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蒂尔德是个标准的贵族。
这是当然的，因为她家历史悠久，而且一直很有钱。
西西里亚曾经出现过几次国王，次次都被推翻，此地大家掌权者们前后尝试了不少制度，最后稳定形成了领主议会制。
这期间无数势力起起落落，只有德拉杰玛家屹立不倒，直到现在，西西里亚的大领主几乎只剩下她一个。
权利的背后是财富。德拉杰玛家不仅经营西西里亚，全海陆各行各业都有她活动的痕迹，尤其在宝石行业。
宝石之于魔法使用者，正如纸笔之于学者，针线之于裁缝，食材之于厨师，是必不可少的消耗品。
当然，抛开魔力超导体的特性，单论观赏性，宝石也是极具价值的。
德拉杰玛家一手掌握全海陆大半宝石生意，作为宝石界头号寡头，在商界和魔法学界都举足轻重。
在街上随便揪一个人问起德拉杰玛，那当然是人尽皆知的富有，贵族中的贵族。
然而作为这样一个家族的主人，玛蒂尔德的做派其实并不那么“贵族”。
这得益于她母亲的教育。
罗马海的贵族讲究奢侈与享乐，将大把的时间用于鉴赏音乐、绘画，资助艺术家是她们之间一种常见的消遣。
玛蒂尔德的母亲对这种风气持严厉的批判态度，她认为贵族需要做到的是守信、实干，将财富用在有用的地方，而不是为了自己的愉悦而挥霍。
玛蒂尔德赞同母亲的看法，所以她从小就不敢让别人，尤其是让母亲知道，她其实很喜欢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
她喜欢看钢琴家演奏的样子，喜欢在画廊里游览，甚至想要去观看各种戏剧。可她无法光明正大地做这些事。
久而久之，这种想要隐藏的心理逐渐转变成羞耻感。
所以当莫尔加娜提着一个精致的画框回到房间时，玛蒂尔德抬起一只手捂住了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
莫尔加娜的眼睛极亮：“原来这幅画是被你买走的。”
“……”玛蒂尔德不说话。
“原来那天你说喜欢我的画，不是场面话。”
莫尔加娜是从一个极隐蔽的隔间翻出这幅画的，要不是看见了玛蒂尔德藏画的过程，任谁也找不到。
裱画的外框也被换成了昂贵的潘宁木，是当初卖画的她根本用不起的。
玛蒂尔德：“……”
莫尔加娜靠近，将画往旁边被子上一丢，脸凑到玛蒂尔德面前：“你说的‘命运’……我可以理解为，早在我们初次见面之前，你就开始有这个想法了吗？”
这个想法？什么想法？
玛蒂尔德当然知道是什么想法，可她要怎么承认？
承认她发现自己仰慕的小画家处境艰难，就趁火打劫，把人骗回了家？
她从指缝里看见莫尔加娜扔画的动作，不由得道：“你、你轻点……”
“坏了再给你画一幅就是了。”莫尔加娜摸摸自己的脸，“我这应该不是在自恋吧？家主大人，你是耍手段追星追成功了？”
啊啊，能不能把那个讲礼貌有分寸的艾米莉换过来！
玛蒂尔德脸热得快要冒烟了。
“真没想到德拉杰玛的家主大人还会有这样的小心思。”
莫尔加娜很善解人意地没有拿开玛蒂尔德捂眼睛的手，只是在她耳边低低道：“我好高兴，你收藏的那几幅画里有艾米莉画的，也有我画的……哦，我说昨天画的你的画像怎么不见了，原来也是被你偷偷拿去了呀～”
玛蒂尔德好恨耳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她的声音跟她的画一样优美动人，就是吐出来的字太讨厌了。
然后那张嘴转移了阵地，玛蒂尔德感到脖子上被什么柔软濡湿的东西抚弄了一下，一阵麻痒从后腰窜到天灵盖。
等到床上一片狼藉之后，莫尔加娜还在一下一下地拨弄着玛蒂尔德的睫毛，好像她身上哪里都很有趣。
这只手实在靠得太近，玛蒂尔德能闻到自己的气味。
莫尔加娜：“看来活着也有好处，就算你不属于我，眼下这份快乐也是属于我的。”
玛蒂尔德觉得自己一晚上都在遭受处刑，她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发展成这样。
身旁这个人实在是个没有道理的疯子。
她抓住莫尔加娜作祟的手：“你……今天做得太过头了。”
莫尔加娜知道，只要是人，都会非常介意他人窥伺自己的记忆，玛蒂尔德当然也不例外，何况她身处一个极为复杂的位置。
唉，虽然她也没看什么别的记忆——她故意先说那一番话，就是为了激起玛蒂尔德的思绪，让她更容易看见自己想看的——但看来还是得好好道歉一番了。
然而她听到玛蒂尔德接着道：“你知不知道，使用魔法会加速病程？”
她再多用用法术，就能少活好几年。
莫尔加娜听到这句，有些意外，盯着玛蒂尔德看了半天，突然一笑：“我没骗你，我真的好喜欢你。”
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玛蒂尔德十分疲惫，一卷被子，背对着莫尔加娜，决定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面对看着床单震惊、尴尬而不明所以的艾米莉，玛蒂尔德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也算发现了，莫尔加娜能知晓艾米莉的所有事，却能封锁自己窥知的信息，不让艾米莉知道。
虽然不知道莫尔加娜为什么这样干，不过这样……也好，她藏着艾米丽的画的事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玛蒂尔德给自己做了一些鸵鸟的思想工作。
但是艾米莉的病还是要想办法的。
黑影病其实并非无计可施，只不过治疗十分困难，成本高昂，对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来说都相当于无望。
但德拉杰玛家显然不在其中之列。
玛蒂尔德将自己探得的消息又告诉了艾米莉一遍。
艾米莉的反应竟然很平静：“你应该把精力放在更有建设性的事情上。”
她觉得自己不值得。
玛蒂尔德看着艾米莉，半晌，微微一笑：“你去没去过利帕里区？”
艾米莉听说过，这个地方被德拉杰玛圈出来安置瘟疫患者，一般没有健康人出没。
她迟疑道：“没有进去过，但听说过一些。”
“我把这块地方划给法内瑟家，由你来经营吧。”
艾米莉吃了一惊：“为什么？”
“治病是持久之计，依靠别人，就算是我也不稳妥，你还是该有自己的产业。你昨天去见法内瑟夫人，不也为了这个么？”
玛蒂尔德摸摸下巴：“正好我也发愁找不到合适的人照管那个地方，毕竟一般人都不敢去。双赢，又是双赢啊。”
“……”
“没必要拒绝吧，万一没有了我，你就要靠自己了。”
艾米莉自嘲一笑：“你很健康，肯定比我活得久的。”
玛蒂尔德不置可否：“或许吧。”
这之后，艾米莉的情况越来越稳定，莫尔加娜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
许久之后的一天晚上，玛蒂尔德才再次见到莫尔加娜。
她坐在阳台的栏杆上，这么危险，艾米莉才不会这样。
“你现在还想消失吗？”玛蒂尔德问她。
“想，怎么不想，那才是符合我的结局。但我不想随随便便地消失。”
“你想怎么消失？”
“艾米莉现在天天过得可充实了，好像变成了一个有用的人，那我也要有用才行。可我最大的长处就是精神魔法，你还不让我用。——我想，等到我派上了用场，就可以消失了。”
玛蒂尔德：“既然现在消失不了，那就顺其自然吧。”
莫尔加娜摇着腿，神情有些寂寥，又有些担忧：“嗯，我本来一直在听你的，直到现在，我觉得我派上用场的时刻终于来了。”
玛蒂尔德不再回应，陷入了僵硬的沉默。
玛蒂这段日子以来，简直要跟这位家主融为一体，直到此刻，方惊醒过来，她并不是玛蒂尔德。
但她现在可以控制“玛蒂尔德”了。
面前的莫尔加娜显然也不再是回忆场景中那个莫尔加娜，而是好多年后，在利帕里区尝试对她痛下杀手的那一个。
玛蒂：“……你想说什么？”
莫尔加娜背着月光，面容在阴影中有些模糊：“玛蒂尔德，你是怎么看待我这个存在的呢？”
如果是那位家主，玛蒂知道，她认为莫尔加娜就是艾米莉。
但玛蒂不知道莫尔加娜此刻问的是谁。
莫尔加娜竟然催促道：“你最好能有个答案。”
玛蒂抬眼看她：“你就是你，为什么要问别人的看法？”
莫尔加娜点点头：“那你觉得，我应该存在吗？”
“不管应不应该，你已经存在了。”
“真狡猾，”莫尔加娜一笑，“你避开了这个问题。”
玛蒂抿了抿嘴：“你好像想要消失，但如果换了是我，我觉得……我会想活下去。”
莫尔加娜再次点头：“那很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
莫尔加娜又露出担忧的神色：“你会碰到一个问题，但我也给不了你答案，只能让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问题？”
“你有没有发现，每次玛蒂尔德照镜子时，你都看不见她的脸？”
玛蒂挑眉：“不是你不让我看？”
既然是莫尔加娜创造的环境，篡改和遮掩几处小地方应该不难。
“现在你可以看了，”莫尔加娜打了个响指，一面小镜子掉在玛蒂脚边，“希望你能记住刚才对我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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