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破魔 援救。
“老师……”桑慕不敢置信地呢喃一声, 也渐渐红了眼眶。
天海楼前那一幕太过惨烈,而他们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等到他们反应过来之时, 只能眼睁睁看着方寸心死在凶壤手中。纵是桑慕素来沉稳,看似冷情, 那一日也不禁痛怒满心, 攥紧双拳想替方寸心报仇。
即使已经过去数十日,方寸心的死对他们来说依旧沉重且充满悲痛。
却不曾想,他们竟还有再见方寸心之时。
如同昔年在墨石望鹤那般,她总是出现在危险来临之时, 像众人身后的大伞,支撑起了一方天地。似乎有她在, 所有的危险都会转危为安。
乍然重逢的强烈喜悦与冲上心头的安全感, 让虞随和桑慕都陷入亢奋。
“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哭。”方寸心不动声色看了眼仓库外,捏着眉心道。
桑慕眨眨眼,将泪花眨去,只有虞随狠狠揉着眼睛, 连鼻头都随之泛红,到底没让泪水落下。
那边云汐已默不作声地将外头两个黑甲卫拖进仓库后关上仓库大门,换来方寸心眼中赞许。
“老师, 你也收到大明的求救传信吗?”确认方寸心真的活着,桑慕总算回神,情况特殊, 她也顾不上好奇此前之事,开口直入主题。
“大明的求救?”方寸心抬手接下云汐从扔来的从黑甲卫身上剥下的衣袍,从高处跃下。
“我前日收到他从九寰学院传来的求救消息。”虞随也收拾了心情,只剩满眼兴奋, 一边递上传音玉,一边道,“老师难道不是为大明而来?”
方寸心接过传音玉扫了一眼,摇头道:“你们是偷偷下山的?”
桑慕与云汐对视一眼,回道:“嗯。大明的求救来得突然,我和虞随一没确凿证据他发生了何事,二来这些日子五宗气氛沉重,根本无法分神他事,便商量了一下,先潜入九寰学院探明情况,再作打算。”
“我们望鹤城的老同学也遇到同样的情况,进入九寰学院的那些同学,全都慢慢与外界失去联系。”云汐也开了口,“我觉得有些不对,所以便和他们一起来了,没想这地方如此古怪,不过是个为仙军培养人才的地方,却守卫森严得像个监狱,简直与世隔绝。”
“那你们又是如何与沈卿衣搭上关系的?”方寸心一边套上黑甲卫的外袍,一边继续问道。
“从赤漠一路过来关卡甚严,我们完全找不到潜入的办法,多亏云汐……”桑慕望向云汐,“她用云家的关系打听到,望鹤城负责九寰学院的物资运输,我们才找到沈城主帮忙,让他把我们送进学院。”
“他竟然放心让你们三个潜进这鬼地方?”方寸心蹙了眉,一时也分不清沈卿衣是真心帮忙,还是把这三只小羊送入虎口。
“他不放心,但也没有其他办法,连他也没进过学院内部,我们对这里一无所知,大明发完那条传信后便再也联系不上,我们担心他和其他几人的安危,实在不敢耽搁,只能冒险一试。”桑慕继续道。
“沈城主和我们说好了,不论能不能打听到消息,救不救得到人,到天明时分我们都必需离开学院,他会在赤漠上接应我们。我们和他之间用了传送子母符,必要时刻可以直接传送到他身边。”虞随飞快道,语毕又不解问道,“老师……你不相信沈城主?”
“他既与学院合作,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一丘之貉?”方寸心带点揶揄道,“万一他假意帮忙,实则将你们送进虎口,你们被卖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虞随脸色一白。
“瞧把你吓的。”方寸心整理好衣袍,见他这副神情,不由乐了,“跟好我,别乱跑。”
“方老师,您来这里是为了……”云汐亦已穿戴完成,低声问道。
“不是专门为了大明,但应该与你们目标一致。”方寸心边说边望向仓库大门处,“外面有人来了,你们准备好了没有?”
三人都是一惊,他们也已将各自的神识与五感施展到了极致,却未曾察觉到外面的异状,老师是怎么发现的?
“东南方向两个人,正北两个,西边两个,交给你们。”从进入赤漠起,方寸心便已将自己的元神完全展开。
元婴圆满的元神,已不是先前伤势未愈时的虚弱神识可以比拟了。方百数里,已尽在她的元神之下。
仓库四周看起来并无异常情况,可那四个守卫仓库的黑甲卫已经进仓库太久一直没有出来,这让负责这个区域安全的黑甲卫头领察觉到不对。
来自三个不同方向的巡逻黑甲卫正慢慢包围向仓库,然而仓库的门却突然间开启,灯火已熄,仓库内一片黑暗。三道身影似鬼魅般跃起,飞入夜色。
不好!
包围向仓库的黑甲卫发现被人攻击时,已经晚了。
仓库外面全在方寸心的元神笼罩下,她分出三道灵识注入虞随、桑慕与云汐体内,以自己的元神引导三人,让这些黑甲卫的行踪彻底曝露在三人神识之中。
有了方寸心的元神指引,虞随、桑慕与云汐三人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清明,黑甲卫的动作在他们眼中似乎也变得缓慢,他们施展法宝时微弱的气息变动都能被他们轻易捕捉,这让夜色中的这场战斗变得毫无悬念。
虞随手中棘藤紧紧缠绕住两个敌人,尖刺分泌出毒液注入对方的体内;桑慕化作残影,以掌作刃,劈在对手后颈;云汐则是掐诀化冰,刹那间就冻结了自己的对手。
方寸心跟在三人后面,最后一个踏出仓库门。
她每走一步,天空中都有一只傀儡鹰隼化作齑粉。
不过片刻功夫,仓库外的这片区域已然清空,三人退回方寸心身畔,眼神愈发明亮,充满亢奋。
盘旋在高空的鹰隼很快就只剩下一只,被方寸心强大的元神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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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统领,西南区域有异常,巡视的玄鹰只剩一只。”离仓库十里外的石室里,负责监控整个区域的修士向身边一个身着紫色战甲的高大男人开口。
紫色战甲,乃是仙军的统一配置。
在二人的面前,竖着一排数十面影壁,影壁上呈现的画面,是营区方圆十里的情况,然而属于西南区域的几面影壁全部黑去,只剩下一面影壁仍有画面。
“联系负责巡逻那个区域的黑甲卫。”刘统领一边沉声下令,一边望向那唯一还有画面的影壁。
“没有回应。”他手下的修士很快回复道。
刘统领眉头顿蹙,紧紧盯着西南区域唯一还有画面的影壁。
这画面似乎有些不对。
鹰隼的眼睛装在正前方,按这影壁所示的画面,这只鹰隼飞的方向……
是他们这间控制室。
这个想法刚刚在他脑中浮现,画面中的这只鹰隼就已撞上正前方的石壁。
“不好!”他一声暴喝,只是来不及警示众人,便听到控制室右侧的石壁传出一声轰然巨响。
厚实的墙壁被人从外面砸碎,随之而来的是交织成网的无数落雷,声音刺耳至极,给了室内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整个石室内外所有机关法宝,竟全部被破坏。
刘统领暴怒之下迅速祭出一道紫色光盾挡在身前,勉强抵住落雷。
虞随、桑慕和云汐三人从墙上被砸穿的窟窿冲进来,藤海、冰封与剑网,三术齐出,一点没有留手。
跟着方寸心,就是如此简单粗暴。
方寸心左掌擎着灵毕杵,最后一个飞进石室,右手成拳身化流星,一拳砸在刘统领的光盾之上。
光盾直接被砸碎,方寸心的拳手却没有停下,一路砸到了刘统领的左脸颊上,将他整个人揍飞撞上影壁。
骨头裂开般痛起,刘统领半张脸顿时肿得像猪头,他惊愕不已,试图站起,身体亦绽起暗光,肌肉开始膨胀,然而比他速度更快的,是方寸心的手。
她的手如同铁爪般钳住了他的脖颈,庞大的元神顷刻覆盖到他身上。
“我劝你不要动用异兽之力。”方寸心冷冷道,眸中紫芒闪过,散发出让人颤抖的恐怖杀气。
刘统领身上的暗光不受控制地黯淡下去,让他的身体恢复原样,他也惊恐地看着眼前穿着黑甲卫衣袍的陌生人。
他体内的异兽,竟然被她的元神镇压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你……你们是什么人?”他强撑着问道。
那边,桑慕三人已经将整间石室所有人都控制住。
“你别管我们是什么人。”方寸心钳着他站起,冷道,“学生们住在哪里?”
“他们不在这个营区。”刘统领艰难回道,“在学院的内部,那里很难进,我劝你们不要送死……”
他话没说完,就挨了两记雷光,痛到全身打颤。
“不要废话,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方寸心把玩着掌中充斥着紫色雷电的灵毕杵,面无表情道,“把九寰学院的舆图找出来。”
“我这里没有……”他痛到满头大汗,依旧咬紧牙关道。
话音未落,他就被雷光爬满全身,直痛得两眼翻白,就连体内的异兽都跟着翻腾不休,似要搅破他的五脏六腑。
片刻后,他喘着粗气,满头冷汗,颤抖着递上一枚玉牌:“我只有这个营区的舆图,并无内部舆图,去内部可以通过营区北部那条路……”
方寸心收下玉牌,刚要继续问话,却听身后传来云汐声音。
“方老师,你们快看。”她的目光落在身边一面影壁之上。
方寸心以雷光绑住刘统领,转身走到那面影壁前,垂眸望去。
影壁之上是个偌大沙场,沙场正中停着三辆车,车子四周站着无数身着黑甲的修士,正趁夜押着一批人上车。天色太暗,影壁画面有些模糊,他们看不清楚都是什么人。
方寸心一掌按在影壁之上,操纵着传递影像的这只鹰隼飞低,将沙场上的画面看得更清晰些。
“大明?!”虞随猛地叫出声来,指着画面上排在队伍中的人激动不已,“还有徐杨!找到他们了!”
“这是什么地方?”方寸心又将刘统领押过来,把他的脸按在影壁前问道。
“这……这是学院的北门。”刘统领闭了闭眼,回道。
“北门?他们这是要去哪里?”方寸心继续逼问他道。
“我不知道,我只负责监视这个营区,这是上头的指示,轮不到我过问。”刘统领深吸着气道。
然而回应他的,是比先前更加可怕的雷击与方寸心的声音。
“开口前想清楚再回答,再有下次,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方寸心冷漠地望着他,“这道门是不是通往横刃山?你们要押送这批学生去横刃山喂食异兽,对吗?”
此语一出,不止刘统领变了脸,就连虞随三人也同时色变。
“什么?喂食异兽?”虞随骇然出声,难以置信地看着影壁上的画面。
说好的进入九寰学院为军效力谋个好前程,原来竟是个天大的谎言?
云汐和桑慕亦被这个消息震惊得难以回神。
“你……竟然知道?”那厢,刘统领已然开口。
“带我去这个地方。”方寸心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架起他朝着外面掠去,只远远抛下一句话,“别让他们出声,善后结束过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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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沙场上,大明瑟瑟发抖地站在队伍中,看着与自己相隔一列的徐杨被套上黑色头套后押上完全封闭的车子,四周都是举着杀伤力极强的法宝的黑甲卫,只要他们有逃跑的迹象,就会毫不留情地击毙。
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
没多久就轮到了他,有人粗鲁地把头套套到他的脑袋上,眼前瞬间一片漆黑。他觉得自己像只待宰的羔羊,被人赶上了通往屠宰场的车子。
他的身边挤满了和他一样的普通人,同吃同睡一起训练,也曾吵架斗殴彼此看不顺眼,然而所有人始终都怀揣同样的梦想。他们满怀热血地进入学院,以为终有一日可以与自己昔日的同伴们在天裂相逢,哪怕是死,也是轰轰烈烈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车子很快启动,死亡的阴影逐渐笼罩了他。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车子驶向了哪里,眼前再度恢复光明时,他已经站在一个陌生洞穴里。洞穴很小,但地面铺了层冰,散发出刺骨的寒意,冻得他牙关打颤。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他转头望去,押送他的黑甲卫取掉他的头套后就离开洞穴,将这个洞穴的大铁门关上。
铁门上留着一个小窗用来观察洞内的情况,洞中没有光源,只有小窗外透进的微弱光线,让这里昏暗模糊。正前方的墙壁上似乎锁着个人,他小心翼翼地看去,却听到铮然一声脆响,似乎是铁锁脱落的声音,墙上的人从昏暗中走出,由模糊变得清晰。
“壮英?!”看到失踪已久的朋友,大明惊呼出声。
可眼前的壮英虽然睁着眼,却似乎没有认出他,眼里像蒙着一片阴翳,举动也僵硬无比,他身体倒是比原来壮实了数倍,贲起的肌肉几乎要绷破衣裳。
大明意识到什么,一边不断喊着他的名字,试图唤醒好友,一边不断后退,直到后背碰到冰冷的铁门。他猛地打个寒战,惊恐地看着逼到自己眼前的已经狰狞扭曲的壮英。
壮英胸口的衣裳被撑裂,露出他胸膛上一张恐怖的兽脸。那张兽脸张大了嘴,露出尖锐的牙齿,朝着大明咬去。
“啊——”大明尖叫着抱头蹲下。
然而意料中的痛苦迟迟未至,他不由睁开眼,从手缝间望去。
壮英并没消失,只是静静站在他面前,像是冻结了一般,那只诡异可怖的异兽正抬起眼,盯着他的身后。
大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缓慢地转头仰望而去,只见铁门上敞开的小窗里塞了团橘红色的小东西。没等他看明白,那小东西叭地一声跳下,从他脑袋上弹到他面前的地面,把他吓了一跳。
晶冻一样的小家伙,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壮英却后退了两步,他胸口的异兽朝着那小东西发出声“嘶”的低吼,仿佛感受到威胁的野兽。
回应它的,是突然暴涨的火兽。
橘光大炽,充斥整个房间,小家伙化作庞大的火渊异兽,大张的嘴喷出炽烈的火焰,大明吓得又一屁股坐到地上。
壮英身上的异兽也迅速缩回他体内,他的胸膛飞快合拢恢复原样。
小家伙这才停下恐吓,恢复原样,转头跳到大明脑袋上,踩着大明的脑袋蹦哒起来,仿佛在向门外的人得意地炫耀着什么。
大明已经没法再思考了。
铁门却在此时被人轻轻打开,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废物点心,给我过来,不要吓坏我学生。”熟悉的声音响起。
“老……老师……”大明怔怔看着门口的人,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她身后又闪出一个身影。
“老师,已经搞定外头的黑甲卫。”
“虞随……”大明喃喃出对方的名字,感觉像做梦一样。
他没想到自己不抱希望偷偷发出的传信,真的替自己找到了救星。
“大明,别怕,来救你了。”方寸心两步上前,扶起大明,“我问你,你知道九寰学院内部的布局吗?”
大明缓了缓情绪,才点下头:“知道部分,学院内部分为普通学生区,就是我们这些没有天赋的学生训练和住宿的地方。再往里是四圣营,壮……壮英刚被挑进去的时候,我们偷偷去看过他……”
说到壮英,他又回头看了眼,发现壮英还木然站在原地,才心情复杂地再度开口:“四圣营内部分作四个营区,守卫比外面更严苛。四圣营的正中,是整个学院的防御塔……”
他说得虽然不算十分清楚,却也描绘了一个大概轮廓。
“老师,能不能救救壮英?”那边虞随已经走到壮英身边,满脸担心地道。
方寸心抬头望向已然失去理智的壮英,一道强大的元神随即涌入壮英眉心,不过片刻时间,壮英眼中阴翳尽褪。
恢复了清明的壮英一下子软倒在地,眼眶里立刻涌起泪水。
他对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知晓,却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险些吞噬了自己的好友。
“壮英,四圣营是什么情况?”方寸心并没给他时间缓和心情,情势紧迫,她必需尽快弄清楚这里的情况。
“什么四圣营,根本就是个吃人的地狱!”他边抹眼睛边哽咽道,“他们挑选有天赋的学生进入四圣营,说什么重点培养,我呸!都是骗子!他们把我们当成实验品,用来研究异兽寄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和异兽融合,融合失败的学生就是死路一条,会被当成异兽的食物。融合成功的学生,则会变成四圣营的傀儡,受他们控制供其驱使,成为所谓的四圣黑甲兵。我们根本没得选择。”
他说着说着又看向大明:“至于其他学生,则沦为他们豢养异兽的食物,可怜所有人都被蒙在鼓中,还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
虞随朝地上啐了一口,破口大骂起来,还是在方寸心警告的目光中,才平静下来。
“老师,徐杨呢?”大明忽然间想起徐杨来,惊道。
“不碍事,桑慕和云汐在那边。”方寸心一边回答,一边又问他,“他们每次都送这么多人来喂异兽吗?”
刚刚一路跟来,粗略数了下,这批普通学生有六十余人。
“不是,平时一次不会超过十人,以防止被学生看出端倪。”回话的是壮英,“这次是因为前段时间来了批新的异兽,急需饲食。”
他正是负责饲养几只异兽的黑甲卫之一,被控制的时候虽然身不由己,但对外界所发生的事都清楚明白。
“其中可有当年我们在望鹤城遇到的异兽‘五区’的母体?”
“有”壮英用力点下头,“除此之外,学院最近共集合了两百个四圣黑甲卫,这两天都在这里统一喂食后分四批出发前往玄机阁。我是最后一批,共五十人,明晚出发,最迟后天早上必需全部到达,所以此番才会送这么多学生过来。”
方寸心顿时蹙眉,顾不上沈卿衣是好是坏了,她果断做出判断与决定,先朝虞随道:“你和沈卿衣联系,把徐杨和大明送出去,让沈卿衣带着他们去离野与老唐会合。”
而后她又朝徐杨、大明及壮英开口:“壮英随我留在这里,不过你得把四圣营以及横刃山洞窟的舆图画出来,知道多少画多少,让徐杨和大明带出去,交给老唐。”
吩咐完在场几人之后,她又开启传音,接通老唐,直接问道:“苏断水联系你了吗?”
“联系了,雷曦宗一百个修士已经抵达离野。”那头传来老唐低沉的声音。
“好。我已身处九寰学院与横刃山内部。”方寸心一句话,便惹来那头的倒抽气,“天明时分沈卿衣会送两个人过去,你接应。那两人熟悉九寰学院和横刃山内部情况,对你们会有帮助。外面交给你和苏断水指挥,我会留在这里与你们里应外合。记着,别告诉他们我还活着。”
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备,她还不想自己没死的消息,这么快传出去。
“什么时候动手?”老唐一一应下,又问道。
“不着急,等我发信。”方寸心沉声道。
后天……正是叶玄雪上灭劫台受雷劫的日子。
她也正要赶往玄机阁。
第152章 玄机变(1) 叶师兄,她来了哦。……
玄机阁下了一晚上的小雪, 天阴沉沉的,云压得极低,仿佛要塌下来一般。屋檐与枝梢上薄雪浅覆, 为本就沉重的玄机阁更添一抹阴郁。
寒意突然肆虐,仿佛感知到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
禁池外面光秃秃的石岩上结了层冰壳, 几根冰棱从洞顶垂下, 散发出森冷的寒光。林颂搓搓手,试图让手变得温热。
作为一个修士,他早已拥有抵御这点寒冷的能力,但今日也不知为何, 觉得从头冷到脚。
连心都寒浸浸的。
“这兔崽子,回来定有你好受的!”他骂了两句虞随。
明知道今日是重要的日子, 竟还敢留书私自离宗, 看回来不剥了这小王八蛋的皮。
如此想着,他踏上禁池的石阶。
在他的身后,跟着十个身披战甲浑身肃杀的修士,个个都是上过天裂战场的仙军强修, 全是临时从五宗仙军那里抽调回来的,专为今日的审判准备,以防出现意外。
此番他们是陪林颂前来禁池提人的。
素来散漫酷爱说笑热闹的林颂今天一反常态, 沉默地把手里令牌递给守门的弟子,看着禁池的门一重跟着一重缓缓开启,眼里的愁意越来越沉。
才刚踏进禁池, 他便情不自禁唤出声来:“小叶子……”
眼眶鼻子忍不住就泛起酸意。
叶玄雪独自坐在满池污水之间,白衣早已污浊不堪,长发凌乱披落,两根粗长的锁链穿透他左右琵琶骨, 血色已经干涸在锁链之上。
惟有那张脸,仍如白雪一般干净。
乌黑的瞳仁像幽深的苍穹,几点细碎的亮光如同星辰,这是双能望到人心里去的眼睛。
也不知从何时起,叶玄雪这双总是被冷漠与无情充满的眼眸,已经沉淀了无数的复杂情绪,让人读不懂,看不明,却又会被他打动。
林颂越看他,心里越难受。
虽然名为师兄弟,但叶玄雪也是他从襁褓看着长大的孩子。师尊太过忙碌,总会把照顾叶玄雪的职责交给他。
他幼时牵过他的手,刻过木剑教他练剑,惹了祸也总要推到他的头上……纵然嘴里嫌弃不断,林颂待他,早已是至亲。
而今,他要亲手送叶玄雪上灭劫台。
“林师兄。”叶玄雪见他站在门口满脸悲戚地盯着自己,哪有什么不明白的,便艰难地站起,认认真真地唤了他一声。
每动一下,身体就传来尖锐的痛楚,锁链扯着他的骨头像被钝刀来回割,阻涩的经脉似被千针不断扎着,他的动作变得十分缓慢,每走一步,都要停上一停。
林颂见势忙挥手,将两根锁链化作指头粗细的硬钩,虽然仍旧穿在他的琵琶骨上,但让他行走起来没那么痛苦。
“多谢。”叶玄雪道了声谢。
听着他嘶哑的嗓音,林颂揉了揉眼睛。
不过几步之遥,叶玄雪走得极其艰难,花了许久才走到他的身边,冲他点了点头,越过他朝外继续走去。
不期然间,他的掌中被暗暗塞进了一张薄薄的符箓。他微微一怔,却只见林颂已又走到前头,只留给他一个背景。
“五宗逆修叶玄雪,随我上灭劫台受审。”
洪亮的声音,传遍四野。
————
玄机阁的灭劫台位于正南方,是个终年被黑云笼罩的绝险山峰。峰头之上以混沌石为台,立陨铁九柱为牢,是整个九寰唯一一处能够接引雷劫的刑台。
曾经踏上这个刑台的,全是九寰最穷凶恶极之徒。
叶玄雪体内封着天裂战场上排名首位的异兽凶壤,足以威胁整个九寰的安危,比那些恶修更加可怕。
然而当叶玄雪的身影出现在灭劫台下时,四面八方却传来唏嘘之声。
“叶师兄……”
“大师兄……”
叶玄雪这时才放眼望向四周。
今日的阵仗很大,太微司寇靖远、雷曦萧西临、沉渊海肃、无量寂承苍等五宗上修都已到场,他们在玄机阁的弟子也几乎到齐,围在离灭劫台百余步之遥的地方,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于他一人身上,其中许多人眼眶已红,尤其是无量海位置的弟子。
从前的叶玄雪虽是裴敬川手里没有感情的傀儡,却循规蹈矩地按照预设的规则做了一百多年五宗大师兄。在所有人眼中,他天赋出众,实力高强,为人虽然冷漠疏离不近人情,但该他做的,不该他做的事,他一件都没落下。
教导晚进门的师弟师妹,哪怕是其他宗门的弟子,他向来不遗余;在九寰四处诛恶除魔,斩杀异兽,他也从来没有喊过一句苦;天裂战场上,他率千余修士对战异兽,更是立下赫赫战功,几次三番冒着危险从异兽嘴边救回同门……
桩桩件件,并非一句被凶壤寄生就能彻底抹除的。
在场的弟子,受过他恩惠的占了三成以上,与他半肩作战的又占三成,余下那四成,也曾多次受他指点。
虽然凶壤罪当诛除,但今日灭劫台前见他被折磨至此,却也心有不忍,念着昔日他的种种好,各宗弟子便有不少人渐渐红了眼眶,哽咽地唤出声来。
一个傀儡,能做到这份上,也算是这百年没白活。
叶玄雪甚少对外人笑,却今日在这灭劫台下,朝着四周众人浅浅地勾起了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这笑,温柔和煦,在这寒天雪地,黑云滚滚之间,如同春风拂过。
当下便有不少弟子忍不住,高声唤起:“叶师兄——”
有几人似要冲上灭劫台前,却被守在台下的几个玄机阁弟子给拦住。
叶玄雪微微蹙眉。玄机阁的弟子他大多都见过,虽然未必记得住对方姓名,但见过的人他都记得对方容貌,可今日这灭劫台内外站着的,却是陌生的脸孔。
正觉奇怪之际,天际数道人影掠来,威严洪亮的声音随之响起。
“无量海弟子叶玄雪,受天裂异兽凶壤寄生,已为异兽傀儡,残害同门犯下滔天罪行。兼之凶壤凶残成性,曾为天裂最强异兽,令得我五宗仙军死伤无数。今本座以五宗仙军之帅并玄机阁宗主之名,召告天下,将叶玄雪逐出五宗,并于灭劫台上受雷劫之刑,以诛凶壤,保九寰安宁。”裴敬川浮身半空,声透天地,“将叶玄雪带上灭劫台!”
虽然早已知道这个结果,但听到这声宣判,众弟子还是发出一阵阵唏嘘。
林颂叹了口气,刚要迈步带叶玄雪上灭劫台,却见眼前一道刺眼银光闪过,凌厉的剑气化作狂风震退了灭劫台前众人。
一柄长剑“铮”地一声,插进灭劫台的地面。
“我看谁敢?”寂承苍飞落地面,看了眼叶玄雪,便冷对裴敬川,“他是我无量海的弟子,亦是我寂承苍的弟子,就算要惩罚,也是回我无量海,凭何在此受你玄机之刑?你将他囚禁数十日,一句来龙云脉的交代都没有,便要定他罪名,我不同意!”
“寂宗主,今日四宗宗主并西临神君皆齐聚于此,这个结果亦是我五宗众修共同商议决定的。我知道他是你的爱徒,你不忍见他在雷劫之下魂飞魄散,可我又何尝忍心?他是你的弟子,却亦是我的至亲!”裴敬川闻言似乎毫不意外,只以目光逡巡浮于他身侧的其他三人,沉声痛道,“此事来龙去脉牵涉甚广,我自会小心查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可凶壤的存在已是九寰大患,我等必要尽快将其诛除,方安人心!这二者并不冲突。”
“笑话!他是今天才被凶壤寄生的吗?裴敬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动了什么手脚!他在你玄机长大,又在无量海百余年,为九寰与五宗立过多少功劳?难道那些时候,他也是九寰大患?”寂承苍冷冷一笑,嘲道。
“寂宗主这是连我也怀疑上了?”裴敬川眼中闪过寒芒,身上威势尽出,“你别忘了,他是你抱回来的,最有可能动手脚的人,是你!而今你又拼死相护,想要将他带回无量海,是想掩盖什么?”
“你们别吵了!”太微司寇靖远见二人相持不下,便开了口,“寂宗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叶玄雪被凶壤寄生,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杀了雷曦方寸心,还险些大开杀戒,这总不假吧?若非裴帅及时出手,恐怕这玄机阁已经涂炭,若非寂宗主极力反对,恐怕这雷劫早就已经落在他身上了,现下你还要保他到几时?”
“他是我的弟子,我自当替他求个公道。倘若他真是罪大恶极之人,我必亲手诛杀,不劳你们动手!”寂承苍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但今日,真相未明,我便不许你们任何人动他一下!”
“好……寂宗主,本座原顾及你无量海的体面,不愿在此时与你夹缠不清,你却不领情。也罢,将姬灵夷带上前来。”裴敬川震怒一声。
不多时便有弟子将奄奄一息的姬灵夷带到灭劫台前。
“你自己说!”裴敬川向姬灵夷弹出一道冰冷的灵气。
姬灵夷浑身一颤,缓缓睁眼,先茫然看了看四周,才跪在灭劫台上,道:“是我借天海楼为名,在宗门内偷偷饲养异兽,犯下滔天大罪,但这一切,都是无量海宗主寂承苍授意。她许我无量海灵源与玄机阁宗主之位,让我帮她行事……”
四周众修闻方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然而姬灵夷话没说完,寂承苍便怒而收剑,划出一道凌厉剑气:“血口喷人!你身为玄机阁弟子,又在玄机阁内关押数十日,要说什么自然早已套好话。”
“别着急,听她说完!”裴敬川冷冷挡下她的剑气,续道。
“我用来饲养异兽的冰窟,是由你们无量海的至宝万年冰晶筑成,这批冰晶当年就是叶玄雪亲自送到我手里的,这就是证据!”姬灵夷道,“冰窟里的那些异兽,早就被她偷偷转运到无量海里,你们若还想要证据,攻入无量海自可找到!”
此语一出,不单是围观的修士们变了脸色,就是浮身半空的司寇靖远、海肃与萧西临三人也都变了脸色。
“我本不欲在此时让她出来说这番话,以免叫人觉得我挑拔五宗关系,寂宗主现在可满意?”裴敬川冷道。
“呵……”寂承苍却又是一声冷笑,眉眼皆厉,“凭她一面之辞,难道你……你们就要攻入我无量海?我看这分明是你们想吞并我无量海,才使下的阴招吧?”
“寂宗主,看在五宗份上我们敬你一声宗主!此事分明是你无量海嫌疑最大,你为保凶壤大闹灭劫台,如今又污我四大宗门想吞并你无量海?我看是你狗急跳墙了!”海肃怒喝道。
“西临神君,你怎不说句公道话?”司寇靖远见势问向一直保持沉默的萧西临,“贵宗可是在他手里折损了一个弟子啊!”
这可不像萧西临的作风。
萧西临闻言却是一笑:“我觉得寂宗主也没说错什么,但裴帅也占理……再看看吧。”
这稀泥和的,让司寇靖远一阵无语。
“闲话休说,这个罪名我不会认,你们若真要犯我无量海,只管一试!今日我定要带走他,谁敢拦,就先问过我手中之剑!”寂承苍看明白了,对方这是有备而来,在这里说再多都没用,索性将剑一横,仙威杀气浩浩而倾。
跟在她身后的无量海弟子也都严阵以待,各自祭出法宝。
“好,你既执意与四宗为敌,我便奉陪到底!”裴敬川沉了脸,祭起焚天仙戟,“玄机诸修听令,今日之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若有违者,诛无赦!”
语毕他飞身而起,一边执戟朝向寂承苍,一边下令:“带叶玄雪上灭劫台!”
那厢寂承苍也已化出漫天剑阵,剑尖所向,正是裴敬川。
二者都是九寰顶尖的修士,还未正式交锋,赫赫仙威已然弥漫整个玄机阁,天际黑云翻滚变化,杀气与怒意让围观的所有人都心头生寒,修为稍弱一些已撑不住单膝跪地。
这一战若起,玄机阁至少会被毁掉三成。
然而电光火石间,一道幽冷暗光却从寂承苍的身后射出,带着至阴至寒之气射向她的后背心。
“师尊,小心!”叶玄雪陡然喝道,手中所攥之物猛地扔出。
那道林颂偷偷给他,用来抵挡雷劫保命的符箓化作一道金盾落在寂承苍身后,替她挡下了这道偷袭。暗光撞上金盾,同时碎去,寂承苍也已回身,满目怒恨地盯着身后出手之人,道:“邵含山?!”
“邵将军?”就连无量海的弟子,也难以置信地望着出手的人。
那人正是无量海地位仅次寂承苍的修士,叶玄雪的师叔,同时亦为仙军副帅,九寰学院院长的邵含山。
“各位!我来作证,姬灵夷所言非虚!那些异兽,如今都在我无量海中!”
此语一出,四座皆震!
那边叶玄雪拼尽全力掷出符箓,已无余力再撑着身体站在灭劫台下,喉间一涌便吐了小半口血,身体也险些倒下,所幸被站在灭劫台前,正要押他上台的弟子扶住。
那弟子穿着玄机阁的衣袍,长发尽束,一直半垂着头立于一旁,此时方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这张脸平平无奇,可那眼睛却亮得出奇。
叶玄雪只看了一眼,心内骤震。
眼前的人却悄悄竖指于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叶师兄,她来了哦。
第153章 玄机变(2) “杀他,问过我了吗?”……
叶玄雪重重撑着方寸心的手站定, 看似是她扶住了他,实则却是他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温暖有力, 与她的目光一样充满力量。
四目相望的那个瞬间,围在他们周遭的人群全都变得遥远, 明明是情势危急的关头, 可天地间似乎短暂地变得寂静安宁。
从某种程度来看,虽然对于裴君岳而言她是命中劫数,但对叶玄雪来说,她却是救赎。
在禁池备受折磨的时候, 大部分时候,他都在回忆。在裴君岳的元神彻底复苏, 关于旧日的记忆不再残缺后, 他所回忆的,却是叶玄雪的过往。
混沌之时,他急于寻找过往,可想起来了, 他又希望能够遗忘。
做叶玄雪挺好,哪怕仅仅是个傀儡。
如此贪得无厌。
方寸心心里却已浮起怒气,那抹怒气愈演愈烈, 从她渐渐眯起的眼眸中化作凌厉的杀意涌出。
近一个月没见到叶玄雪,她没想到他会被折磨成这副模样。
眉宇间笼着团死气,干裂起皮的唇瓣又被鲜血染得通红, 凌乱不堪的头发随意披覆,身上的衣裳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血迹干涸成暗黑色斑块,混着泥浆污物, 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两个尖锐的铁钩穿过他的琵琶骨,伤口处的血肉已经腐烂,几只白蛆蠕动着,啃噬他的血肉。
哪里还有一丝叶玄雪的风范与模样?
她以为……他到底是受天下修士敬仰的大师兄,这百余年无时无刻不在替九寰亦或是五宗安危出力,甚至在天裂战场上都立过赫赫战功,如今哪怕身为阶下囚,他们也该给他基本的尊重与体面,却不曾想竟被折磨到这般田地?
她早已认定叶玄雪是她的人。
对于自己的人事物,她向来有极强的占有欲,哪怕是死,他也得死在她手里,她断容不得他人如此折辱于他。
握着她的手忽然一紧,及时将方寸心外泄的怒意与杀气按下。
叶玄雪递给她一个沉凝的目光,方寸心暂时冷静下来,只在心里暗自琢磨。
一会非要杀了裴敬川那老东西,管他是不是叶玄雪的舅舅。
反正云海一梦都被她弄没了,他们之间的仇恨多到数不过来,再多一个裴敬川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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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个眼神交错的时间,外界已因为邵含山一句话而掀起狂风巨浪,尤其是无量海的内部。如果说今日这场纷争原本是针对寂承苍和无量海的阴谋,那么邵含山一句话几乎钉死了寂承苍的罪行,无量海的弟子们不知所措地望着寂承苍和邵含山,都是宗门上修,在九寰亦身居要位,他们已不知道该听信哪一边。
眼见自己被邵含山偷袭背刺,寂承苍怒极反笑。
收到叶沉和裴敬云的求援传信时,他们一共派出三支队伍,除了她以外,邵含山和裴敬川亦各率一队前往搜寻,然而他们都在黑魔风沙中迷失了方向,最后应是裴敬川先找到了叶沉和裴敬云以及他们孩子,还有受到重创的凶壤,趁机动了手脚。邵含山也在那时发现裴敬川的举动,却选择与他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难怪,他能在裴敬川成为仙军统帅之时,顺利成为仙军大将。
三个人,只有她一人被蒙在鼓里,直至今日,邵含山原形毕露,与裴敬川串通一气,借此机会想将她铲除,好把无量海收入囊中。
想通此节,寂承苍剑指邵含山质问道:“邵含山,当年我兄嫂战死沙场时,你就已经与裴敬川狼狈为奸了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我身为无量海的一员,同时又是五宗仙军的大将,有守卫九寰与无量海的职责,无法坐视不理。你滥用宗主之权,私下与姬灵夷秘谋交易,私养异兽,置九寰、置宗门于何地?”邵含山从人群中走出,毫无惧色,满面的正气凛然,“若非当日你将凶壤封于叶玄雪体内,又何来他今日之苦?你在此时大闹灭劫台,想救的到底是他,还是凶壤?无量海各位弟子,你们可要想清楚,到底是跟随寂承苍与天下为敌,还是要弃暗投明,共诛恶修异兽?”
四周早已哗然,原本跟在寂承苍身后严阵以待,准备上场救人的无量海弟子面面相觑,皆露出为犹豫的为难神情。
“各位都听到了,不止是姬灵夷,连邵将军也已站出大义灭亲,亲口作证,你们还犹豫什么?”太微山的司寇靖远此时不再迟疑,果断地选择站在裴敬川这边,祭起法宝,“诛恶惩奸,我太微弟子人人有责。众弟子听令,备战!若是无量海一意孤行欲,太微必不留情!”
随着他一句话,太微弟子尽皆飞身半空,各自祭起法宝,法宝虹芒冲天而起,直透黑云。
寂承苍也已仙威全绽,九寰第一仙并非浪得虚名,灭劫台方圆百里,尽皆被她的仙威所笼罩,剑尖所向,寒意逼人。
斗法一触即发。
见到太微表态,沉渊宗主海肃眉心成川,望向身边的萧西临。
这场五宗内斗由他们两宗合力发起,如今一发不可收拾是始料未及的。萧西临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他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还有隐情。
“西临神君,事已至此,贵宗还不表态?”他想了想,低声问向萧西临。
萧西临却只高深一笑:“海宗主,那你又在迟疑什么?”
一句话,就将问题踢回给他。
海肃神情一沉,还想再问,却见她忽然垂眸,似乎收到外间传音,那边司寇靖远大义凛然地说完话,又点他名字:“海宗主,你呢?”
这海肃看着五大三粗,实则心思极细,见灭劫台上剑拔弩张,连各宗弟子都如临大敌,反而冷静下来,只见他眸光一闪,开口道:“本座私以为,今日当以行雷劫诛除凶壤为重,无量海与寂宗主之事牵涉甚重,还需从长计议,不宜在此动武伤了五宗间的和气。等雷劫过后,我等再行商议。”
“可有人阻挠雷刑!又当如何?”司寇靖远道。
“阻挠雷刑者……”海肃望刚要说些什么,卓青让却忽然飞到他身侧,附耳一语。
也不知说了什么,海肃的脸色逐渐改变,目光随之望向邵含山,神色慢慢阴沉凝重,仿佛笼上一层黑云。
那厢,裴敬川只将仙戟一沉,飞身挡于灭劫台前的半空中,戟尖横划,荡开的庞大气劲震向叶玄雪,只道:“不必再说,启雷劫。”
叶玄雪和方寸心被这股力量震到灭劫台的正中央,灭劫台的地面同时浮起繁复符纹,天际黑云聚涌,银电暗藏,九柱同时亮起,发出一阵滋拉的刺耳响声。
寂承苍不顾身前虎视眈眈的邵含山,漫天剑阵已成,尽数飞向裴敬川与他身后的灭劫台。邵含山亦祭宝聚起无数只流影暗光蛇,眼见要攻向寂承苍。
刹时间飞沙走石,轰隆一声巨响,整座山峰仿佛都要被震塌一般。
值此紧要关头,海肃却与萧西临对望一眼,同时出手。但见一座山峦虚影出现在邵含山的头上,向他压去。邵含山神色一变,只能暂时放弃攻击寂承苍,很后退了数步。凤鸣声响起,炽烈的火焰化作凤凰,喷吐出的焰息对准了裴敬川。
五宗中四宗主事都已出手,唯独太微的司寇靖远还没动手,见些混乱情形不由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这是要毁了玄机阁吗?快点住手!”
倘若这四人同时出手,别说这个灭劫峰,整个玄机阁恐怕都会化为劫灰。
裴敬川眉沉眼肃,执戟微收,那边邵含山也朝海肃和萧西临怒道:“二位这是何意?莫非也要与寂承苍同流合污?”
“邵含山,在你指证寂宗主之前,我们先来算算九寰学院的账吧。”一道人影从雷曦宗的弟子群里跃出,清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孤峰,“你们指证寂宗主的罪名,全凭口述却毫无实证,但我的手里,可握着你借九寰学院豢养异兽,将五千学生当成喂养异兽之食的确凿证据!”
全峰震愕,尽皆望向说话之人。
“黄口小儿也敢污蔑本将?”邵含山闻言又惊又怒,见说话的只是雷曦宗的那个小弟子卓青放,便未放在眼中,一道流影暗光蛇便朝卓青放射去。
然而烈焰涌现,顷刻就吞噬了他的攻击。
“雷曦宗的弟子,我萧西临的儿子,你敢动他试试?”萧西临早已飞身卓青放身后半空,冷冷开口。
邵含山神情顿变,碍于萧西临的威势暂时住手,只能不动声色望了眼天际之人。
“卓青放,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以此等重罪污蔑一宗上修,你……”裴敬川开了口,沉沉威势碾压向卓青放。
然而卓青放压根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打断了他道:“少废话!裴敬川,邵含山,你们有这时间在这里说这些,不如看看九寰学院和横刃山异兽巢穴的情况吧!我们宗的苏师姐与天骸墟的唐梦归,已经带人攻占两地。”
他一边说,一边祭出一枚小巧的传影球。
传影球浮在半空转动,无数道光芒飞出,渐渐聚成庞大虚影,赫然便是九寰学院内部与横刃山异兽巢穴景象。
所有的黑甲卫已经然尽械投降,负责学院的高阶修士也全部被俘,苏断水的身影出现在影幕之中。横刃山那边,唐梦归带着傀儡军已经控制住巢穴中的异兽和守卫,解救出所有本该喂饲异兽的学生。
“我们都能作证,九寰学院在横刃山豢养异兽,并将我们所有人当成异兽之食,我们已经……已经有几百人被他投喂异兽,他们还挑选出有天赋的学生,用来进行异兽融合……”徐杨和大明站在苏断水身边,通过传影球向玄机阁的众人义愤填膺道。
他们身后是无数学生的愤怒声音,不论是九寰学院,还是横刃山中,全部都是沸腾的怒意。
这一刻,灭劫台的孤峰上鸦雀无声。
“邵!含!山!”寂承苍咬牙切齿道出他的名字,手中长剑嗡嗡震动,恨不得将他捅成筛子。
邵含山的脸上已经失去血色,嘴唇慑懦着吐不出完整的句子,与先前的振振有词判若两人,只能用目光再度望向裴敬川。
“苏断水师妹已经联系我了,他们从横刃山里发现的异兽,有部分与我们在天海楼里找到的异兽名单重合,可以证明姬灵夷将天海楼的异兽转移到横刃山中,而非他们所说的,转移到无量海。对于寂宗主的指控纯属污陷!另外,横刃山中还有一批异兽,与五年前元莱金犀山金犀村的灭口事件有关,他们最初用来豢养异兽的位置用是金犀村。”卓青让以后飞到弟弟身边,擎起手中一枚玉牌道,“金犀村的异兽与这些年军中、九寰各地频现的异兽事件有关,包括当年望鹤十三城遴选赛期间发生的异兽潮事件。相关记录,已在横刃山中发现,全部可查。”
“邵含山!枉本座如此信任你,委任你为五宗仙军将领,可你竟置私饲异兽,甚至将九寰仙民做为异兽之食!又与姬灵夷串供,祸水东引,妄图借刀杀人,让我们杀了寂宗主?其心当诛,罪无可恕!如今证据确凿,你还不束手就擒!”裴敬川一句话,便断了邵含山的路。
“我……”邵含山开口要辩解,却被裴敬川一个目光制止。
“别急着把罪名全扣在邵含山头上,邵含山是该死,但更该死的,是暗中指使他的元凶,也就是你,五宗仙军之帅,玄机阁的宗主,裴敬川!”卓青放再度开口,俊脸上一片怒杀。
峰上众修对于这接二连三的骇人之语,除了震惊之外,已经不知该做何反应。
司寇靖远闻言神情骤变,不可思议地望了望裴敬川,又看着沉默的萧西临和海肃,已心中洞明,这二人定然提前知悉了一切。
裴敬川双眸微眯,一屡精芒隐现,声音愈发沉敛,不现任何惊慌:“卓小友,你此言可有证据?”
“我当然有!”卓青放的话,掷地有声。
随着他一句话,原本守在灭劫台四周,身着玄机阁服饰的修士忽然间全部飞到了灭劫台前,撕去了幻形伪装。
“我,无量海桑慕,就是证据。”
“我,玄机虞随,亦是证据。”
“还有我,无量海云汐。”
“我,九寰学院壮英。”
“我……”
这一站,就是数十人,皆是与壮英一起,做为最后一批黑甲卫赶到玄机阁的人。
裴敬川冷冷看着他们,唇角似乎勾起一缕笑,仍旧无动于衷。
“九寰学院将被异兽寄生的学生培养成学院的傀儡,借今日行雷劫之机,潜入玄机阁中,扮作玄机弟子藏身在这灭劫台四周,一共两百余名,除了他们外,还有一百五十余众藏身于四周。若无你的允许,他们如何悄然潜入玄机?”卓青让继续道,“你暗中布下这许多黑甲卫,恐怕不仅仅是要诛杀叶师兄与寂宗主吧?”
裴敬川微一垂头,唇角裂得越来越开,笑中透出一丝诡异来。
“裴帅,你还有何话要说?”海肃忍不住质问道。
裴敬川却是一抚额,长笑出声,仿佛觉得这个质问十分可笑,不屑回答,又似乎有种终于可以卸下长久的伪装的轻松,放任野心曝露于所有人面前。
“玄雪!”那边,寂承苍发出一声惊呼。
灭劫台不知何时已被蓝色雷网所笼罩,涌动的黑云中无数道银电已开始落下,雷劫开启。
寂承苍再顾不上其他,纵剑掠向灭劫台,欲先救叶玄雪,裴敬川依旧挡在灭劫台前,仙戟绽起刺眼光芒,朝前方横扫而出,刹那间,所有站在劫台四周的修士全被震飞,寂承苍亦被他的长戟所阻,一时半刻无法闯入灭劫台。
“想救他,太迟了!”裴敬川一改往日凝肃,满目冷漠,飞到高处,俯望眼前众人,“我的孩子,出来吧!”
“不好,他要放出凶壤!”卓青让被震退百步,意识到了什么,捂着胸口厉声喝道。
只要叶玄雪一死,凶壤立刻便会脱离躯壳内的封印。
与此同时,一百余名修士褪去玄机阁弟子的伪装,飞在孤峰外,将整个孤峰都围在其中,眸中凶光毕露,乃是前三批赶到玄机阁的黑甲卫。
裴敬川的野心,已昭然若揭。
这场雷劫的目的,不是只为叶玄雪和寂承苍,而是为了五宗所有修士。
裴敬川的仙戟与寂承苍的长剑在半空中交撞起一片火花,火花化作满天流星纷纷坠落,劫台之上的雷电却已由银色变作紫色,庞大的天威沉沉降,被困在灭劫台上的人变得渺小而无助。
轰隆一声巨响,如石破天惊般,一道紫雷垂直而落,直奔叶玄雪。
“叶师兄——”无数的惊叫声响起,所有人都满面骇然,眼睁睁看着雷劫降临。
寂承苍双目赤红地望向灭劫台,已然来不及救他。
裴敬川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很快被无情吞噬,邵含山倒是露出了一丝得逞般的笑意……
然而就在此时,浩浩仙威如同玄机阁这千重山万重峦,从雷劫中朝四野绽开。庞大的元神顷刻间席卷整个孤峰,瞬间让所有人停下了动作。
如此强悍的仙威和元神,这孤峰之上,竟有境界强过寂承苍之人?
“杀他,问过我了吗?”
金石般的脆音从灭劫台正中传出,带着铮然杀意,盖过这漫天的刺耳雷鸣。
众皆望去,只见紫雷之下,叶玄雪站得笔直,并未如所有人所预料得那般,化为灰烬。
一个身影,静静飞在他的身后,替他接下这道神雷。
那人,正是方寸心。
第154章 玄机变(3) 他们已经多年,不曾这般……
银紫电光像一只只细长的蛇, 从翻滚的黑云间游过,最终在灭劫台的正上方汇聚成一束轰烈的天雷,像柄摧魂夺魄的利剑, 将天宇劈成两半,将一切化为灰烬。
紫电的光芒将灭劫台照得分明, 也将叶玄雪的脸照得更加雪白, 他的神色很淡,目光平静到漠然。
那道雷,连他的发丝与衣角都没未能触碰到,便被半空中一柄长剑尽数吸走, 化作盘绕着长剑的一道紫色细光。低沉厚重的黑云却在落雷之后彻底散开,天光大现, 驱走阴霾。
磅礴浩大, 如同无形无色海浪的仙威,随即四下荡开,弥漫整个孤峰,又从孤峰向外席卷, 刹时间便震慑了所有人。
一触即发的大战,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暂停。
今日云集玄机阁的修士皆是九寰顶尖境界,五宗宗主都在元婴之列, 而其中又以裴敬川和寂承苍为最。寂承苍自不必说,一心问道,境界早已到元婴后期, 素有九寰第一仙之称,而作为仙军统帅的裴敬川境界约在元婴中期,虽稍逊寂承苍,但他战场历练百余载, 又身怀重宝,实力与寂承苍也在伯仲之间。
九寰之上,境界达到元婴期的修士本就屈指可数,个个都叫得出名字,在这灭劫台上已经占去许多,哪里又冒出一个境界如此强大,甚至凌驾在寂承苍之上的修士来?
直到有人难以置信地唤出一个名字。
“方寸心?”飞在灭劫台左侧的卓青让认出了那道身影。
“方师妹?怎么可能?”
“她不是死在叶师兄手中?”
“小小小……小师妹?”
“那不是雷曦宗的方寸心?”
“她的境界……怎么回事?”
四面八方响起无数议论声,连寂承苍、海肃、萧西临等人,都面露惊疑,短暂地停手望向方寸心。
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缈云峰上的女修,复生归来本就惊人,竟还拥有如此境界,则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拥有此等境界的人,又怎么可能只是雷曦宗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
裴敬川则更是眉心渐蹙,高高在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纹。即使方寸心已经有过太多惊人的战绩,但在他这里她仍旧不值一提,他从未将她放在眼中,可今日,他不得不承认——
他错估了她。
方寸心浮身叶玄雪身后,环顾了远空众修一眼,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雷骨剑绽起炽亮紫芒,还在不断地吸收着来着天地神雷的力量,剑身嗡嗡作响地震动着。方寸心可没空和他们寒暄啰嗦,她无法吸引这道天雷,再这么下去,雷骨剑也要承受不住神雷之力,随时都会断裂。她猛地握紧雷骨剑,释放强大元神,人剑合一,朝着裴敬川挥落。
雷鸣声起,震彻山野,一道银紫色疾光宛如神龙,带着毁天灭地般的庞大神威,直奔裴敬川。
“快散开!”寂承苍一边提醒众人,一边疾退,同时还不忘震开四周弟子,以剑气化盾。
他们虽非方寸心攻击的目标,但若被雷尾的威力扫中,恐也要重创。
其余修士也都如她一般,向外散开以避其锋芒。
那头裴敬川已然色变,神雷之威他亦抵挡不了,只能往旁边避让,同时手中仙戟狂舞,化解神雷余威。
众人只听得轰隆一声山野巨响,不远处尘烟冲天而起,三座山峰齐齐被神雷削去一半,草木碎石跟着坍塌的山体一齐滑下悬崖,附近的山峦亦被波及,山间草木瞬间焦黑。
将神雷之威尽数倾泻后,方寸心才手执雷骨剑飞身落在叶玄雪身边。
灭劫九柱的光芒已暗,天雷行过一次,就不会再行第二次,灭劫台的束缚自动解除。
“发什么愣?人家都要放凶壤和异兽黑甲卫吃你们了,你们还不把裴敬川这老匹夫杀了?”她随意挽个剑花,压根没给裴敬川反应的余地,御风而起,逼向裴敬川。
从潜入九寰学院开始,就在酝酿的杀意,被毫无保留地释放。
她伪装成黑甲卫带着桑慕等人跟着壮英回到玄机阁后,才发令让唐梦归和苏断水出手,铲平横刃山,占领九寰学院,等的就是这一刻。
裴敬川的真面目再也无法隐藏。
寂承苍等诸修也都回过神来,只将心头重重惊疑按下,开始应对眼下情况。方寸心只来得及镇压住最后那批黑甲卫体内的异兽,前面三批共一百五十余个被异兽寄生的黑甲卫,对于诸修而言,可还是个巨大的威胁。
寂承苍人如疾电,剑气如龙,化四方剑阵,已将邵含山困在剑阵之中。
“今日,我便清理门户,杀了你这叛徒!”她一声厉斥,就要绞杀邵含山。
萧西临亦发动攻势,凤鸣破空朝最近的几个黑甲卫袭去,海肃双拳震势如山,击飞身边的黑甲卫。太微司寇靖远也不再留手,化生藤海缠向黑甲卫。
随着他们的攻击,孤峰上的所有弟子也都祭起法宝,迎向黑甲卫。
“你个小王八蛋!一声不吭跑去九寰学院,也不跟我先说一声!这到底怎么回事?!”林颂飞落虞随身侧,挥手击退虞随身边一个已化成半异兽形态的黑甲卫,满脸怒气心情复杂地揪住虞随问道。
现下玄机阁的处境极其尴尬,而他作为裴敬川的亲传弟子,更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即使真相已经摆在面前,可那人毕竟是他师父,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欺师灭祖的举动来。
“嗐,师父,这都什么节骨眼了,好歹先把这些黑甲卫打退再说。”虞随叹口气,师门成为公敌,他和林颂一样难受,可现在实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机。
看着眼前又朝他们攻来的,已经涨大到原有身体十倍大小,面容扭曲,神色痛苦的一个黑甲卫,林颂也再说不出什么来。
被异兽寄生是件多痛苦的事,他很是清楚。
另一厢,桑慕和云汐回到无量海的同门之中,共同抵御黑甲卫,那边卓青让也带着沉渊谷的同门加入战斗,太微、雷曦二宗弟子也都不再留手。
只有卓青放,飞落叶玄雪身边。
“她让我来护着你。”没等叶玄雪开口,小五就先解释道。
保护他?
叶玄雪的目光穿透纷乱人影,遥望方寸心。
她已杀到裴敬川身边,手中一柄雷骨剑直指裴敬川,依旧是昔年风采。
然而裴敬川竟然不躲不避,任由紫电缠绕的雷骨剑逼到自己眉心,唇畔又扯起先前那抹夹杂着怜悯的莫测笑意。
叶玄雪眉心微蹙,情不自禁向前迈了两步。
果不其然,下一刻,方寸心的雷骨剑竟被震开,焚天仙戟旋即刺向她。她的身形陡然一乱,虽避开仙戟致命一击,却叫他一掌打在胸口,整个人失势般坠下。
叶玄雪心头一紧,下意识想要飞身接她,然而阻涩的经脉一片凝滞冰冷,骨头血肉同时浮现尖锐刺痛,身体仿佛被撕裂般的痛苦提醒着他,这具残躯已经施展不出半点法术。
他仍旧没有停止动作,强忍剧痛迈步上前,堪堪将坠落的方寸心接入怀中,却与她一起被撞落地面,五内顿翻,喉间腥甜,唇角便沁出血丝来。
方寸心反手扶起叶玄雪,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用力咳了两声,道:“不对劲。”
刚才她本可一剑了结裴敬川,可突然间她的雷骨剑变得十分沉涩,而扶摇瓠也突然间无法再送出风息,好似这些法宝同时失效。
可还没等她和叶玄雪弄清缘由,下一刻,异变顿生。
四周的惊呼尖叫声忽然间此起彼伏响起,几个弟子被异兽洞穿胸膛,血溅孤峰,一个接一个弟子被黑甲卫击伤震飞,很快的,就连桑慕、云汐也败下阵来,只堪堪护得性命,甚至卓青让也失去神通,被逼得步步后退,小五也被迫退到他二人身边,三个分/身去其二。
裴敬川自高空落下,仙戟横扫震向寂承苍,竟将她的剑气彻底震碎,把邵含山从剑阵中救出,寂承苍怒极再怒再聚剑阵,却发现手中长剑竟如死物,无论如何都难施法术。
萧西临、海肃和司寇靖远也陷入了同样境地,手中法宝齐齐失效,再难施展神通,竟被身边黑甲卫从半空逼落。
孤峰之上,战势陡转。
诸修与五宗弟子竟都被黑甲卫围到了灭劫台,面对着四周形态可怖,早已泯灭本性沦为异兽的黑甲卫,众人只能往中间集中。
法宝,竟然同时失去了效用。
“你以为我只有凶壤可用吗?真是天真至极!”裴敬川也飞身而落,站在黑甲卫的后方,看着不远处集中在一起的修士,冷冷嘲笑道。
邵含山也已经回到他的左侧,而在他的右侧,则是在斗法开启之时便离开众人视野的姬灵夷。
她手捧一件浮于掌心的六棱球,冷漠地看向众人。
“啊——”林颂神色陡变,指着那六棱球惊叫出声,“那是装黑魔风沙的容器!”
“黑魔风沙?那不是天裂战场的一种风沙天象?”寂承苍遇过黑魔风沙,自然对此有印象。
“不是!黑魔风沙其实也是异兽的一种,只不过它无形无象,也不会伤人,只对九寰大部分晶矿有影响。我们的法宝内部皆以晶矿所炼的晶丝为脉,会被黑魔风沙堵塞,灵识便无法正常施展,从而让我们的法宝失去效力。”林颂飞快道,一边又恼怒地用力揪自己的头发,“这东西……还是前两年我在天裂战场上发现的,我……”
若是因此而害了五宗,他林颂难辞其咎。
“可有破解办法?”萧西临问道。
林颂摇头:“没有,只能等黑魔风沙自己消散。”
众人闻言心却随之一凉。
末法时代,灵气匮乏,修士们从开始修行的第一天就与法宝为武,对于法宝的依赖让他们丧失了对法术的真正掌控力。
法宝失效,对于他们来说不啻毁灭般的打击,尤其是四周围全是凶残无比的天裂异兽。
“本座也不想赶尽杀绝,只要你们愿意归顺于我麾下,从今日起五宗归一,我便放了你们。”裴敬川这时倒不着急杀人,反和声悦色劝起众人来。
“呸!说得那么动听,你狼子野心,想借此机会铲除四宗,好让你一人独大!”海肃破口骂道。
“也可以这么说,你们没得选择。要么死在异兽之口,要么敬我为帅。”裴敬川却毫不在意,“我要九寰今后只余仙军,不再有宗门之别。”
……
“林颂,既然没有黑魔风沙的破解办法,那裴敬川他们也无法使用法宝了吧?”趁着他们吵架的时机,方寸心小声问道。
林颂点头,大抵猜到她的打算,又道:“话是如此,可是异兽不受影响。就算他们和我们一样,这外头还有这么多异兽呢!”
方寸心心中了然,只垂眸琢磨了片刻,忽朝身边所有人朗声道:“各位,将你们的灵气暂借于我和叶玄雪,我们带各位破了这局。”
那十五亿灵石所换的灵气,一半用于修行,另一半全被她存在丹田之内,防的就是有朝一日,她又把灵气耗尽的局面,若能加上他们借她的灵气,应该绰绰有余。
那边裴敬川听到她的声音,冷冷一笑:“破局?你好大的口气!没有法宝,纵你万般能耐又有何计可施?”
“一会你就知道了。”方寸心故作高深冲他挑衅一笑,倏尔又拍上叶玄雪肩头。
“喂,你元神没废吧?”她附在他耳畔道。
叶玄雪点点头,心有灵犀般望向她:“你想……”
“没错,我想。”
方寸心说着手一翻,掌中擎起一件旧物,“用你的元神,唤醒它。”
叶玄雪看着她塞到自己手中的东西,心中巨震。
他的本命法宝——龙魂鞭。
鞭中藏有龙魂,可凭元神驱使,威力堪比天雷,与她的雷骨剑皆是当世无双的神兵,只是如今……
方寸心已在众修惊诧的目光下缓缓腾空。
御风诀,也不是非要扶摇瓠才能施展。
他们需要法宝,她可不需要!
“可行?”见他沉默,她垂眸问他。
啪——
一声脆响,叶玄雪震鞭。
他们已经多年,不曾这般联手杀敌了。
第155章 玄机变(4) “粉身碎骨,不负卿愿。……
“粉身碎骨, 不负卿愿。”
回答方寸心的,是叶玄雪波澜不惊的一句话。
可就这听来似乎毫无重量的八个字,却像是刀尖在坚硬冰面上凿下的深邃痕迹。若方寸心的心是坚冰, 那这句话,就是刻在冰上无法被磨去的属于裴君岳的印迹。无数个被仇恨折磨的日子里, 她心如铁石不见温柔, 早已将过往种种抹杀,就只这句话,被藏在永远无法见光的角落里。
那是她心里残存的,最后一丝情爱。
于她如此, 于叶玄雪,亦是如此。
相识三百余载, 二人之间共历之艰难险境早已数不过来, 方寸心已经记不清他说这句话时,他们二人面对的是怎样的生死绝境了,应该不会比现在所面对的情况更好。
“纵我粉身碎骨,亦不负卿之所愿。”
背水一战的糟糕局面下, 他用命陪她孤注一掷,无论她提出何等荒谬的想法,他都竭尽全力地成全。
那时的他只是误入魔门的少年修士, 说这句话时眼角眉梢都藏着笑意,眼里是星辰大海,意气飞扬无惧生死, 与她天地驰骋何等快意!
可如今,他用沙哑的声音再作旧誓,眼底光芒却已悉数黯淡,眉宇间已遍染风霜沧桑, 只是这一句承诺,纵是到了今时今日,他依旧愿意兑现。
无光的角落忽然被照亮,记忆灼伤坚硬的冰石,换来一丝裂纹。
方寸心的目光旋即沉敛,飞快转过头不再与叶玄雪对视,以四溢的杀气掩去这一瞬涌动的情绪。
风舞如龙,将她衣袂吹得猎猎作响,众弟子也都被庞大的风息震开,只余下寂承苍、萧西临等强修还站在叶玄雪四周,满心惊疑地看着方寸心和叶玄雪二人。
该不该相信方寸心?
虽然不知道方寸心说的“借灵气”到底怎么个借法,但他们也已猜到一二。
然而掐诀直接施展法术,早已是仙史课上属于过去的辉煌,他们生存在这个灵气匮乏的世界,即使境界高强如寂承苍,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导,也都依赖于法宝,几乎没有接触各类法诀。纵使会些法术,大多也很粗浅,在这生死关头派不上用场。
直接施展法术与裴敬川的黑甲卫斗法,这未免太令人匪夷所思,但今日让他们惊讶的事已经接二连三地发生,多这一件不多。再看方寸心施展御风诀已腾身半空的模样,似乎并无虚言。
况且眼下的情势,他们也没有其他办法。即使凭借他们的实力,能够从异兽口中逃生,可孤峰上这么多的仙门弟子又该如何是好?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沦为异兽口中之食?
四宗宗主平时虽然各有嫌隙,可值此紧要关头,却又出奇一致,必需先保弟子安全。
寂承苍最快做出决定,将身上所有翠晶以及法宝灵核内所存灵气尽数释放。
作为一宗之主同时九寰最强修,她身上所存灵气,自非普通修士可比,刹那间,浓郁且纯粹的灵气弥漫,只叫人心神一醒,通身惬意。萧西临紧随其后,释放出自己的灵气。随着她们的动作,本来还有些犹豫的海肃和司寇靖远也不再迟疑。
各宗之首都已经借出灵气,弟子们自当跟上,峰上千余修纷纷释出灵气。
顷刻之间,灵气化作氤氲白雾包裹了这座孤峰,峰上草木都轻无风而摇,凝出翠露,天光之下,一道虹霓缓缓架起,竟是九寰极难再现的仙景旧梦。
叶玄雪长吸口气,仿佛置身于昔日灵山,沐浴灵气感受天地之精华,身上的痛楚似乎都减轻许多。
众人已然退开,留足空间给他。
他微一闭眼,再睁眼时,双眸迸射锐芒,死气一扫而空,仿佛换了个人般。
老朋友,很久不见。
心头一句感慨,随着元神送入长鞭。
龙魂鞭绽起华光,龙鳞全张,似一条银色蛟龙飞舞在他身边。
方寸心已御风飞到高处,旁落的雷骨剑应飞回她手中,剑身发出幽暗紫光,比先前还要浓郁。脚下氤氲的灵气疯了般涌入她体内,她左手掐诀,引灵化仙,在身侧聚出三枚金灿灿的光球。
四周涌动的灵气带来不安的气息,裴敬川眼眸浅眯,不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沉戟下令。
所有被异兽寄生的黑甲卫发起了新一轮围攻。黑甲卫虽只一百五十余众,却已不成人形,黑色血脉爬满全身,五官已扭曲得看不出模样,身躯膨胀得像巨人,尖利的獠牙淬着毒液,裂开的肌肉间鲜血狂涌,后背生出的腕足,光涌如同海浪,骨头刺穿血肉长出体外化作刀枪,撕裂的腹部飞出无数虫子……
玄机阁仿佛变成人间天裂,战场从天外搬到了这里。
面对逼近的黑甲卫,众修士脸色煞白满目骇然,心中阵阵惊恐,只恐成为异兽口中之食。
狂风倏尔大作,化作风圈将灭劫台护在正中,庞大风劲如同风墙阻拦了黑甲卫的脚步。方寸心轻叱一声,积蓄了许久力量的雷骨剑发出一声悠长剑吟,幽沉紫光从剑尖冲天而起。天际再度云涌,雷声隐现,应和着方寸心手中震动不休的雷骨长剑之召,紫光如游龙飞入云中,散成无数道紫电。
滋拉——
刺耳声音响过,密集的紫电下雨般,沿着灭劫台一圈落下,形成一圈威力无比的雷圈。
焦臭的气味顿时弥漫,想要越过雷圈的黑甲卫在雷圈之下都被紫电灼成灰烬。
九霄玄雷织成炽电杀阵,以攻为守,将所有人护在杀阵正中央。
方寸心在炽电结阵之前,便已化作流星飞出黑甲军的包围圈,毫不犹豫地执剑攻向裴敬川。剑尖之上紫光涌动,随着她的攻击化作雷势电芒笼罩裴敬川。
裴敬川双眉紧蹙,神色沉敛,只将仙戟横于身前,后背肌肉暴起,四对羽翼破体而展,带着他飞到高空,让方寸心这一击落了空。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玄机阁又一处山峦被方寸心削裂。
尘烟四起。
远处众修看得心头一跳,裴敬川身上竟也有异兽寄生?
方寸心却并无意外,她的身影凌空一闪,并没继续追击裴敬川,身侧两枚金色光球已一左一右飞向邵含山与姬灵夷二人,而她也如鬼魅般闪身到姬灵夷身边。
裴敬川陡然变色,方寸心的攻击只是虚晃一枪,她的真正目标是姬灵夷手中之物。
金色光球如同天际流火,刹那间飞到邵含山和姬灵夷面前,竟化作无数枚金色小箭笼罩了二人。
金雷双修的方寸心,今日才显现金灵之威。
邵含山面如死灰,本以为这一盘棋局走到眼下境地,已是必胜,谁曾想跳出来一个方寸心。他无法施展法宝抵御,只能眼睁睁看着金箭飞来,满心绝望。这一刻,裴敬川选择保住姬灵夷手中之物而放弃了他,他连后退都来不及,便被金箭扎成筛子。
轰——
金光乍起,气绝而亡的邵含山整个人被金箭带飞,撞到附近的另一座山壁之上,山体轰然碎裂。
那边,攻向姬灵夷箭阵被裴敬川扔来的仙戟拦下,在半空中撞出刺眼金芒。方寸心手中雷骨剑化无双剑影,速度快到让人完全无法看清,眼见已削向姬灵夷双腕,电光火石间,一物横来挡下方寸心的剑。
姬灵夷被人拉开,方寸心的剑削在了裴敬川的肉臂之上,断他左臂。
裴敬川并没再将姬灵夷送到身后,而是将她整个人拉自己胸前,他的胸口衣裳尽裂,肉色涌动,姬灵夷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他按进一片软肉之中,与他身体融为一体。他的断臂伤口处涌出肉粉色粘液,竟又长出一截新臂,趁着方寸心未及反应之际,新臂上又长出无数触须扫向方寸心。
触须的顶端全是尖刺,方寸心一时失察,避退之时竟叫尖刺划过左臂。
顿时鲜血涌出。
她退后十数步,可裴敬川身上的触须向她飞来,他身后的巨翼也扇出狂风,扰乱她的身形,身后的黑甲军闯不过雷圈,也纷纷朝她攻来。
一时之间,她腹背受敌。
“我瞧你能撑多久!”裴敬川冷道。
就算无需法宝就能施法又如何?这里的灵气,够她撑上多久?
拖到灵气耗尽,还不是死路一条?
方寸心咬紧牙关,逼退围来的触须和黑甲军,心中觉得古怪。
她并没从裴敬川身上感受到异兽的气息,再看他神色如常心志未乱,他应该未被异兽寄生才对,可为何……
“方寸心!他的肉身已被改造,应该有五区、糜兽、铁翼等异兽的成份,并非寄生!”叶玄雪的声音从灭劫台中央传出,带着一丝急切。
方寸心回身一剑劈下数道雷光,将围到后背的几个黑甲卫打退,闻言望向裴敬川。
难怪,他的身体可以再生,还可将姬灵夷融入肉身之中。若不是异兽寄生,那她的元神对他也失去作用。
他说得没错,直接施法对灵气消耗太大,她撑不了太久。
思及此,她不作多想,只将身侧最后一枚金球朝他震出。金球化作箭阵,光芒大炽,裴敬川却不躲不闪,任由这些金箭透体而没,他则挥舞着漫天触须朝她刺去。
方寸心一剑斩下,削断这些触须,然而下一刻,这些触须便又再度生出,朝她飞来。
她被困在漫天黑色须海之间,疲于应对这些源源不绝的触须,难以靠近裴敬川的本体。四周的灵气消耗得极快,灭劫台的雷圈也已岌岌可危。她眼眸一眯,咬破舌尖,祭出元神之力。雷骨剑上窜起金焰,随着她一剑横扫,四面八方的触须全都化作灰烬,她也趁此机会逼近裴敬川。
然而裴敬川突然间高高跃起,张开裂到耳根的巨口,口中飞出无数饕蝗。
此招来得猝不及防,方寸心再退之时已是不及,整个人被饕蝗包围,那边触须又再次涌来,眼见她的身影消失在半空中,众人心中俱是一沉。
一声龙吟突然响彻山野。
浩然神威带着肃穆庄严的气息,从灭劫台上奔腾而出。
一只银色巨龙从叶玄雪身侧飞出。
龙魂已出,带着叶玄雪的元神力,化作实体,直奔方寸心,形成的飓风瞬间将所有饕蝗与纠缠的触须卷散。
“抱歉,来迟了!”属于叶玄雪的声音从龙嘴之中响起。
毕竟太久没用龙魂鞭,鞭中龙魂已然蛰伏不醒,他又身负重伤,花了点时间才将龙魂唤醒。
“不迟,来得正好!”方寸心飞上龙背,手中雷骨剑已不见剑形,只剩一道雷光被她擎在掌中。
龙魂不再说话,身体绽起霜光,四周水气凝结,化成无数冰棱,方寸心伏身贴在他的背脊上,风将她的长发尽数吹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一双遍布杀意的亢奋双眸。
孤峰之上所有的灵气已全部被二人所吸纳,半点不剩,胜败便在此一举。
“走!”她低声一喝。
龙吟破空,一人一龙化作纠缠的紫青双光,飞向裴敬川。
裴敬川已然察觉到空气中传来的可怕力量,如同天地山海倾覆般。他也早已倾尽全力,当下暴喝一声——
饕蝗倾巢而出,巨翼扇出狂风,带着尖刺的触须翻涌成海,尽数向二人攻去。
灭劫台上的众人已然忘却四周危险,只眼也不眨地看着远空一场毁天灭地般的恶斗。
只见紫青双光如同两只交缠盘旋的仙龙,所过之处,饕蝗被冰封,触须被斩断,劈散狂风,摧枯拉朽般飞到裴敬川身边,没进他的身体之中。
肉粉色的血肉疯狂蠕动着,属于异兽“五区”的能力一边修复本体,一边吞噬着二人,想要将方寸心和叶玄雪封在自己体内。
裴敬川觉得自己胜了。
可下一刻,身体传来的剧烈痛楚让他变了神色。
暗紫色的光芒从他身体中透出,雷电横行于他被异兽血改造后的身体内,将他的骨血化为灰烬,龙魂穿透他的魂神,冰冻他体内所有异变。他肉身的修复力跟不上毁灭的速度,像融化的巨大蜡烛,渐渐化成灰烬。
姬灵夷裹着层粘液从他体内跌出,倒在地上早已气绝。
那枚用来封存黑魔风沙的球形容器滚出老远,被一道紫光挑起,送到林颂手中。
裴敬川感受两股力量在自己身体内肆虐,素来沉稳严肃的容颜已然扭曲变形,疯狂的怒吼渐渐变成恐惧,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消融,化为灰烬。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无尽的痛楚席卷全身,成为他终结时的唯一感触。
直至灰飞烟灭,曾经纵横战场,守护了九寰三百多年的一代强修裴敬川,带着野心与未了的心愿,彻底消失在孤峰之上。
一阵风过,龙魂消散。
方寸心从半空缓缓落下,灭劫台正中央的叶玄雪随之脱力倒下。
遥遥一眼,她化作疾光,飞回他身边,单膝落地,将他拥入怀中。
第156章 纠缠 他迷离地望着方寸心,仿佛在等待……
叶玄雪的手一松, 任由龙魂鞭掉落地面。
召唤龙魂耗尽他体内最后一点真元,他连握紧长鞭的力量都不复存在。
身体重得像山峦,五脏六腑翻搅得厉害, 骨头与肌肉都像是粉碎了一样,就连元神也开始刺痛——那滋味, 像是这具本不属于任何人的身体即将破碎消失, 还归轮回。
他眼前发黑,四周的人影都跟着模糊,
耳畔充斥着斗法的喧嚣声。残余的黑甲卫失去裴敬川的指挥后陷入混乱,开始毫无章法地攻击修士。所幸林颂很快将孤峰上的黑魔风沙收回容器中, 玄机阁的外门弟子及时送来了一批翠晶,以供孤峰上的修士们补充灵气, 与黑甲卫厮杀。
冰冷的身体感受到一丝温热, 他知道自己倒地之前已被方寸心接下,想要睁眼,可身体依旧沉重得无法动弹,甚至连眼皮都难以打开。
他心知肚明, 身体和元神这异常的情况,已不单纯是因为先前所受的重伤。
这具尸傀肉身依赖于裴敬川的法术和凶壤的力量而存,如今裴敬川已死, 法术将渐渐失去效力,肉身的溃败,只是时间问题。
方寸心已经往叶玄雪体内源源不绝地注入灵气, 可所有灵气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丝毫涟漪。她眉心渐锁,看了看四周的战势,果断将天劫召出。
“这里交给你们。”她朗声一语, 便抱着叶玄雪飞上天劫的背,让他坐在自己身后,再以龙魂鞭把人捆在自己腰间,也不等五宗修士回应,便抛下众人带着叶玄雪飞离孤峰。
余下的事,便交给五宗自己善后吧。
————
太苍林的竹林依旧清幽寂静,一簇一簇的光线似被染上浅浅的碧色,如薄纱般朦朦胧胧地挂在林中。
外界纷扰的声音无法再传到这里,惊天动地的斗法也被隔绝在外,叶玄雪得到片刻宁静,于黑暗之中陷入沉睡。
他太累了。
也不知沉沉昏睡了多久,再度感知外界气息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死了一回。
魂神彻底失去知觉,就连黑暗都不存在,所有的爱恨痛苦都悉数归零,他好像彻底消失。
□□的痛楚还未完全消退,骨头的酸涩与肌肉的钝痛,都在提醒他,他并没死去,隔着眼皮他能感受到淡淡的光芒。四周很安静,只有些窸窸窣窣的小动静,他睁开依旧沉重的眼皮,看了眼天上。
是熟悉的竹林与摇曳的光斑。
他回到了太苍林,正躺在自己的法座上,身上已经换了身干爽宽大的衣袍,粘腻脏乱已经被人清理干净,凌乱的长发也被洗净梳顺,用紫粉色的发带松松地扎起,垂落在他枕侧,他眼角余光能清楚地瞄见一个扎得非常漂亮的蝴蝶结。
不消说,这必是方寸心手笔。
他尝试着缓慢地撑坐而起,被锁链穿透的伤口虽然已经包扎妥当,但仍旧随着他的动作牵起钻心的痛楚。他坐定后闭上眼,深吸几口气平复着身体传来的痛楚。
“醒了?”微喑的声音响起。
他循声望去,眼眸倏尔微眯,目光有一瞬间的迷茫懵懂。
方寸心背对着坐在法座边沿,正褪去外袍,毫不在意地露出只着素布裹胸的后背。朦胧的光线与斑驳的光影落在她身上,勾勒出让人痴迷的动人轮廓——如果没有那道皮翻肉绽的伤口外。
她歪着头,长发拨到一侧胸前,正费劲地给三道从右前肩纵划到后背的伤口上药。
血肉模糊的伤口看着便叫人觉得痛。
在给自己上药之前,方寸心已经先替叶玄雪疗伤加清洁了一整晚,等他安稳后才动手处理自己的伤。只是这道伤越过肩划到后背,那药涂得笨拙且十分不匀。
她正费力地反手摸索着上药,忽然间手里装药的瓷匣被人拿走。
叶玄雪从瓷匣里挖出厚厚一坨碧色药膏,将几缕散落的发丝归拢到她左侧,才将药仔细抹在她后背的伤口上。火辣辣的伤口沁入一缕冰凉,她垂下双手,享受他的温柔。
他依旧专注地上药,抹完肩背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后仍未住手,将他能看到的,她背上所有深浅不一的伤口,全都抹上药。
冰凉的指腹加上沁凉的药膏,游走在她背上,酥麻的像羽毛拨过心弦。
不期然间,他的指腹擦过她的腰侧,她冷不丁一痒,立刻缩了缩。叶玄雪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这已是他所能看到的最后一道伤口了。
他放下药匣,目光落在她纤长的脖颈上。青色的血脉藏在白皙的皮肤之下,冰刃划过后鲜血喷溅的画面出现在他脑海中,他闭了闭眼,道:“你不该救我。”
她不该将他从雷劫中救出,甚至不该冒险回到玄机阁。
方寸心想起他踏上灭劫台时那副模样,心里气还没全消,闻言只嘲道:“你全身上下,只剩嘴最硬了?”
回应她的,是叶玄雪突然贴近的胸膛和搂上她腰肢的手。
冰冷的手掌按在她温热的肌肤上,惹她倒抽口气。
自从元神复苏后,叶玄雪便不再主动靠近她,今日这般也不知着了什么魔。方寸心索性放软身体倚入他怀中,由着他索取。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抚向她的颈间,头缓缓俯到她耳畔,与她耳鬓厮磨着,沙哑未全消退的嗓音说出的话像一阙遥远的歌谣:“方寸心,让我死在雷劫之下,对我来说才是解脱。我活着就意味着终有一日要与你刀剑相向,你我之间始终需要一个了结。”
他说“刀剑”一词时,语气中遍布金铁铮鸣的杀意,摩挲她脖颈的手也倏尔用力掐住她的咽喉。
再多一点力道,她的咽喉就会被他拧断的,但她没有反抗,甚至顺从地微仰下巴,后脑轻轻靠在他肩头,仿佛笃定他不会下手般,斜望他的目光蓄着不为外人所窥的潋滟风情。
带着些微挑衅的妩媚,她像只得意的狐狸,牢牢握住他的心,为所欲为。
叶玄雪的手紧了又紧,最终没能狠下心。他恨自己这一刻在她面前无能为力的软弱,注定被她拿捏。
仿佛泄愤一般,他垂头咬上她的侧颈,用略带野蛮的力道啃噬着,仿佛要终结这一切,却最终都化作撩人心火。
“了结?”方寸心反手抚上他的脸颊,闭上双眼,“你我已在青墟上了结过一次,可结果呢?”
他们莫名其妙地活了过来,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各自有了新的开始。这个新的开始像是两支生死签,她运气好抽中了生签,而他抽中了死签,从一开局就注定死路。
她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从他们相识相交到反目成仇再到复苏,所有一切皆身不由己。
他们相识,因为他师父穆寒山的计划;他们反目,因为她父亲方天遗与天遗门的覆灭,而他们的复苏,则更加难以揣测。
有双眼睛,仿佛在暗中窥探着他们,将他们推进无法回头的绝境之中。
他们不止没能了结,反而纠缠得更深。
“你我之间当然会了结,但绝非现在。”她侧过头,与他对望,“放心吧,不会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纵是刀剑相向,无非再现青墟之战。”
方寸心不知道叶玄雪听没听明白她言外之意,她不想浪费精力过多解释。
“不管你想做什么,可要快一些。”叶玄雪没有多问,只是捧着她的脸颊,吻上她的唇瓣。
倘若太慢,他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这具躯体,已撑不了太久。
肉身泯灭,元神也无法独存,他终究要消散在这个陌生的天地间。
方寸心细碎的呢喃被他冰冷的唇封在了口中。
她转动身体,侧倚他怀中,双臂勾住他的脖颈,挑动他闯入他唇瓣中的舌尖,他手上的劲道越来越大,直要将她揉进骨血之中,用来扎发的丝带不知几时滑落,散落的乌黑长发让他漂亮的容颜愈加迷人,眸中翻涌着再难克制的情愫如同迸发的岩浆,十足的侵略。
当所有的爱与恨全都化作欲/望的引线,长久以来的压抑忍耐随着理智的土崩瓦解沦为一场发自本能的疯狂,没人想再记住过往,只剩眼前意乱情迷的欢愉。
他的吻似狂风骤雨,不得章法却勾起她的沉沦。
宽大的衣袍滑落腰侧,他冰冷的身体让她战栗,她倏尔反身将他推倒法座上,结束这个意犹未尽的吻,居高临下地按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听着他越发沉重的呼吸声,忽然间释出自己的元神。
叶玄雪并未从□□的极致欢愉中回过神来,带着无法退散的欲/望,他迷离地望着方寸心,仿佛在等待她的垂怜,然而他等来的,却是另一场更加疯狂的纠缠。
她的元神猝不及防闯进他的识海中。
太苍林斑驳的光影消失,四周化作广袤无垠的星河瀚海,长发披爻的男修赤足踏着星海,仰头望向更加深远的天际。
除了同样乌黑如瀑的长发外,他和叶玄雪长得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叶玄雪有着世间独一无二的美,宜男宜女,他亦有稀世难寻的俊朗,自是星月为眸山川作骨,少一分精致,却添一寸硬朗。
霜华雪意,秋色平分。
那是裴君岳的元神化相,方寸心记忆中的男人。
第157章 元神相交 “雷曦宗重黎神君,前来玄机……
于修士而言, 识海是极度私人的领域,所有擅闯的元神都将被视同夺舍的威胁,会遭到主要无情的绞杀。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
这道闯入叶玄雪识海, 窥见裴君岳本相的元神,与他的魂神, 有着极致的契合。
很多年前, 还懵懂的他们就已经向彼此敞开了各自的识海,元神的结合与肉身不同,那是另一种发自魂神的共鸣,挣脱了躯壳与世俗的束缚, 叫人忘却所有的痛苦,只探寻天地交融的本源。
也只有这个时刻, 无论是方寸心还是裴君岳, 才能短暂地抛开过往种种,纵情于此。
熟悉的感觉,几乎在方寸心的元神闯入叶玄雪识海的瞬间,便让他魂神颤抖。
他毫无抵抗, 任她的元神化作被薄雾轻笼的女人,踩着星辰涉过浩瀚苍穹,来到他的身边。
二人的元神境界相当, 注定这是一场势均力敌却又酣畅淋漓的交锋。
整个识海都随着她的靠近而掀起巨大的浪潮,浩瀚苍穹成为幽深无尽的黑洞。两道元神化作两道光芒,朝着黑洞飞去, 似两只难舍难分的蛟蛇。
虚实相交之间,一切归还本能。
每寸肌肤似都熨贴无隙,本就迷离的目光愈加混沌,仿佛天雷地火的勾缠也不及这一刻的触动。雀跃的指尖, 或温柔或尖锐的触碰,如灵魂中生出了獠牙,彼此啃噬着,亢奋痛苦却又愉悦放肆。
三百年的爱恨化作一杯毒酒,饮下后便迷失神魂,放大了感官知觉,没人留情,只剩无穷无尽的索取……
汗珠从方寸心的脸颊滚落,被他抿入唇中。初尝情爱的身体格外敏感,叶玄雪微微颤抖着,泛起赤潮的雪白肌肤似春日桃花,应和着方寸心鲜艳欲滴的唇与她盛满春水的眼眸。
寂静的太苍林仿佛汹涌的大海,他们便似这海间孤舟,被浪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
斑驳的光影被银色月光取代,而霜染的月色又缓缓沉落,换成朝阳充满生机的光芒……
风平浪静之际,只剩难以平复的呼吸,汗湿的发,与眼底被熏染过的暗光。
叶玄雪紧紧拥着方寸心一动不动地躺在法座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得以彻底平静。
方寸心缓缓坐起,微微卷曲的长发垂落他肩头胸口。她随手扯起滑落地面的衣袍披上,眉目间皆是不同平日的慵懒。他便也跟着坐起,拢起她的发归到一侧,用唇微蹭她的耳廓。
“别闹。”她轻斥一声,却没阻止他的动作,只道,“外头来人了。”
外面的人已经来了三四波,叶玄雪早就发现,只是懒得搭理而已,闻言回她:“可能是来抓我的。”
一场恶战结束,裴敬川筹谋多年的计划被彻底破坏,九寰学院、天海楼与横刃山的秘密彻底曝露,这一切并未随着裴敬川的死而宣告完结,反而引发了新的恐慌与问题。
那么多的异兽与被异兽寄生的修士,该何去何从?偌大的玄机阁失去宗主,又将沦落怎样境地?还有五宗仙军……主帅身亡群龙失首,天裂战场又由谁来主执?
也不知道他的死,是对是错。
如今方寸心已然是五宗之中不论境界还是实力都最强的那一个,又一手主导玄机阁之变,在五宗地位早就今非昔比,来的这几波人,应该都是要请她去商议善后问题的。
而在这种种问题中,寄生在叶玄雪体内的凶壤对九寰而言,也是可怕的威胁,不可能再放任自由。
不管如何,他这个无量海大师兄将来的路,恐怕都不好走。
“怕什么?有我在,我看谁敢抓你。”方寸心心情挺好,眉间尽是自信。
“他们抓不抓,我下场都一样。裴敬川死了,他在我体内布下的封印正在消失,而这具身体又依靠凶壤而存。我的下场可以预见,要么凶壤离体为祸九寰,我死;要么……没人会在喂养凶壤,凶壤饿死,我陪葬。”叶玄雪脸上带着未散的赤潮,说出口的话却冷冰冰,“哦不,还有一种可能……”
方寸心挑眉,转头以眼神问他。
“你已经元婴大圆满了吧?”叶玄雪道,“你能吸收转化异兽的力量?”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看着他洞明的目光,方寸心蹙眉。
她自问自己隐藏得很好。
“从你和我在望鹤城一起对付‘五区’起……”叶玄雪倏尔露出一抹笑,“只是那时尚不确定,直到后来你我天骸墟重逢,你解决地渊风暴的危机又偷藏火渊兽,我便已确定。”
“原来你一直知道火渊兽在我身上?”方寸心盯着他,露出危险的神色。
“嗯。”他垂了眸,“你若能吸收凶壤的力量,突破元婴臻至化神应该不是问题。”
她大抵不知,只要她在,就会自然而然吸引他全部注意和目光,让他发了疯般想探寻这个本该陌生的女人。
知道这一切,又有何难?
方寸心失笑一声,忽喃喃道:“这么看来,你倒是挺像老天爷特意给我安排的最后一道盛宴。”
叶玄雪不解:“什么意思?”
“没什么,有感而发罢了。”她道,“说来说去,你都难逃一死。”
“怎么?如今换你心软?别忘了,你是最想取我性命的人。”叶玄雪边用手指梳起她的长发,边道,“趁我还有点利用价值,不如……”
“打住,我不想和你探讨这个问题。你只需要知道,你的命攥在我手里,是死是活凭我高兴。”方寸心站到地上,将长从他手中抽回,“我要你活的时候,便没人能从我手里夺走你的命;我要你死的时候,也不可能有人救得了你。至于你的价值……”
她微微一笑,靠近他一些,道:“叶师兄,教我如何驾驭天海舰吧。”
“天海舰?姬灵夷已死,五宗不可能再给天海舰提供灵源,没有灵气,天海舰无法运转。”叶玄雪思忖道。
“灵气之事,我来想办法,你无需操心,只管教我便是。”方寸心道。
听她说得如此笃定,叶玄雪忽眯了双眸:“你想让唐梦归帮你用异兽炼制污血?你是不是疯了?五宗那些人刚刚经历了裴敬川与九寰学院之事,对异兽本来就处在极度反感的阶段,怎会同意让你做这些事?”
九寰亦或五宗对于异兽历来分成两派。一派将异兽视作大敌,惟恐沾染半点,不容许有人饲养研究异兽,誓将异兽赶尽杀绝驱逐出天裂;另一派则觉得异兽身上有诸多未解之谜,许对九寰有利用价值,故而暗中钻研究。而持前者观念者在五宗中占绝大多数,至于后者,譬如唐梦归之流,在大势所趋之下也只能暗中琢磨,而裴敬川则是后者中最为激进的一种人。
如今裴敬川阴谋败露,五宗险些全军覆没,又怎会在这节骨上同意方寸心的做法?
即便她已是全九寰境界最高之人,也无此可能。
“我做事,不需要他们的同意。”方寸心道。
她揭穿九寰学院,诛杀裴敬川,为的是自己,与五宗半点干系都没有,此时也无需顾及五宗的想法。
“待我夺了天海舰,带你去天裂战场上转一圈,那里异兽才多。”她又续道。
这想法,落在外人耳中,只能用“疯狂”两字形容,但由她说出,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她本来就是一个疯狂的人。
说话间,她举起手,望着自己掌中的雷眼烙痕,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从她踏足这个世界起,她不就一直被牵引着,朝着某个方向迈进?留在九寰,她自有唾手可得的权势地位和无上的荣耀,亦能一步一步取代裴敬川,成为五宗新的领袖,成为九寰的最强者。
可她偏不!
“你想做什么?”叶玄雪的目光随她一起落到她的掌心,这才惊觉,她掌中竟多了雷眼烙痕。
那个让他极为不适的奇怪东西。
“想把这个烙痕挖掉。”她目光一沉,狠道。
叶玄雪猛地攥住她的手腕。
她刚刚的神色,让他觉得她确断自己的手臂以摆脱这个烙痕。
“放心吧,我不会乱来。”方寸心挥开他的手,“你也觉得这东西讨厌吗?当日在天骸墟的禁渊中,你触碰到这东西时,可曾见到什么又听到什么?”
叶玄雪沉默地回忆起来。
那日,他听到了师父的召唤。
他的师父,云海一梦的穆寒山。
“我听到了我父亲的声音……”
方寸心一句话,便让他从沉默转为惊诧。
————
旭日东升,玄机阁沐浴在一片生机勃勃的阳光中,然而众人的心都还充满沉重。
恶战之下,被毁去的几座山峦只剩断垣断壁,不复往日光鲜。
便在这满山沉寂之间,一声唱响,遥透全宗。
“雷曦宗重黎神君,前来玄机,恭迎雷曦新主……”
位列雷曦七子首位,已百年不曾露面的重黎神君,突然驾临。
“御雷行风,驾龙纵雪,是为雷曦之主。”——那句预言,而今已然应验。
第158章 雷主 雷曦新主
在那句唱音响起之前, 雷曦宗的外门弟子张绪站在太苍林,已经是第七波被派来请方寸心的人了。前几次派来的人,不管身份多高, 都被挡太苍林外,无人应答, 最后才让他出面来请。
毕竟, 他是方寸心进入雷曦宗时的领路师兄。
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什么原因,竟然真的将方寸心请到了太苍林外。
“方……方……”张绪连唤了几声,却都没能唤出口。
以方寸心如今境界实力和地位, 他喊她师妹似乎有些大不敬,可一时间也不知该以什么称呼来唤她, 便尴尬地挠头, 偏偏方寸心一副看热闹的模样,没有任何接茬的打算。
最后他心一横,索性唤道:“方师妹,几位宗主和西临神君请您前往玄机峰议事。”
方寸心总算是笑了:“他们请我去做什么?”
这一声“方师妹”出口, 又见她如往昔一般爱笑亲切,张绪情绪总算放松,只道:“几宗宗主与上修们在玄机峰吵翻了, 应该是善后事宜他们意见不统一,所以请您过去共同商议。”
“笑话,我一个雷曦宗外门弟子, 入门才不过月余时间,去和五宗宗主商议?用什么身份?”方寸心笑得更大了,“我不去。”
不必细问,她都能猜到他们在吵什么。
玄机阁和五宗仙军现下无主乱成一锅粥, 九寰学院那边有数千学生待安置,横刃山的异兽也等着处置,还有此次潜入玄机阁被异兽寄生的那些黑甲卫……桩桩件件都是麻烦事,没了裴敬川,五宗寻不出一个能服众的主事人,他们谁也不听谁的,又都想着瓜分玄机阁,从这件事中获得最大利益,不吵架才怪。
这浑水她才不蹚。
“您带人潜入九寰学院,揭穿了九寰学院与横刃山的阴谋,解救了数千仙民,又力战裴敬川,挽救五宗于水火之中,境界又如此高强,您的话他们一定会听的。”张绪忙道。
他一口一个“您”字,拍马屁的功夫真是见涨。
可惜方寸心不吃这套:“九寰学院是苏师姐带人去救的,横刃山是唐梦归与沈卿衣,揭穿裴敬川的是卓家兄弟,诛杀裴敬川是五宗所有人齐心协力,怎么能算到我一个人头上。”
不是不敢居功,而是她不想。
她现在想低调做人。
“各位宗主如何善后处置,我一个外门弟子可管不着,不去。”
张绪急得直挠头。只要这姑奶奶肯点头,他给磕一个都成,可不论好说歹说,她就是不松口。
“你回吧,告诉他们,没事别老来打扰我……”方寸心下了逐客令。
然而话没说完,就听远空传来悠远空灵的唱音。
“雷曦宗重黎山主前来玄机,恭迎雷曦新主!”
方寸心和张绪都住了嘴,皆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张绪已是满面愕然。
长晏神君殒后,雷曦宗已有数万载没有立过宗主了,这一声唱音,震惊的不止雷曦宗的人,还有其余四宗的修士。
“重黎山主?”这个名号方寸心很陌生。
“重黎山乃是雷曦宗第一大主峰,重黎山主亦是我们宗门实力最强大的修士,她是西临神君的师姐,代行宗主之职,不过已经有数百载年没有出现过了。我进门晚,从没见过她。”张绪满心震憾还不忘给方寸心解释道。
雷曦新主?
五宗之内,谁会是雷曦新主?谁又有资格成为长晏神君的继任者?
莫非……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霍地望向方寸心。
远空中已飞来一群人,而随着那一声唱音,四面八方的山峰上也飞出许多修士,皆渐渐融入这群人的队伍,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他们所行方向,是太苍林。
看着天空越来越近的人,张绪的心几乎要跃出嗓子外。
“谁说你没资格与各宗强修共同议事?”悦耳的声音不疾不徐,从飞在最前面的女修口中传出,“御雷行风,驾龙纵雪,是为雷曦之主。方寸心,便是我雷曦新主。”
果然!
张绪猜中结果,只觉得自己见证历史,正兴奋不已,朝方寸心望去,可方寸心气势已改。
她唇角上扬的弧度没变,可这个笑已经不是先前面对他时的亲切了,眼神沉潜叫人无法摸透,仙威不着痕迹地释出,化出一股风萦绕太苍林外。
这一刻,他真正意识到,和自己说话的,是个元婴期大圆满的强者。
而选择用怎样的态度和身份,这取决方寸心面对的是谁。
“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方寸心先开口打了招呼。
飞在半空的修士不仅是她的老熟人,对在场许多人来说,应该都是熟人,并非张绪所说的那般,数百年没有出现于人前,可她的身份,却又让人更觉神秘莫测。
妖娆的身姿,冶艳的容貌,万种风情集于一身,手中轻拈一杆翡翠烟枪。
里面,是她尝了几百年,都尝不出味道的烟丝。
刺眼的阳光下,她的身影仿佛一道轮廓清晰的剪影,像极了当初在天骸墟里隔屏而见的日晷城主。
“我说过的,下次见面不会在天骸墟。”檀洛舟带着身后诸修从半空中飞落太苍林外。
萧西临与一众雷曦弟子全都紧随其后落下,四周还有别宗弟子,其中亦有闻讯赶来的寂承苍、司寇靖远与海肃等人。
“重黎山主?”方寸心嚼着这个称呼,戏谑般开口,“还是日晷城主?亦或无名酒馆的老板娘?”
“我雷曦新主已现,我自然无需再隐瞒身份,亦可昭告天下,雷曦日晷本一家,皆属宗主之物,包括我。”檀洛舟一转手中烟枪,朝着方寸心含笑行礼。
只是此语一出,飞身旁空看热闹的各宗人,神色俱是一变。
这一役玄机阁和无量海皆元气大伤,依附玄机阁的太微宗自也受损,只余下两宗在这次危机之中出力最大,获利也最多。
尤其雷曦宗名望大涨,再不是世人眼中陈旧迂腐的老宗门,如今要是再加上日晷城和方寸心,日后只怕雷曦宗一跃而起,成为五宗之首。
重黎山主挑在此时言明,大抵也是存了震慑众修之意。
自今时今日起,雷曦已今非昔比。
然而檀洛舟这个礼未能顺利行下,一股庞大且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托起。
“外门弟子方寸心,不敢当此重礼。”方寸心环顾四周一眼,已然明白檀洛舟此行之意,“宗主之位事关重大,不急于一时。眼下五宗乱象频起,听闻各位各执己见,难以善后,如今重黎山主即至,不如请山主与各位宗主共同商议。”
“也对,不急于这一时。”檀洛舟没有勉强,横竖话已当着五宗群修放出,方寸心再怎么拒绝,与雷曦宗也已绑在一起。
她微微一笑,又道:“善后之事确是当务之急,方仙尊一力促成此事,想必在座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个中细节,便请仙尊同往商议。”
称呼已改,一个“尊”字,道明方寸心如今身份,已位列九寰巅峰,与五宗宗主平起平坐。
方寸心刚要拒绝,听她又道:“还是方仙尊想请我们入太苍林一坐?”
檀洛舟嗓音柔和悦耳似仙籁一般,可落在方寸心耳中,却充满挑衅威胁。
方寸心回头看了眼太苍林,点头:“罢了,我随你们去一趟玄机峰就是。”
这无奈的妥协换得檀洛舟一个妩媚微笑,她侧身退到一旁,刚要请方寸心先走,不想方寸心却忽然振袖。
一团橘色火焰从她袖中飞出,飞到太苍林的入口处,化作一团晶冻。
两个大眼眨巴眨巴,这团晶冻盯着围在太苍林外的一众修士,倏地化作一只巨大的火渊异兽,冲天的烈焰与炽热的气息四下涌出,刚刚还可爱的眼睛,已然布满凶戾之气。
“异兽?!”
“火渊兽?”
无数声惊叫顿时响起,刚刚与异兽恶修苦战过的修士们都大吃一惊,纷纷后退数步,祭宝运气进入戒备状态。
“别紧张,我养的小宠兽而已,看门用的。”方寸心微微一笑。
小?宠兽?看门?
修士们闻言眼前发黑——谁家好人管这么凶残的异兽叫小宠兽的?又有谁会养异兽做宠兽,还看门?
连裴敬川都没有!
这个方寸心竟也私养异兽,也未免过于邪门了。
她刚刚才在五宗建立起的威信,随着火渊兽的出现开始往下掉,檀洛舟亦蹙了眉。
只有方寸心自己蛮不在意,反而转头朝着火渊兽开口:“废物点心,替我守着太苍林,看住里面的人,别让人进去。无论是谁擅闯太苍林……”
说话间,她似笑非笑地环顾四周修士,满目杀意:“杀无赦。我许你吃了他们。”
点心听到这话,整只兽都亮了,火焰冲天而起,嘴里甚至伸出长长的火舌,在地上舔过来,舔过去。
仿佛在邀请四周修士——快来快来,快闯太苍林,它要开荤。
像条狗。
“你竟也豢养异兽?”不远处的海肃忍不住沉声喝问,“这与裴敬川有何分别?”
“我就养了,分不分别的,你又能奈我何?”方寸心懒得理会他,纵身而起,掠向远方,“走吧,不是要商议……你们讨论快点……”
第159章 禁咒 “站起来,若能接我三掌不死,我……
方寸心一去就是大半天, 直至日头西斜也未归来。
火渊兽守在太苍林外,炽热的气息融化了四周的冬意,让萧瑟的竹林都披上淡淡的橘光。
叶玄雪踏出太苍林时, 火渊兽正呲牙裂嘴地匍匐在地,抖着满身火焰一样的羽毛, 以戒备的姿态望着不远处阴影底下站的人。谢修离垂着头, 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虽看不到眉眼神情,却依旧让人感受到浓浓的郁气,仿佛一潭混沌死水。
听到叶玄雪的动静, 火渊兽斜睨向他,冲着他低吼。那神态, 竟与方寸心有几分相似。
叶玄雪没有理会它, 越过它朝外走去,可没走两步便受到一股阻力。他回头望去,发现火渊兽抬脚,用爪子勾住他的衣摆, 以阻止他的步伐。
连动作都很像她。
“你叫点心?”他想起方寸心对它的称呼。
火渊兽“嗷”了一声,算是回应。
那头谢修离听到他的声音,缓缓抬起头来, 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眼底一片黑青,形容憔悴得不成样子。曾经的单纯干净已经不复存在, 苍白的面孔,失去光芒的眉眼,比叶玄雪更像个失去魂魄的尸傀。
“来找她?”叶玄雪便没再往前,隔着这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平静问道。
谢修离僵硬地摇头。
自从那日亲眼目睹方寸心在缈云峰上被凶壤所杀后, 他便没有阖过眼。一闭眼,眼前闪过的全是方寸心被洞穿胸膛后烟消云散的画面。太微山的弟子见他情绪不对,怕他寻短见,将他绑在洞府之中。直到前两日,方寸心未死归来的消息传来,他才被放出来。
可即使知道方寸心没死,甚至比从前更强大,他也已经无法挣脱那个噩梦。
嫉妒化成心魔,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他的心,让他鬼迷心窍般想要得到她,不容许任何人靠近她,然而不惜一切代价,以摧毁的方式换来的,却是彻底的毁灭。
他亲手害死了方寸心。
那个笑吟吟的,在默石城从蛇口中救下他,成为他心中信仰的方寸心。
他无法原谅自己,哪怕她活着回来。
“每次看到她我都想靠近她多一点,只要多一点点就可以,我一直以为只要能在她身边有一席之地,哪怕永远站在她身后,也心甘情愿。可原来……我远比自己想得贪心。”谢修离声音沙哑地开口,“我不甘心!从她刚刚来到九寰,我就在她身边,明明我比你,比你们所有人都早认识她!”
叶玄雪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和他比与方寸心相识的时长。
如果可以,他更想和谢修离换过来。
“想识的时间太长,未必是好事。”他把衣摆从火渊爪尖收回,“还有,你太不了解她了。如果她喜欢你,哪怕只认识一天,都已足够。”
谢修离一定不知道,他也在嫉妒。
嫉妒他们相识的时候干干净净,哪怕仅仅只是做朋友,也可以很轻松惬意。而他和方寸心从相识的那天起,就已经身处阴谋漩涡之中,注定不可能善终。
认识了三百年又如何呢?
“是啊,我不了解她。”谢修离没有反驳叶玄雪的话,只喃喃道,“我为了她对你下了血萤,又害死了她,她不会再原谅我了。”
说着说着,他双眸忽然一睁,拔高声调有些亢奋道:“叶玄雪,要不你杀了我。死在你手下,应该能让她消气?你杀了我,好不好?我求求你!”
叶玄雪见他神智似乎有些不清,微蹙眉头道:“妖树血萤虽可提高修士修为,但对心志不坚之人而言,会惑其魂神致使心性崩溃。谢修离,你走火入魔了。想求她原谅你该直接找她,我帮不了你。”
语毕,他不再理会谢修离的哀求,正要离开太苍林,然而一转身便望见挡路的火渊兽。
“你要随我走一趟吗?”叶玄雪本想让它让路,不过想想方寸心的脾气,觉得她的异兽估计和她差不离,所以改口道。
果不其然,点心看看太苍林,又看看叶玄雪,眨了两下眼睛,估摸是回忆方寸心的命令顺便再分析了一下,便咻地化作橘色晶冻弹到叶玄雪肩头,算是同意他的提议。
那神态,像极了方寸心。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兽。
————
玄机阁的五灵洞府中,林颂正不耐烦地在洞府内走来走去以求平静,然而这个举动却让他烦上加烦。
这几天他忙得是焦头烂额。虽然那日也有份共同抵御黑甲卫,可到底是裴敬川的亲传弟子,身份就尴尬了起来。可在玄机阁,他又是玄机阁如今辈份最高的修士,裴敬川不在了,大事小事就都推到他手上,等他决断处理,他连感伤师父离世的时间都没被,就被架在代宗主之位上下不来。
今日依旧是五宗议事的日子,听说请来了方寸心,可林颂实在疲于应对,索性找了个借口,让宗中其他上修代他去议事,自己则留在洞府里偷闲。
可这闲也没偷成,总有大大小小的烦心事递到他这里来,烦得他都快把胡子薅光。
心里正烦躁着,门外忽然传来阵喧闹声,林颂顿时吹胡子瞪子骂道:“吵什么吵?又出什么事了……”
话间未落,外头就冲进来两个小修士。
“仙师,叶……叶师兄来了。”小修士慌慌张张道。
“叶玄雪?他来就来呗,你们紧张什么……”林颂骂了两句,忽然想起今时不同往日,叶玄雪已经是九寰头号危险人物,怨不得他们害怕,便摆摆手让他们退到旁边,一抬眼就看到已然踏入洞府的叶玄雪。
“林师兄。”叶玄雪简单打了个招呼。
林颂没吱声,只上下打量起叶玄雪。
他和方寸心在太苍林里躲了三天,伤势和修为恢没恢得看不出来,但那精气神明显饱满许多,甚至白雪一样的脸颊上还透着点红。
这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
“有什么事喊我去太苍林就可以了,何必拖着伤体亲自来五灵洞?”看了半天,林颂才问道,“这些天我都忙昏了头,你的伤……”
叶玄雪捂了下肩头伤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可受到重创的经脉想要恢复到从前却十分困难。
“已无性命之虞,多谢关心。”他并不多谈,只问道,“师兄,舅舅的身后事,你可有安排?”
闻及此语,林颂倒是惊讶。
玄机阁乱成这样,裴敬川又是罪大恶极之人,根本没人顾得上这些,连问的人都没有。
“跟我来吧。”半晌,林颂才叹着气把叶玄雪带到后面一间小石室里。
石室内设有灵堂,裴敬川死后身体化作尘烟四散,是以并无棺椁,只在正中摆放着灵位,灵前供着清香。
叶玄雪接过林颂递来的三炷清香,敛眉垂眸,恭敬的行过礼,才将三炷香插入香炉。
“宗门不敢设灵祭拜,我便在此悄悄给他设了灵位。”林颂方道,“难为你,还愿意给他上炷香。”
叶玄雪默不作声地望着灵位。他虽有裴群岳的元神,但也保留着叶玄雪的记忆。少时在玄机阁生活时,裴敬川也曾日夜照顾过他,这些年也时时照拂着他,不管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他从中受益颇多。从前做为纯粹的傀儡,他没有七情六欲,一切依照指令行事,有了裴君岳的元神后才有了真切感受。
裴敬川与裴敬云兄妹情深,自小感情甚笃,裴敬云死后,叶玄雪顶着她儿子的躯壳,一度确实被裴敬川当成血亲,可叶玄雪的体内又封印着害死裴敬云的罪魁祸首,让他无法面对,便一直充满了复杂与矛盾。
这炷香,就当是替死去的,真正的叶玄雪上的。
祭拜完裴敬川,二人便踱出石室,叶玄雪边走边问道:“师兄,你可知舅舅到底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成立九寰学院豢养异兽?”
按照金犀村的记录,裴敬川应该是从一百多年前开始豢养异兽,不论是天海楼还是金犀村,行事一直非常隐秘低调,以至于虽然寂承苍有所怀疑派他暗中调查,却一直没能查到真相,直到五年前金犀村突然变得激进,露出的蛛丝马迹才越来越多。
甚至于成立九寰学院,招收五千余名学生。如此庞大的人数极难隐藏,会成为巨大的目标和隐患,而最终彻底将他定罪的,也正是这个九寰学院。
这绝非裴敬川一贯谨慎缜密的作风,他大可以徐徐图之,不必急于一时。
林颂摇摇头,沉忖道:“我不清楚,师尊知道我的个性,沉迷炼器不好俗务,他不会同我说这些的。不过我猜测,可能与灵源的枯竭有关,他急于寻找新的力量代替灵源。”
九寰灵气本就只剩下五宗灵源,若是灵源再枯竭的话,别说对付天裂异兽,整个九寰都将陷入瘫痪,到时候这个世界便真的岌岌可危。
“从异兽身上提炼灵气这个想法,当年也是师尊提出的,交由唐师弟替其研究。只是师弟始终不肯以活人来饲养异兽,导致提炼出的污血极不稳定,师尊觉得进度过慢,加上二人理念不合,才有了后来师弟蒙冤离宗,天海楼易主之事。”
二人说话之间,已经走到洞府的石桌椅畔坐下。
林颂继续边思考边回答叶玄雪的问题:“我也是一年前随你们奔赴天裂战场,陪着师尊勘探天裂情况,才发现灵气枯竭的情况比想像中要严重。天裂战场上似乎有股陌生的力量正在形成漩涡,从九寰抽取灵气,从而导致九寰灵源的枯竭。师尊在百年前就已发现这个情况,不过那时这股力量很微弱同,被抽取的灵气不足以影响九寰灵源,所以师尊暂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五年前,这股力量突然暴涨。”
五年前……
不就是他和方寸心复苏的时间?
“我也去了天裂,怎么没听舅舅同我说过这些?”叶玄雪问道。
“这是军中最高机秘,倘若泄露必然引发人心不安,所以除了你舅舅与几位主将之外,无人知晓此事。我也是因为你舅舅需要我协助勘查此事,才知晓的。”林颂说着看了眼叶玄雪,又叹,“按理这事我本不该告诉你,但师尊已逝,仙军失首,天裂战场那边恐怕要大乱,这事迟早爆发。你既有所怀疑,我也没什么好隐瞒。”
“所以舅舅是为了要解决这个隐患,才不得不加快进程?”叶玄雪蹙眉继续问道。
“灵源枯竭是一方面原因,可能还有另一方面……”林颂便又沉忖道,“九寰也罢,五宗内部也罢,这么多年来其实都有一股非常保守却十分强大的力量,在干扰阻止你舅舅对九寰的改变,尤其在异兽的事情上,他更是受到了巨大的阻力。即使这两百年来,他成为五宗仙军的统帅,在天裂征战多年,为九寰抵御了不知多少场灭顶之灾,依旧无法撼动那些根深蒂固的旧观念。
他想彻底解决天裂的威胁,建立一个全新的九寰,可实际上哪怕仙军也要受到五大仙宗的掣肘。他举步维艰,所以才想着消灭五宗,让仙军成为九寰唯一的势力。”说到这里,林颂一顿,又望着叶玄雪的眼睛道:“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测,未必是真。你也别觉得我在替师尊说好话,师尊这一生,功过参半,他虽罪大恶极,但初衷仍是为了九寰,只是用错方式。”
“我懂。”叶玄雪点点头。
两人突然间沉默起来,似乎都因为提到裴敬川而显得有些沉重。
也不知多久,叶玄雪才打破这个沉默,擎起一个纸卷递到林颂面前:“师兄,此次来寻你,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你可认得这画上的图案?”
林颂接下那纸卷展开望去,只见巴掌大小的纸上画了个诡异的眼睛图案。
一个简单的图案,他看了两眼问道:“这是什么?”
“此物可能是雷曦宗的古宝,名作‘雷眼’,你可有印象?”叶玄雪问道。
“没听过。”林颂忖道,“不过这图案有点眼熟,我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师兄好好想想。”叶玄雪道。
林颂揪着胡子眉头紧锁地回忆着,过了许久忽然一拍大腿:“想起来了,我好像在一本关于符咒的古藉上面看到过类似的图案,可那不是法宝,而是一个古老禁咒的咒纹。”
“禁咒?”叶玄雪心头一紧,追问道,“师兄可记得是什么禁咒,有什么作用?”
“太早以前看的了,我已记不清,你等我查查。”林颂摇了头。
这年头早就不用什么符咒了,何况还是个古老的禁咒,也就是他少年时爱看杂书,翻看了许多古藉,才留下点印象。
“要去案匣库吗?我与你一起。”叶玄雪道。
“你冷静点,案匣库没有这玩意儿,我是在玄机阁的天宝楼里看到的。”林颂看出他着急,便拍拍他的肩膀。
天宝楼乃是玄机阁最古老的一个藏书楼,里面收藏了无数古老典藉,存放的年月已久无人翻阅早已落满灰尘。
他想了想,又道:“罢了,在这里待着也让人心烦,走,咱们去天宝楼里躲躲清净。”
————
方寸心听了一整天吵架,正是头昏脑胀心烦气躁,五宗这个烂摊子,她是一点也不想管。
回到太苍林时,已是夜色深沉,太苍林外一片寂静。
火渊兽不在?
叶玄雪也不在?
这两一声不吭,是去了何地?
方寸心蹙了眉,刚想传音,忽然间神色一凛,望向远处。
月光无法照到的角落里,谢修离忏悔般站在阴影中。
方寸心冷冷地盯着他,眼里已无昔日温情。
就这般定定看了片刻,见谢修离一动不动,方寸心转身便要离去,可她脚步刚动,谢修离忽然间从阴影中走出,嗫嚅着唇唤了声:“寸心……”
然而这一声低唤换来的,是方寸心消失的身影。
砰——
排山倒海般的一掌,重重印在谢修离胸口。谢修离被方寸心震飞,又撞上身后的山石,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谢修离整个人随着粉碎的山石摔到地面,连吐了三口血,只觉得五内如焚,全身骨头都像被震碎一般。
他艰难抬头,目光顺着方寸心的裙摆缓缓上移,最后与她冷冽的眼神相会。
“站起来,若能接我三掌不死,我便原谅你。”
第160章 忘尘 他的生命里,从此没有这个人的痕……
冬日的清月没有温度, 照得竹林寒浸浸的。
谢修离早就冻结的心,却因为方寸心一句话,忽然间剧烈地跳动起来, 甚至就连一潭死水般的眼睛,似乎都恢复了点亮光。
方寸心不会问他那么做的原因, 也不会听他的解释, 若是三掌能换一个原谅,哪怕是死他也甘之如饴。
他喘歇着慢慢站起来,随之而来将他笼罩的,是一股强大的仙威, 凌厉、冷冽,带着独属于方寸心的气息, 哪怕充满杀气, 也让谢修离感觉到一丝解脱。
她的第二掌很快就到。
这一掌比第一掌更狠,更重,她的手掌亮起淡淡金芒,毫不留情地印在谢修离胸前。
砰——
更大声的裂石音响彻太苍林, 谢修离整个人再度被打飞,他身后已无山石,是幽暗的树林。他如同断线的风筝般, 连续撞断了十来棵树,他才从半空落下,“哇”的一声又大口吐血。
而方寸心的第三掌又已聚起。
这次, 她的掌中绽起紫光,雷息积蓄,仿佛那天的天雷。
她没有留情,一掌比一掌狠。
这是最后一掌, 也是致命的一掌,谢修离没有可能在她手中活下来。
他身体的经脉已经被震断,难以凝聚真气,五脏六腑也都受到重创,可痛苦反而让他更加兴奋,仿佛离自己的目的更近一步。
再一掌,他就能解脱。
然而他体内的血萤却似乎不这么想。
若是谢修离这个宿主身死,这些寄生于他血液里的血萤也会随着他一起死去。它们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在他血脉中疯狂涌动,让他的血脉渐渐浮现在肌肤上,仿佛要抵抗来自外界的攻击。
一根一根,如同庞大的红色蜘蛛网,爬满他全身。
就连眼睛,也彻底化为血色。
清秀苍白的脸庞变得诡异,他喘息着,用尽全力平复着身体的痛苦。
方寸心沉默地看着他,直到他尝试了三次之后,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凌厉的掌风破空而来,呼啸的风声响在耳,漫天神威笼罩了他,身体仿佛置身天雷之下,谢修离没有闭眼,认真地望向前方,想在死前再看清楚方寸心的模样。
哪怕是一个绝情的眼神,也没关系。
方寸心这一掌速度并不快,只是积蓄着滔天雷威,在他的目光下袭至他胸前。他微微一笑,等待马上来临的死亡,然而下一刻,他被她掐住了咽喉钳于掌中。
雷威如同无形之网,笼罩他全身。
爬满他全身的血脉越发殷红,鲜血沁出他的皮肤,一滴滴流下,只有以灵识仔细感知才会发现,那些“鲜血”由无数微小的虫子组出,因为不愿陪着宿主共赴黄泉,而争先恐后逃离宿主的身体。
然而这些血萤虽然逃离了宿主的身体,却无法脱开另一种桎梏。
四周的风仿佛涌动成漩涡,庞大的吸力将这些血萤全部吸聚到涌动的风中,在半空形成拳头大小的球体,像个丑陋的血色肉瘤。
待谢修离身上蛛网般的血脉彻底恢复成原样,所有的血萤都被驱逐出他的身体,那团风涡才猛然间向内挤压。
只闻一声闷响,仿佛什么被人捏碎般,那个丑陋的血球被风息捏爆。
谢修离大口喘气,只觉得混沌不堪的脑袋忽然变得清明,那些疯狂执拗且阴暗的情绪,通通化作铺天盖地的后悔与悲伤。
方寸心又救了他一次。
他想说什么,谢谢,亦或抱歉……但方寸心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和他想得不一样,她并没放过他。
方寸心仍旧紧紧钳着他,另一手掐了个诀,在半空中幻化出一个浅青的符咒,而后将那个符咒打在他的眉心间。
刹那间,有什么东西刺入他的神识。
他的脑海里仿佛也涌起漩涡,带起无数的回忆画面,如同走马灯般不停旋转着,随着被抽离他的脑海。
谢修离的意识开始模糊,恍恍惚惚地猜测着。
他是要死了吗?方寸心还是要杀他?
不,不对。
这不是要杀他。
他像回光返照的病患,猛然间有了短暂的清醒。
方寸心的符咒,带走的是他脑中所有与她有关记忆。
从他们第一次在默石相遇,她在蛇口下救了他,到望鹤城带着学生们参加遴选赛,再到后来被带回元莱城,与她重逢……
他刹时间明白了她的用意。
巨大的恐惧与悲伤瞬间笼罩了他,他宁愿死在她手中,也不想遗忘。那些回忆是他绝望时的救命稻草,是他痛苦时的救命良药……他需要这些回忆。
他想求她放过自己,他发誓自己可以从此远离她,可她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那双望向他时从来都盛满笑意的眼,只余冷酷。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她可以无情到这般田地。
可很快的,他的意识再度模糊,那些痛苦也好、惶恐也罢,种种情绪都随之化作一片空白,就连她的模样,也渐渐糊成一团,像滴入池潭的一滴浓墨,很快洇散。
他渐渐变得平静,只知道好像有一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可他想不起她的名字,还有她的模样。
他的生命里,从此没有这个人的痕迹。
————
月色渐隐,时辰已晚。
沈卿衣捏着眉心,正有些疲惫地从玄机阁的落脚地出来,赶往玄机峰。
他是刚刚赶到玄机阁的,因着参与了九寰学院和横刃山的行动,他被五宗传召前来禀报那边的情况,毕竟苏断水正在九寰学院安抚人心,而唐梦归忙着处理横刃山的异兽,两人都不得空闲,只有他这个莫名其妙与方寸心合作了一把的人,稍稍有些空闲。
只可惜刚刚走到洞府前,他就被方寸心挡住了去路。
“这是?”沈卿衣诧异地看着方寸心把扛在肩头的男人平放在洞府外的山石上,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直到看到那人的模样,才又惊道,“谢修离?”
“他不是谢修离。”方寸心也望向山石上昏睡的人。
他像卸下了沉重的包袱,眉间不再阴郁。
“我想请沈城主帮个忙,把他带回望鹤城,告诉他,他是王胜,望鹤城的一个小裁缝。不知可否?”方寸心直接问道。
“这倒是不难,但他如今是太微的人,身上又有血萤,若是我贸然带走,太微那边无法交代。”沈卿衣斟酌道。
“血萤已经被我清除了,太微那边我去说。他心思过重,不适合成为谢家家主,也不适合踏上仙途。我已用忘尘咒抹去他的记忆,从此以后,他只是王胜。”方寸心飞快道。
这已是她能给他的,最后的怜惜和慈悲。
沈卿衣闻言良久无话,只望着谢修离长叹一声。
这些年谢修离在谢家的遭说他全部都听说了,又与谢卓两家合作,对谢修离的性格亦相当了解,后来进了太微,又在缈云峰上对叶玄雪出手以及事后种种,他亦都听说了。
确如方寸心所言,他并适合在阴谋中打滚,单纯的生活才最适合他。
“行,我带他回望鹤,你放心,我会照顾他。”沈卿衣道。
“多谢城主。”方寸心抱拳致谢,眉间神色明显一松,又笑道,“城主刚到玄机?”
“是啊。拜你所赐,掺和进五宗的事里头。”沈卿衣亦笑着道,无奈的语气里似乎夹着一缕怨念。
谁能想到,送两个学生进去查探消息,换来的却是石破天惊的结果?
每次遇到方寸心,都不太平。
“别这么说,你送桑慕和虞随潜入九寰学院,难道不是也在怀疑,想借他们之手查清真相,否则又怎会被他们三言两语打动?”方寸心半是戏谑半是试探道,“沈城主与九寰学院合作运送物资,总不会真与他们同流合污吧?”
只这一句话,便让沈卿衣心头一跳。
送大明和徐杨出来找他这个想法,是方寸心的主意吧?除了想借他之手解决九寰学院外,恐怕她心里也存着试探他的目的。
那时的她,也在怀疑他。
看着方寸心意味深长的眼,也不知为何,沈卿衣竟有些后怕——她必是藏了后手,倘若他真的与裴敬川等人同流合污,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方仙尊说笑了,运送物资是因为地点合适,他们才找上我,其余事我一概不知。”他神情微变,连称呼都改了,不再如先前那般熟稔随意。
毕竟眼前之人,境界已是九寰巅峰。
方寸心没有刻意展示亲切与他套近乎,保持着这样的震慑力,淡淡道:“深夜出门,城主这是要去见谁?”
沈卿衣刚想回答,却听她的声音又响:“是不是要见檀洛舟?亦或说日晷城主,重黎山主?你喜欢哪个称呼?”
他顿时一惊。
她的语气听来好似随口攀谈一般,可身上流露的气息,却直逼魂神。
这让沈卿衣想起五年前,她还只是出现在默石城的一个卑微小界仙民,可他们第一次正式相见时,她身上那股漫不经心的上位者气势,已经让他失神。
在这样的气势前,所有似是而非的借口仿佛都会成为不可饶恕的谎言,沈卿衣并不想挑战她的威严,便道:“看来仙尊已经把我的来历调查得很清楚,我没什么可说的。”
方寸心就喜欢和沈卿衣这样聪明且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交谈合作,这会让她十分舒服。
“雾山狂客,辰光台第二位的强修,可惜我们无法在日晷城打一场。”
“仙尊高看我了,我不是你的对手。”沈卿衣坦白道,“进了日晷城的人,大多都是为情势所逼,我也只是混口饭而已。”
“那你这口饭混得是很美味了。”方寸心戏谑一句,又问他,“你进入日晷后,遇到的第一个人,是檀洛舟吧?”
他不语默认了。
“是她给你的指引,让你在日晷城历练?”她继续问道。
“是。”沈卿衣答道。
檀洛舟的酒馆坐落在所有新人必经的路途上,给日晷城的新人指引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没有人会怀疑。
“那后来呢?你在日晷城声名雀起,为何又去默石城做个吃力不讨好的城主?也是她给的指引?”
“也是,也不是。”他道,“是日晷城主的安排。”
那个时候,没人知道她们是同一人。
他凭借实力成为辰光台第二名,得到日晷城主的青睐。
“她告诉我,就算一辈子在日晷城打擂台,也只是个逞凶斗狠的武夫。若想真正闯出名堂,还得到外头去。她可以替我安排,让我从一个小城主做起,慢慢爬上去。我只思考了一瞬,答应了她。”
他不是好勇斗狠之人,心中更向往的是闯出一片真正属于他的天地,日晷城主的提议,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那她没有要你做什么?”方寸心追问道。
“没有。她没提要求,只是无条件把我扶上去。”沈卿衣说到这里,想了想又道,“哦不是,她让我替她等一个人,但到现在,她都没告诉我我要等谁,不过……”
说话间,他望向方寸心。
他想他已经知道檀洛舟要他等的人了。
方寸心笑了笑,明白了他转折后的未尽之言。
如今三大世家,谢家已经不行了,云家的势力也大不如前,而你异军突起成为九寰新贵,和如日中天的卓家一起,背靠日晷……不,背靠雷曦。
短短五年,雷曦宗从没落的宗门,一跃成为九寰势力最强大的宗门,位居五宗之首。
再无可抗衡。
————
辞别沈卿衣,方寸心才想起自己本来是要找叶玄雪和点心。
这两到现在都没给她发来消息,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仿佛是感受到她心里的不痛快,叶玄雪的传音掐着时间传来。
没有多余的话,他只报了个位置给她,便结束传音,连个解释也没有。
方寸心一边朝着天宝楼飞去,一边琢磨,是不是最近对叶玄雪太好了,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在她面前肆无忌惮?
天宝楼位于玄机阁的角落,是座有着万载历史的石楼,石楼残破不堪,只有一个老眼昏花的老修士看守,平时人迹罕至,进出并无限制,只需五宗任意宗门的令牌即可
方寸心踏进石楼时,正看到踩着三层高的木梯从高耸的书架上爬下的叶玄雪。
藏在他后领的点心闻声探出头来,兴高采烈地回到方寸心手中。
“抱歉,在这里查阅古藉忘了时间,让你担心了。”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他就道歉。
“呵,你是不是弄错了?我担心你?”方寸心气来得快消得也快,但嘴巴还是不饶人。
叶玄雪并不和她斗嘴,只问她:“今日去见五宗,如何?”
“不如何!”
提起这事,方寸心就不愉快。
“吵了一整天也没吵出结果来,尤其是那个海肃和司寇靖远,浪费我的时间。”她怨气甚重,一屁股坐在叶玄雪替她拂去了灰尘的木椅上。
想起白天的情况她就恼火。
那两人吵得不开交,还想拉帮结派找帮手,于是来问她意见。
她二话没说,给这两人一人塞了一把刀。
“把对方捅死吧,活的那个就能做主了。”
粗暴直接又毫无厘头的答案,简直震惊了大殿上所有人。
听着她的抱怨,似乎能够想像出当时大殿上鸦雀无声的沉默与众人惊愕的表情,以及方寸心挑着眉的神态,叶玄雪忍不住勾起唇角。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个真心放松的笑。
方寸心瞄了他一眼,没有破坏他的心情,又问道:“你来这里找什么?”
“林师兄说在这里见过有关雷眼的记载,但他记不清内容,所以我和他一起来翻找。”他解释道。
方寸心眼睛一亮:“找到了吗?”
叶玄雪摇了头:“还没。”
方寸心目光便又黯下,盯着满目落满灰尘的书架看。
“听说雷曦宗要奉你为新主,你会答应吗?”叶玄雪想起白天听到的,便问道。
“我不想,但会答应。”方寸心给了个十分矛盾的答案,又道,“你有没兴趣,陪我探探雷曦宗?我想去个地方。”
作为“酒馆老板檀洛舟”的幻月消失之前,给了她一个记录着舆图的玉牌。
她不知道这是对方的阴谋还是什么,只是依目前她对幻月的了解,幻月擅长布局,如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不会这般直接地将东西交到她手上。
酒馆湮灭那日,幻月的神情无限寂寥,也总让方寸心隐隐觉得有些古怪。
那是种直觉,无需证据,方寸心相信自己的第六感知。
她想去那个地方一探究竟。
叶玄雪还没回答,便听到林颂一叠声的说:“找到了!”
楼梯口冲出个浑身落满灰尘的人来,捧着手里泛黄的古籍兴冲冲奔向两人——
作者有话说:小谢小沈杀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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