,那个感到渺小普通又无法退却的自己。


    好多


    个自己拼在一起,凑成了一个杨筱,也凑成了无数个在风雨中跋涉,却仍未停止向前的杨筱。


    周岐笑着跑去捡箱子,背影有些笨拙,却轻快。杨筱看着他,忽然想起了王若蓬刚发给自己看的小说片段里,那个牵着她走过北京四季的周岐。


    她忍不住笑了笑,拉开车门。


    或许他们没能活成小说里的那样,永远赤忱而热烈地走在明媚的阳光下。


    但此时此刻,这个手忙脚乱、真实无比的拥抱,这个需要赶紧开走的临时停车位就是属于他们彼此的,再好不过的结局。


    周岐扣好安全带,侧头看她熟练地挂挡、转向,而后又汇入机场高速的车流中。窗外天色是冬日的北京再常见不过的黑、橙、紫三色撞在一起,路灯初亮。


    “辛苦了。”周岐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杨筱却听懂了,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你也是。”


    车内温暖干燥,他们没再谈论起苗家和纪家,转而说起市里的变化,方丘的新店装修,今晚吃涮肉还是回家下面条。那些曾经沉重的、快要把彼此压垮的庞然大物,稀释在了平凡不过的琐碎里,逐渐变得模糊且遥远。


    正义或许再次迟到,但生活没有。它用车窗玻璃因温暖结起的雾气、身边人不时的说笑、归家时锅里散着香味的热汤,稳稳地承接住了所有快要下坠的灵魂。


    这就够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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