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蒂盯着这张脸,重复了一遍莫尔加娜刚才报上的身份:“艾米莉的……‘妹妹’?”
孪生妹妹?
别开这种玩笑。
“莫尔加娜”不置可否地笑笑,微微歪头,眼睛依然紧紧盯着玛蒂。
随着她这一笑,周围的环境开始崩塌。
因为视野内所有可视之物的剧烈扭曲,玛蒂有些站立不稳,后退一步,碰到一道桌沿,才发现她们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占卜小屋里。
“莫尔加娜”开始迈步,向玛蒂逼近。
玛蒂靠着桌沿,退无可退,眼睁睁看着这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女人走到自己面前,竟然倾身勾起她一边腿弯,往起一抬。
玛蒂失去平衡,往身后的桌面上仰倒,手忙脚乱地往后撑了一下才勉强坐住。
她瞪大眼,破天荒地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干什么?”
莫尔加娜:“你答应了我,要帮我看一看。”
玛蒂勉强从混乱的大脑中抓出几句话,似乎是“莫尔加娜”要告诉她什么事,叫她帮忙猜猜玛蒂尔德的想法。
她被迫坐到桌子上后,“莫尔加娜”的位置就比她低一些,此时需要微微抬头看她。
“莫尔加娜”伸出一只手揽在她背后,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像是要拨开她的头发一样手指探入,从脸侧一直滑到她颈后,握住了她的脖子。
玛蒂被这诡异的手法摸得毛发倒竖,又被那手上的力道所制,被迫低下头来与“莫尔加娜”对视,发现那双眼睛里仿佛燃烧着两簇幽蓝的火焰。
然而再一细看,竟然不是错觉。
——她在使用精神法术。
玛蒂又从火焰中看见了自己的脸,是那张没有经过乔装的,真正的她的脸。
然后那两道火焰从视野中偏离,“莫尔加娜”微微偏头,凑近了来。
……先是气息的交融,紧接着,玛蒂感到仿佛有一只野兽闯进了自己的大脑,跳梁跋扈,横冲直撞,大肆蹂躏,逐渐剥夺她的视野、侵占她的五感。
眼前已经一片茫然,她没有看见自己的眉心又闪起一道白光,强劲的力量与“莫尔加娜”起了冲突。
“莫尔加娜”皱起眉,闭眼集中精神,总算将那道白光压下,彻底吞没了玛蒂的意识。
就在二人灵魂交融的那一刻,远在贝尼涅的枢机主教约翰娜停下了手中的笔。
她抬起头,一双沉静如漆黑深渊的眼睛向东南方看去。
定定凝望不知多久,直到桌上的台钟“叮当”敲响一下。
约翰娜才一眨眼,复又缓缓低下头,继续处理起了文件。
玛蒂在被那头不知名“野兽”撞进一阵虚空后,感到一阵酥麻的凉意流遍四肢百骸,好像灵魂填充进了身体,然后渐渐恢复了肢体的控制权。
视线中的雾白逐渐散去。
玛蒂眨眨眼,看清身周的景象,目瞪口呆。
她前不久礼貌地躲过了一个写作“求婚”读作“密谋”的场面,眼下却撞上了一个更加不能宣之于口的场合。
——她正穿着一件极松散的睡袍,躺在一张羽绒睡床上。
这倒也没什么,可她身上还压着一个熟睡的女人,脸埋在她颈窝,湿热的气息均匀地扑在她肩上,看不见脸。
女人也罢了,问题是这个女人的一只手还塞在她的睡袍里!
似乎被玛蒂的动静惊醒,女人抬起头来。
玛蒂被她乱糟糟的卷毛蹭得有点痒痒,离远了一点,看清了她的脸。
艾米莉。
不知道为什么,玛蒂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甚至猜到,自己现在所在的这个身体,想必就是那位玛蒂尔德家主的。
这应该就是“莫尔加娜”要给她看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要让她看这个,会不会有点太不见外了。
而且,既然重现的是艾米莉的记忆,她所看到的,又为什么是玛蒂尔德的视角?
精神魔法太冷门,玛蒂不擅长也不甚了解,此时只能一头雾水。
艾米莉清醒过来,好像也吓了一跳,抽出那只手,抬起来在眼前握了握,好像手上有什么东西。
然后她猛地往后挪了几下,将那只手背在背后,涨红脸道:“抱、抱歉,玛蒂,我不是故意的——也、也不算……总之很抱歉!”
玛蒂木然地看着这一幕。
没想到那个嚣张的目中无人的艾米莉夫人,也曾有过这样的情态。
只不过用不着她来思考该做什么反应。
她感到自己先是十分隐秘地皱了皱眉,又很快恢复如常。
然后她听见自己发出一声轻笑,坐起身道:“说什么抱歉。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不是么?”
玛蒂尔德也往前挪了几下,跪坐在艾米莉面前,抬手抚上她的脸,拇指在她眼角上轻轻摩挲:“倒是你,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艾米莉的眼睛有些红,像是大哭过一场。
艾米莉尴尬又有些拘谨地抬手反握住玛蒂尔德的手,哑着嗓子道:“没事了,其实早该习惯了。”
然后她将玛蒂尔德的手放下:“该起床了,我、我去梳洗。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说完就跳下床,跑了。
刚出了门,外面传进来一声惊呼,然后脚步声逐渐远去。
玛蒂尔德盯着摇晃的门看了半天,挪到床边,喊了一声:“阿丽娜。”
女仆长推门进来,瞧这架势,早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还把跌跌撞撞跑出去的艾米莉吓了一跳。
阿丽娜面带得体的微笑,将衣服递给玛蒂尔德:“你们已经结婚不少日子了,一直都淡淡的,我还担心艾米莉小姐扮演不好您妻子的角色。今天看来,总算……”
玛蒂尔德对这个话题兴致不高:“去警告一下法内瑟夫人,让她没事不要到德拉杰玛家来。”
阿丽娜一愣:“可她是来探望女儿……”
“艾米莉没生病也没闹事,有什么好探望的?她一点都不期待母亲的探望。”
“好吧。”阿丽娜应下。
玛蒂尔德摸摸下巴:“你再去叫人盯一盯,艾米莉最近有没有什么……”
玛蒂发现自己奇迹般地逐渐能读到玛蒂尔德在想什么。
她想说的是艾米莉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但是最后,玛蒂尔德改口道:“看她最近有没有碰到什么麻烦。”
阿丽娜点点头:“夫人比主人小好几岁,您照顾一些也是应该的。”
玛蒂尔德听了这话,却是撇了撇嘴,不能苟同。
这之后就是平淡又漫长的一天。
平淡是对玛蒂尔德来说,漫长则是玛蒂的感受。
账单,订单,计划书,支票,契约书,以及充斥着官方口吻的商业信件。
玛蒂被迫跟着玛蒂尔德仔细阅览这些东西,淹没在意义不明的数字的海洋里。
一天下来,玛蒂只觉得头晕目眩。如果换她来,只怕没看两张就要把桌上这几摞全部丢进壁炉,眼不见为净。
这个玛蒂尔德真是个人物,德拉杰玛这样的大商号也不是一般人能经营的。
玛蒂突然穷得心安理得起来。
这一天当中,艾米莉露过两次面。
一次是她要出门,问玛蒂尔德有没有什么需要捎带的东西。
另一次是她出门回来,因为买到了特别好吃的点心,觉得玛蒂尔德也会喜欢,所以拿来分享。
玛蒂简直不能相信。
多么守序、礼貌、善良的艾米莉,既不像画廊里碰见的那个,也不像莫尔加娜。
一直工作到深夜,优雅精干的玛蒂尔德女士才伸了个懒腰,终于露出一丝马脚,不耐烦地“啪”地将笔往桌上一拍:“下班!”
刚出了办公厅,就见阿丽娜守在门口。
看到她出来,阿丽娜道:“法内瑟夫人晚间又给夫人送来了一封信。”
玛蒂尔德往卧室去的脚硬生生停住。不仅停住,还往后退了一步。
玛蒂有些疑惑,不知道这位家主在闹哪一出。刚才那一刹那,她甚至感到有些悚然。
阿丽娜显然也不明白,抬眼朝玛蒂尔德看来。
玛蒂尔德踟蹰了一会儿,才清清嗓子:“咳,我知道了。”
然后绕去浴室狠狠洗了个漫长的澡,才慢吞吞地回到卧室。
进门一看,艾米莉竟然在安静地画画。
玛蒂尔德松了口气,踩着轻快的步子来到艾米莉背后。
那口气还没松完,在看到画上一团被涂黑的乱麻时又提了起来。
然后她听到艾米莉说:“昨天晚上你有爽到么?”
玛蒂瞪大眼,并且感到玛蒂尔德也瞪大了眼。
艾米莉转过头来:“应该很爽吧?看你都流眼泪了,上面下面都流得很凶呢。”
玛蒂感觉自己的眼睛瞪到不能再瞪了。
艾米莉将画笔翻转过来,笔尾隔着衣服点上玛蒂尔德的腹部,然后顺着肋骨的方向斜画往上。
玛蒂尔德一阵战栗,退后一步。
艾米莉收回手,一笑:“你早上反应还挺快的,知道她不是我,还演戏应付她。”
玛蒂尔德有些迟疑:“你……是谁?”
艾米莉又转过身,在混乱的画布上涂抹起来:“我也不知道,某一天我突然出现了……或许是在艾米莉崩溃的那一天。”
“我能做许多她不敢做的事,”艾米莉在画布角落写下一个词,“——‘fatamorgana’,艾米莉是这样称呼我的,或许也这样看待我替她做的那些事。”
玛蒂尔德垂眼看去。
这是古西西里亚语,意为……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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