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共枕 沐浴。
寒光射出的那一刻, 卓青让双瞳骤缩,险些出手。
方寸心却只向旁略作闪避,任由叶玄雪发出的寒光擦过自己发丝, 没入她身后已然竖起利爪的蝗母咽喉。她手中同时施尽全力,一鼓作气, 与卓青让一起将全部幼蝗送进裂隙。
汹涌虫潮刹那间铺天盖地向叶玄雪飞去, 却在接近他时被冻结在半空。
叶玄雪身形未动,目光流连于方寸心身上,手中长剑却果断斩下。裂隙被一剑劈碎,那个仿佛劫灰般的世界连同叶玄雪, 一起消失在方寸心眼前。
方寸心半空折身,倾尽余力砸向还未落地的蝗母腹部。
幼蝗交给叶玄雪, 蝗母是她的。
这一拳势如山倾海涌, 连人带虫一起垂直附向地面,在半空中就擦起火焰。
轰隆一声巨响,全城皆震,宛如地动。剧烈的波动将四周玄铁震散, 高塔坍塌,狂风骤起尘烟四散,诸修退飞半空, 只垂眼盯着地面。
待得烟尘渐散,谢谋洞府所在的位置,已被砸出一个半圆形大坑, 蝗母被方寸心砸进地面。早被方寸心的傀儡分/身炸成重伤的蝗母腰部被方寸心砸穿斩断,再也无法站起,粘稠的液体不断从它伤口处涌出,那张早已扭曲变形的属于谢谋的脸庞上, 本已灰白的瞳孔却突然化归浊黑,露出一丝属于人类的目光。
方寸心落身他的颈侧,盯着他的眼睛:“谢谋?”
他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睛微微一闭,仿佛在回答她的问题。
“你是金犀村融合试验的最后一个存活者?”她续问道。
他又是闭了下眼,给了肯定的答案。
“指使者来自五宗?”方寸心快速追问。
她必需赶在五宗的人过来,将它带走前问出关键所在。
他再度闭了下眼睛睁开,似乎因为这个问题而激动,裂到两耳的嘴巴张开,发出嗬嗬声音,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又一口黑血。
“无量宗?”方寸心只能一个个宗门向他确认。
然而她才刚问出第一个宗门,他眼睛却陡然一直。
小木人陡然抱紧她的辫子,惊喝一声:“小心!”
下一刻,整只蝗母爆炸,腥臭的肉块炸了满天,粘稠的液体从半空挂下。
方寸心虽然退得及时,并没被爆炸力波及,但仍不可避免得溅了满身虫血。
“自爆?”方寸心转头望向木头人。
两人同时想起望鹤城中自爆的洪涛祖。一模一样的手法,两件事之间只怕脱不了干系。
真是可惜,差一点方寸心就能问出至关重要的结论了,不过也不算全无进展,至少可以确定,这个大量繁饲异兽的人,确实藏身五宗。
蝗母已死,剩下只几不足为惧的幼蝗也很快被清除,四周的修士这才渐渐落地,聚向方寸心。方寸心暂时放下心中所思,一身狼狈地落到地面,被众人围在中心。
殊死一战,劳心又劳力,此时大局已定,四周已然安全,方寸心紧绷的心弦才算松懈,凭着四成实力支撑到现在,她早已力竭,此时看着乌泱泱围过来的人,眼前倏尔一花,脚步略微踉跄,体内那缕灵识险些归窍,留个傀儡空壳给他们。
“小心。”
“慢点。”
两个人同时伸手,一左一右扶住她。
谢修离一手扶住她的左手,一手已揽上她的腰,有意将她纳入怀中,可另一侧,卓青让也伸手扣扶她的右手,借力予她。
两人皆是一怔,卓青让的目光淡淡扫过谢修离,眉宇间不怒而威自有几分逼人退却的气势,然而对面的谢修离却只垂下眼眸,不止没有分毫让步,反而加重手中力道。
方寸心定了定神,转眼恢复如常,只道了声“多谢”,便挣开两人的“好意”,朝着迎面而来的桑慕和云汐等人露出微笑。
“老师!”桑慕从未想过自己第一次执行宗门任务会遇上方寸心,惊心动魄的厮杀过后,只剩惊喜。
而云汐作为十三城遴选中被她救过,又受她指点过的学生,自然也恭敬地喊了声:“方老师。”
“早就不做老师了。”方寸心拍拍桑慕肩膀,“不错,进步很大。”
看到自己初入九寰带过的学生,如今已成长为独挡一面的修士,她亦倍感欣慰。昔日回忆浮上心头,她目光渐柔。
向来稳重的桑慕露出孩子般的喜色,没什么比听到老师的肯定更高兴的事,尽管在无量海修行了两年,可生命里对她影响最深的,依然是方寸心。
“行了,别寒暄了。抓紧时间善后,还要赶回去向宗门复命。”卓青让的声音打断二人之间短暂的温馨,也提醒了桑慕,他们并没时间叙旧。
“你们善后吧。”方寸心摆摆手,她只想找个地方恢复一下精力。
善后的事与她无关,有谢家人和五宗修士已经足够。然而放眼四望,城主府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坍塌的残亘断壁,未熄的火焰还在燃烧,半空中飘扬着尘土,蝗母的碎尸块和幼蝗尸体遍地都是,粘稠的虫血散发出让人窒息的腥臭气息。
附近连个能坐的净土都没有。
“带墟主去东府的暖泉别院小憩。”谢修离一眼看出她的状态,找了个谢家人吩咐道,语毕又对方寸心温柔道,“那里的暖泉可以沐浴,你好好休息,这里交给我们。”
方寸心微微一怔,忽然与他相视而笑。
这句话唤醒旧日记忆,记得初到墨石城时,她带他蛇口逃生后,便曾狼狈不堪地问他何处可以沐浴。那个时候的她,穷得叮当响,连几枚下品灵石都掏不出,他也只是墨石城一介小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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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而又残酷的夜晚过去,天色大亮,阳光透过树缝在地上落下斑驳叶影,莹润的泉水在婆娑树影间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一切安静得像是做了个噩梦,醒后无痕。
偌大城主府,如今也只剩下东府尚算完好,方寸心没有拒绝谢修离的好意,跟着谢家侍从到城主府东府的暖泉别院中暂憩。待从带她到此后便告退离去,整个别院除她之外,没有别人。
她将小木人放在池畔,解散长辫,褪下外衣时看了眼木头人。
木头人已经背对着她,盘膝坐在石头上。
一件件衣裳蝴蝶般纷纷扬扬落下,被她随手抛在了木头人身边,不过片刻就差点把木头人给埋在里头。
哗啦一声水响,身后的人已然入水。
“喂,可以转过来了。”她的声音响起。
木头人方转身望去,池面一片平静,并无方寸心的身影。他正盯着池水,不妨眼前溅起一片水花,方寸心如鲛人般从水底探出头肩,展开的双臂懒洋洋地搭在他身边的石头上,将小小的木头人圈在臂间,头也缓缓歪趴在石头上。
从叶玄雪的视角,能够看到她被湿漉漉的长发覆盖的背,发缝之间偶可见一点玉色肌肤,泉水从她纤长的眼睫上滚落,晶莹剔透得像颗泪珠。
与她的实力相较,美貌是她众多优点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但此时,叶玄雪已能切身感受到她浑然天成的极致妩媚所带来的冲击力。
“叶玄雪,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那么多幼蝗吗?”她趴着,美眸半闭,目光如丝,慵懒地望着木头人。
“不是一个人,附近有其他同门布好法阵协助,况且那些幼蝗还未长成,又与蝗母分开,攻击力大打折扣,不难对付,你不必担心。”木头人开口,依旧是熟悉的腔调,平静、淡漠,没有起伏,“你在查的失踪故友,和两年前望鹤城的案子似乎有些关连。”
回应他的是一声不悦的轻叹,她眉头微锁,不满地竖起食指点在木头人的唇上:“能不能让我休息休息。”
已经连轴转了数月,她不是铁打的筋骨,会累的。
现在,她不想动脑子。
叶玄雪闭上嘴——他不是故意要问,只是不说点正经事,思绪就容易往不正经的地方飘。
那些被他强装出的平静淡漠的假相,就会被她通通打碎。
他应该庆幸,自己现在是木头躯壳,不会被人窥探去这一刻的窘迫。
不会吗?
她晶亮的目光中,他似乎无处可躲。
方寸心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好似看穿他的心绪。
所幸,她并未在暖泉中浸泡太久便披衣而起,随意裹了件宽松的外袍,便抱着木头人进了暖泉旁的别馆里,一头扎进松软的床榻。
现在,她只想睡个觉。
小木人被她摆在枕侧,几缕发丝落在他身上。他随手一拂,转眸望去,只看得到她的侧颜。他似乎低头思索了片刻,手脚并用爬到了枕头上,踩着软枕慢悠悠挪到她头侧。她已经闭上双眸,似睡非睡的模样,没有理会木头人的举动。
他便又向她靠近,直至从枕上滑落,落到她颈窝间,她终于不耐烦地侧过身来,鼻尖触上木人的眉心。
木头人一下子安静了。
过了片刻,方寸心听到他的声音响在耳畔:“方寸心,如果是你的本尊在此,还会为谢修离豁出性命吗?”
断臂之时的惊急危险还历历在目,但凡她晚上半步,整个人都被蝗母劈成两半。
她为了另一个男人,险些没了性命。若换成她的本尊在此,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谢修离对她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舍弃性命?
这个认知,让叶玄雪心里不舒服,虽然他并不清楚原因,但不妨碍他直言相问。
方寸心倏尔睁眸,沉思片刻,她忽然支肘俯望他,小小的木头人躺在自己的长发之间,眉目都显得十分有趣。
“叶玄雪,这个问题,还是留到你我真正相逢的时候,再来问我吧。”她笑了。
不识情知趣的木头人,她是没兴趣和他谈情说爱的。
轻飘飘抛下这句话后,她便再度侧躺枕上,陷入黑甜。
木头人亦不再言语,只静静地窝在她的颈间,额头抵着她的脸颊,目光流连接在触手可及的唇瓣上。
满室旖光,仿若共枕。
第102章 表白 等我从天裂战场归来,我会向师尊……
这一闭眼无梦无扰, 方寸心再睁眼时,窗台上洒落的斑驳树影并没偏移多少,她只睡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 然而黑甜一觉也足够她恢复精力。
微风穿林,树叶发出的沙沙细响听来惬意, 窗台上的细碎光影随着院中草木轻摇, 让人心生恍惚,仿佛置身于多年前的某个平静午后。轻薄的纱缦被人扯落到地面,像轻烟白雾飘过青玉地面,窗外树影婆娑, 在屋里洒下满地碎金。男人站在窗前,正探手出窗, 握住一串挂在窗外的骨铃, 阻止骨铃在风中发出声音,惊醒甜睡的人。
散乱的长发披爻满背,逆着光,丝丝缕缕像金线般, 那根绾起他规整道髻的温润玉簪,正静静躺在她的枕侧。她依稀记得,簪子是这场欢愉的开始, 是她从他髻间抽走的。
她喜欢看他长发凌乱满面潮红目光迷乱,又克制地唤她名字时的模样。
如同滴血入雪,红得愈艳, 白的愈净,揉在一起后便浸染得难分难舍。
树叶又沙沙响了起来,打碎恍惚间闪过的画面,男人的身影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负手站在窗台上的小木人。
巴掌大小的木头人,笨拙圆钝的身形,却摆出老成的姿态。
听到身后传来的低笑声,小木人转过身来,露出窗台前被人取下的一串晶莹的玉风铃。它看到方寸心的目光落在那串风铃上时唇角扬起的弧度微滞,却不准备解释什么,只是飞到床榻前。
方寸心这时方抚额再度笑出声来——这是一尊容纳着叶玄雪灵识的木头人,和裴君岳毫无关系,哪怕在这个稀松平常的时刻,他们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这一定只是巧合。
“醒了?”叶玄雪不明白她在笑什么,“说说你故友的事吧?”
方寸心坐起,懒洋洋地靠在墙上,将后背的长发全部捋到一侧胸前,才漫不经心开了口。
“其实不算故友,那是我的仇人。若他还活着,我与他之间,势必不死无休。”
她的语气很平静,却似利箭一般直透人心。
“不死无休”四个字,刹那间唤醒了什么,叶玄雪眯了下眼,按捺住胸中忽然翻涌的恨意,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然而她却绝口不提她与裴君岳间的旧事,仅将初入九寰时的经历言与对裴君岳死活的推测言简意赅地述予叶玄雪听。
裴君岳的死既与金犀村的天裂异兽有关,便在叶玄雪追查的范围之中,让他知晓此事对她并无妨碍,反而还能借他之力,探听更多消息。是以方寸心权衡利弊后,并没打算继续隐瞒。
只可惜谢谋死得太快,来不及问得更多,如今唯一能够确认的是,凶手出自五宗。
这范围……不啻海底捞针。
“金犀村的事,我会继续往下查。你别再插手,这件事涉及五宗,其中的危险只会比今日的元莱更甚。”叶玄雪听完她的叙述,沉默片刻方道。
方寸心不置可否。
对她来说,查探金犀村虽然是为了寻找裴君岳身死的真相,但她关心的并非裴君岳的死活,而是这个真相背后所隐藏的阴谋,是否也针对她而来。
既然牵涉到她自己,要她放手没那么容易,不过她也不想和叶玄雪争执,横竖各查各的便是。
“那你能和我说说‘凶壤’吗?”方寸心问道,她怀疑凶壤就是杀死裴君岳的异兽。
她的语气并不强硬,带着两分试探——叶玄雪说过,那只异兽是杀死他父母的元凶,揭人疮疤这种事,多少有些叫人于心不忍。
“我没见过凶壤,只知道它的战力在天裂战场可排首位,曾将天裂战场搅得天翻地覆,五宗仙军前后七次围剿都未能成功将它诛杀,反而折损了许多修士,险些叫它突破天裂战场闯进九寰,直到百年前……”叶玄雪的声音依旧平静,不带丝毫感情。
“百年前怎么了?”方寸心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我的父母奉命带兵第八次围剿它,同去的所有人无一生还,包括我的父母,自那一役后,凶壤便销声匿迹,也不知是不是与我父母同归于尽。”叶玄雪回道。
这是方寸心第一次听他提及自己的父母,也是她第一次听到叶玄雪的家事。
先前她就奇怪,像叶玄雪这样名震九寰的人物,她却从来没有听到任何人提及他的家世与过往,除了那些光鲜亮丽的名头之个,他好像凭空而生的一般。
“而我……我是那场战役结束后,他们从我母亲的尸身旁边救回来的遗腹子。”他继续说道,“我的父亲原是无量海的宗主叶沉,母亲是玄机阁阁主裴敬川的亲妹妹裴敬云,同时也是叶沉的亲传弟子,他二人顶着师徒之名结为夫妇,曾遭九寰耻笑,后来便带军长驻天裂,同进同出同生同死,成为五宗仙军最强悍的将领。”
方寸心双眸圆睁,倒不是诧异他父母的身份,而是诧异叶玄雪竟会主动提及自己的身世。
按他所言,现在的五宗统帅裴敬川,算是他的舅舅。
“第八次围剿凶壤之时,正逢我母亲身怀六甲,但她仍旧与我父亲踏上战场,最终二人战死,而我……没人知道我怎么出生的。”叶玄雪道。
他被视作不祥之人,在玄机阁长大的,自记事起就没少挨骂,长到十九岁时才拜入无量海,成为他父亲的师妹,如今的无量海宗主寂承苍的亲传弟子。
直到他一剑成名,崭露头角,而旧事被封存,无人再提,他才成为众人口中光芒四射的叶玄雪,而非一个不祥的遗腹子。
方寸心一边听,一边观察木头人。
木头人的表情没有异常,语气也十分平静,从他口中道来的,仿佛是段无关痛痒的过往。
“怎么突然和我提起这些。”她捋了捋了长发,问道。
“她们说……喜欢一个人,最好要向对方坦承自己的过往。”叶玄雪想起前些日子回营区时,无意之间听到几个躲在营区后太微山师妹的交谈,“你会介意我的从前吗?”
“……”方寸心发现自己也有跟不上叶玄雪思维的时候。怎会有人前一刻在说自己悲惨的过往,后一刻就转移到男女情爱之上,这并不合理,但发生在叶玄雪身上,又显得好像很合理。
“你这是在向我坦白心意?”她有点哭笑不得地问道。
小木人郑重点了下头:“你也问过我的,本来上回我就想回答你了,但师尊急召我回宗,所以不辞而别。你……介意这些吗?”
他又问道。
“不介意,但是……”方寸心开始揉眉心——就当她不负责任好了,她不想和太认真的男人展开新的关系。
她需要的是,随时可以抽身的感情。
“那等我从天裂战场归来,我会向师尊禀明,请她替你我主婚。”小木人的声音十分平静,又十分认真——林颂说过,倘若两情相悦,两人就要结修成婚,成为夫妻。
方寸心惊呆了。
“等会,叶玄雪你都不用问问我的意见吗?”她差点没跟上他的节奏,“都不用问问,我喜欢不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吗?”小木人霍地飞到她的面前,紧紧凝视她的眼。
木头小手紧紧攥起,心也跟着悬起,他不想听到否定的答案。
可他没能听到她的答案,就被她一把攥入掌中。
“她们有没告诉你,坦承感情时最好本尊亲自开口,而不是用一个傀儡木偶来表达,太不真诚了。”方寸心用食指捂住木头人的嘴,“这个问题,让你本尊亲自来问我。现在,你只是我手里的一尊偶人,懂吗?”
这个叶玄雪,在情爱方面好像没开窍一样,直白得让人无语。
小木人抱住她的食指,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方寸心用另一个问题堵住了话。
“我问你,诛杀异兽,保护九寰安危是你们五宗的职责吧?这次我帮你们诛除饕蝗,损失惨重,你们不给点报酬吗?”
此番大战饕蝗,她损失了一尊重金打造的傀儡分/身,身上的灵核也几乎消耗殆尽,法宝各有损坏,另外她带到元莱的二十几尊傀儡,有一大半已经残损不堪,她都能想像到老唐看到那些傀儡残骸时,会如何暴跳如雷了。
这要不从谢家和五宗手中抠回一点报酬,怎对得起她的损失?
“你想要什么报酬?”叶玄雪问道。
“至少也来个三五亿的灵石修复我那些傀儡人吧?最好再来点天材地宝安慰一下我受到的惊吓。”方寸心狮子大开口,给足他讨价还价的空间。
“宗门没有这一说法……”叶玄雪道。
“你们怎么这么抠门!”方寸心声音大了起来。
“我可以私人给你。”小木头人思忖道,“五亿灵石,外加一批上好的天芯木给你重塑傀儡身躯,可以吗?”
“……”方寸心再次词穷。
“不够?”叶玄雪误会了她的意思。
“够了够了。”她虽然爱财,但也没到那么离谱的地步,“叶玄雪,你很有钱?”
“父母名下的产业都在我手中,加上无量和玄机阁两宗后来给我的资源……我很少用到灵石,应该不缺吧。”叶玄雪道。
方寸心把木头人托在掌中捧起,眯着眼睛打量他。
“怎么了?”叶玄雪不解。
“财神,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你效劳的任务吗?我收费不高的,你只管吩咐。”
方寸心对着手中里的木头人笑了。
别说,这小木头人看上去,还真有点财神福态呢——
作者有话说:小叶你在想什么啊…………………………………………
第103章 三人 小木人仿佛生气般,攥紧她的辫子……
大战一场, 元莱城城主府毁了几乎六成,可见这一战之惨烈,所幸并没让饕蝗冲入元莱城, 没有造成更大的灾难。五宗的修士负责收拾饕蝗残骸,将满地的尸块一块不落地全部封存带走, 余下的狼藉则交由谢家人自行清理打扫。
方寸心回到城主府主府, 四周来来去去都是脚步匆忙的谢家侍从和护卫,她的傀儡人直挺挺地列队站在日头底下,尤为惹人注目。
“墟主。”路过她身边的谢家人认出她来,纷纷垂头行礼。
方寸心颌首以回, 大步迈向自己的傀儡人。
“奇怪,西府那边是为何着火的?怎么受损程度和主府不相上下?”已与她错身而过的谢家人传来几声嘀咕。
方寸心眉头跳了跳。
火……是她和妖树斗法时, 点心放的, 从那幢尸山妖树楼开始蔓延,将谢策的老巢烧了个七七八八前。
如同沙场点兵的将军,方寸心背着手走到二十来尊傀儡人前面。傀儡人面无表情地掏出随身的储物袋,奉于她眼前。储物袋足有十个之多, 每个都已经装满,她陏便打开一个储物袋,拣出里面装的东西看了看, 唇角浮起一丝满意的微笑。
“方寸心,你不是说你损失惨重?这些是什么?战利品?”冷不丁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这储物袋里装的,都是些火力强大的法器, 每件都印着谢策的个人徽记,若是组装到傀儡人身上,足以将它们的实力提升一倍有余。
方寸心霍地合上储物袋,挥手让傀儡人立刻收起, 自己则取下肩头的小木人,道:“是又如何?损失是损失,战利品归战利品。这是我自己打下的江山,你那五亿是代表五宗给我的报酬,别想混为一谈。”
谈钱就没情份可讲,务必清清楚楚。
这些储物袋里装的是这尊分/身带着傀儡人,趁着点心和妖树斗法时,从谢策府里搜刮出来的战利品。
她是决计要从谢策手上实打实讨回点东西,才能一消心头恨的。
“……”叶玄雪心里只剩四个字——趁火打劫。
真就是趁火,打劫!
“你该不会想赖账吧?”方寸心见木头人不吱声,用力一捏它的肚子。
叶玄雪刚要开口,却见旁边走来一人,便收了声。
“墟主,你这爱好颇为特别啊。”卓青让缓步踱来。隔得老远,他就见方寸心一个人抱着木偶自言自语,不由戏谑道。
“让你见笑了。赵兄?还是卓公子?”方寸心把小木人往肩上一放,笑道。
“随你。”卓青让双手环胸,“你我那场小比试,算谁赢?”
听他提起驱逐幼蝗的小比拼,方寸心立刻道:“当然是赵兄胜出,当时若无赵兄倾力相助,怎么可能将那些虫子送进裂隙?”
“那彩头呢?”卓青让似笑非笑盯着她,“既是比试,自该有彩头。”
“唉呀,当时太着急,忘记和你约彩头了,下回吧下回。”方寸心满脸歉然,毫无诚意道。
瞧她这满脸精打细算的笑,卓青让算是明白,自己这是中了人家的激将法。
哪有什么输赢比试,不过是她的小伎俩而已。她一早就盘算好了,以风劲催发他的水火双法,双人合力发挥出最优的效果,来了结那场战斗。
思及此,他心头微微一动,想起了另一件事来。
方寸心见他神色如常,知道他并没将这些放在心中,便迈步朝着大殿走去,边走边问:“五宗的修士回去了?”
“大部分已经先走了,还剩下几个需要留下调查天裂异兽之事。”卓青让与她并肩走着,“你怎会来此,又牵涉进这件事?”
“我只是来采买些丹象沙,因与谢修离是旧交,所以在这里多留了几日,哪曾想会遇上这个意外。”方寸心耸耸肩,说得一脸无辜,又问他,“你们会把谢修离带走吗?”
谢修离是这场意外里仅存的关键人物,身上又有血萤,也不知五宗会如何看待他。
“我不知道。这件事不归我负责,下一步怎么做还得等叶师兄示下。”卓青让直言不讳道。
“……”方寸心的脚步猛地一滞。
叶师兄……这是说叶玄雪吧?
“怎么了?”卓青让走了几步发现她没跟上,不由停步回望,“你在担心谢修离?”
他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站在殿前的石阶上问她:“他身上有血萤,以叶师兄的个性,恐怕会让人带他回五宗严加看守审问。怎么,你和谢修离交情很深,不想看着他被抓走?”
“嗯。”她不假思索点下头。
送佛送到西,这事她都插手了,人也救了,她当然不想横生枝节。
“那恐怕……有点麻烦。”卓青让饶有兴致道,“叶师兄是个铁面无情的人,要想和作对抢人,你要做好被他追杀的心理准备。”
方寸心斜睨了一眼肩头的小木人——这个卓青让,当着人前道人长短,也不知道正主心里现在做何感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我把他带回天骸墟,叶玄雪找上门,先过我这关再说。”不巧的是,方寸心也是当面道人长短的人。
这话,她自是说给叶玄雪听的。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头皮一紧,小木人仿佛生气般,攥紧她的辫子。
“好胆量!”卓青让夸道,又与她并肩往殿中走去。
举办夜宴的席面早已撤去,满室繁华只剩一片清肃。大殿正中原本属于谢谋的法座上,斜倚着已换过一袭衣袍的谢修离。他露在衣袖外的手肘上已经缠好白色伤带,应该是被治疗过,但清俊的脸庞依旧苍白,眉间神情也恹恹的。
桑慕站在座下,正奉命询问他关于饕蝗异兽之事,她问一句,他才答上一句。二人虽是墨石城旧识,但此番再见,她只觉得眼前之人变得陌生至极,再无从前亲切温柔。
问了约半个时辰,她再问不出什么,便起身告辞,却见他目光陡然一亮,神色中的倦怠一扫而空,人也从法座上站起,径直迎向殿门处。
方寸心与卓青让有说有笑地并肩入殿,踏着殿外斜洒的光芒,两人身上那份挥洒自若的气度,有几分相近,看得谢修离眸光微沉。
“老师,卓师兄。”桑慕亦上前向二人行礼。
“都说了别叫我老师。”方寸心摇摇头,又见卓青让递来疑惑的目光,便解释道,“他是我在墨石城带过的学生。”
“望鹤遴选!我听说过你的大名,疯拳方寸心,难怪……”卓青让说着忽然想什么,唇角一勾。
“好了,打住!不要往下说!”方寸心知道他想起自己在日晷城的化名,立刻阻止他发散话题。
两人间的哑谜看得桑慕一头雾水,也看得谢修离眸色渐黯。
“老师和卓师兄认识?”桑慕问出谢修离的疑惑。
“嗯,上次还因她亏了一大笔灵石。”卓青让点头,目光不着痕迹地从谢修离脸上扫过,又问桑慕,“我们打扰你们了吗?”
“没。”桑慕忙摇头,“该问的已经问完了,我也准备回宗复命,正想去找老师……方姐姐辞行。”
师生两人许久不见,她本有许多话想对方寸心说,奈何眼下实非良机,也只能匆匆一会。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那般开心?”谢修离这时才开口,问向方寸心和卓青让。
“在聊卓公子这趟来元莱的买卖。”方寸心望向卓青让,眸中透着些微兴奋,“看看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所谓帮忙,不过是横插一脚的客气说法。
谢家、卓家和沈卿衣三方这次谈的是关于三城之间大型运输传送法阵的架设,有了这些法阵,日后矿石木料的运送将会更加便捷,这其中又涉及灵网的重新布设与法阵点的选择等各种问题,难题颇多,三方并没正式谈成。
“你想赚钱就直说。”卓青让毫不客气道,“想做买卖你得先有本钱。就算我让你入股,你最少也要掏五亿灵石。据我所知,你还等着打败秦漫城,从他手里拿到那五亿灵石去付你的天劫吧?你钱够?”
“你消息倒挺灵通……”方寸心耸耸肩,“我的钱就不劳你操心,既然想加入,自然会准备好。倒是你们,传送法阵的据点不需要建防御工事?禁制机关得跟上吧,在九寰外头炼制这些东西,价格高昂不说还费时费力,还有灵网的晶丝炼制,需要地火火种吧?这东西好像天骸墟盛产。天骸墟现成的场地,不用你们另外找地方搭炉建厂,人手方面也比外头便宜。”
两人谈到兴头上,外人竟插不上嘴。
“你几时对灵网也有研究了?”卓青让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略知一二罢了。”方寸心志在必得般笑了。
卓青让不再废话,点头道:“行,找时间再让沈城主来一趟,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一席对话,两人谈笑间定下合作方向。看样子这趟元莱之行,虽然危险很大,但收获更大。方寸心心情很好,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身侧谢修离忽然身体一晃。
“怎么了?”她眼明手疾地转身扶住他,收笑敛眸问道,“你的伤很重,坐着说话吧。”
光顾着和卓青让谈得开心,她倒把这趟过来的目的给忘了。
她是来看望谢修离的。
谢修离顺势半倚在她身侧,借着她的力量往法座走去,脸色似乎更白了些,脚步虚浮,整个人似摇摇欲坠,就连出口道谢的声音都显得虚弱不堪,只有越过方寸心肩头望向卓青让的目光,多少带了些阴鸷。
这目光落在卓青让眼中,便化作某种挑衅,他神情一沉,望向谢修离的眼神不再客气。
谢修离却早已将目光全部投在方寸心身上,柔声道:“太微山的医修已经替我医治过了,没有大碍,你别担心。”
“你的脸色很差,别勉强自己,该休息的时候不要强撑。”方寸心扶着他缓缓坐到法座上,因他并不松手,也只得沾着法座边沿坐下。
“我心里有数,你放心。”谢修离眼中再无他物,只专注地看着她,“谢家的烂摊子总要人收拾,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谢策已在幼蝗潮中被撕成碎片,谢家争到最后,嫡脉只剩下他一人与另外一个早已联姻淡出的第五子,家主之位若无意外,便会落到他的头上。
方寸心微微一笑,安慰般按按他的手,便要站起。
“别走,再陪我一会。”他倏地拉紧她的手,再不似从前那般被动。
方寸心看了眼殿外正在等候传唤向他禀事的谢家人,以及站在旁边看戏一样的卓青让,眉头微微一蹙,刚想说什么,忽听殿外传来匆促的脚步声。
一个侍从跑步进殿,道:“禀公子,无量海玄隐岛灵墟洞主事求见。”
“叶师兄的洞府。”卓青让朝着方寸心望去。
方寸心蹙了眉——不是吧,莫非他真的遣人来抓谢修离?
殿内殿外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只是还没等通传,天际便落下一人。
这人径直入殿,边走边自报家门:“在下无量海玄隐岛灵墟洞主事,前来求见天骸墟墟主。”
方寸心走到殿中,看着眼前这个神情倨傲的人道:“我是。”
“在下奉仙主之命,前来奉礼。”那人躬身以双手呈上金帖,“多谢墟主协助五宗共诛天裂异兽饕蝗,保元莱平安,特备薄礼——五亿灵石、十车天芯木及三箱各色晶石,聊表谢意。现天芯木与晶石已经于府外备妥,还请墟主进目。”
“……”方寸心在一众诧异至极的目光中接下金帖。
好快的效率。
第104章 酸的 叶玄雪生气了。生的还是闷气。……
方寸心与众人匆匆赶到门外时, 城主府外已停着的两只巨大青象,每只象的背上都驮着个小房子般的储物箱,箱子里面就装着那十车天芯木和三箱各色晶石。
至于那五亿上品灵石, 已一分不少地转到方寸心的名符下。
这样的办事效率,就算是方寸心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何况他还多给了三箱杂色晶石。
“原来你与叶师兄相识?”陪她出来的卓青让看着灵墟洞主事告辞离开, 才开口问方寸心。
方寸心冲他一笑:“叶玄雪说,你该叫他一声叶师叔。”
语毕她也不管卓青让做何反应,便召来傀儡人,让他们将谢修离代为采买的那批材料带回后, 与这两只青象一起,先行运回天骸墟给老唐。
等到货物清点完毕, 由傀儡人押运着顺利上路, 已是傍晚时分。
方寸心伸个懒腰,伸手去摸木头人时,才突然发现肩头已空,小木人不见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 她立刻抬眼四望。所幸木人身上束缚着她的元神符咒,她轻而易举就能发现他的下落。
小木人坐在城门外的树杆上,正不声不响地垂头看着她。
方寸心一个旋身, 飞到他身边坐下,伸手托起他。
“怎么了?”她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尊小人不太开心。
小木人没有说话,而是从她掌心跳下, 又坐回原位。
这下方寸心更加肯定,叶玄雪生气了。
生的还是闷气。
她脑海中不自觉揣测起叶玄雪生气的模样,那个冰块脸生起气来会是什么表情?还是保持着一贯面无表情的臭脸?然而小木人板着脸的模样,没有叶玄雪的杀伤力, 联系不了一点点。
“在生气?”她今天心情好,耐心也足,“为什么?”
小木人还是一言不发,闷闷的。
“不说话,那我回去了。”方寸心一把抱起他,霸道地要带他回去。
“方寸心。”叶玄雪的声音响起,“下次有话你可以直接同我说,不必借外人的嘴告诉我。”
没头没尾的话让方寸心一愣,随即想起先前为了谢修离对卓青让说的那番话。
“那你会不会把谢修离带走?”她直接问他。
可她直接问了,他还是不高兴。
“你很在意谢修离?”小木人掐脱她手掌的束缚,飞在半空,“如果我一定要带他回五宗呢?”
方寸心眉头蹙了蹙,直言不讳:“那我就把他带回天骸墟。”
小木人闭嘴了,从树上飞身而下,径直往城主府里去,只留给方寸心一个背影。方寸心跟在他身后,几番伸手想抓木人,都被他给避开。
这脾气……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城主府,没等方寸心抓回小木人,便遇上亲自送两个修士出来的谢修离。
看那两人衣裳打扮,应该是太微山的弟子。
待两人离开,她才踱上前去向谢修离问道:“太微山的修士?找你何事?”
“来调查尸山妖树和血萤的。”谢修离一见她,眉眼便放柔。
“他们要将你带回五宗?”她又问道。
谢修离摇摇头:“叶仙君的意思是,让太微山的弟子每隔一个月来元莱城一趟观察我的情况,直到血萤彻底稳定。放心吧,血萤不同异兽,我不会被他们抓回五宗的。”
方寸心不动声色揽过停在身边的小木人,道:“那就好。”
“寸心,谢谢。”谢修离眸色微垂,灼烈的目光全部落在她身上,“多亏有你在,此番才能化险为夷。”
“你我朋友,客气什么?你为人总是如此谦卑,如今已是谢家家主,不必再像从前那样……”她避开他的眼神,有一下没一下地摩娑着小木人的身体。
“不,在你面前,我不会变。我……”谢修离酝酿着,想将心中埋藏许久的心事道出。
他不想再当她的朋友,不算漫长的人生中,他第一次生出强烈的想得到一个人的欲望。那仿佛是前半生平庸无求的他积蓄了所有的力量,催发而生的种子,瞬间便化作苍天大树,牢牢占据了他的心。
“沈城主到了!”方寸心却倏地转身,望向城门处。
即将喷薄而出的心事,被强压之下后,化成眼底浓得难以化开的暗色,谢修离终究没有往下再说。
————
方寸心又在元莱城多留了两日,加入沈卓二人与谢家的商谈。这场商谈本由谢修宇主导,如今由谢修离接手,已经谈妥的合作并没再作修动,只将先前没有解决的问题逐一商讨出对策,再加上方寸心与天骸墟的加入,契约重拟,总算是顺顺利利地签定。
是夜,三人各自告辞,不再耽搁。
“别送了,好好保重。”方寸心站在大殿之外,向谢修离辞别,“改日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谢修离的眼眸黯了又黯,想着这段时日以来二人相处的种种,心中愈觉难舍,他攥紧手,指甲紧紧掐进掌心,方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念头,勉强堆出笑脸,只道:“又或者是我去看你?”
“随时欢迎。”方寸心笑着祭起试宝牌,“再会了。”
青光浮现,彻底将她笼罩,一个眨眼的功夫,人影就消失在青光之中。
谢修离情不自禁伸出手,却只抓到一片虚无青光。
————
再度回到天骸墟,方寸心并没告诉任何人自己回来的消息,而是带着小木人独自去了天骸墟专门用来存放档案的案匣室。
案匣室就在灵核区的旁边,凭借她的试宝牌就能开启,进去后屋里比外头冷了许多,和灵核区有些像。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也不会有人未经她的允许私自踏足此地,因此她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
那时她并不清楚案匣的作用,加之自身事务繁多,便也未曾顾及。此番在元莱城城主府见识过案匣的作用后,她才知道此物妙用。
“你要做什么?”小木人坐在她肩头,见她一回来就悄悄进了这里,不由问道。
“你终于和我说话了?不生气了吧?”方寸心闻言停下脚步,将他从肩头取下,戏谑道。
自打那日在元莱城主府门口起了争执后,叶玄雪就没开口说过话,方寸心误会了他,自有些心虚,只是后面忙着与众人商谈事务,就没顾得上他。
现下二人总算独处,方寸心也不着急查阅案匣,准备先哄哄这个小气的木头人。
“我没有生气。”叶玄雪冷道。
此时才说这话,明摆着口是心非。
方寸心想了想,道:“我知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让您受委屈了。”
小木头人双手环胸,将头往旁边一扭,冷脸不回她。
方寸心伸出指腹,把木头人的脸一点一点推了回来,又道:“叶仙君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次,可好?”
“不要再有下次。”叶玄雪的语气总算软了下来。
“一定。下次我定记得,直接问你。”方寸心对着木头人郑重道。
“还有……”叶玄雪想了想,又道,“别太相信谢修离!”
方寸心挑了眉,有些不解。
“你看不出来吗?他总在卓青让面前刻意示弱扮柔惹你注意,以此接近你。”叶玄雪道。
方寸心闻言一愣,下一刻便抚额狂笑。
直笑到叶玄雪再度沉了脸,她也喘不上来气,方寸心才作罢,把木头人搂进怀中,用力蹭了蹭他的脸颊:“不愧是叶仙君,观察入微反应敏锐,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
叶玄雪不知她为何笑,只是被她这般又笑又搂又蹭给折腾得灵识发烫,只能哑着声音岔开话题:“你到这里到底所为何事?”
“想进案匣翻查档案,查查雷眼的资料。”方寸心欲言又止。
顺便试试雷眼烙印。
她已是天骸墟的墟主,理论上案匣里的所有档案,她都有权利翻阅,只是不知会不会像元莱城主府的案匣那样,遇到封存的秘密。除了想查阅关于雷眼的消息外,她还想再试试能不能凭雷眼烙印打开那些封存的秘密。
“雷眼?”叶玄雪也想起那枚让他们同觉异常的眼睛,“我查过,这东西应该算是雷曦宗的神物,但到底为何会在这里,又有何用,并无记载。”
方寸心摩挲了一下掌心,傀儡分/身的掌心并无烙痕,烙痕在本尊身上,但若她用分/身的灵识也能引发雷眼之力,便证明雷眼恐怕不止烙在她躯体上那么简单,而是烙在元神之上。
思及此,她不再犹豫,飞到案匣旁边,伸手按住了浮在半空的方匣。
随着灵识的注入,她的眼前再次浮现出碧色海洋,无数的文字围绕四周,大量繁杂冗余的信息,冲进她的脑海中。
她闭上双眸,以极快的速度翻查起这些资料。
然而搜索完所有信息,她也未能找到一条和雷眼相关的记载,而在这些消息的最深处,也浮起一个被数道金色符印封锁的区域,但她轻而易举就能探入其中,掌心雷眼一片平静,并未生起灼烧感。
想来这个被封印的区域,应该是属于她的墟主案匣,她灵识进入之后,只查到些无关痛痒的秘辛,并没什么特别。
这个案匣,似乎被人清理过。
外界,小木人盘膝坐在案匣正前方,本正闭眸替她护法,却倏地睁眼。
一丝杀意,突然间从门外钻了进来。
四周,好像更冷了——
作者有话说:后天见,周三见。
第105章 归来 那道只存在于裴君岳和她之间的同……
虽然没有翻查到关于雷眼的信息, 但方寸心并不死心,仍继续往深处探索。
她的灵识绕过那片被封印的区域,直抵案匣的最底部。这片信息海洋的最深处, 是一片虚无的黑,也不知会蔓延向何处。
这样的黑, 她似曾相识, 像死后的时空。
被裴君岳以龙魂鞭缚于青墟火之时,她的意识陷入混沌之间,便如现在这般,漂流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不知会去往何处。
黑暗的尽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
她的灵识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吸引力, 不受控制地飘入黑暗中, 仿佛进入一条幽长的隧道。她不知道隧道连接着什么,但源自本能的直觉告诉她,她好像正在接近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也不知多久,幽长的隧道豁然开朗, 她置身半空,远处闪动着暗青色光芒,她加紧催动已所剩无几的灵识探去。
青色渐亮, 光芒交错的地方,浮转着一个新的案匣。
她记得叶玄雪提过,案匣通过灵网连续灵核,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一片灵网内的案匣,是相通的?她是通过天骸墟的案匣进来的,能与天骸墟案匣相连的, 应该只有日晷之城的案匣。
而在这个案匣的后方,还有一条幽长隧道。
方寸心的好奇心,从案匣里收藏的内容转到这些相互连接的关系上。
也不知日晷之城的背后,连接的会是什么地方。
她想了想,绕过这个案匣,灵识飞入新的隧道,片刻之后前方亮起新的光芒。这次却不是青色的光芒,而是大片大片的紫色光芒,隔着遥远的距离,一股沉重的威压便碾压向四周,阻止着所有的窥探。
这股威压中带着让人战栗的雷威,仿佛只要有人胆敢窥探,便会受到天劫般的惩罚,魂飞魄散元神尽灭。
方寸心不能再继续向前窥探了,她这缕附在分/身上的灵识可不比本尊的元尊,飘到这里已是强弩之末了,何遑论前方有如此强大的阻碍力。
她不贪进,正打算撤回自己的灵识,忽然间察觉到掌心灼痛,烙印再次滚烫。
紫芒中渐渐浮现一道深紫色符印,仿佛在回应方寸心掌中的雷眼烙印,她的耳畔同时响起低沉的召唤声——“宗主归来,雷曦不灭……”
那声音好似无数人齐声而吼,从四面八方涌来,方寸心的灵识骤震,一阵阵的刺疼随之蔓延向她的元神。
这股声音的力量过于庞大,仿佛要将她渺小的灵识吞噬。
与此同时,叶玄雪的声音穿透重重阻碍,响在她的元神内。
“快点出来!”
便是这声冰雪般寒冽的叫唤,如同利箭刺破包围着她的声音,让她神智一醒。
————
幽寂的静室中,小木人已经浮身半空,警惕地盯着石门处。
丝丝缕缕的寒意钻入厚重的石门,如同一只悄然爬上背脊的毒蛇,让人毛骨悚然。
为了探寻天骸墟的案匣,方寸心并没将他们今日回来的消息透露给任何人知晓,如果天骸墟内有人想对方寸心不利,不可能这么快作出反应,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在元莱城中就被人盯上了。
可是元莱城离天骸墟十万八千里,他们又是以传送阵回来的,那人就算跟着他们,也不可能紧追不舍,除非……
思及此,叶玄雪陡然一惊,转身飞到方寸心背后。
方寸心还盘膝坐在案匣之下,似乎暂时没有睁眼的可能性。木头人默吟了两句咒语,手中挥出一道青光没入方寸心后背。
刹那间,方寸心的后背浮现出一道黑色符咒。
果然,是如影随形符!
此符没有攻击力,除了可以隐藏身形气息外,还可以让施术人随时随时出现在符咒对象的身边,只要施术人不施展其他法术,便不会曝露,故称如影随形。
如影随形符乃是九寰最高阶的跟踪刺杀符,炼制之法早已消失于世,存世数量只剩九张。早年间有人利用它刺杀不少五宗强修,让五宗陷入内争,故为免此情况再现,每张符都封存保管,取用皆需记录在案。
换言之,出现在这里的如影随形符,必定出自五宗。
五宗有人要杀方寸心。
是什么时候下的手?
叶玄雪一边盯着门,一边回忆这几日方寸心接触过的修士,一边试图唤回方寸心。
但因为诛杀饕蝗的关系,这些日子出现在元莱城的五宗修士很多,根本无法回忆起谁有嫌疑,哪怕元莱城的人,也不能完全撇清干系。
门内门外都静悄悄的,看起来毫无异常,但四周的气息已经完全改变。能拿到如影随形符的人,境界修为肯定不低,门外肯定已经被对方布下强大结界,这里已经与外界隔绝。
沉重的石门虽然关得严丝合缝,但仍旧有一丝比发丝还细的黑影从门缝中无声无息游进来,顷刻间化作致命黑芒射向方寸心。然而小木人却已飞在方寸心身前,螳臂挡车般用小小的身体挡住那道黑芒。
电光火石之间,叶玄雪听到一声“让开”,木头人的身体随之被一股风拂开,那缕黑芒径直射向方寸心,嗤的一声插进方寸心左肩。
方寸心已然睁眼。
虽然她及时撤回灵识,但依旧受到反噬,现下脑中剧烈地刺疼,灵识一片涣散,让她无法集中精神对付眼前突发的情况,只来得及将小木人从黑芒的攻击下拂开。
灵识难以凝聚,法宝也就无法施展,随着黑芒入肩,她只觉得骨头被洞穿般痛苦。黑芒瞬间化作一道带着倒刺的弯钩,将她吊在半空。与此同时,房间里涌入大量的黑色粘稠液体,瞬间便覆盖整个房间的地面。
“别碰地上的水!”叶玄雪急吼一声。
骨肉被撕扯般痛着,她还未回神,四周又出现数道黑芒,纵横交错着向她射来。方寸心咬牙忍着痛,索性单手攀着穿透自己肩头的弯钩,腾身而起,艰难地躲避四周的黑芒。
血肉被弯钩绞烂,血倾涌而出,眨眼便浸透衣裳。
然而黑芒却越来越多,方寸心眼前发黑,只勉强聚出一丝灵识,朝着小木人的方向挥下手去。
黑芒射出的同时,方寸心施在小木人身上用来禁锢叶玄雪那缕灵识的元神咒被她收回。
没有元神咒的束缚,叶玄雪随时都可以收回他的灵识,不必留在这里陪她。
“离开这里!”方寸心攀着弯钩再度避开几根黑芒,厉声喝道。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道横斩而过的黑芒。小木头人的脑袋应声而落,一道身影浮现,透明的虚影竟渐渐凝出半实体,叶玄雪飞身半空,以这半实体接下那几根黑芒。
他不能走,这遍地的黑水乃是焚神蚀魄的炼狱水,倘若她沾上一点,元神都将受到侵蚀,不仅仅只是毁掉一尊分/身那么简单。
方寸心双眸陡震。
以灵识凝化实体,需要祭烧本尊的元神力才能够施展,而这个方法会对本尊造成强大的反噬。叶玄雪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在这里凝结出片刻的实体,为她挡下这波攻击,他的本尊会受到更加严重的伤。
然而她没有时间思考,一波黑芒消失,紧接着就会出现翻倍的黑芒,源源不绝,而地上的黑水也越来越高,已经逼近方寸心的脚底,再过不久,这些炼狱水就会涨满整个房间,到时候方寸心才叫逃无可逃。
叶玄雪的半实体保持不了太长时间,如果全部帮她挡下这些黑芒,那他的本尊也必死无疑。方寸心不作多想,趁着黑芒重新凝聚的空档,将弯钩从自己的左肩处狠狠拔出。
倒刺勾着血肉撕开,剧烈的痛楚,再加上叶玄雪所带来的震憾,让方寸心的胸口被巨大的怒火填满,痛苦被压下,灵识归笼。她的目光锁定门口,掌中浮起灵毕杵,体内所有的灵气全都灌入其间。
刹那间,紫色雷光大炽,掩盖了她瞳眸中闪过的一缕幽异紫芒。
滔天雷威冲向石门,轰然一声巨响,石门被炸得粉碎,连同门外隐藏的黑衣修士都随之被炸飞,炼狱水倾泄而出,将那修士淹没后,一起冲进他所布下的结界之中。
空间结界瞬间崩坏,化作无数星粉从半空落下。
方寸心并未再追,而是转身回到房中,接下叶玄雪的半实之躯。
黑芒已失,只在他的身上留下几道黑色印迹,半实之躯开始转为虚无,叶玄雪这缕灵识,已是不保。
“五宗有人要杀你,此人只怕来历不简单,你自己多加小心。”叶玄雪躺在她怀中,以最快的速度叮嘱着,“等我……等我从天裂……”
回来。
他的话未说完,胸口突然涌出大片血色。
方寸心目光骤变,心中抽痛,急道:“发生何事?是不是你的本尊出事了?”
叶玄雪虚无的身影如同烟尘,瞬间消散在她的怀中。
————
天裂战场之上,一场恶斗已战至关键时分,凶残的异兽秽尘已被逼入绝境,五宗数十强修各自手持一根巨大的锁链,彼此纵横交错着,将化作黑山的秽尘禁锢在地。
荒芜的天地间,叶玄雪手持冰剑,飞身半空,剑指秽尘。
与秽尘的厮杀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到今日才在叶玄雪的带领之下逼它现形,正是一鼓作气将其诛杀的好时刻,众修自是竭尽全力。
然而秽尘自知无路可逃,垂死之际负隅顽抗,施出全力朝着叶玄雪击去。
一剑落下,冰封千里,白衣如雪迎向庞然大物,可就在突然间,数道黑芒穿透叶玄雪的身体,他的身形也随之慢了几拍。
高手过招,瞬息时间便是生死之交。
秽尘尖锐的利爪刺进叶玄雪的前胸,白衣之上血花绽开。
“叶师兄——”
漫天冰雪之间倏尔飞出一只巨大的冰龙,冰龙咆哮着缠住秽土,将它一寸一寸化作冰雪,最终湮灭于荒芜之间。
白衣如雪的身影才在一片惊呼之中缓缓倒下。
黑暗笼罩而来,四周的声音全部远去,叶玄雪陷入虚无。
符印所成的囚牢出现一丝裂隙,盘膝而坐的元神灵体渐渐睁眼,望向这片无尽的黑暗。
————
天骸墟的洞府中,闭关中的方寸心倏地睁眼。
眸中一片紫芒大炽,她的心绪极不平稳。
就在刚才,叶玄雪消失的瞬间,她的心脏陡然间一阵擂鼓般的心悸。
那道只存在于裴君岳和她之间的同思契,在消失了近三年后,突然归来。
第106章 死局 若想破局,除非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案匣室的石门轰然粉碎的那一刻, 结界也瞬间消失。长廊上带着人闻声赶来的小五脚步一停,看到满身是血方寸心抱着身首分离的小木人踏出房间。
她脸色难看得像要吃人,眉宇间布满阴鸷, 眸中杀气满溢,让人望而怯步, 不敢靠近。
没人见过如此狼狈的方寸心。
小五在片刻失神后, 飞快跟上方寸心的步伐,声音喑哑问道:“发生了何事?”
方寸心脚步没停,只垂眸看了眼彻底失去灵识的小木人,问他:“你能联系到天裂战场上的修士吗?我想知道叶玄雪的情况。”
“可以。你……”小五有些诧异她突然间提及叶玄雪, 但见她这副模样,到底没有问出口。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心情很差, 绝非向她追根问底的时刻。
以卓家的情报网, 要打听天裂战场上的情况并非太困难的事,方寸心走到老唐的炼器室门口时,小五就已经收到回复。
“据说,叶玄雪在围剿异兽秽尘的过程中重伤, 就在刚才。”小五小心翼翼道,他本能地觉得叶玄雪的情况和寸心今日遇袭之事有关联,可同时他又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荒谬。
没有任何证据显示, 方寸心和叶玄雪之间有联系。且不说他们两人一个位于九寰最高处的天裂战场,一个位于九寰最低处的荒芜之地,隔着遥远的距离, 就算是他们这些和方寸心时常打交道的人,也从未见过亦或听说过叶玄雪出现在她身边。
方寸心紧紧攥住木头人,神色冷冽地踏入炼器室:“可有性命之虞?”
“不知道,只听说人陷入昏迷, 裴帅已经通知无量宗主,让她尽快赶往天裂。”小五跟着她走入炼器室,“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想急死我吗?”
方寸心垂头摩挲着木头人,木头人已经不再给她任何反应。
一个天,一个地,他们之间的距离太遥远了,远到想见上一面都很困难,甚至到现在她才惊觉,自己和叶玄雪之间连个能够传音的方式都没有。
“小五,帮我盯着点,我需要知道叶玄雪的情况,多谢。”她低垂着眼眸,语气很是郑重,与平日的漫不经心大厢径庭。
小五越发惊讶,还想再问什么,可那厢老唐已经走了过来,看到方寸心的模样,脸一下子就沉了。
前几日他刚收到一批残损不堪的傀儡人和一大批材料,正忙得不可开交,今日看到方寸心这副模样,眼前又是一黑。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最清楚的,方寸心这两具用来容纳分神化形的分/身费了他多少功夫和心血,这才出去一趟,就把他前段时间所有的努力才废了,他毫不客气地骂起来。
方寸心的心绪眼下有些混乱。除了叶玄雪之外,同思契再度出现也让她倍感诧异。
虽然那阵突兀的悸动十分短暂,但也足够证明裴君岳尚在人间,只是为何会在消失了三年后再度出现,这三年时间他又去了何处?便不得而知。
也许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裴君岳肉身消亡而元神未灭,被禁锢在某处,才造成殒身的假相,直到近日事情出现转机,他的元神可能挣脱了束缚,才让她立刻有了感应。
而这一切,包括今日遇袭,都发生在她从元莱调查金犀村回来之后。
方寸心霍然一醒——她打草惊蛇了。
就和望鹤城时洪涛祖的自爆同样,这些与修士融合的异兽体内应该埋有能被元凶监视的东西,一旦有泄密的风险会立刻自爆,在灭口的同时,还能让元凶精准锁定现场情况。
谢谋的身体里应该主也埋着这个东西,她调查金犀村的事被对方发现了,今日的偷袭,不仅仅是场刺杀,同时也是一种警告。
警告她别再查下去。
这足够证明,她的调查方向无误,且已引起对方的警觉。
而能够同时让叶玄雪和她都没发现异常,且险些束手无策的刺杀,来历绝不简单。
她和叶玄雪的猜测一致,这场刺杀来自五宗。
“方寸心,你……”老唐骂骂咧咧了半天,发现只是在唱独角戏。
方寸心垂头任打任骂的模样,加上小五在旁边不断地摆手暗示,让他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他终于停下责骂,看着被方寸心攥在掌心的断成两截的木头人,缓和气氛道:“行了行了,你把偶人放下,我把它脑袋安上,给你修好。”
“今日的刺杀是五宗的人安排的。”方寸心将身首分离的木头人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地扶正它的脑袋。
老唐顿惊,在她对面坐下:“你说什么?”
“她今日在案匣室内遇袭,险些遭遇不测。”小五也是满脸惊愕地和老唐并排坐到一起,替她解释了一句,又问道,“你怎会惹到五宗的人?”
方寸心并没回答二人,只问老唐:“我带回来的材料,够重塑两件法宝吗?”
说话间,她将腰囊中的雷骨剑取出,轻轻摆在桌上。
老唐眼眸骤然一睁:“好剑!这是……”
“雷骨剑。”她淡道。
老唐伸手捧起剑,仔细检查起来,一边检查一边道:“和龙魂鞭一样都是古宝,材质上乘,稀世罕见。重塑起来有难度,材料应该够,但需要时间。”
“嗯,交给你。另外那十捆天芯木,可用来修复傀儡人,还缺什么你只管提,这段时间我都会留在天骸墟协助你。”方寸心道。
语毕,她又望向小五:“小五,此番前往元莱,我和谢家、望鹤城,以及你哥哥卓青让签下契约达成合作,这桩事……我想交给你。”
说话之间,她将契约取出递予小五。
小五听到兄长之名,眸中先是露出几分抗拒,但见她神情郑重,便接下契约,道:“看看再说,你知道我和他之间不和。”
方寸心一反常态没有反驳他,只是疲惫道了句:“我累了,回洞府歇歇,有事容后再议。”
话音刚落,她便双眸一闭,灵识归窍,只留下尊残破不堪的傀儡人在二人眼前。
————
无边黑暗渐渐崩塌,荒芜的天地被满眼青翠取代,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让人的魂神都随之一醒。
眼前的天地仿佛古卷上描绘的旧仙界,充满机缘与玄妙,每一眼都美得不真实。
然而与这些美好相悖的,是一双杀气满布的眼。
那本该是双盈满笑意的眼眸,晶亮明媚,肆意飞扬,像天际翱翔的飞鸟,又或是海里遨游的鱼儿,自成一片天地。
星辰日月都沉敛成她眸中碎光,每一次凝望,都让他心甘情愿臣服。
然而今日,这双让他心醉的眼眸,只剩下冰冷的仇恨,像是那无边无际将他囚禁的黑暗。
霞光般的嫁衣已被刀剑法光撕扯得残破,盛满华彩的裙裾成了天边将散的浮云,风羽华冠早已被她丢弃,三千青丝披爻在背被风吹乱,只有那张盛妆的脸庞没有丝毫改变,依旧美得让他心惊。
红色,毫无疑问是最适合她的颜色,既炽烈明艳,又凛然高贵,像丛随时能焚毁天地的火焰。
叶玄雪不知道为何会看到这样的方寸心,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站在她的对立面。
他听到自己的口中不受控制地发出颤抖的声音:“你我之间,定要走到今日这般吗?”
说这句话的时间,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膛的心跳声。
对面的人笑得没有一丝温度,眼里温柔不复,只剩杀意。
她的笑,似乎在嘲讽这个问题的荒谬。
是啊,荒谬。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场荒谬的噩梦。
被无数的甜密掩盖着的,是锥心的谎言和杀意,而他们的感情扎根在一场又一场的骗局之间,已经没了退路。
龙魂鞭发出声声龙吟,银色的龙影冲出长鞭,飞在半空。
远处传来震天动地的斗法动静,山峦间的宫宇倾塌,草木摧折,火焰冲天,兴盛万年的云海一梦,即将付之一炬。
巨大的痛苦几乎撕裂他的胸膛,他双眸赤红地望着她。
“痛苦吗?那就对了!”她低语,像个恶魔,“你早就知道我在骗你,却自欺欺人将我留在你身边。所以你要记着,云海一梦的今日是你一手造成的。”
天际响起隆隆的雷声,几道银电闪过,雷骨剑瓮动着,与龙吟对抗。
“裴君岳,你我之间早成死局。”她闭了闭眼,“若想破局,除非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你做得到吗?”
做不到的,她做不到,他也做不到。
普天之下,也没人做得到。
龙影飞出,天雷落下,青墟之上一片火光。
他看到自己的长鞭化作银龙,将她紧紧缚在青墟之上,而她的雷骨剑,将他一剑穿心,钉在了梧凰树上。
大朵的血花在他衣襟上绽开。
叶玄雪猛地睁开眼,所有景象散尽,他剧烈喘息着,平复着脑海中一波强过一波的痛楚。
几个人冲到他身边,欣喜地喊道:“叶师兄醒了!”
叶师兄?他不是裴君岳吗?
不,不是,他是叶玄雪……
暗沉的光线中,是他熟悉的营帐,围在四周的,是五宗的同门。他似乎昏迷了很久,做了个漫长的梦,醒来时竟已无法分清现实与虚幻。
只有她的声音,穿透幻梦,依稀在耳。
“若想破局,除非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从未发生。
第107章 幻世 幽寂,神秘,冷峻,纯净,像是凝……
遥远的深处传来鬼哭狼嚎的呼啸声, 是这里的狂风肆无忌惮地在山谷穿行时吹响的号角,不必踏出营帐,叶玄雪也能想象出外界的情景。
此刻这片区域必定被沙暴笼罩, 本就昏暗的天地更加阴沉,仿佛末日来临的前奏, 无数的风卷沙龙在这片战场上狂乱飞旋, 会渐渐汇聚成一股庞大飓风,撕碎苍穹,冲入浩瀚宇宙。
没有任何的防御法宝能够抵挡这阵灾难般的飓风,所有的修士只能躲在芥子空间所成的营帐中, 等候这阵风暴过去。
哪怕是空间营帐,也在这样猛烈的风暴下, 微微震颤着, 但天裂战场的每个深经百战的修士早已习惯。这样的灾难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他们除了躲藏,别无它选。好在风暴不止吞噬修士,也吞噬异兽, 风暴来临时,反而是最平静的休战日。
在这里,除了可怕的沙暴外, 还有数不清的灾劫。天裂战场的存在,不仅仅是阻止异兽们的入侵,同时也阻止着天灾的降临, 维持着九寰岌岌可危的平静。
“醒了?”
冷冽的声音响起,把叶玄雪从失神的边缘拉了回来。
营帐里的修士都渐次退出,只剩下踏入营帐的身披战甲的女修,她有一双迷人却又冰冷的眼, 像是无量海深处的万年冰峰。
叶玄雪坐起,从床上下地:“弟子见过师尊。”
一股气劲将他托起,并未让他真的拜倒。无量海的宗主寂承苍踱到屋中,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眸中没有温情:“你在战场杀敌之时分心了!”
“是弟子的错,上阵杀敌之时竟然心有旁骛,险些误了大事。弟子愿领责罚。”叶玄雪没有一句逃避和解释,只俯首认错,“多谢师尊及时赶来坐镇指挥,替弟子善后疗伤。”
“我来见你不是要听这些。”寂承苍冰冷道,“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何分心?”
叶玄雪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从他十九岁时起就教导自己修行以及为人处事的人,她严苛到近乎不近人情,任何一丝错误都会引来她的责罚。这么多年下来,也只有他一人,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她定下的所有规矩和准则,没有丝毫懈怠,亦不曾犯过任何错误,仿佛没有感情的傀儡机器,精准地按照某种早已设定的规则运转。
但今日,他忽然惊觉,他好像真的变了。
他开始违背她的意思,不再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拥有了自己的秘密。
关于方寸心的存在,他不能向师尊坦白,尽管他先前希望能够得到师尊的祝福,但现在……他有了顾忌,不再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得先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叶玄雪?还是裴君岳?
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个裴君岳,就是方寸心口中的故人。在未知的遥远时空里,他们必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争战。
而裴君岳又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身体里,那道封印他元神的符咒是何人所下,他和金犀村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这一切,全是谜。
他唯一能够肯定的是,那道符咒在裴君岳强大的元神力下早就出现裂隙,裴君岳正一点一点占据这具躯壳,又或者说……从遇到方寸心开始,他就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遵守规矩按部就班的叶玄雪了。这次秽土给他造成的重伤,同时也重创了那道封印,那些混乱不堪的记忆,正在逐渐被拼凑完整。
寂承苍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叶玄雪的解释,她的脸色渐凝,周身威压加重,如同风雨将至的天,哪怕有着绝代姿容,却也让人望而生畏。
叶玄雪不会撒谎,只能用沉默来表达他的抗拒,而这样的沉默对她来说,是种无声的挑衅。
“他才刚刚好转,你何必急于追责?”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裴敬川带着林颂一起踏入营帐,他手中还抱着战盔,身上落满尘沙,眉眼轮廓与叶玄雪有着几分相似,同样的俊美,他却更显坚毅威严,“天裂战场的残酷,你也不是没见过,多少道行高深的修士在这里被逼疯,以他的阅历经验,能在这个年纪就带领众修与异兽作战已属不易,有些小失误并不足为奇,何况这场战最终打赢了。”
“小失误?”寂承苍霍地转身,冷冷望向裴敬川,“这个小失误险些要了他的性命!如果不是他运气好,那天已经死在天裂了!”
两个九寰强者的争执,纵然只是几句话的口角,威压也足以让旁人瑟瑟发抖。林颂生恐两人吵起,忙向叶玄雪挤眉弄眼。
“裴元帅,师尊也是为我好,玄雪明白,并不觉得是苛责。”叶玄雪垂眸平静道,“本就是我的错,就按军规处置,还请师尊息怒,弟子不会再有下次了。”
裴敬川无声地叹了口气:“罚自然是要罚的,但不是现在,等你伤好再说。”语毕又朝寂承苍道,“寂宗主,我那里还有些军务与你商量,你到大营来一趟。”
说完话,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叶玄雪的营帐。寂承苍知道他这是借故把自己从这里支开,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抛下一句:“好好养伤。”便跟着裴敬川出了营帐。
这两人一走,营帐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失,林颂拭了拭额头冷汗,走到叶玄雪床榻旁自顾自坐下,叨叨着:“你可算醒了,都已经昏迷一个月了。”
一个月?
叶玄雪心中顿惊,他昏迷了这么久?
“这么惊讶干什么?”林颂看着他尚显苍白的面容,不由叹道,“好歹是醒了,别傻傻了就知道认错,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重要。你师尊的话你听听就罢了,别真去领罚。她也是出名的嘴硬心软,知道你重伤的第一时间就从无量海赶来,主持大局替你疗伤,嘴里虽然苛刻了些,但也是真的疼你。”
“我知道。”叶玄雪捂着胸前的伤口缓缓坐下,问他道,“我昏迷的这段时间,有没人找我?”
“找你?想来探病的人多了去了,不过你师尊不准任何人来探视,就连你重伤昏迷的消息,也不许外传。”林颂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说到这个,军中倒真有人不断打听你的消息,好像是卓家的人。你和他们有交情?”
“算是有吧,你告诉他们,我没事了。”听到卓家,叶玄雪心中已经有数,唇畔微微勾起,又道,“林师兄,你过段时间要回九寰了吧?”
林颂点点头:“嗯,是要回九寰一趟。”
“帮我个忙。”叶玄雪斟酌道,“帮我查查如影随形符的记录。”
“你查这个做什么?”林颂纳闷了,“我记得那东西没剩几张吧,都在九仙山宝库里头封存着,由五宗共同持有。”
“你别问原因,先帮我查一查。”叶玄雪道。
这事他现在只能交代林颂代查,不仅是因为林颂马上要回九寰,还因为他乃是玄机阁的掌宝人,在九仙山宝库有一席之位,有资格查阅九仙山记录。
“行吧。”横竖不是什么要紧事,林颂满口应下。
“另外还有件事,需要麻烦你……”叶玄雪一边说,一边从储物囊中取出枚片薄薄的霜花,交予林颂。
“帮我把这件东西交给一个人。”
林颂诧异地盯着薄薄的霜花——这是浮霜明光的一部分,唤作浮光幻。
————
自元莱回到天骸墟后,方寸心就再没离开过日晷之都,每日不是在做试宝任务,就是在老唐的炼器室里,和他一起炼制法宝,偶尔也和小五等人商讨天骸墟的事务,以及在元莱城谈妥的买卖。
日子一天比一天忙碌,忙到她几乎没空喘歇。
倒是对她的刺杀,在那次失败之后,就再没新的动静。
转眼间一个半月时间就过去,她和秦漫城那场豪赌也正式定下日期,成为日晷之城近期最受瞩目的一件事。
浮光幻辗转送到她手里的时候,离她上辰光台的日期,只剩两天时间。
“受人所托,把这件东西交给你。”赵乙望向装在铜匣中那枚巴掌大的霜花,“这东西来历不简单。”
送东西的人正是卓青让,不过在日晷之城,方寸心还是更习惯叫他“赵乙”。
六棱霜花嵌在一片薄冰上,规整的花瓣在晶莹剔透的冰光之下,有着稍纵即逝般的脆弱美,仿佛稍稍用力,这片霜花就会灰飞湮灭。
一缕冷意透过霜花浮出,带着属于某个人的气息,缠绕到方寸心指尖,也让她立刻意识到,这朵霜花的主人是何人。
距离那场刺杀已经过了月余时间,天裂战场上传来的消息,永远都是一句冰冷的“伤势未明”,再无其他。
方寸心的忍耐也差不多到达极限,若再无更确切的消息,她恐怕要想方设法亲自跑一趟天裂战场了。
这朵霜花来得颇为及时。
见她没有解释的打算,赵乙识趣地告辞离去,留她独自捧着浮光幻坐在天骸墟的最高处。
四周已无他人,方寸心的指尖缓缓抚向霜花,灵识随着指腹注入霜花,一股玄妙的力量突然涌现,将她拉入其间。
这片浮光幻,乃是件空间秘境法宝。
眼前的景致瞬间转换,不过一个闭眼的功夫,方寸心已然置身于湛蓝的冰川之间。
在这里,天是蓝的,水是蓝的,冰也是蓝色的。
直透魂神的蓝,仿佛已经在世间存在了万万年,幽寂,神秘,冷峻,纯净,像是凝固的时光,每一道裂痕和纹理,都是天地的馈赠。
冷冽的风拂身而过,带来彻骨寒意的同时,也让她无比清醒。
“冷吗?”熟悉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方寸心仰头望去,看到了坐在冰川悬崖边沿的叶玄雪。
白衣,黑发,一如既往的纯粹干净。
第108章 一个吻 她咬破他的唇,从他唇间吮走鲜……
一阵轻风旋过, 方寸心的身影出现在叶玄雪身边,与他并肩坐在冰川上。
满目深浅不一的蓝色下,叶玄雪也显得与平时不太一样。薄袍松拢, 长发半绾,天姿仙颜里依旧, 却不是外人眼中的无情神君, 倒有些少年人的松驰,眉眼间的锐利尽扫,连棱角都变得柔和起来。
“听说你在到处打听我?”他目视正前方,声音里透着愉悦, 不似从前那般冰冷。
“你听谁说的?”方寸心望着他的侧脸,反问道。
连日来的焦灼情绪, 被他的出现抚平, 她心中长长地松了口气,紧绷的心弦总算松开。
这段时日她忙归忙,却也没少惦记他,就连日常情绪都被影响。毕竟人是因为她的关系才重伤昏迷的, 要是残了死了,她岂不是得背一大笔人情债?她自然是要惦记的,肯定不是因为叶玄雪在她心中的份量, 已经变得非同寻常。
“不是你,那就是别有居心之人,得抓起来好好审问。”叶玄雪淡淡道。
“……”方寸心竟被他说得语塞, 眯起眼眸直勾勾盯着他,许久才开口,“你真是不可爱了,还是木偶人讨喜些。”
一丝隐晦的窃喜从心底泛起, 又怕叫她看出端倪,叶玄雪压了压微扬的唇角,努力地让自己庄重。
“你笑什么?”方寸心何许人物,哪能看不出他细微的变化,毫不留情地戳破他,“你这个大冰墩还知道笑啊?”
叶玄雪转过头去:“你能换个词吗?”
冰墩?多难听。
只是这一转头,他便与她四目相望,不期然间,梦中的方寸心闯入脑海。
破霞的嫁衣执剑的手,裂帛般决绝的目光,和眼前这张戏谑的脸庞重叠,却让他心中倏尔一痛。紧接着,无数混乱的画面汹涌而来,一幅一幅,拼凑出一段残酷的过往。
就如同她在他梦中之言——你我已成死局。
他的呼吸一窒,迅速垂眸,竭尽全力平复突如其来的情绪。
方寸心耸耸肩表示不能,又收了戏谑问道:“说说你怎么受的伤吧。”
他的一缕发丝被风吹起,发梢轻轻刮过方寸心的脸庞,被她拈下,绕在指尖把玩起来。
叶玄雪按下心中痛意,只道:“那日正好带人诛杀异兽秽土,不慎被它重伤,昏迷了月余时间,现在已无大碍。”
“刚醒?”她问他。
“嗯,前日醒转的。”他点头。
所以,叶玄雪这是向她报平安?
方寸心眉间漾开一缕柔色,道:“昏迷月余,那可是致命的伤。伤哪儿了?”
叶玄雪一怔,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用下滑的目光来回答她。方寸心心领神会,扫过他襟口松拢的前胸,道:“知道吗?我要是再等不到你平安的消息,就打算亲自上天裂战场找你了。”
“来做什么?”他声音莫名喑哑了。
方寸心一手缠绕着他的发丝,一手伸指点上他颈间喉结后,又沿着脖子上青色经脉划到肩颈处,勾起他的衣襟,轻轻挑开。
狰狞的伤口冲入眼眸,让她瞳孔骤缩。
“若你好好活着便罢了,若是你死了,我便替你报仇。”她漫不经心的语气带着三分戏谑,开玩笑一般。
叶玄雪心脏却随之猛震。他不觉得方寸心这句话是在开玩笑,他见识过她眼蓄炽怒,剑染残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模样。
“报仇”这个词,仿佛是弦断时惊心的尖锐,让噩梦再度浮现。
他的目光陡然间改变。
若说从前的叶玄雪瞳眸冰冷却干净,像这一方天地,清澈得让人动容,像极了方寸心记忆中那个属于天遗的裴君岳,那么这一刻叶玄雪目光里出现的迷茫,则像极了云海一梦那个日日将她带在身边的“大师兄”。
他自欺欺人地接受她的欺骗,被各种矛盾的情感裹挟,师门的教导、同袍的情谊、师徒的恩义以及正邪对立的固执想法,与他对她的感情、占有欲、愧疚后悔等等一切针锋相对,无法调和却又被迫融合,这让他沉沦于她编织的假象不可自拔,渐渐失去昔日清明。
那双清澈的眼眸,也在内心日复一日的矛盾中,沉淀出阴霾。
爱与恨同时存在他们彼此之间,除了毁灭和死亡,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终结。
他心知肚明,终有一天要承受她的仇恨,而后走上和她一样的道路。
方寸心的手停在他的锁骨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又在他身上看到裴君岳的影子。
似乎从最开始对他心生好感,就是因为他像裴君岳,她以为只是自己对男人的喜好使然,可随着时光的推移,他竟然越来越像裴君岳。
像初识的裴君岳,也像后来的裴君岳。
“别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方寸心眼里的笑意渐渐消失,“我不喜欢。”
她没了和他温存的兴致,从他身上收回手。
然而一只冰凉的手掌却突然攥住她的手,将她的人狠狠扯到怀中,也将她的手紧紧按在胸前。在她错愕的目光中,叶玄雪的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脑,不容置喙地吻向她的唇。
如同一阵狂风骤雨,攻击得她措手不及。
若说上次的吻,是被撩拔后的沉沦失控,那么这次便是一场攻城掠地的袭击。
急、狠,充满迷乱和占有,仿佛要将满腔的爱和恨,喜与怒,通通融进这个吻中。
那股冰冽的气息化作藤蔓,彻底缠绕在她身上,他在疯狂索取,方寸心的唇瓣浮起细细的刺疼,呼吸越发急促,手胡乱一拔,他松拢的衣襟便从一侧肩头滑落,胸前三道狰狞的爪痕便完全曝露在空气中。
雪一样的肌肤漫上淡淡的粉色,脑后的冰簪被她抽走,从悬崖上坠落,摔得粉碎,半绾的长发凌乱地披散,掩着一双困兽般的眼。
她的体温让他冷凉的躯壳变得滚烫,他越发不肯松手,哪怕她已开始反击。
铁锈的味道弥漫在唇齿之间,她咬破他的唇,从他唇间吮走鲜血。
可疼痛却让人更加欲罢不能,他清楚地知道……不论过去还是现在,自己的心,都将被她主宰。
裴君岳也罢,叶玄雪也好,都会成为她的俘虏。
可那些恨呢?
又该安放在何处?
————
结束那场对峙般的亲吻,是来自天裂战场的急召。
从叶玄雪的浮光幻境出来,空旷的大厅仍旧只有她一个人。坐在独属于天骸墟主的法座上,她蜷起腿,整个人被巨大的法座包裹。
如果没有那份急召,恐怕那一吻便一发不可收拾。虽然他没留只言片语就离开了,但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叶玄雪放手之时眼里的挣扎和沉沦。
这与叶玄雪一贯的冷淡作风大厢径庭,到底哪里出错了?
方寸心能感觉得出来,叶玄雪见她不仅仅是为了向她报平安而已,他应该还有其他问题想问她,可到最后他却什么也没说,只任由欲望蔓延成灾。
她缓缓抚上心口——那日短暂的悸动过后,同思契再无动静,但她知道,这道联结两人的契约已然恢复,不像上回那般消失得彻底。
裴君岳会到哪里?
如果他被吞噬,肉身消亡只剩下元神,他定然需要一具肉身……
就在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方寸心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抚着心口的手陡然间攥紧衣襟。
不会的,绝不可能!
她不可能两世都爱上同一个男人。
————
不得不说叶玄雪的出现还是非常及时,至少让方寸心不必再惦记着他的死活,能够专心面对来自秦漫城的挑战。
她和秦漫城这一战,已经成为近辰光台上最受瞩目的一场比试。
不仅仅是因为秦漫城和她的身份,也因为在短短数月的时间中,方寸心的名气一浪高过一浪。她的名字,也从紫阶一跃而升到金阶,在这期间接下的所有试宝任务,无一败迹。
完美的全胜记录,让她成为日晷之都所有炼器者重金难求的试宝修士。
现在能让她接的任务,除了高额的报酬外,还必需能提起她兴趣以及经过老唐甄选的,以便在有限的时间里最大限度地提升她的能力。
以四成的实力和秦漫城比试,在老唐看来,毫无疑问是个巨大的冒险。
“听说日晷之都的长老们都回来了,还是你面子大。”出发这日,小五和方寸心并肩走在最前方,边走边道。
“什么面子不面子?他们都没见过我,看笑话的成分更高。”方寸心摇了摇头,又看着身后跟着的十尊重塑的傀儡人,“需要这么大阵仗吗?”
这些傀儡人身上的法宝装备已经全部换过,威力比从前提升了数倍,除此之外,小五和老唐都会陪她同去辰光台。
另外根据消息,日晷之都的城主会亲自主持这次的比试,辰光台排行首位的赵乙也会亲临观战,光这两点,就已经让这场擂台赛受到多方关注。
“需要。”老唐冷冷道,“日晷之都人多又杂,保不济混进五宗的杀手趁乱偷袭,那些家伙看着道貌岸然,手段有多阴毒你还没真正领教过,小心点并不为过。”
三人说话之间,传送法阵的光芒明灭几圈,眨眼间就将众人送到了日晷之都。
习惯了天骸墟的荒芜粗犷外,方寸心还有点不习惯上三层的繁华绮诡。
巨大的石台高高漂浮在日晷之都的正上空,散发出夺目的光华。
方寸心仰望了片刻,朝着辰光台飞身而起。
第109章 辰光之战 方寸心已落下风。
这是方寸心第一次踏上辰光台。
与天骸墟那些名目繁多的野擂不一样, 辰光台就是一座擂台,每日仅进行一场擂台挑战赛,如果当天的比试无法在一天内了结, 后面的比赛就会顺延,因此所有的挑战都要提前进行登记预约, 再排期进行。
而这里也不像天骸墟那样, 可以使用自己擅长的法宝,靠装备的强大获得胜利,登上辰光台的所有修士,都只能使用由辰光台提供的法宝。而这些法宝也都是日晷城炼制的新型法宝,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改变。在装备相同的前提下,尽可能让双方靠真正的实力取胜。
而在奖励方面, 日晷之城会根据挑战双方的实力和地位给出相应彩头, 对手的级别越高,能获得的奖励越大,反之则越小。像方寸心和秦漫城的这场,由于秦漫城位列辰光台第三位, 所以打败他所能获得的奖励与排名将会十分可观,而对秦漫城来说,方寸心虽然现下在日晷城名气颇大, 可由于她没上过辰光台,因而她还没有辰光台排名,属于实力不清的无名之辈, 能够提供给秦漫城的奖励,就非常少。
也正因此,在官方提供的奖励外,又衍生出了私人赌注。
所有的私人约战在这里都可以进行, 但赌注必需提前送达辰光台的藏宝区进行公开验证,以保证这场挑战的真实性,没人能够反悔。
秦漫城的五亿灵石十天前刚刚凑齐送到辰光台,相比他的灵石,方寸心的赌注就简单多了,一枚天骸墟主令,足够。
辰光台的比试时间,一向在每日巳时整开始,但观战的修士会在辰时期间就陆续到场。方寸心带着小五等人飞上辰光台时,已是辰时末,整个观战席早已坐满修士。
随着她的出现,观战席上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呐喊声。
方寸心蹙了眉。
“疯拳美人!疯拳美人!”一浪高过一浪的呐喊不断响起,都在高喊她那羞耻的化名。
虽然在天骸墟这么长时间,她早就习惯了,但也架不住这样声势浩大的助威。
“谁让他们来的?”她盯着看台上指挥着修士高举刻有她化名的巨大华彩晶牌的疯拳蛮手四人,整个人都不好了。
四个人,一个人指挥一个方阵,几百号人一起助威,让她满眼满耳都充斥着“疯拳美人”四个字。
要疯了!
“他们自己要来的,我哪管得着。”小五就等着看她尴尬的表情,恶劣地笑了,“再说了,你是天骸墟墟主,又不是真的无名小足,那些大多是天骸墟的修士,也算你正儿八经的拥趸者,要来支持你,你好歹给个好脸色。”
方寸心白了他一眼,转头快步掠进准备室,将小五和老唐都留在观战席上。
辰光台的准备室十分明亮宽敞,布置得也非常舒适,两个侍修已经在房间内恭候她的到来,在房间的正中,就摆着她今日与秦漫城斗法所用的法宝。
“一共三件灵宝,此为灵溪剑;此为衍光甲;此为炽云车。三件灵宝的灵核都已经灌满,另外每人还可再随带一袋翠晶做为补给,里面共有五枚玖号翠晶。”其中一位侍修满脸微笑地向方寸心介绍起这几件法宝。
“……这场擂台赛,您只能使用由辰光台提供的法宝!”另外一名则趁着她卸下随身法宝,穿戴这三件法宝时,将辰光台的规则再仔细同她说了一遍。
衍光甲上身之后便自动收缩成贴合她曲线的黑色宝甲,宝甲上流淌着浑厚的力量,宛如大地坚实的臂膀,这应该是件土属性灵宝。灵溪剑通体银色,充斥着凌厉肃杀的气息,应该是柄水属性兵器。至于炽云车,这东西四四方方,车身刻有火焰云纹,看着不大,可灵识注入之后,她才发现此物内有乾坤。
检查好所有灵宝,她朝两个侍修点点头。
准备室另一头的光栅缓缓黯淡,她飞身掠上炽云车,火焰云纹随之亮起,车身之下腾起团云,一股炽烈气息奔涌而出,将她送向辰光台。
辰光台早已被此起彼伏的呐喊声淹没,也分不清是替她助威,还是为秦漫城呐喊。
方寸心驾驭着炽云车,停在辰光台的一侧,目光缓缓扫过四周。这里是日晷之都的最高处,能够俯瞰整个日晷之都最繁华的城区。秦漫城和她同时出现在辰光台的另一侧,远远朝她递去一个充满挑衅的笑容。
天光从正上方垂落,一个曼妙的黑色剪影从天光间缓缓落下,停在半空中,四周的呐喊声随之平静。
无人窥得真颜的影子,属于日晷之都的城主。
“欢迎诸位驾临辰光台,今日之战为秦漫城对战方寸心,二人将各持三件全新灵宝进行斗法……”熟悉的嗓音传遍全辰光台,入耳妩媚,却不失威严,是她一贯的风格。
她将三件法宝简单介绍了一遍,才又道:“今日之战,若秦漫城胜出,将从方寸心手中夺得天骸墟墟主之位,以及由辰光台提供的一亿上品灵石;若方寸心胜出,将获得秦漫城的五亿上品灵石,与由辰光台提供的日冕令一枚。”
这句话刚落日,四周就出现短暂的沉寂,而后爆发出一阵比呐喊声还要强烈的喧哗声。
日冕令是什么?
难道不是应该给她一条富有的矿脉吗?
方寸心没有听说过日冕令,虽然有些不满,但她看到站在对面的秦漫城神色变了。
————
日冕令一出,不止是秦漫城的脸色变了,就连站在观战席最高处的赵乙也微变神色,而在观战席上坐着的小五和老唐亦同时露出愕然的目光。
虽然知道这场斗法,因为秦漫城的身份,方寸心能够得到的奖励肯定会十分丰厚,但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日冕令。
“看她那德性,肯定不知道日冕令是什么!”看着辰台上一脸无辜的方寸心,老唐叹口气。
“她这会估计只会觉得这奖励一点也不实在。”想想方寸心那务实的性子,小五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说话之间,他忽然感应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便转头循息望去,眼神陡然一变。
观战席最高处的专属观战区里,赵乙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容貌姣好的丰美女子,正朝他露出微笑。
小五攥了攥拳,朝老唐耳语两句,便飞身掠向最高处。
“我的乖心肝,你可想死为娘了!”
他前脚刚落地,后脚便迎来一个拥抱,甜腻热情的声音随之响起,让小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被那女子抱了个结实,刚要开口,下一刻,他敏锐地察觉到一缕杀气。
一声金铁交鸣的脆音响过,小五手中薄刃划开母亲掌中凌厉凶劲,朝后腾开,警惕地看着自家母亲。
“乖心肝,你兄长说你长进了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比从前强了不少。看来再过不久,就能杀了你哥哥了。”女人掩唇笑起,美眸中的杀意渐散,十分愉快地盯着自己儿子。
小五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冷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美妇耸耸肩,无辜地看了眼大儿子,道:“我来探望自己的儿子也不可以吗?你们一个两个那么久不回家,为娘想你们了!”
语毕,她又看了眼辰光台上的人:“顺便来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让我儿子推掉了和沉渊谷谷主掌上明珠的婚事。”
小五闻言眉头一蹙,霍地望向赵乙:“你和母亲说了什么?拿方寸心做挡箭牌?”
赵乙双手环胸,摇了摇头。
“他可没说什么,只是说想找一个与他实力匹配的女人做妻子,不需要家世。是为娘……为娘好奇他身边都有什么女人,所以来瞧瞧热闹。”美妇说着又是一笑,千娇百媚道,“我瞧她不错,要能拿到日冕令,应该够资格做卓家未来的女主人。”
小五的脸彻底黑了。
“别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她不可能嫁进卓家的,你们死心吧!”小五毫不留情道。
“你们吵够了吗?”赵乙冷冷开口,“比试开始了。”
————
辰光台上,随着日晷城主身影消失在半空,巨大的防御罩生起,将台上台外隔绝成两个地方。
今日的擂台赛开始。
辰光台上的环境瞬间就改变了。外界的观战席,连同那些沸腾的呐喊,都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周移影换作一片无尽沙漠,触目所及除了连绵的沙丘之外,别无它物,就连秦漫志愿的身影,都变得遥远。
热浪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人炙烤成干。
方寸心脚踏炽云车浮身半空,一边将灵识分散注入三件法宝中,一边观察着四周环境。
辰光台上应该是安设了某种秘境法宝,能够改变这里的环境,都是虚构仿造的地域,用来提升斗法的真实感与观战的体验感,本不会有什么特别,可方寸心却在这片沙漠中嗅到了一丝异常。
是她的错觉吗?
空气中似乎流淌着极其微弱的灵气。
在这个灵气枯竭的地方,竟会有灵气的流动?
这灵气若有似无,很难把握,如果是她的本尊在此,实力完整的情况下,她或可以元神之力查探感应一番,但今日她只是分/身,四成的力量不足以让她分心它处。
短暂的考虑后,她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斗法上。然而就只这片刻的闪神,对面的秦漫城已经失去踪迹。
还未等方寸心发现端倪,一股炽烈的气息突然间从地下喷出,瞬间将她包裹。秦漫城不知何时遁入地下,借着沙子的掩藏,由地底冲出,对她发出杀招。
砰——
一声巨响,方寸心脚下战车被这股气息击中,车身不受控制地剧烈旋转起来,方寸心也随之从车上跌落,落到秦漫城漫天狂舞的拳影之间。
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秦漫城已经打出数十拳,他身上的衍光甲绽起森冷黑光,全都聚向他的拳头,化成如同小山峦般的拳劲,尽数落在方寸心身上。
密不透风的拳劲让人窒息,方寸心生受他的拳头,失势般飞在半空,又被他一拳从上而下打在腹部,打进了沙漠中。
一个开场的功夫,攻击就已猛烈到让人骇然的地步。
场外一片噤声。
方寸心只觉得身体像裂开一样剧烈疼痛,秦漫城的实力确实很强,出手就毫不留情,每招必尽全力,像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而就如同老唐说得那样,她虽然凭借旧日的修行对灵气拥有绝对的感知力,但对这个世界的法宝却并不了解。从前她靠强大的感知力驾驭法宝,可那些法宝只是九寰最低端的法宝,驾驭起来难度并不高,可随着她越走越远,遇到的对手也越来越强,所能接触的法宝也越来越复杂,光靠灵识已经不够。
在这个灵气枯竭的世界,法宝的炼制度比她所处的时代高出太多,修士们面对的,不止是某种单一灵气的法宝,甚至是各种灵气杂揉的法宝,以及法宝的组合,他们的修行也早已偏向对法宝和灵气的掌握。
而这些,恰恰是她所缺少的。从前的她,只需专精属于她的灵根修行,但现在她必需掌握全属性灵气,不再局限于某一种灵气。
这也是老唐要求她在日晷之城通过试宝任务接触各种各样的法宝的原因,只有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让她尽可能多的了解各种法宝,积攒足够的经验,让她在对战之时发挥出法宝的极致力量。
就像秦漫城,他与她一样,拿到法宝不过才短短时间,便能娴熟地驾驭三件法宝。
衍光甲是防御宝甲,但也可以成为他的武器;炽云战车是飞行坐骑,但同时也可以利用它的火焰攻击……所有的法宝皆非一成不变,如何施展全凭主人的心念。
方寸心身陷滚烫的沙子中,看着从天而降的黑影,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秦漫城并没给她任何喘息空间,将她打入沙子中时,便脚踏炽云战车,带着万钧之力压向方寸心,要将她碾成齑粉,在最短的时间里打败这个不堪一击的对手。
炽云战车火光大炽,加上秦漫城的衍光拳,如同一座山峦落下,眼见砸到方寸心身上。
一道银光闪过,水龙从沙中飞出撞上炽云战车,却徒劳无功地被炽云战车压得水花四溅,整辆战车也同时砸落地面。一片金沙飞洒,地面被砸出大洞,秦漫城如同杀神般飞出炽云战车,望向被碾压之地。
外界修士亦看得惊心动魄,也不知方寸心是死是活,只恐已被压成肉饼。
可秦漫城却没丝毫松懈,即使对手已死,未见尸体他也绝不轻敌。然而就在炽云战车飞起,他再度蓄力出拳时,后背陡然一冷。
对危险的预感比他的招式更快一步出现。
方寸心身披黑甲,脚踏水龙飞身半空,轻啐了口血沫,一手揉了揉剧疼的胸口,一手执剑,朝着秦漫城的背心斩下。
三道水龙同时从地底涌出,带着沙砾冲向秦漫城的后背。
炽云战车也从远处飞回,呼啸着如同烈火陨星般正面撞向秦漫城。
没人知道方寸心如何从秦漫城密集的攻击之下脱身而出的,场上的局势一变再变,转眼秦漫城被两头夹击。
轰然一声巨响,秦漫城只来得及腾身出拳,正面迎击方寸心炽云战车的撞击,狂沙骤起之间,三道水龙一道比一道凌厉地撞到秦漫城的后背同一位置。
两次对战,方寸心看穿秦漫城好勇斗狠,习惯以攻为守,衍光甲的力量被他用在拳头上,防御势必减弱。
果不其然,只听得“嗤”地细响,秦漫城背心的衍光甲竟被方寸心的灵溪剑刺出裂纹。
随着这道裂纹的出现,方寸心的拳头隔空震劲,径直打在裂纹处。
刹那之间,秦漫城身上的黑色宝甲粉碎,彻底报废,露出他底下穿的藏青劲装。
他在此时飞到高处,转过身对向方寸心,一双眼眸噬人般盯着她。他的炽云战车飞到他脚下,冲起一道刺眼火光,整辆战车瞬间改变形态,化作九片金甲附到他的身上。
一个脚踏火云的庞大巨人出现在辰光台上,将方寸心衬得无比渺小。
这车炽云战车,竟是件可以化形的灵宝!
化身巨人的秦漫城散发出炙热且可怕的威压,在方寸心召回炽云战车之前,一脚踩在她的战车之上。
火焰冲天而起,方寸心的炽云战车被他踏得粉碎。
斗法至此,两人各失一件灵宝,然而从大局上看,方寸心已落下风。
第110章 作弊 “她作弊,这不是本场比赛的规定……
砰砰砰——
连续的重击声响彻整个辰光台, 炽热的火光将铁拳烧得通红,仿佛天际落下的巨大陨石雨,砸向飞在半空中的渺小人类。
灵溪剑不断闪动着, 源源不绝释放出力量聚成数道水龙,围绕在方寸心身边, 却一道接一道, 被火拳砸碎,化作满天水珠,顷刻间被火焰灼干,形成一波波热浪蔓延四野。
绝对碾压的力量下, 闪躲逃避似乎已经不再有用,突破水龙防御的爆烈火拳毫不留情地撞到方寸心身上, 将她整个人撞进沙地上。
又是一记开山裂石的重拳, 震得方寸心的灵溪剑脱手而飞,斜插到了远处水漠之中。
三件法宝已去其二,方寸心只剩下身上的衍光甲。
此时此刻,没人看得到秦漫城的模样, 他化身炽云战神,带着满身怒气与杀意从天而降,抬起的巨脚朝着方寸心踩下, 给她致命一击。
方寸心身上的衍光甲光芒大炽,在身前迅速凝聚出一片厚实的土石壁垒,然而在秦漫城这可怕的攻击之下, 光靠衍光甲的防御也已无力回天。
眼见秦漫城一脚踩上方寸心的土石壁垒,刹那间,壁垒化作齑粉……
惊心动魄的斗法场面已让观众席上的看客们情不自禁屏住呼吸,深深陷入精彩比斗之中, 抛开心中所站的胜利方,为辰光台的方寸心捏了把汗。
所有人都已看出,炽云战车为三件法宝中最强悍的一件,是件可以幻形的合阵灵宝。
在辰光台的擂台斗法历史中,合阵灵宝出现的次数十个指头都能数得过来,每一场无不是足以载入辰光史册的大战,由此可见合阵灵宝的稀罕度与强悍,操纵合阵灵宝更是件极其困难的事,而秦漫城在刚刚接触这批法宝没有多长时间的前提下,不仅窥破炽云战车的秘密,更能娴熟地操纵炽云战车,这足够证明他的实力,已经踏入九寰最强者的行列。
“看来你们这位朋友,境况堪忧啊。”观战席的最高处,美妇双眉微蹙,目露惊惧,“这么漂亮的姑娘要是死在辰光台,那可真是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你能不能闭嘴!”小五紧紧盯着辰光台,实在不想分心看母亲那夸张的表演。
赵乙依然双手环胸观战,虽未置一辞,但眼中却已露出兴味之色——几乎全盘溃败的局面,也不知方寸心会如何挽救?
他非常期待,也希望她别让他太失望。
远处身处观战席上老唐虽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但手里却已攥了团汗。
没人比他更了解方寸心的情况,以五成不到的实力对战秦漫城这样的修士,方寸心的胆子还是太大了。罢了,如果在这里输掉,也算是给她一个教训吧?
而在辰光台的另一面,几个长老齐聚一室,陪着影幕后的城主一起观看这场比赛。
“城主,我不明白,这样的实力,城主怎会以日冕令为奖励?”越看,质疑声越多。
“看就是了,城主的安排自有深意。”当然,也有坚定站在城主那边的人。
长老之间起了分歧,只有影幕后的城主仍斜倚法座,似乎并没因为外界的质疑声而不悦,反而越看越开心。
辰光台上,秦漫城满心怒焰,已化作滔天战意与杀气。
日冕令的出现,让他本就愤怒的心一下子被点燃。
他与赵乙一样,都是从天骸墟的擂台赛一场一场实打实打出来的修士,单凭实力,他觉得自己有资格坐上天骸墟墟主的位子,然而如今却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低修凭着运气成为天骸墟墟主,他不甘心。
在他看来,天骸墟的火渊兽,那就是她的运气。
而今日,日晷之都竟然拿出日冕令做为奖励,这件奖品的出现,看似对他实力的认可,可实际却是日晷之都对她的选择。
这枚日冕令,代表着日晷城城主继承者的身份。
而他,却成为日晷之都给她的考验。
这让他如何甘心?
无论如何,他都要在这里打败她!
如此想着,他高高抬起的脚毫不留情地落下——
壁垒化作齑粉四散,压力随之而来,方寸心只觉得一座大山压到自己身上。
胸腔处涌现阵阵刺痛,仿佛身体被压碎般。
鲜血自唇角涌出,染红衣襟。
她没有低估秦漫城的实力,却低估了辰光台法宝的战力。秦漫城的实力加上辰光台法宝,足以发挥出三倍甚至五倍的威力,堪比金丹中期。
是她失策了。
秦漫城从一开始就没留手之意,招招必杀,更是以牺牲衍光甲来掩盖炽云战车的秘密,不止成功施展出炽云战车的第二形态,更是借机摧毁了她的炽云战车。
在失去炽云战车后,方寸心就已明白,凭借现存的两件法宝实力已经无法与秦漫城抗衡了,她的战术也随之调整。
秦漫城招招必杀,又肆无忌惮施展炽云战车,必然会带来一个后果——灵核中的灵气跟不上他的施法。
每个人带到辰光台上的灵气是定量的,灵气的分配运用也是门学问和经验。秦漫城过分追求攻击,势必会造成灵气的大量消耗,以致后继无力。
到时,就是她的机会。
除此之外,微弱的灵气仍旧浮动在这片沙漠上,若有似无难以被察觉,一丝一缕却都有迹可寻。
再给她一点点时间,一点点就够……
四散的齑粉之间,方寸心咬牙催动衍光甲,将衍光甲的全部威力都集到拳头上,聚集出一个石拳,迎上压向自己的巨人之脚。
这毫无疑部是螳臂挡车的行为,石拳转眼粉碎,连带着方寸心的右臂也同时粉碎,却给她赢得了些许空间。
几道残影闪过,她借此机会避过巨人之脚的践踏,堪堪躲到秦漫城的身后。
炽火巨人盛怒,转身又聚重拳朝着方寸心砸去。
沙漠之中突然飞出一只水龙,驮着方寸心避开了这一重击。虽然灵溪剑脱手,但方寸心对它的控制可没有失去,等的就这一刻。
外人也许看不清,可她身处战斗中心,对秦漫城每一拳的攻击力都心中有数。
就在刚刚,他那一拳的攻击方向偏移了,力道也小了些许。
这一切都证明她的判断,秦漫城的灵气不够了。
方寸心驾驭着水龙低空飞掠,一边躲避对手的攻击,一边靠近对手,在巨人的眼皮下不断骚扰他。
看着眼前苍蝇一样飞来飞去的方寸心,秦漫城越来越烦躁,他再度摸向自己的补给袋。
灵核只剩下最后三枚,仅够炽云战车撑上片刻时间。
但用来杀她,也绰绰有余!
秦漫城将所有灵核按入炽云战车,同时全力催动战车,刹那间巨人周身火焰锋芒暴涨,如同一尊庞大的火山,每一次重拳扫过,就带起一片火刃斩。
砰——
半空中的方寸心被火刃斩扫中,失势坠地,再度陷入困局。
秦漫城的手高高举起,挥出一片火海,与此同时,他的脚再度踩向方寸心。
灵溪剑失去光泽,再也召不出水龙,方寸心整个人被火焰淹没,将化炽云巨人脚底飞灰。
这场斗法,眼见迎来终结。
看台上无数修士缓缓站起……
可就在电光火石间,轰然一声巨响,炽云巨人的脚似乎撞上什么坚硬之物,被挡在火焰之间。
众人都随之一紧——这一战莫非还有反转?
这个疑问才刚在心中生成还未落下,众人便只见炽云巨人仰天倒下,轰隆一声倒在沙漠之间。
火焰的炽光中,飞出无数细沙所化的龙,沙龙咆哮着扑入火焰,不过转瞬之间,便将漫天火海完全扑灭。
方寸心缓缓飞起,脸上身上全是斑斑血迹,殷红的唇却扯开一抹残酷笑意,眼中杀气四溢。她的左手随意摊在半空,掌心上浮动着一索涌动的细沙,细沙一缕缕,飞入身下沙漠。
整个沙漠上的沙子,全部活了。
这片沙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法宝。
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
影幕外的观战室中,已是一片哗声。
“她是怎么做到的?”日晷之都的长老按案而起,难以置信地看着沙漠上笑得瘆人的女修,“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仅看穿天磁沙的奥秘,还能掌握天磁沙?”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心中疑问,只有影幕后的城主发出一声银铃般的笑语。
“如何?日冕令的归属,可还有异议?”
————
观战席的最高处,美妇人脸上夸张的神情已逐渐消散,化作一抹与赵乙如出一辙的微笑。
“你眼光不错,给自己找了个劲敌。”美妇轻轻拍了下大儿子的肩,而后又扬声夸张道,“唉呀,差点忘记了,他们都在上面陪城主观战,我这个首席长老缺席不太好。走了走了!乖心肝,过几天再去看你!”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拨乱小五的长发,在他发作之前倏尔消失在观战席上。
小五不耐烦地抓抓头发,他的所有心神都在辰光台上,压根没功夫理会自己母亲的恶作剧。
————
观战席间,众修们已是满脸愕然,一个接一个站起,难以置信地看着辰光台。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战必又能载入辰光台的擂台史册。
老唐紧攥的拳松开,才发现手心已湿。
她的表现,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连他都未能看出的天磁沙,竟被她掌握,这一战已无悬念。
————
辰光台上,庞大的炽云巨人轰然倒地后,秦漫城也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
巨人的身体失去平衡,灵气已所剩无几,无法再支撑他施展猛烈的攻击,甚至就连保持炽云巨人的形态都有些困难。
然而他的对手却高高在上,尽管她形容狼狈,可这一刻,她是带着毁灭般的力量俯瞰着他。
巨人挣扎着想要站起,然而缠上它脚踝的黑色细沙却带着一股庞大却诡异的吸力,将他牢牢固定在地面。
整个沙漠的沙子都在她的操纵下浮到半空,汇成一只巨掌,握住了巨人坚硬灼烫的身体。
方寸心漫不经心地轻轻合拢手掌。
那只巨掌也随之用力绞握炽云巨人的身体,随着一阵细密的金光浮闪,炽云巨人被捏成碎片四散,秦漫城的身影出现在巨掌之下,被化作长/枪的沙子贯穿前胸,牢牢钉在了沙漠之上。
“这不公平!”秦漫城胸骨尽碎,艰难地怒喝出声,“她作弊,这不是本场比赛的规定法宝!”
方寸心挑挑眉。
这片沙漠的确不在三件法宝之中,但斗法到这个程度,她才不在乎什么规则不规则,大不了输掉天骸墟的身份,她就是要赢。
无所不用其及的,打赢他!
“辰光台斗法的规则——只能使用由辰光台提供的法宝!”天际出现一道曼妙的影子,甜美的嗓音再现,带着不容置喙的口吻,“谁告诉你,这片天磁沙不是辰光台提供的?它能出现在这里,就是经过允许的,谁能发现,谁能掌握,谁能施展,只凭个人实力!”
语毕,她又森冷宣布:
“秦漫城,你输了——”——
作者有话说: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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