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表兄谋娶 > 16、长谈
    风声、雨声,声声落在窗棂,却都被屋内的暖意消融。


    婉儿静静地等着谢之霁,全神贯注地看着他走到书桌案边,从书柜中取出一摞文书,婉儿的目光跟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停留到了那一摞陈旧的文书上。


    她安静地等着,却不想,谢之霁转身后,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婉儿一愣,心里莫名不安,“怎、怎么了?”


    谢之霁淡淡道:“不热吗?”


    她的脸早已热得绯红,鼻尖隐隐有了一层薄汗,屋内暖如盛夏,她却穿的是冬装。


    “可以把外套脱了。”谢之霁提醒道,“屋里稍后会更热”


    婉儿纠结了一下,热是真的热,可是以她的身份,能在谢之霁的卧房里脱衣服吗?


    显然是万万不能。


    “我不热。”婉儿违心道,她心虚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掩饰,没想到茶也是热的,一时之间她身上燥意更重了。


    谢之霁静静地看了她一阵,将手伸向身边的窗户,眼看着就要打开了插销了,婉儿想起刚刚的场景,赶紧叫住了他。


    “表兄!”她吓得站起了身,“别开窗。”


    要是一阵寒风吹来把谢之霁吹倒了,她可担待不起,成了莫大的罪人。


    她将身上厚重的外衫脱掉,里面穿了件杏黄色春装,不薄不厚,正好合适。


    因为是内衫,所以十分贴身,将她曼妙的身形衬托的修长而饱满,婉儿脸色依旧红的发烫,不自觉躲开谢之霁的眼神。


    其实这件内衫并非只能内穿,她们一路北上,带的行李并不多,这件春衫也是可以正常外穿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和谢之霁相处,明明他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但婉儿总是有一种失控的感觉。


    就像这件衣服……她当时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细想,待她想回神时,就已经脱下来了。


    “表兄不用顾虑我。”婉儿道,“表兄身体抱恙,屋子里还是暖和一点的好,切莫开窗再受寒气侵扰。”


    谢之霁轻嗯了一声,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坐在了书案边上,问道:


    “以前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婉儿五岁离京,对于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幼童而言,五岁之前的记忆在长大后会所剩无几,但是……如果有重大变故的话,却会让人终身铭记。


    谢之霁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他定定地望着婉儿,那双几乎不会有任何波澜的眼眸中,此时难得多了几分紧张。


    当年的事,她又记得多少呢?


    婉儿垂眸想了想,脑海中除了一个模糊少年的身影,其余什么都记不起来。


    一想到那个模糊少年竟是谢英才,婉儿心里忍不住一阵恶寒,摇摇头赶紧把那个影子也抹掉。


    婉儿:“那时婉儿年岁尚小,不记得了。”


    谢之霁一顿,眼神霎时冷了下来,“什么都不记得?”


    他的声音骤然发冷,婉儿不由一愣,难道她又说错话了吗?谢之霁怎么好像又生气了?


    难道她要记得什么吗?可是,她当时才五岁,又能记得什么?


    而且自从离开上京后,她的生活虽然比不得以往富贵,可父亲和母亲从来不会对她抱怨什么,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给她,无论是家族恩怨还是朝堂斗争,十几年前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无关,有父母为她遮风挡雨。


    她那时作为一个半大的孩子,父母又没有特别提过,自然没什么记忆。


    婉儿垂眸点点头,“什么都不记得。”


    她一说完,屋子里顿时沉闷了起来,银炭在滚热的炉子里崩裂,屋外雨声落在窗扉上嗒嗒作响。


    婉儿低着头,却能感受到谢之霁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那眼神如有实质,视线所到之处,引起身体一阵寒颤。


    婉儿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她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说些什么,一抬头,却发现谢之霁竟然笑了。


    他嘴角微微勾起,眼神却毫无笑意,冷得彻骨。


    婉儿心头一颤,“表兄?”


    只一瞬,谢之霁便恢复了以往那冷若冰霜的神情,瞥向一旁的文书,道:


    “这段时日宫里正整理文书,这些都是你父亲被贬的圣旨誊抄本。”


    见说了正事,婉儿立马回归了心神,道了声谢后,便上前凝神一本一本看了起来。


    越看,眼里的疑惑越多。


    这十几年间,父亲一次次被贬,最初只是贬到上京周边,最后一次被贬才到了她们如今所在的叙州长宁县。


    被贬的理由只有一个,不敬。


    不敬,乃十恶罪行之一,是处罚最严厉的一等罪。一般皆是因冒犯了皇帝而被处刑。


    然而,“不敬”之罪所处的刑法十分严厉,但婉儿父亲十几年间上书了这么多道折子,只是被贬而已,处罚可以算得上十分轻微了。


    看完最后一道文书,婉儿一脸凝重地合上书,她抬头看向谢之霁,却发现谢之霁的目光也在看着她,也不知他到底看了多久。


    但现在不是思虑这些的时候,婉儿稽首行礼,正色道:“还请表兄为婉儿解惑。”


    既然谢之霁特意准备了这些,那便说明他不会瞒着她真相。


    她赌的没错,谢之霁果然是她了解当年事情最大的希望。


    谢之霁缓缓道:“你可知永安候?”


    婉儿一愣,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知为何话题突然转到了别处。


    她自幼通读史书,自然知道永安候,十一年前永安候通敌叛国,永安军全军覆没,淮南一带全线失守。


    先帝大怒,下令彻查朝中与永安候有联系的朝臣,受此牵连者听说有上百家。


    婉儿看着眼前一摞摞的文书,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极为骇人的想法。


    “表兄的意思是……”说到此,婉儿嗓子都发紧,心里咕咚咕咚疯狂地跳了起来,“父亲当年被贬,与永安候一案有关?”


    谢之霁:“不错,令尊认为永安候案乃是一桩冤案,这十几年间一直在上书,让陛下彻查当年之事。”


    所以,他才会一次次被贬。


    婉儿脑子乱成一团,来上京之前,秋婶儿曾告诉她,父亲当年乃是蒙冤。


    婉儿也清楚,自己父亲绝不是信口雌黄之人,如果他真的认为永安候冤枉,那当年事情必有隐情!


    可是……那可是永安候案,婉儿忍不住想起史书中的描写,永安候案审判期间,仅上京内处刑的官员就达上百人,菜市口日日血流成河,乱葬岗上死尸堆积成山,无数人或被贬、被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或被发卖……


    虽是史书描写,可婉儿却闻到了文字之间渗出的血泪,而父亲居然和永安候一案有关!


    婉儿忽然忍不住开始发抖,她如果要为父亲平冤,那就要推翻永安候案……以她的能量,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为什么?”婉儿喃喃道,“父亲当年为什么那么做?”


    她们家与永安候非亲非故,他的父亲在当时如此情况之下,竟然敢冒着全家被杀的风险也要为永安候说话,到底为什么?


    谢之霁看着她脸色发白,起身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婉儿一怔,缓缓接过。


    温热的茶杯落在手心,一阵阵暖意顺着指尖流入四肢百骸,婉儿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已被心底的那股寒气冻得僵硬。


    谢之霁:“令尊所求,唯‘公道’‘孝义’四字。”


    婉儿一怔:“公道、孝义?”


    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婉儿脱口而出:“表兄是说董家?”


    谢之霁一顿,眼神露出一丝讶异和赞扬,不过寥寥数语,她却能立刻抓住要点,明明她什么都还不知道。


    他为官数载,即使在官场上也很少有人能这么快地跟上他的想法。


    谢之霁:“不错,董家为太史令世家,当年永安候一案发生时,董家老家主董固认为此案有疑点,不肯落笔成书,先帝大怒,处以绞刑。”


    “董固之子董济为下一任太史令,沿其父亲所为,上书谏言复查此事,先帝复处以绞刑。”


    “董济胞弟董谦继为太史令,沿其兄所为,先帝欲再斩,钦天监以此举有伤国本为由,才止了这场灾祸。”


    “而董谦,”谢之霁看着婉儿,眼神平静而深邃,语气是一以贯之的冷静,“乃是令尊的养父。”


    婉儿一脸呆滞地听着,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细碎的画面。


    难怪,父母从来不告诉他这些事情,也不让她来上京赴婚约;难怪,他的父亲要改姓董;难怪,父亲不让她考女官……一切的一切,都连起来了。


    可她该怎么为父亲翻案?!仅仅靠她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办到这样的事情?!


    婉儿忍住心里的颤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平复心绪。


    “那表兄刚刚所说的董谦,也就是父亲的养父,可还在世?”


    谢之霁一顿,没想到她第一个先问的是他,轻声道:“还在世,被关押在京兆府尹的监牢里。”


    婉儿暗中捏紧了手指。


    此时此刻,她似乎与父亲心意相通了,父亲之前的所作所为并非只是为永安候之事,他还想将董济救出来。


    那是他的养父,是他视为亲生父亲的亲人,他怎么可能忍心自己的父亲在监牢里度此余生?!


    谢之霁所言不错,父亲一为世间公道,二为人间孝义。


    婉儿静了片刻,朝着谢之霁深深地行了个大礼,一脸真挚与诚恳:“多谢表兄告知当年之事,婉儿感激不尽。”


    “天色不早了,婉儿不打扰表兄休息了。”


    谢之霁眼神一暗,问完了就想走?


    “你打算如何?”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婉儿垂眸,抿了抿唇。


    她既然来了上京,又知晓了当年之事,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父亲没有做到的事情,那就让她来做,父亲的养父,那就让她来救。


    可这些,能给谢之霁说吗?婉儿思虑许久,还是摇了摇头。


    这是她一个人的事,不能拉他下水,而且……她至今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谢之霁要告诉她这些?


    谢之霁此人,是敌还是友?


    婉儿敛去眼里的思虑,抬头朝着谢之霁笑道:“我明白表兄的意思,父亲已逝,那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婉儿今后嫁入侯府,定会安分守己,绝不会给侯府惹来是非。”


    谢之霁眼神更冷了,“那你此前为何要执着地了解此事?”


    婉儿顿了顿,低声道:“只是为了让父亲葬在董家坟冢里而已,哪里知道事情竟然这样复杂……如此看来,董家为了避祸,自然不会待见我,看来是无法让父亲如愿了。”


    婉儿深知谢之霁心思敏锐,生怕他继续问又发现些什么,说完后继续道:“表兄,时候不早了,若是让府中丫鬟小厮见我从这里出去,怕是会坏了表兄声誉,婉儿就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谢之霁回应,转身打开了门就跑出了房门。


    ……


    “砰——”


    房顶上,黎平听到屋内什么东西碎了,赶紧打开一片瓦往屋子里瞅了瞅。


    只见谢之霁指尖鲜血四溢,茶杯落在脚边,他竟站的摇摇欲坠。


    “子瞻!”黎平一个翻身钻进了屋子里,见谢之霁脸色惨白,立刻封住了他的两道大穴。


    “怎么了这是?”黎平三下五除二利落地给他包扎,一脸奇怪地看着谢之霁,“你和你小媳妇儿刚不还在说小话吗?怎么她一走,你就气成这样?!”


    “闭嘴!”谢之霁冷冷道。


    他眼神沉沉地望着窗外,许久,冷声道:“计划开始吧。”


    她那么想要嫁,他又怎能让她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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