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补偿/报答
晏菡茱轻轻地揉搓着额角,试图驱散连日堆叠的沉重感,有气无力地掀开了眼帘。
黄花梨打造的软榻边,垂挂着如云般轻盈的珍珠串帘幔,如梦似幻地点缀着。
长案上,放置着一面绘有精致绉纹的铜镜,与一旁的梳妆台相映成趣。
铜制的兽形香炉中轻烟袅袅升起,那淡淡的烟雾中,蕴着海棠花馥郁的芬芳,弥漫在空气里。
眼前的场景,分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香闺。
不可思议的是,她竟重生到被认回永昌伯府的那年。
十六年前,睿亲王领兵谋反,京城一片混乱,永昌伯府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动荡。
杜氏带着家仆匆忙逃难,却在途中与人失散,仅剩下一名忠诚的侍女相伴左右。
她躲到一家农户,诞下一女,碰巧,农户的女主人也正临盆,两个婴儿在混乱中被掉了包。
于是,真千金晏菡茱在农村的贫瘠之地长大,衣衫褴褛,而假千金晏芙蕖则在永昌伯府享受着养尊处优的优渥生活。
二人差距悬殊,性格与眼界也大相径庭。
尽管晏菡茱是永昌伯府的真千金,却无法与伯爷夫人朝夕相处的晏芙蕖相比。
她的命运似乎早已被注定,然而,重生的契机,却为她开启了全新的篇章。
“恭请大姑娘安好。”
杜氏房里的资深丫鬟立夏口头上虽说得守礼,可膝盖却未真正弯曲几分,显然并未将生在农户的晏菡茱视为真正的主子。
上辈子,晏菡茱未能洞察这一切,深陷伯府的荣华之网,争强斗胜,好出风头,渴望得到伯爷与夫人的娇宠与重视。
然而,她身为一位乡村出身的女子,对文学艺术的修养尚浅,竟妄图涉猎诗词歌赋?
结果,欲效虎啸而反类犬吠,出了很多糗事。
“立夏,不知母亲有何指示?”晏菡茱故作诧异,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憨态可掬。
立夏牵唇一笑,“伯爷已经为大姑娘挑选了一桩美满的姻缘,派奴婢前来告知,还请大姑娘移步相商。
料想中的事情果然降临了!
在立夏的引领下,晏菡茱整衣敛容,一同步入了荣喜堂。
杜氏如今已近四旬,风姿仍旧迷人,然而眼角的鱼尾纹却悄悄泄露了岁月的秘密。
望着女儿,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慈祥,紧握着晏菡茱的纤手道:“菡茱,切莫再任性,这永昌伯府与靖安侯府的联姻,是你祖母与靖安侯老夫人早年的约定。芙蕖与靖安侯世子自幼相识相知,情投意合。你天性淳厚,想必也不愿意棒打鸳鸯吧?”
“你父亲为你精心挑选了一门佳缘,四品武将纪胤礼,英俊潇洒,勇猛非凡。双喜临门,你与芙蕖将同日出阁。”
晏菡茱微微垂下眼帘,隐藏着眼中的讥诮与失望,对于亲生父母的疼爱,她还能有何指望呢?
上辈子,晏芙蕖如愿成为靖安侯世子沈钧钰的妻,而她,却远嫁日渐式微的世家纪家旁支纪胤礼。
这门亲事,完全就是纪胤礼处心积虑的谋划!
有一次,她在纪胤礼酒后吐真言中豁然醒悟,为了迎娶名门嫡女,他竟然对晏家的马匹暗中操纵,趁机救下永昌伯晏鼎廉,以此作为挟恩求娶的筹码。
晏菡茱一心想要夺回靖安侯府的婚约,不惜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却因此遭受了家法。
最终,她无奈地被架上纪家的花轿,哭哭啼啼地离开了永昌伯府。
而原应属于真千金的丰厚嫁妆,也同样被剥夺,转手交到了温顺且攀上高枝的晏芙蕖手上。
重生归来,面对同样的情景,她选择了沉默。
她决定利用杜氏对自己的愧疚,巧妙地争取到更多的嫁妆,以确保自己不至于嫁到纪家后陷入困窘,连给下人赏钱都捉襟见肘。
“娘,都怪女儿年幼无知,让您操劳不已。”晏菡茱眼中流露出几分羞臊与依赖,像个小女孩般紧紧抱住杜氏,“菡茱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对我的爱必然深沉,菡茱深信不疑。”
杜氏听闻此言,宛如聆听到最美妙的乐章,望着与自己模样颇为相似的女儿,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自责感。
“菡茱啊,无论是你或是芙蕖,我都同样关爱,一视同仁。”杜氏轻声细语,“尽管纪家风光不再,可纪胤礼此人才华横溢,他日必成大器,成就一番伟业。我会为你准备更丰厚的嫁妆,你身为伯府的女儿即使低嫁,纪家也必定会待你如珠如宝,你的婚后生活定会美满幸福。”
“女儿感恩娘的关爱与庇护。”晏菡茱温顺地回答。
话音刚落,晏芙蕖飞奔而来。
她的步履变得踉跄不安,身上的首饰发出急促的碰撞声,失去了往日的优雅仪态。
突然跪倒在杜氏的面前,声音颤抖而急切,“娘……”
杜氏心头一惊,急忙将晏菡茱的手从自己身上扯开,急匆匆地向前迈了几步,稳稳地扶住晏芙蕖,“好芙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如此失控?”
晏菡茱也是满脸惊愕,上辈子,她的记忆中可并未出现过这样的场景。
晏芙蕖依然跪在地上,就像一株随风摆动的柔弱柳枝,微微抬起头,泪珠如同断线的珍珠扑簌簌滑落,楚楚可怜。
“娘,那靖安侯府的婚约原本应该属于姐姐的。我这十五年来,如同寄生虫一般占据了她的位置,承蒙父亲和母亲的宠爱,以及哥哥们的关爱,我心怀感恩。”
“听说姐姐对世子有着深厚的情感,我想将这桩婚事让给她,这是我对她的补偿。而纪胤礼,他是父亲的救命恩公,就让我嫁给他,以此来报答纪家吧。”
晏菡茱瞧着晏芙蕖那副坚决的神情,不禁惊愕无言。
突然,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晏芙蕖也如同她一般重生了?
上辈子,晏菡茱自从进了纪家的门,纪胤礼虽表面上装模作样地宠了她数载。然而,当两子一女呱呱坠地,纪胤礼便露出了本性,拈花惹草,四处留情。
为了孩子们的未来,为了自身的安全,晏菡茱不得不绞尽脑汁,为纪胤礼精心布局,助他官运亨通,节节高升。
直至先帝驾崩,纪胤礼权势滔天,荣升为摄政王,晏菡茱也因此登上了王妃的宝座,尊贵无匹。
第2章 陪嫁/添妆
与此同时,晏芙蕖的境遇则大相径庭。沈钧钰才冠京都,却偏执孤高,政见与圣上不合,且口无遮拦,因此屡遭贬谪,甚至被剥夺了爵位。怀才不遇,连番受挫,使得他对世态炎凉心如死灰,终日沉溺于声色犬马。
归宁那日,晏芙蕖穷酸至极,看向晏菡茱的目光满是羡慕嫉妒恨,趁着酒意,她愤怒地指责晏菡茱夺走了纪家这门好姻缘,甚至挥舞着簪子戳向她的咽喉。
幸亏晏菡茱身怀武艺,一脚将晏芙蕖踹翻,反而让簪子戳入她自己的脖子,悲剧地结束了生命。
如今,晏菡茱重生归来,晏芙蕖便迫不及待地来抢夺亲事,这算盘打得珠子都崩她脸上了!
晏芙蕖或许以为她嫁给纪胤礼,就能一跃成为权倾一时的摄政王妃。
然而,若非晏菡茱的精心策划,纪胤礼恐怕早已沦为反贼,身首异处!
尽管晏菡茱对纪胤礼并无眷恋,可她亦不愿让晏芙蕖轻而易举地得偿所愿。
于是,晏菡茱突然跪倒在地,其哭泣之声甚至盖过了晏芙蕖,哀戚戚道:“往昔菡茱年幼无知,若有冒犯之处,望芙妹妹海涵。尽管我乃父母亲生,可自幼芙妹妹便代替我在双亲面前尽孝,菡茱铭感五内,没齿难忘。”
“且说芙妹妹自幼便与沈钧钰两小无猜,情投意合。菡茱深思熟虑,衷心祝愿妹妹与靖安侯世子白头偕老,恩爱永恒。”
此时,晏芙蕖惊愕无言,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慌忙辩解道:“菡姐姐,你言重了。明明是我冒领了应属于你的身份,在永昌伯府吃香的喝辣的,倒让你在农村历经磨难,我心中愧疚难当,日夜难眠。”
杜氏对她从小呵护备至的晏芙蕖,实难忍心将其送往纪家,她甚至以为晏芙蕖是出于体谅他们的苦衷,特特做出妥协。
“是啊,芙蕖,纪家这门亲事,是娘与你父亲为你姐姐菡茱精心挑选的。你无需多虑,只管等着进靖安侯府的大门做世子妃去。”
晏芙蕖急剧地摆手,满脸焦躁,为了将来的王妃之位,她决心要夺得这桩婚事。
“菡姐姐,我方才做了个梦。梦中祖母怒指着我,痛斥我恩将仇报,并非晏家千金,竟敢篡夺姐姐的婚事。”
“我不信,你真的能舍弃那显赫的靖安侯府?真的能舍弃那十里红妆,一百二十八抬的丰厚嫁妆?”
晏芙蕖心中有底,即便是低嫁纪家,母亲或许无法为她备足如此丰厚的嫁妆,可那些秘藏的银两、田产和商铺,必定不会缺了她的。
“为了我能够问心无愧,我甘愿放弃一切!如果姐姐不同意,我只得选择以死明志。”
杜氏急忙拉住假装要撞墙的晏芙蕖,泪水盈眶,声音颤抖着道:“芙蕖啊,你为什么要如此折磨自己?”
晏菡茱见此情景,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扯了扯唇,露出一抹冷笑。
在杜氏与永昌伯那份偏爱下,暗地里必然为晏芙蕖准备了不菲的嫁妆。
即便她携带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嫁入靖安侯府,那也不过是虚有其表,中看不中用。
晏菡茱实在不愿目睹这令人窒息的“母女情深”场景,一转身,缓缓离开了。
她抬起眼帘,瞥见晏芙蕖的贴身丫鬟惊蛰正站在屋外,眉头蹙起,看向晏芙蕖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愤懑之色。
晏菡茱一愣,心想,她不正是上辈子沈钧钰的爱妾么?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在与惊蛰擦肩而过时,她低声细语:“晏芙蕖执意要嫁入纪家,而纪胤礼那副面目狰狞的模样,哪里比得上靖安侯世子的温文尔雅?你如果喜欢靖安侯世子,希望日后得以侍奉于他,那就必须依赖我。今晚酉时,在后花园的凉亭那里,我们再会。”
晏菡茱浅浅一笑,步履轻盈地姗姗离去。
惊蛰被她的话惊得浑身打颤,莫敢仰视,直到晏菡茱的脚步声远去,她才目光凝重地望着晏菡茱离去的方向。
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她迅速做出了决定。
……
夕阳西下,酉时已至。
后花园。
惊蛰蹑手蹑脚地潜至凉亭边上,压低声音轻唤:“大姑娘?”
晏菡茱裹着一件宽大的斗篷,从凉亭的阴影中步出,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你果真如约而至!”
惊蛰深吸一口气,为了将来的梦想可以成真,她不惜铤而走险,“大姑娘,婢子究竟该做些什么,才能求得您携婢子一同前往靖安侯府?”
晏菡茱微微一笑,她深知自己这步棋下对了。
“明日此时,你若能将夫人先前为晏芙蕖准备,用以嫁到靖安侯府的陪嫁清单交予我,届时我会向芙妹妹提出,让你成为我的陪嫁丫鬟。”
惊蛰怔住,沉吟了一会儿,随后豁然开朗,“奴婢遵命!”
合作达成,两人便就此别过。
……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落,杜氏派来的嬷嬷来到晏菡茱房里,告诉她已经与靖安侯府定下了婚约,叫她耐心等待。
很快,晏菡茱顺利从惊蛰手中接过了那份陪嫁清单。
惊蛰搓了搓手,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忐忑与期待,“大姑娘,婢子真的可以成为您的陪嫁丫鬟么?”
“当然可以!”晏菡茱莞尔,眼神中满是自信,“你只需敬候佳音即可。”
话音刚落,晏菡茱便如一只蝴蝶般翩然离去。
永昌伯府在京城乃名门望族,其旁支的嫂嫂和婶婶们纷纷前来,为晏菡茱和晏芙蕖增添妆奁。
如今,即将嫁入靖安侯府的是晏菡茱,这些婶婶嫂嫂们便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她,赞叹声此起彼伏。
而晏芙蕖,这个假千金,眼下只能下嫁到纪家最穷酸的旁支,自然无需花太多心思和金钱。
晏芙蕖嘴角挂着标准的笑容,心中却是愤怒不已,恨不能将这些晏家旁支一一斩尽。
待客人散去,晏芙蕖依偎在杜氏的肩头,泪眼婆娑,“母亲,婶娘她们送我的添妆太微薄了,您必须给我多准备些嫁妆才是!”
杜氏轻轻刮了刮晏芙蕖的鼻尖,有些宠溺又有些无奈地道:“靖安侯府的聘礼丰厚,府里的嫁妆也颇为可观。而纪家,唉,区区十九抬聘礼,我只能从菡茱的嫁妆中,分出一部分给你,勉强凑足七十七抬。就这样了。”
晏芙蕖听后,心中虽有不甘,也只能默默忍受。
第3章 清单/核对
与此同时。
晏菡茱伫立于园中静静等待,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秦嬷嬷便焦虑地四处顾盼,脚步急促赶来。
晏菡茱巧妙地选择了捷径,挡住了秦嬷嬷的去路,她开门见山,言简意赅:“库房中的财物数目一一可数,你因私心而监守自盗,虽然救下了你的儿子,却将自己陷入了囹圄。”
秦嬷嬷闻言,眸中闪过一丝错愕,支吾辩解道:“大、大姑娘切勿信口雌黄,奴才……奴才怎敢做出监守自盗的勾当来。”
晏菡茱微微一笑,拿出一张银票在她面前晃了晃,语气轻松:“这是一百两银子的定金,作为你帮我办事的报酬,事成之后,另补二百两。”
秦嬷嬷闻言,忍不住浑身一颤,眼珠子瞪得铜铃般大,随后急不可耐地将银票揣进怀里,追问:“大姑娘究竟有何吩咐?”
晏菡茱语音柔和,将惊蛰带回的嫁妆清单交到秦嬷嬷手上,吩咐道:“晏芙蕖软硬兼施,母亲定会分拨我的嫁妆以安抚她,她将会重新拟写一份嫁妆清单。你的任务便是利用这张旧单子替换掉母亲新拟的那一份。”
秦嬷嬷稍作迟疑,随后恍然大悟,赞叹道:“大姑娘真是机智过人!”
“小心行事,莫让我失望。”晏菡茱轻轻颔首,披上厚重的斗篷,如同幽灵一般消失在深沉的夜幕中。
当她踏足拂影苑的那一刻,晏芙蕖便携带着两名侍女缓缓而来。
“姐姐,我深知你身旁正缺少陪嫁侍女,特意为你挑选了这两名侍女送来。毕竟,待你嫁入靖安侯府,那是个陌生之地,用自家的人,终究更为可靠些。”
晏菡茱目光一扫,暗暗冷哼一声。
这个晏芙蕖,真是把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其中一名侍女正是惊蛰,而另一名则是白露,因女儿不幸夭折,她竟然冷酷无情地将晏芙蕖的幼子置于死地。
啧啧,皆是心狠手辣之辈!
“有劳妹妹费心了。”晏菡茱含笑说道,如此便省去了她向杜氏讨要的麻烦,她伸出一只手,“那,就把东西交给我罢。”
晏芙蕖却装出一副无辜模样,“我房里仅有五名侍女,姐姐莫不是想将她们全部带走?”
晏菡茱呵呵一笑,“我要的是她们卖身契!她们若是成为我的侍女,卖身契自当归我保管,如此,我方能安心使用。”
晏芙蕖不禁腹诽晏菡茱这个乡巴佬,竟知道卖身契这种东西,“姐姐尚且年幼,不如让母亲帮你保管,才较为妥当吧?”
晏菡茱扬起眉梢,眸中闪过一丝困惑,“你这么说,我倒要开始怀疑你是否还对沈钧钰旧情难忘?想要控制我的陪嫁侍女来打探世子的近况,你这样做,纪小将军是否知情呢?”
晏芙蕖尴尬地笑了笑,“姐姐切勿胡言乱语,我方才只是一时忘记而已,我这就让人将她们的卖身契拿来。”
晏菡茱微微点头,“那便辛苦你跑一趟了。”
……
在婚礼开始前,依照古俗,新娘须将陪嫁的财物送往夫家。
晏菡茱轻轻地在惊蛰的耳边私语,细细叮嘱了一系列需要注意的事项。
惊蛰略感惊讶,目光中流露出对这位大小姐的景仰,郑重承诺道:“奴婢必将不辱使命,完成姑娘的重托!”
晏菡茱报以温暖的微笑,眼神中充满了真挚,“我陪嫁的财物颇为丰厚,你的奖赏也将随之增加。”
无论如何,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们二人的目标无疑是相同的——首要任务是成功踏入靖安侯府,并在那里牢牢扎根,最好是掌握大权。
随着喜庆的鼓乐声和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那些系着红色绸带的嫁妆箱笼被稳妥地运抵了靖安侯府。
而晏芙蕖的嫁妆则要在一炷香后,才按照吉时送达纪家。
嫁妆队伍抵达靖安侯府后,惊蛰第一时间与府中的掌事嬷嬷接洽,开始清点嫁妆并存入库房。
两府的嬷嬷和丫鬟们打开镶嵌着如意图案的雕花红木盒子,取出了详细的嫁妆清单,一一对照着将财物归档入库。
然而,在核对过程中,她们发现清单上记载的许多贵重物品并未随队伍一同抵达。
府中的仆从不敢擅作主张,连忙向主人汇报了这一情况。
靖安侯夫人苏氏得知此事后,神色微变,果断表示:“这件事必须与永昌伯府彻底澄清,我们靖安侯府绝不能被泼上贪占新娘嫁妆的脏水。即刻封闭惊鸿苑,彻底清查,将单子上列有的物品一一核实,并将缺失的物品清单转交永昌伯府。”
袁嬷嬷垂首,恭敬地应道:“遵命。”
在迅速核对完嫁妆清单后,袁嬷嬷惊愕地发现,实际收到的嫁妆数量竟然比清单上所列少了四成之多。
她心中暗自咒骂,这永昌伯府真是贪婪之极,居然连他们靖安侯府所赐的聘礼一半都没有赶上。
袁嬷嬷将嫁妆单子递给杜氏,语气中带着责问:“杜氏,莫非是贵府下人粗心大意,算岔了数目?”
杜氏接过单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尴尬,几乎要当场厥了过去,颤抖着声音说道:“肯定是下人疏忽,导致了这样的错误。请嬷嬷稍安勿躁,我这就去核实。”
话落,她急匆匆地赶往晏芙蕖的舒桐苑。
“立刻将单子上所列的财物,一件不落地给我搜寻出来,送往靖安侯府。”
“遵命,夫人。”
丫鬟婆子们也明白今天永昌伯府的失态,一个个噤若寒蝉,埋头苦干,希望能尽快弥补这场失误。
此时,晏芙蕖正坐在梳妆台前欢喜打扮,憧憬着嫁入纪家后,凭借美貌令纪胤礼彻底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突然,她听到外头的一阵骚动,掀帘子一瞧,顿时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母亲,这些嫁妆可是我的,为什么都搬走?”晏芙蕖急忙走出房间,试图阻止。
杜氏心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懑,她本想不惜一切代价为女儿求得一桩好姻缘,却被女儿如此质问,怒火中烧,她猛地抬起手,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落在晏芙蕖的面颊。
“还好意思问,你这个傻的!明明可以嫁入显赫的靖安侯府,却偏偏选择纪家。你这低贱的命注定无法登上大雅之堂,自然也配不上那些珍贵的陪嫁。赶紧凑齐了,给我送去侯府!”
晏芙蕖面色苍白,眸中流露出深深的恼恨,缓缓低下头。
第4章 世子/八字
晏家乱作一团,忙不迭地集齐了嫁妆清单上的所有物品,再次送往纪家。
杜氏虽然心中充满疑虑,可永昌伯府两位千金同时出阁,内外纷繁复杂的事务让她分身乏术,无暇他顾,不得不无奈忍受。
……
第二天,晏菡茱被隆重地送入了靖安侯府,她的人生从此与前生大相径庭,犹如翻开了全新篇章。
她身披艳丽的红盖头,静坐在床榻边缘,心境如同初春的湖面,不起一丝涟漪。
突然间,眼前闪过一道亮光,红盖头被新郎手中精致的如意秤轻轻挑起。
晏菡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抬起头来。
原本满脸喜悦的新郎沈钧钰,在目睹晏菡茱的真容后,脸色骤然大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惊呼:“为何……为何会是你?”
晏菡茱早已料到沈钧钰会有此反应,她起身,微微一礼,态度从容而坚定,“永昌伯府的嫡出千金晏菡茱,在此向世子请安。”
袁嬷嬷见状,立刻将周围的闲杂人等遣散,挡在世子夫人身前,生怕世子一时冲动对新夫人不利,“世子,外头还有众多贵宾等候,侯爷特别叮嘱您出去款待。”
沈钧钰的面容皎如明月,五官精致俊朗,确乎是皇上御笔钦点的探花郎,一时风光无两。
然而此刻,他的面颊却如晚霞般染上怒红,双目圆睁,气息粗重,“晏菡茱,即便你篡改了芙蕖的姻缘,我也绝不可能对你心生欢喜!”
话音刚落,沈钧钰愤然转身,扬长而去。
留下的,只有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心跳加速,惊慌失措的袁嬷嬷,她如坠冰窟,心中充满了忐忑与不安。
袁嬷嬷面色微变,心中忧虑着新入门的少奶奶是否会泪洒当场,急忙安抚道:“世子夫人请息怒,老身这就去向老夫人汇报。”
晏菡茱莞尔,唇角轻轻上扬,柔声宽慰道:“嬷嬷不必慌张,我并无怒气。今日本是家母操劳婚礼之期,不宜再让婆母与公爹因我而动了肝火。”
袁嬷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庆幸的微光。
如果在这节骨眼上世子夫人折腾起来,她不清楚世子爷会遭遇何种责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将会遭受皮肉之苦。
袁嬷嬷恭谨地朝晏菡茱一礼,言辞恳切:“世子夫人请稍候,府中的大权依旧掌握在侯夫人与侯爷手中。”
这话暗示,沈钧钰再怎么飞扬跋扈,也是要听他爹妈的话。
只须一直安分守己,靖安侯世夫人的宝座便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感激嬷嬷的点拨,菡茱初履此地,如果有什么疏忽的地方,还望嬷嬷不吝指教。”
话音刚落,晏菡茱对身边的侍女惊蛰挤了挤眼,随即奉上了只鼓囊囊的荷包。
袁嬷嬷接过荷包,心中更是欢愉,笑得眼眯成缝:“这是老身应尽之责!世子夫人感到腹中空空?老身这就安排下人送来美味佳肴。”
“嬷嬷费心了!”
沈钧钰虽然骂骂咧咧地走了,但他的离去并未对晏菡茱的用餐心情造成一丁点的影响。
她依旧胃口大开,享用着精致的菜肴。
饱餐一顿后,晏菡茱解下华丽而厚重的嫁衣,摘下发间那串叮咚作响的玉首饰,吩咐侍女端来热水以净身洁面。
她身着一件艳丽的桃红绸衣,舒适地躺在铺设精致的婚床内侧。
自三更时分便起床忙碌,至此,她已是疲惫不堪,困意袭人。
眼瞧着世子夫人安然入睡,袁嬷嬷终于放下心来,细致地嘱咐丫鬟一番后,便信步前往寿永堂复命。
苏氏听说新入门的儿媳在众目睽睽之下遭到沈钧钰的叱责,心中不禁一沉,“世子夫人现在如何?”
袁嬷嬷努力克制住想要发笑的冲动,回答道:“世子夫人言及,世子未能迎娶心中所属,自然难免心生怨气。然而,她并未因此哭泣叫骂,饿了便进食,困了便安寝。老奴来时,世子夫人已经卸下装束,安然进入梦乡。”
苏氏闻言,露出一抹惊异的微笑,“此女心胸宽广,难得可贵。在我们靖安侯府,若是心胸狭隘之辈,确实难以长久立足。”
话音未落,沈钧钰便黑着一张脸,愤愤然步入屋内。
“母亲,我本应与晏芙蕖定下终身,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却是晏菡茱?”
沈钧钰心中烦躁不已,他理想中的伴侣,即便无需才情横溢,也断不能是个不通文墨的乡下丫头。
苏氏慢条斯理地嘬了一口香醇的茶水,面色泰然自若,“钧钰,你误会了。记得你八岁那年,一场高温如烙,连续半月的煎熬,宫中的御医均束手无策,断言你难以挺过此劫。”
“那时,你祖母心急如焚,求助于法恩寺的圆通大师,大师说你天赋异禀,不属于这尘世,因此必须寻得八字与你相契合的佳人,方能延续你的生命。”
“我与你祖母走遍京城,寻觅合适的八字,最终才在永昌伯府找到了那位与你的生辰八字严丝合缝的女子——正是那里的嫡长女。在匆忙之际,还请出了老太妃亲自现身,方才敲下了这桩婚事。”
沈钧钰震惊不已,未曾想到自己的婚姻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跌宕起伏的故事,“这是什么歪理?婚姻乃人生大事,岂能如此草率。”
苏氏眼中泛着泪光,轻轻拿起手中的丝帕,轻按在眼角,以防泪水滑落,“你祖母将你与晏家嫡女晏菡茱的定亲证书置于祠堂祖先的面前,就在那天,你的高烧奇迹般地退去。你不仅清醒过来,还一口气吃下了整整一碗米粥。自那以后,你的身体日益强壮,疾病全消。”
“钧钰呀,与你定亲的女子,正是晏家的嫡女晏菡茱。你若是娶了那位假冒的晏家女子,她的八字孱弱,根本无法与你相配,压制不住你的命格。若你有什么不测,我和你祖母该如何是好?我们如何面对沈家祖先和天下人?”
沈钧钰呆若木鸡,声音逐渐变得微哑,“但……这或许是巧合?”
苏氏叹了口气,语气平静而坚定,“自从晏家传出嫡女被偷换的风声,我便立刻派人深入调查。记得你病情有所好转的那段时期,原本在乡下健康无忧的晏菡茱突然身染重疾,高热不止。”
第5章 装睡/巧舌
“在贫瘠的乡下,医疗条件十分匮乏,这位少女只能在柴草堆砌的陋室中忍受病痛的折磨,历经半个月之久才勉强苏醒。而恰在此时,你的身体也奇迹般地康复了。尽管两地相距甚远,可我与你祖母都坚信,是那孩子为你承担了灾难,你方能得以幸存。”
“头顶三尺有神灵,你可以对神灵抱有怀疑,但你绝不能对神灵失去敬意。菡茱这孩子,是我与你祖母虔诚祈求而来的,无论如何,你至少应该对她怀有尊重之心。”
沈钧钰一时语塞,犹豫道,“但……但我对她没有任何好感。”
苏氏淡然一笑,“钧钰,你可以不必对她动心,却必须对她保持尊重。既然风光迎娶,她便正式成为了靖安侯府的世子夫人。”
“若你对她不敬,那便是在贬低自己;若他人对她不敬,那也是在蔑视你,蔑视靖安侯府。这一点,你可知道?”
在母亲柔和而细腻的低语抚慰之下,沈钧钰终于明白了祖母和母亲执意要让晏菡茱嫁给他的内情。
尽管心中千万个不愿意,此刻他也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
回惊鸿苑途中,侍女们在瞥见沈钧钰的身影后,急忙俯身行礼,声音中满是恭敬:“世子!”
沈钧钰轻轻挥手,推门而入,并未瞧见预料中那位泪眼朦胧的佳人,反而撞见了正沉浸在梦乡中,脸色红润、呼吸均匀,一条修长而白皙的玉腿随意搭在被子上的晏菡茱。
那一刻,沈钧钰心中的愁绪如同洪水般汹涌,几乎就要达到崩溃的极限。
他无法对自己的新婚妻子施以拳脚,可心中的愤怒与疲惫,加之饥饿与口渴,使得他无法忍受晏菡茱那副安然沉睡的景象。
因此,他修长的指尖轻轻触碰了晏菡茱的面颊,触感温润而软乎,像是碰到了一朵云。
晏菡茱正在梦境中遨游,感到脸颊上一丝酥痒,便下意识地挥了挥手,唇角微微上扬,发出几声甜美的呓语,而后在大红的鸳鸯锦被中翻转了个身,接着做她的大美梦。
这一幕更令沈钧钰感到愤怒,为何他心中充满了怒火,而晏菡茱却能如此悠闲自得?
他轻轻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晏菡茱那圆润如玉的面颊,语含告诫:“夜色尚深,爱妻怎可先行安寝?难道夫君的陪伴还不足以伴你入梦?”
晏菡茱的防备心如同弦上之箭,在沈钧钰踏入屋内的那一刻,她便从梦中苏醒。
她装睡,只是选择性地对沈钧钰视而不见而已!
对于一个内心已被另一名女子所占的男人,不论如何曲意逢迎,低声下气,都只能是徒劳。
于是,晏菡茱转变了策略,她决定不屑一顾,将沈钧钰晾在一旁。
她深信,以沈钧钰的名门教养,他断不会对她动粗。
晏菡茱心中坦然无惧!
她缓缓睁开眸子,轻轻地推开沈钧钰那抚摸她脸颊的手,“明日一早我需向公婆请安敬茶,倒是尊贵的世子今夜又为何深夜未眠?”
沈钧钰一时语塞,对这位不拘礼节的晏菡茱竟然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反驳他感到错愕,“你只念着明日向公婆的礼仪,偏偏就忘记了作为妻子应有的本分,应尽的义务吗?”
晏菡茱起身坐正,慢条斯理地拢了拢鬓角,她的声音如同晨露般清新悦耳,“我乃靖安侯府新入门的媳妇,向公婆敬茶乃是我份内的事。而你,世子,你我虽有过拜堂之仪,但未曾结发为夫妻,未共饮合卺之酒,更未有过洞房花烛夜,你又怎能称得上真正的夫君?我又有何义务为你侍奉?”
她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绝美的容颜透出一股毋庸置疑的坚定与狡黠。
在繁华显赫的靖安侯府中,素来以言辞犀利著称的世子沈钧钰,首次迎娶佳人,却遭遇了一位口才同样锐利、胆识过人的新娘——晏菡茱。
这场初次的相见,让沈钧钰首次感受到了有口难言的尴尬。
他心中烦闷万分,脸上的表情如同寒冰破裂,“念在母亲的面子上,我对你礼遇有加,但你竟敢得寸进尺!既然你这般不知收敛,那我们就拭目以待,我倒要看看你晏菡茱除了这张如簧巧舌,还有何等本事?”
话音刚落,沈钧钰轻轻一跺脚,冷冷一笑,随即带着一股凛然之气拂袖而去。
晏菡茱望着他的背影,轻声吩咐下人,“世子请慢走,秋夜气温转凉,务必细心照料世子。”
“切!”沈钧钰不屑一顾,心中暗道,晏菡茱定会后悔自己的无礼,不请自来,他决不会轻易停逗留在此。
然而,当他踏出惊鸿苑,却发现晏菡茱并未有任何挽留之意,他不禁气得直翻白眼,气急败坏地径直前往书房。
待世子走后,袁嬷嬷忍不住上前劝慰:“世子夫人,侯夫人刚刚已经安慰过世子,您不妨稍微示弱,且留住世子在房里睡吧。”
晏菡茱轻轻整理着床褥,重新躺回温暖的被窝,长叹一声,“我心中对婆母的抬爱感激不尽,今后定会尽心尽力地伺候公婆。”
“世子未能娶得心仪之人,心中本就充满怨恨,我为什么要强求呢?”她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淡然。
袁嬷嬷微微一愣,不再多嘴了。
晏菡茱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闭上眼睛,再次沉入梦乡。
她深知,在深宅大院之中,唯有吃得香、睡得好,才能保持健康的体魄,而唯有活得长久,方能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笑到最后。
暂时的胜负,不过是过眼云烟,真正重要的,是达成最终的目标!
……
第二天。
在破晓的第一缕阳光中,袁嬷嬷步履匆匆,直奔寿永堂。
她将前一天世子夫人与世子的交谈内容,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侯夫人听。
苏氏轻轻一愣,随即露出会心的微笑,“钧钰生在侯府,天赋异禀,科举之路一帆风顺,性情自然养得有些清高自赏。”
“他人生中遭遇的第一个重大挑战,或许就是这门不太顺利的婚姻。然而,依我的意思,菡茱没有盲目遵从钧钰,这未必不是一件幸事!正好可以打磨一下钧钰的棱角。”
“记住,时光悠悠,只要不损害我们靖安侯府的名声,惊鸿苑中的事务便交给他们这对小两口自行解决。除了遇到至关重要的大事外,其他琐事一概无须再来向我汇报。”
“奴才遵命!”
第6章大胆/点心
此时,晏菡茱已经装扮完毕,正打算去墨菊苑向公婆请安。
惊蛰心急如焚,不时地四处张望,“大姑娘,世子他还在书房中,尚未过来。”
晏菡茱脚步未停,但行进的速度稍显缓慢,转过头来望向惊蛰,“我如今已经进了靖安侯府的门,今后你要称呼我为世子夫人。世子没来,那是他的行为。我仅需做好我分内的事。”
“遵命!”惊蛰连忙答应,却不敢正面直视晏菡茱那坚定而深邃的目光,“世子夫人何不向世子稍微示弱,缓和一下关系?始终这样僵持下去,您在靖安侯府将来的日子该如何度过呢?”
晏菡茱嘴角掠过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那如炬的目光似乎能洞察惊蛰心底的微妙变化,“你这是想要越俎代庖吗?”
“奴……奴才岂敢僭越!”惊蛰慌忙跪地,膝行一步。
她殚精竭虑,不惜以陪嫁丫鬟的身份来到靖安侯府,无非是为了能成为沈钧钰的侧室。
然而她明白,主母尚未有子嗣,若她胆敢轻举妄动,遭雷霆之怒。即便不需世子夫人亲自动手,侯夫人便能轻易将她置于死地。
“下不为例。”晏菡茱低声细语,语气中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恪守底线,方能不生事端。若有谁敢破坏我的章法,我必叫他前途尽断!”
晏菡茱言罢,便继续款步向前。
踏入墨菊苑,只见苏氏与靖安侯沈文渊已然各自坐下。
苏氏见沈钧钰尚未到来,遂向身旁的桑嬷嬷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不多时,桑嬷嬷便引领着沈钧钰来到大堂。
沈钧钰的面色显得有些苍白,眼圈下青黑,显然是夜不成眠。
靖安侯与侯夫人对望一笑,无奈中带着些许怜惜。
晏菡茱目睹沈钧钰的到来,便跪在柔软的蒲团上,恭恭敬敬地为公婆献上香茗。
公婆分别赠予她两份厚重而体面的见面礼,她双手接过,口中轻轻道谢:“多谢公爹,多谢婆婆。”
沈钧钰默然不语,此刻心中愤懑未消,待敬茶礼成,他冷然开口,辞别双亲:“父亲,母亲,孩儿尚有琐事待处理,失陪了。”
说完,沈钧钰便一转身,匆匆忙忙地疾步而去。
晏菡茱望着沈钧钰那急切而紊乱的步伐,非但不怒,唇角倒是轻轻上扬,眸中闪过一丝俏皮的笑。
沈文渊目睹此景,不禁对晏菡茱的稚气未脱感到无奈:“新妇,你这会儿居然还笑?难道你不担心钧钰过几天会拒绝陪你一同归宁吗?”
晏菡茱粲然笑了,轻声细语道:“父亲,您和母亲历来谨守礼法,靖安侯府的清誉早已传遍四方,世子稳重知礼,三日后定会与菡茱共同返回永昌伯府。”
苏氏听闻晏菡茱此言,非但没有露出笑容,反而脸色凝重起来:“但你方才语气坚硬,毫无退让之意,钧钰心中不满,你如何能说服他同行回门?莫非,真要我们强行将他捆了去?”
晏菡茱迎着婆母的严寒目光,却毫无惧色,倒是笑容可掬:“母亲,世间没有化解不开的纷争。世子心中对晏芙蕖的执念,正是我需巧妙化解的关键。”
“此话怎讲?不妨细说一二。”苏氏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期待着晏菡茱的解释。
在那个时代,女子若不得丈夫宠爱,心中难免惶恐,满腹愁绪,然而,她们往往必须要小心翼翼的,看丈夫脸色行事以保地位。
晏菡茱的情形却大相径庭,她竟敢堂而皇之、毫无畏惧地提及丈夫心仪只人,甚至企图抹去丈夫内心深处无法触及的爱恋。
这实在太过大胆狂妄!
晏菡茱的声音如百灵鸟悦耳,缓缓道来:“母亲,父亲,您们必定知晓,我,晏菡茱,是晏家真正的大小姐,自幼在乡下之中长大,对文墨之道不甚精通,亦不讨人喜欢。因此,在永昌伯府中,我只好倚赖亲生父母的那份愧疚度日。”
“靖安侯府这门显赫的亲事,谁不觊觎?然而,父母更加怜惜自幼养在身边的晏芙蕖,为我选了与纪家的婚事。然而,令人费解的是,晏芙蕖竟然哭天抹泪地坚持要夺取纪家的婚书,更是将我换到了靖安侯府。”
“就算我,晏菡茱,未能理解她此举背后的动机,有一点我却能十分断定,晏芙蕖并不愿意嫁给世子。至于世子,他却依然对晏芙蕖朝思暮想,误认为是我夺走了他的挚爱,对我心怀怨恨。”
随着晏菡茱的话语,原本还显得轻松自如的沈文渊和苏氏,脸色愈发严肃。他们原以为永昌伯府不过是认清现实,却未曾料到背后还隐藏着如此错综复杂的恩怨情仇。
在品茶的间隙,苏氏巧妙地掩饰着眼中闪过的怒火。她或许可以对晏芙蕖抱有偏见,可一个名不符实的赝品,又怎敢对她儿子挑剔?
沈文渊疑惑地询问:“这些话出自你口,世子估计不会轻易相信你的吧。”
晏菡茱翘起唇角,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我所说或许世子存疑,可若是出自晏芙蕖之口,世子定会坚信不疑。明天便是我归宁之期,晏芙蕖同样也会归宁。世子定然不愿被蒙在鼓里,渴望知晓其中的内情。”
沈文渊闻言怔住,随后拊掌大笑,“妙……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办法!”
“明天你们二人归宁,务必谨守男女之间的界限,莫要轻举妄动。”
苏氏努力压制着唇角不断上扬的笑意,可作为婆婆,她如何能在儿媳面前失去威严?
晏菡茱轻轻福礼,道:“儿媳铭记于心。”
退出寿永堂后,晏菡茱走在前,袁嬷嬷则弓着腰紧跟其后,步履稍显缓慢。
“袁嬷嬷,世子最爱品尝哪些点心?”晏菡茱打算前往沈钧钰的书房,想着拎点东西去比较像话些。
她这样做并非是为了取悦沈钧钰,而是为了取悦苏氏。
因为作为一位母亲,她无法忍受看到儿子对儿媳呵护备至,更无法忍受儿媳对她的儿子冷漠无情。
袁嬷嬷耳闻晏菡茱询问世子口味之好恶,登时放下心来,笑眯眯道:“禀报世子夫人,世子独独对凤梨酥情有独钟,而侯夫人亦对此点心青睐有加。莫非夫人打算亲自为世子准备一份精致的点心?”
晏菡茱微笑颔首,愉悦地开口:“那就备上些凤梨酥,我亲自去邀请世子共进早餐。”
袁嬷嬷趋步向前,低声细语道:“此刻世子正于书房挥毫泼墨,尚未享用早餐。若夫人亲往召唤,定能让世子食欲振发。”
第7章 示弱/不信
“希望能像你所说得这样。”晏菡茱唇角微扬,心底暗自揣测,或许他今日难享美食咯。
随着袁嬷嬷的带领,晏菡茱昂首挺胸地步入了沈钧钰的书房。
沈钧钰的贴身小厮江蓠,一个身材适中、面庞圆润且常带笑容的和善的小少年,一见到晏菡茱,立刻趋前行礼,毕恭毕敬道:“世子夫人安好。”
昨日他亲眼目睹,只凭晏菡茱三言两语,便怼得世子哑口无言,使得他家世子悻悻离去。
晏菡茱莞尔一笑,语声悦耳动听:“烦请江蓠代为通传,告知世子,我有重要之事相商,若他今日将我拒之门外的话,必将追悔莫及。”
话音刚落,她转眸瞥向一旁的侍女白露。
白露轻轻地送过来一只未施装饰的湖水绿绣荷包,其内沉甸甸地藏着一枚五两重的银锭。她笑靥如花,语气中满是感激之情,“江蓠大哥,真是太劳烦您了。”
这一声“大哥”让江蓠瞬间为之一震,他怔了怔,脸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不劳烦,这是……我分内之事。”
江蓠挠了挠腮,随即转身,步入了内室禀告。
沈钧钰在书房外,远远地便听到了晏菡茱一行人的脚步声。他冷笑一声,心中暗忖:
原本还觉得晏菡茱有多么刚烈不屈,如今却见她还是低声下气地来求我,恳请我帮忙?
她之前那般狂妄,还放言要让我追悔莫及,真是吹牛皮不打草稿!
江蓠蹑手蹑脚推开房门,毕恭毕敬地向沈钧钰禀报,“世子,世子夫人特来求见。她声称有重要之事相商,若今日不得聆听,日后您定会后悔莫及。”
沈钧钰以一个极舒服的姿势卧在躺椅上,一本书盖住眼睛,久久没有回应,似乎在特特冷落外头的晏菡茱。
嘿,且干等着吧!
过了半晌,沈钧钰才挪开书本,“啪”的一声合上,语气淡然,“让她进来。”
“遵命,世子。”江蓠暗自擦了擦脑门的汗,他唯恐世子因一时的固执矫情,又会将已经做出让步的世子夫人给气走了。
晏菡茱款步轻移,进入书房,脸上洋溢着温婉的笑意,冲着沈钧钰盈盈一礼,“世子安康!”
“在下哪里受得起!”沈钧钰连一丝目光都未施舍给晏菡茱,他神情淡然如风拂水面,手中握着狼毫笔在细腻的宣纸上挥洒着墨汁,“你我之间,除了行过拜堂之礼,既未结发为夫妻,也未共饮合卺之酒,更未共度洞房花烛夜,如此怎能称得上真正的夫妻?”
他以一种巧妙的方式,将晏菡茱之前对他的挑衅原封不动地奉还!
晏菡茱微微掩唇,发出一声浅笑。
沈钧钰尽管并未抬起头,可他的耳朵却是竖起,细细倾听着晏菡茱将如何回应!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晏菡茱不发一言!
莫非,她真的被他的话所触动,无法反驳了吗?
沈钧钰终究在好奇心驱使下,缓缓抬起眼帘,恰巧与眼中闪烁着笑意的晏菡茱对视。
一刹那,沈钧钰脸上的怒气尽显,“晏菡茱,你是否在讥讽本世子?”
晏菡茱摆了摆手,语气中透露出几分诚恳,“世子误会了。我适才的笑,并非出于讥讽,而是源自内心的愉悦。毕竟,我拥有仁爱开明的公婆,还有一位才华横溢、风度翩翩的相公。”
“尽管你我尚未共饮合卺之酒,共度一夜春宵,可在我向公婆敬过茶后,我们已名正言顺地成为夫妻。世子您宰相肚里好撑船,我昨日的言辞,如果换作他人,或许早已遭受严厉的责罚,难以立足。然而,世子您却独自来到书房,并未与我计较。”
不堪其扰之际,忽闻晏菡茱竟然出人意料地示弱了。
沈钧钰只觉得心头的怒火仿佛被柔软的棉团温柔地包裹了起来。
“巧言令色!你之所以能嫁入靖安侯府,全凭编造的谎言迷惑了芙蕖,我绝不可能倾心于这样一个诡计多端、心机深沉的女子。”
对于沈钧钰的质疑,晏菡茱并未动怒,却是轻启朱唇,边摇头边道:“世子,你被蒙在鼓里实在久矣!这真是你心照明月,明月照沟渠,在你的心中,似乎是认定了我是故意篡夺晏芙蕖姻缘的恶女,然而实际上,我只是个农村出身的平凡女孩,在晏家从未得到父母的宠爱,我又有什么资格能与晏芙蕖争夺婚事?”
“纪家这门亲事,原就是父亲感念纪胤礼救命大恩,特意为我定下的。当时晏芙蕖泪眼朦胧,哭天抹泪,就是要与我交换婚书,不肯踏入靖安侯府半步。”
“胡说八道!”沈钧钰毫不犹豫地予以否定,目光如剑,透露出的不仅是怒火,更有深深的鄙夷,“晏菡茱,你信口雌黄,谎话连篇。我靖安侯府乃名门望族,哪里是破落不堪的纪家可以望其项背的?”
眼见沈钧钰再度动怒,晏菡茱却依旧保持着从容不迫的态度,她并未因沈钧钰的尖锐言辞而有所畏缩。“世子,您难道真的不信我?”她语气平静地询问。
“荒谬至极,怎么能让本世子相信你的言辞?”沈钧钰扬了扬下巴,满脸的不屑。
晏菡茱轻轻地偏了偏头,目光落在沈钧钰的脸上,一本正经地道:“世子,若您随我一同归宁,自然会明白事情的真相。”
“哈,敢情你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哄我陪你归宁啊。”沈钧钰眸中闪过一抹讥诮,“你觉得你如此伎俩,就能轻易让我乖乖随你回娘家?”
晏菡茱心中暗忖时机已至,态度也变得更为冷淡,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世子您一片真心,却被他人视作愚昧的玩物,我善意提醒,切勿怪我直言。若您不查明内情,仅凭一面之词便断定我晏菡茱千方百计地争夺这门亲事,那便是您在冤枉我。”
“待到外界流言蜚语四起,世子对纪家媳晏芙蕖贪恋已久,届时您恐怕会感到羞耻难当。明天一早,我将归宁,晏芙蕖亦将归宁。明天您就可以查明内情,去或不去,全凭您的心意。”
深知沈钧钰那清高和追根究底的性子,晏菡茱料定他明日定将跟随前往永昌伯府一探虚实。
话落,她转身便优雅地离去,甚至将桌上的精致点心一并带走。
油盐不进的家伙,实在不配品尝这份美味!
晏菡茱的裙摆随着她曼妙转身,轻纱翻飞,尽显优雅之态。她步履轻盈,行走间环佩无声,宛若凌波仙子。
第8章 归宁/二婿
袁嬷嬷愣在原地,方才还笑容可掬的世子夫人,竟被世子爷一句话气得拂袖而去!
袁嬷嬷急忙追出门,途经江蓠身畔,脚步一顿,焦急地说道:“江蓠,快去劝劝世子。”
江蓠并未作答,只是朝袁嬷嬷微微颔首,暗示自己已明了其意。“恭送干娘。”
白露轻盈地从江蓠身边掠过,对他欠身一礼,吴侬软语道:“江蓠哥哥,世子夫人所言非虚,确实是芙蕖姑娘她自己闹着要下嫁纪家的。”
江蓠闻言,站直了身子,道:“白露妹妹,世子英明神武,自有一番考量的。”
“嗯,如此甚好。”白露冲着江蓠粲然一笑,随即转身离开。
江蓠目送白露渐行渐远,一直都没有移开视线。
沈钧钰看到了,忍不住叱责道:“没用的东西,简直丢人现眼!还不快起来给本世子磨墨?”
“好嘞,遵命世子。”江蓠连忙答应,匆匆忙忙地进了书房开始研墨。
然而,世子已然心神不宁,一幅幅画作毁之可惜,竟将世子夫人画成了凶神恶煞的模样!
这边,袁嬷嬷匆匆赶回,推开门,便瞧见世子夫人正悠然享用着燕窝粥。
她静默无声地侍立在侧,耐心等着世子夫人吩咐。
晏菡茱细致品尝完一大碗燕窝粥,再佐以两枚外酥内软的凤梨酥,最后用两颗酸甜适口的山楂果子清口解腻,袁嬷嬷才观察到夫人食欲旺盛,由此推断,世子夫人并未因世子而心怀愠怒。
袁嬷嬷鼓起勇气,趋步向前,语气温和却满含担忧地问道:“世子夫人,您为什么偏要与世子对着干呢?世子似乎又生气了!明日他必定不肯随您一同归宁,那时您情何以堪?”
晏菡茱闻言,仅是轻轻地笑了笑,神情淡然地回应:“袁嬷嬷,您如此关心我,我感激不尽。但这件事,您不必再劝。明日之事,我们自有分晓。”
对待丈夫,不可总是冷若冰霜,亦不可始终热情如火。宜采取温差之策,时冷时热,变幻莫测,方能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先发制人。
袁嬷嬷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困惑。
毕竟,除了家中的老夫人、侯夫人及侯爷之外,她尚未见识过有哪位能让世子放低姿态。那么,世子夫人究竟有何依据,能做到如此自信?
袁嬷嬷暗自思忖,她倒要亲眼见证,明日世子夫人是否能够让她大开眼界?
……
鉴于晏菡茱得天独厚的生辰八字,靖安侯夫人苏氏慷慨地赋予她尊贵的颜面。
归宁的礼遇异常丰盛,尽显靖安侯府对晏菡茱的青睐与器重。
晏菡茱携着白露和袁嬷嬷踏入寿永堂,温婉地道谢:“多谢母亲!”
靖安侯夫人关切地询问:“世子何在?”
身旁的桑嬷嬷躬身回禀:“世子今日拂晓已经出门,如今还没有回来。”
侯夫人苏氏微微眯起双眸,语带玄机地道:“瞧瞧,还不懂得示弱,你这次独自归宁,是否感受到了尊崇?”
晏菡茱向婆婆恭敬行礼,从容不迫地回应:“儿媳铭记母亲教诲,定当不负所望。”
晏菡茱登上马车,闭上眼睛,悠然自得地小憩。
白露与袁嬷嬷分列两旁,神色忧虑。今天归宁,世子夫人若受到冷落和讥讽,她们恐怕也将受到牵连。
马车在石板路上行驶得平稳至极,就在即将转过最后一个弯道时,突然紧急停下,车夫惊慌地呼喊:“世子?”
这时,袁嬷嬷迅速从马车窗口探出头,瞥见了骑在马上的世子沈钧钰,她长舒了一口气,同时不禁赞叹起来。
世子夫人真是运筹帷幄!
这回,她确实是掌握了全局!
晏菡茱缓缓睁开双眼,嘴角轻轻扬起一抹弧度,然而她眼中却未流露出相应的喜悦之色。“世子,时间已不容迟缓,你我需得加快步伐,不可让长辈们久候。”
沈钧钰没有作声,只是一径驾驭着马匹,行走在马车的前方。
他那英俊的面庞,素来如同明月照耀人间,此时却不见了平素的悠闲自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森冷与超然。
马蹄声在青石板面上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仿佛也在沈钧钰心坎上回响。
袁嬷嬷不敢有丝毫懈怠,神情严肃,她深知今日绝不能让世子夫人受到任何不公的待遇,坏了靖安侯府的名声。
永昌伯府门前早已有人守候,管家一见靖安侯府的马车缓缓驶至,连忙差人通知府内的伯爷与大少爷。
永昌伯晏鼎廉与其子晏晟哲匆忙整理了一下衣袍,疾步而出,以示恭迎。
马车缓缓停定,仆从们迅速摆好踏凳。
白露轻盈地从马车上跃下,一边伸手搀着袁嬷嬷,一边关切地道:“袁嬷嬷,您留神。”
袁嬷嬷温柔回拍白露的小手,口中轻道:“有劳白露姑娘。”
接下来,袁嬷嬷与白露各自守在踏凳一旁,细心地扶持着仪态万千、气质高雅的晏菡茱下车。
晏菡茱款款移步,动作轻盈而稳重,缓缓脚踏实地。
就在这个当口,纪家的马车缓缓抵达。
靖安侯府的马车宏伟宽敞,连车轮上的钉饰都闪耀着金黄色的光芒,车身缀满了金银与宝石,窗帘选用的是锦缎,精美的刺绣工艺,边缘缀满了华丽的流苏。
而纪家的马车,相比之下就显得平凡无奇,车身暗淡,陈旧且狭窄。
然而,驾驭这辆马车的人,却并非寻常车夫,倒是纪胤礼本人。
他人尚未露面,那开朗的笑声却已先行传来。
“岳父大人,兄长,小婿来迟了!”纪胤礼的声音豪迈,笑声中充满了欢快。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面容稍显黝黑,人高马大的纪胤礼。
只有晏菡茱无动于衷,她曾以为纪胤礼的那份男子气概是真实的,醉于他的武将风范,逐渐放下心中的防备,全心全意地接受了这个男人。
然而……
罢了,那些都是上辈子的往事了!
纪胤礼的真诚或是虚伪,再与她八竿子打不着!
与靖安侯世子沈钧钰的冷漠孤高相比,晏鼎廉还是更偏爱纪胤礼的爽朗与殷勤。
晏鼎廉含笑着点头致意。
第9章 傲慢/无错
车轮戛然而止于门庭之侧,纪胤礼利落跃下马车,轻轻撩起车厢的竹帘,温文尔雅地道:“夫人,下车吧。”
晏芙蕖置身于斑驳的马车之中,目睹晏菡茱与沈钧钰彼此间的嫌隙与冷漠,心中那股难言的苦涩懊恼,瞬息间转化为了得意。
她深知,此生将注定为纪胤礼所珍视,未来更有望荣登显赫之位,成为权倾一时的摄政王妃。
晏芙蕖那双柔荑轻轻落在纪胤礼的掌中,她低垂眼帘,粉颊晕红,缓缓自马车中移出。
纪胤礼稳稳地托着晏芙蕖的后背,另一只手轻柔地环在她的腿弯,毫不费力地将她抱下了车。
旁人一目了然,这二人之间的感情,恰似蜜里调油,恩爱非凡。
“父亲,大哥,妹妹,妹婿。”晏芙蕖站稳身形,依礼问候,当她的视线与沈钧钰相接时,顿时低下了头,遮掩住眼中的缕缕愁绪。
由沈钧钰的视角望去,似乎能窥见晏芙蕖的楚楚可怜。
晏菡茱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暗忖,晏芙蕖真是个令人憎恶的女子。
可能,晏芙蕖并未有意在她们与沈钧钰之间播下不和的种子,但她那隐秘的企图,无疑是想在她们之间制造嫌隙,让她不得安宁。
晏芙蕖从车上下来后,沈钧钰的心境便被搅得天翻地覆,特别是当他目睹纪胤礼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晏芙蕖抱下马车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
晏晟哲深知晏芙蕖与沈钧钰曾有过一段旧情,但如今两人缘分已尽,再见唯有窘迫,忙上前打圆场:“二位妹妹,嫂嫂已恭候多时于二门之外。两位妹婿,请入内。”
晏鼎廉含笑以对,“正是,请入内。”
“遵命,父亲。”晏菡茱与晏芙蕖异口同声地回应,她们的眼神在此刻交汇。
“妹妹先行!”晏芙蕖的脸庞圆润而美丽,更添了几分新嫁娘的娇俏,目光中流露出骄傲的神色。
即便晏菡茱已经嫁入了靖安侯府,那又如何?
若是不能得到丈夫的宠爱,女子便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孤苦伶仃,寸步难行。
永昌伯府在纪家眼中是显赫世家,但在此时的靖安侯府面前,却相形见绌。
晏家说不定会对其出嫁的女儿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援助,可却不可能为了她们去得罪靖安侯府,进而挺身而出。
晏菡茱又怎能看不懂晏芙蕖那傲慢的眼神和挑衅的意味?
“多谢姐姐。”晏菡茱并不愿过多客套,她只是淡然一笑,由着白露搀扶,缓缓踏上了台阶。
晏芙蕖面上的笑容骤然凝固,仿佛被严冬的寒风一夜冻结,晏菡茱竟然在她这位长姐面前,毫不给她留下一丝颜面。
她急匆匆地赶上前,话音中带着一丝调笑与玩味,“妹妹容颜娇丽,定然深受世子的青睐与骄纵罢?”
晏菡茱莞尔,这一刻,她总算知道了为何晏芙蕖在前世手握一副好牌,依旧打得一败涂地!
一个镇日将男性的宠爱挂在嘴边的女子,其心胸与眼光又能宽广到哪里去?
“姐姐的魅力无边,竟能够如此迅速地捕获姐夫的心!”晏菡茱深知晏芙蕖对这些琐事颇为在意,便刻意地降低了自己的姿态,以助长晏芙蕖的傲慢与轻狂。
果不其然,晏芙蕖听闻此言,那装饰着繁复珠翠的脑袋傲慢地摇晃起来,表面上的关心实则虚伪至极,“未来的路还长,妹妹的美好时光尚未来临呢!”那“美好时光”四字,她特意加重了语气,以彰显其优越感。
此时,晏家的长媳祁氏眼见两位小姑子到来,便含笑相迎,“两位妹妹总算是来了,母亲已经等候多时。”
“大嫂费心了。”晏菡茱与晏芙蕖温婉地回应,随即行了一礼。
随着主子踏入永昌伯府的正院,她们身边的丫鬟婆子都被客气地邀请去外厅品茗休息,并未随同她们进入正院。
晏夫人于晏菡茱和晏芙蕖跨入门槛之际,情绪激动地将手中的细瓷茶杯摔落她们的足下,碎片四溅。
她的面色如同乌云密布,声音冷冽如冰,“跪下!”
晏芙蕖素来温顺,闻言立即双腿一软,跪伏在地,低眉顺眼地道:“母亲请息怒,芙蕖已知错!”
晏夫人目睹晏芙蕖如此谦卑的态度,轻轻点头,心中明白错误并不在晏芙蕖的头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日后身为晏家女儿,嫁作纪家媳妇,切记端谨庄重,勿失礼仪,免得坍塌了家族的尊严。”
“谨遵母亲教诲。”晏芙蕖再次俯首,心中却暗暗下了决心,一旦风头翻转,定要将今日之辱加倍偿还。
而晏菡茱,却抬头挺胸,气质高雅,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孽障!你私换嫁妆清单,忤逆父母之命,陷害同胞姐妹,错上加错,岂能不跪下反省?”
晏菡茱听罢,款款行了一礼,“母亲言重了,女儿并未行差踏错。靖安侯府赐予的丰厚陪嫁,自然应当同等丰厚。”
“那份嫁妆清单,原是专为匹配靖安侯府的佳人量身定制,岂能因嫁入侯府的是我,便行偷天换日之计,做出此等虚假之事。”
“既然芙蕖姐姐一心向道,哭着喊着要嫁入纪家,那么便应当按照纪家的规矩来定嫁妆,这是天经地义之事,我岂能以我的嫁妆来补贴她?这于情于理,都是不妥的。”
上辈子,她带着那些虚有其表且数量稀少的嫁妆,步入了纪家的大门,在那里的境遇可谓是如履薄冰。
她曾受尽磨难,这辈子为何要让那个篡夺了她所有的晏芙蕖痛快?
晏夫人听闻此言,愤怒得手指颤抖,她指向晏菡茱,语气激烈,“你……莫非真觉得嫁入了靖安侯府,我对你就无能为力了吗?”
晏菡茱再次弯腰行礼,语气平静,“母亲莫要生气,为什么要对已经发生的事情继续愤慨?靖安侯府认可了永昌伯府的解释,认为是下人的过失。”
“母亲如此大张旗鼓,严厉惩罚女儿,难道是希望从靖安侯府追回嫁妆,还是期待女儿伤了膝盖,瘸着腿回到夫家?”
第10章 赏花/控诉
晏夫人一时语塞,她不由得重新打量起晏菡茱来。
这丫头自幼在农家长大,没有受过多少教育,显得十分粗俗,常常出洋相,让她感到脸上无光。
反观晏芙蕖,温文尔雅,善解人意,才情冠绝京华。
相较之下,晏夫人对亲生女儿晏菡茱的厌恶之情愈发深重。
晏夫人心中悄然升起一丝疑惑与忧虑——这份嫁妆清单的悄然易手,加之女儿今日的悖逆行径,无不令她对晏菡茱的过往藏拙之举生疑,从而心生畏惧。
无论对晏菡茱抱有何种情感,她如今已是靖安侯府显赫的世子夫人,与永昌伯府的联姻关系亦是需谨慎维系的宝贵纽带。
祁氏观察到婆母窘迫尴尬的神态,并未继续发作,这让她意识到婆母对先前的质问也感到了不太合理。
身为晏家儿媳,她虽屡遭婆母的苛责,但内心深处却暗自窃喜于婆母的困境,然而身为母亲,她对女儿的未来和与靖安侯府的亲缘关系更为看重。
“妹妹休怪,你误解了母亲的本来意思。如果早知你不愿与芙妹妹共享嫁妆,母亲定不会重写那份清单。”
晏夫人闻言,亦明白再争执下去并没有什么用处,对女儿的控制已如水中月,镜中花,于是她决定转换策略。
“唉,菡茱,你确实误解了母亲的一片心意。正如你嫂子所言,如果我知晓你的不情不愿,又怎会擅作主张?”
晏菡茱轻笑一声,温婉地回应:“母亲,嫂子,既已澄清误会,今后便休要再谈起。女儿已嫁作人妇,无法再陪伴母亲左右,今后的日子,还望嫂子悉心关照才是。”
祁氏轻轻扬起嘴角,温婉地一笑,“恪守孝道,乃我份内之事。如今妹妹们已是贵宾,如果有所疏失,望妹妹们海涵。”
“大嫂真是过于客套了,我特意为大嫂和芳姐儿准备了薄礼,稍后便让人送至尊前。”晏菡茱言辞周到,应对得体,宛如珠落玉盘。
而晏芙蕖却依旧跪伏在地,尚未起身。
她静静地听着她们的亲昵交谈,仿佛自己成了局外人,被故意晾在角落。
这,便是低嫁的下场么?
母亲的大意,大嫂的冷落,晏菡茱的轻蔑,让晏芙蕖羞恼不已,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终于,经过桑嬷嬷的出言暗示,晏夫人才恍然察觉,忙让晏芙蕖起身。
晏夫人心中对晏菡茱的夹枪带棒感到郁懑,不愿再目睹她们的交谈,便黑着脸下了逐客令,“外头春色正好,院中迎春花开得正艳,不妨出去走走。”
“遵命。”大家齐声应诺。
晏菡茱步出房门,抬起眸环顾四周,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院子里认真清扫的侍女头上。
那侍女感受到晏菡茱的注视,微微垂首,将拾起的树叶小心翼翼地装入筐中,然后缓缓背了出去。
这名侍女与晏晟哲的小厮邂逅于曲径通幽的小巷,双方微微颔首,便擦肩而过。
白露眼见小丫鬟到来,迅速将几两碎银子塞入她手中,随即挑选了一条捷径,匆匆赶往花园的方向。
小厮折返后不久,晏晟哲便宣布,正值春光明媚,不妨带领两位妹婿一同前往花园赏花。
沈钧钰满腹狐疑,言语极为稀少。站在已娶得晏芙蕖为妻的纪胤礼身旁,沈钧钰虽然不至于凶巴巴,可表情之冷淡,显而易见。
纪胤礼看起来似乎风轻云淡,然而心中早已将沈钧钰扒光了皮。
毕竟,他只是个依赖祖辈荫庇的幸运儿罢了,孤高自诩,不谙世事,注定在官场难有作为。今日沈钧钰对他不屑一顾,他日必将叫他仰望自己,甚至跪地乞求。
晏家大少夫人携着两位归宁的小姑,踏进花园。眼前迎春花开得如火如荼,树梢上也渐渐泛起了勃勃生机。
就在此时,一名仆人急匆匆走来,报告说厨房那儿出了些紧急情况。
祁氏闻言,连忙向二位妹妹告辞,急匆匆地去解决此事。
花园内,只剩下晏菡茱与晏芙蕖二人。
晏芙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逝,牙关紧咬,怒目圆睁,对晏菡茱质问道:“晏菡茱,你已拥有如此丰厚的嫁妆,凭什么还要贪得无厌,抢走我的嫁妆?”
她的声音中,透露着无法抑制的怨恨与不甘。
昨天,婆母得知她的陪嫁颇为菲薄,并非嫁妆清单上所列的那般丰厚,立时变色,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她非但没有接受她捧上的敬茶,反而令她脆在地上,长达一个时辰之久。若非纪胤礼心生怜悯替她说情,她的双腿恐怕早已残疾。
这背后,原来是晏菡茱暗中调换了嫁妆清单。为了维护永昌伯府的尊严,母亲不得不将原本赐予她的陪嫁重新收回。
她心中充满了对晏菡茱的怨恨!
晏菡茱听到晏芙蕖的指责,竟笑出了声,“我?抢夺你的陪嫁?陪嫁的多寡,不应该是依据男方所赠的聘金来决定吗?纪家所赠聘金微薄,你的陪嫁自然亦显寒酸,这不是天经地义之事?”
然而,晏芙蕖并不这么觉得。她清晰地记得母亲曾承诺过要给予她更多的陪嫁,“本来母亲早就将你的部分陪嫁分给了我,你却费尽心机将它夺回,无非是因为你不想看到我在纪家过得安逸。”
晏菡茱依旧不急不躁,耐着性子聆听晏芙蕖的控诉,而她的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了白露,这暗示着沈钧钰已经被她巧妙地引到了不远处的假山后。
今日,能否顺利解开沈钧钰心中的症结,全在此一举!
“姐姐,既然你对纪家的贫瘠如此嗤之以鼻,对那微薄的聘金如此痛心疾首,为何当初你硬是要下嫁给纪胤礼呢?毕竟,你曾与沈钧钰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两人的感情深厚,对此,我实在难以理解。或许哪天有空,我应当亲自探究一番,瞧瞧这纪胤礼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能让姐姐你着迷至此。”
晏芙蕖闻言,面颊瞬间苍白如纸,随即又涌上一抹艳红。
在当前的情形下,她唯一的倚仗便是纪胤礼的疼爱。从此往后,无论怎么样,她都将与过往的一切彻底划清界限。
“妹妹请勿信口开河,妄加指责。我对靖安侯世子的尊崇,仅限于对其才学的尊崇,而绝无半分私情,哪里谈得上青梅竹马、心心相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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