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强势 如此强势的作派,她的底气从何而……
老唐的出现, 意味着方寸心不必再像先前那样,一个人瞎琢磨法宝的炼制,她好歹有个可以请教的老师, 能节省她许多精力,她自然无比欢迎。
不过高兴归高兴, 她依旧记得在望鹤城时他被叶玄雪和林颂带走的那一幕, 心头倏地又是一惊,便往叶玄雪那里望去。
叶玄雪仿佛心有灵犀般同时抬眸,与她的目光遥遥一遇,转瞬便又将目光垂落。
看这模样, 老唐的嫌疑应该是洗清了,否则两人不可能相安无事地出现在她的洞府中, 坐了整夜。
如此一想, 方寸心也就将这茬丢开手去,况且反正现在是在天骸墟,叶玄雪要真想对老唐出手,凭她还是能保得住老唐的。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走, 带你看个好东西去,你肯定感兴趣。”心中数念闪过,却未妨碍方寸心与老唐交流的迫切心情。
“什么好东西?”老唐表情仍无改变。
“你们先别着急叙旧!”小五横插一脚, 打断两人间的对话,“你赶紧换衣裳参加继任大典!”
换衣裳?换什么衣裳?
方寸心环顾了一圈,才发现小五和疯拳四人都已经换上崭新的衣袍, 尤其小五。一袭黑色织金的华贵衣袍,与他平日简单利索的束腰劲装截然不同,狼尾辫垂落两条暗金长流苏,小五似从满身不驯的少年, 变成高高在上的冷面郎君,倒比她更像个威严冷酷的掌家之人。
小五见她盯着自己,不自在地撇开头,冷道:“看什么?还不是为了替你撑场面!”又催她,“你也快点!”
方寸心顺着他的目光,望见墙边桁架上挂着的华美衣裳。
洞府里的所有人全都有默契的全部退出洞府,留她一人在内更衣。小五带着疯拳四人提前赶去大典会场,洞府外只剩叶玄雪和老唐,两人各执一角站着,互不说话。
叶玄雪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洞府大门沉缓开启的声音响起,才让他回了神。
方寸心已从门内走出。
衣服是天骸墟的人送来的,紫底暗金纹的仙袍,没有过多繁杂的配饰与层层叠叠的裙摆,内敛之中带着恰到好处的高贵威严,愈发显得她身材颀长姿态优雅。为此她将长辫散下在脑后半绾,眉目流转间似云间明月,意态之中天然几分俯瞰天地的清冷神秘。
叶玄雪的脑海中,忽又跳出几个画面。
流云之巅,她身着华服睥睨四海,以目光遥迎踏海而来的人。那人浮身半空,向她伸出手,牵着她去赴一场未知的盛宴。
他神使鬼差般向她伸出手,仿佛某种早已深植于心的习惯,自然而然地就那么做了。
方寸心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将手轻轻放入他掌中,只道了声:“走吧。”
戏台都搭好了,她也该唱好这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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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情况特殊,继任大典办得也比较简单,主要只为了召告全日晷,天骸墟换了个主人。
观礼的修士都已经坐在擂台区最大的天骸擂观赛席上等候着,人数并不多,和大赛时没法比,但一旁的影壁却将会把这场简单的典礼完整记录,再传送到日晷城各个区域。
一束强光从天而降,落在擂台的正中央,打断了四周窃窃私语的议论。
“各位道友,众所皆知天骸墟近日遭遇大劫,百年基业险些毁于一旦。本座承诺过,谁能击杀火渊兽挽救天骸墟于水火之中,便以天骸为酬,今日便兑现此诺。”一道清脆的女音在整个天骸墟响起。
众人情不自禁端正坐姿,认真聆听。
“本座以城主身份在此宣布,从今日起由‘疯拳美人’接任天骸墟墟主之职,天骸墟所有修士日后务必以‘疯拳美人’为主,不得违抗。”日晷城城主的声音继续响彻全墟。
强光之下,缓缓现出一道浮在半空的虚影。
容光照人,不怒自威,赫然便是盛装的方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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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掌声与喝彩声从场馆内传上来,落进议事厅每个人耳中,听得众人神情复杂。
议事厅位于天骸擂台的正上方,天骸墟所有的管事今日都集中在此,面见新的天骸墟主。
方寸心已缓缓步入议事厅正中,擂台上传送的只是她的虚影,今日她的主战场是这里,而不是下面。
“在下‘疯拳美人’,见过城主。”她朝着议事厅正前方晶壁上出现的人影抱拳。
“不必客气。”城主端坐晶壁之后,语气慵懒,“你与他们应该都已认识,无需再多介绍。今日继任大典行得简单,望你不要介意。”
“情况特殊,我怎会介意?”方寸心淡道,她扫了眼四周。除了坐在左首座的赵乙,其余人她只见过一面,还很陌生。
“先坐吧。”城主道,“今日除了继任大典,召告天下由你接任天骸墟外,还有几件事急需议定。”
方寸心踱向正前方摆在晶壁前白玉云龙法座,轻撩衣袍干脆利落地坐下,放眼四周,接过城主的话道:“我知道。天骸墟各处的修缮安排,对吧?”
“正是如此。”总管天骸墟各处的管事起身行了个礼,开口道,“目前当务之急乃是尽快修缮墟内损毁处,然而地渊风暴凶猛,墟内损毁十分严重,修缮所需灵石数额庞大,墟内可用灵石恐怕难以应对。”
“既然如此,就只挑重要的损毁处先行修缮,余者待过后再徐徐图之不就结了。”方寸心手肘支在法座的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目光与赵乙相交。
赵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仿佛在等昨日的答复。
“我们也是如此觉得。”管事便又道,“只是不知急缓,还望墟主示下。”
方寸心挑眉看了这人一眼,漫不经心反问道:“你们在这里当了多少年管事?居然连轻重缓急都拿不出个章程?”
那人一愣,显然没有料理她会当着这么多人的质问自己,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当着城主的面却不能发作,也只好硬着头皮打圆场:“眼下最要紧的,当属灵网与防御法罩这二者,其次便是坍塌的各处屋舍场馆,损毁的机关法阵等等。”
“那就先处理灵网和防御法罩。”方寸心言简意赅。
“墟主,你没看过我们呈送的账目吗?”另一个管事听不下去,霍地站起,“天骸墟目前可动用的灵石只有两亿,光灵网的修缮这一项就要用到一亿五千万,防御法置的修复至少也要六千万,账上的灵石已经不够,维持各处运转、支付修士报酬还要一千万左右,另外还有您这个月的三成分红,约在六千万灵石,这些……都要钱。”
“我以为,当务之急需先紧着灵网与防御法罩修复,运转按最低要求,加上报酬可以压到六百万,至于墟主的分红……”那人说话间望向方寸心。
六千万灵石呢!
还是上品灵石!
方寸心愿意接这烫手山芋,最大的原因,不就是为了灵石吗?
“依我之见,坍塌的修复亦很重要。我们的营收靠的就是外界修士来此打擂,若是连场馆都没修复,如果恢复运转?如果有进账?”另一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同陈管事的意见!”
“离下次地渊风暴的时间还有好几个月,我看这个倒可以放一放。”
“放屁!你知道地渊风暴下次什么时候来,万一像这次一样杀我们个措手不及,你是想让大伙都葬身天骸吗?”
……
说话的管事越来越多,各持己见争执不下,整个议事厅乱哄哄的,只有第一个开口的总管反而慢悠悠坐下,和身侧两个修士交换了眼神,不再说话,任由众人吵成一片。
坐在方寸心身后的城主亦不开口,仿佛在欣赏着这一出大戏。
方寸心假意掏掏耳朵,扬声冷道:“你们太吵了,给我闭嘴!”
众人猛地一滞,暂时停下吵闹,全都望向她。
“首先,我的分红,六千万对吗?我不同意暂停支付。完成任务后的是奖励与报酬,可不是惩罚,若连这点灵石都付不出,这个墟主我也没那么想当。”方寸心毫无避讳道。
这句话,说给她身后的人听。
“其次,修缮费用的大头在灵网,一亿五千万灵石对吗?”她望向赵乙。
赵乙微笑点头,有恃无恐道:“正是。”
所有管事哪怕吵翻了天,也没人质疑过赵乙和这笔灵网的修复费用,可见他在这里的地位。
“昨天你答应过,如果我给你更精细的灵网图和故障点,你愿意无条件以成本价帮我们修复,可算数?”方寸心问道。
此语一出,四座顿惊。
“怎么可能有比赵仙君更精细的灵网图和故障点?”
“就是。可别是信口开河,万一得罪赵仙君,以后可就麻烦了。”
“管它呢,要得罪也是她得罪,又不是我们。”
几个管事暗地里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自然算数。”赵乙道,“所以你有结果了吗?”
方寸心将昨日他给的那枚玉石取出,朝他掷去。赵乙信手接下,注入灵识略微探看了一遍,神情顿时变得微妙。
“拿去查验。”他很快将玉石交给身后的岑深,令其立刻查证,又朝方寸心道,“稍等片刻,待岑深查验。”
方寸心点点头,闭上双眸小憩,也不和众人废话。
约过了一盏茶时间,岑深匆匆回来,拭着额前的汗,附在赵乙耳一阵蚁语。
赵乙的神色便渐渐凝重了,一边听,一边打量着方寸心。及至岑深回话结束退到一旁,他都还盯着方寸心,目光如同鹰隼。
众人却都望着赵乙,期待他的结论。
“如何?”方寸心这时方睁开眼,“可有结果?”
“时间仓促,不够查验全部路线,岑深只验证了其中三处……确如你所言!”赵乙面色微沉道。
四周发出一阵低低的嘘声,众修面面相觑,便连晶壁后的城主,也缓缓站起。
能够超越赵乙手中的测灵仪,这意味着什么,不必多说。
“所以?”方寸心耸耸肩,不以为意问道。
“我言出必行,此番修复天骸墟灵网,只按成本收取,约在五千万灵石。”他没有一句废话,干脆道。
“就喜欢和赵兄这样的爽快人打交道。”方寸心倏地展颜,冷意尽消,化作春光。
从一亿五千万变成五千万,这个巨大的落差,让众修迟迟没能回过神。
“行了,帮各位省了一亿,我那六千万拿得也该理所应当了吧。”方寸心缓缓从座上站起,收起笑脸环视在场众人。
“可是……”还有人要反驳。
“没有可是!”方寸心打断他,“今日到此,我只有几句话。天骸墟的事务原来怎样,现在也还是怎样,照常运行便可,我不会修改你们的章程。你们也别整天拿些个鸡毛蒜皮的事来烦我,天骸墟给各位高额酬劳,是让各位替我,替天骸墟分忧,不是让你们来给我添乱的!如果什么都等着我想办法,那要你们何用?”
她的话语如同珠玉掷地有声,不怒自威。
“以后有什么事,你们先想好解决的办法再来找我,我时间有限,没功夫陪你们在这闲话。另外,我已增设副墟主并四位助手,稍后他们会与各位见个面,有任何事你们先找他们。刚才所议各项修缮费用预算,你们压到七成再来谈。没道理我能替你们省一亿,你们连区区千把万都省不下来,对吧?”
“我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告辞!”
接连三句话,没给任何人插嘴的机会,方寸心说完便从座上下来,连礼也没向城主行,便快步径直离开了议事厅。
赵乙目送她的背景离开,唇角缓缓勾起。如此强势的作派,她的底气从何而来?
————
从议事厅出来,方寸心总算全身都舒坦了,一溜烟掠回洞府。
洞府里面静悄悄的,也不知有没人在。先前叶玄雪送她到议事厅外便自行离开,现下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先前她问他的问题,他还没给答案呢。
方寸心心念一动,便踱到了叶玄雪的门外。
“在吗?我进来了!”她在门外高声一唤,等了片刻发现没有动静,便踏入他房间。
幽寂的房间内空无一人,只有正中的法座上,摆了尊巴掌大小的木头人。
她踱上前去,俯身拾起这尊木头人,倏地攥紧——
作者有话说:后天见。
第82章 心上人 叶玄雪活该单身。
巴掌大小的木头人, 雕得十分精细,眼耳口鼻栩栩如生,像极江净, 木头躯干上有些划痕,胸口处的伤痕最为明显, 仿佛被什么利器用力刺过般。
方寸心缓缓松开手, 抬起低垂的眸目,环视这间静谧幽深的房间。
房间和她上次进来时没有任何改变,唯一缺少的,只有叶玄雪。
他已从这尊化形木人上收回元神, 不辞而别,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意识到这点, 方寸心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神情却淡了。
连带着,那一丝初萌的情愫,也尽数消散。
她俯身将木人放回法座上,转身离去, 再未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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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波澜翻涌,堆浪卷雪,掀起滔天巨浪, 如果想要触碰天空的巨掌,每一次却都落空扑回海中。
炽烈的阳光下,浮空的巨岛在无量海一隅投下大片阴影, 无数漂亮的鱼儿聚在阴影里徘徊徜徉,组成一张五光十色的彩锦。
浮岛之上是个斗剑场,百余名无量宗的弟子正身着统一的剑袍,在斗剑场上两两斗剑。场外围着百余名弟子, 皆是无量宗这几年新招的内门弟子,正兴致勃勃地观战学习,时不是比划两下,在脑中想像若是自己上场,该如何应对。
“也想上去试试?”云汐见桑慕紧紧盯着场上师兄师姐,眸中迸发出战意,便打趣道。
自十二城遴选赛结束,二人进入无量宗内门至今,不过一年半时间,还算是无量海最小一辈的弟子,没有资格上斗剑场,只能
在旁边观摹学习。
“他们明日启程,去天裂战场吧?”桑慕点点头,又问道。
“嗯。天裂战场有突发情况,目前形势不太妙,五宗紧急集结了一千名修士加入仙军行列。”提起这事,云汐神情渐凝,“这次大师兄带队,听说会由他统领这一千名五宗弟子,指挥作战,他会直接面对仙军统帅裴敬川。”
说话间,云汐的目光望向远处站在栖凤树下的叶玄雪。
满树红叶灿然生辉,衬得一身白衣的叶玄雪格外醒目。他静静站着,目光沉敛,也不知在想什么。
“桑慕!”忽然间有人拍了下桑慕的肩膀,一个清亮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
桑慕二话没说,倏地伸手抓住肩膀上的爪子,将身后的人狠狠摔过肩去。那人“唉哟”一声,身手却也灵活,过肩后凌空换形,轻巧落地。
“虞随?你怎么来无量宗了?”看清来人,桑慕不免诧异。
十二城遴选后,虞随就被玄机阁收为外门弟子,他们便再未见过面。
“这么久没见,你还是如此粗暴!”虞随转着被她抓得生疼的肩膀道,“我跟那老头来的。”
桑慕和云汐随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看到从半空落到叶玄雪身边的人。
“你被林仙师收为弟子了?”云汐大感惊讶。
能成为林颂的弟子,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什么啊,那老头子公报私仇,拿我当杂役使唤呢!”提起这事,虞随气就不打一处来。
望鹤城主宴上方寸心破了林颂的局,也不知这两人什么仇什么怨,总之他一进玄机阁,就因为自己是方寸心学生的关系而被调到林颂手下做杂役,别人都羡慕得不行,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一年多来被林颂折磨得有多惨。
“别人想接近他都不可能,你还只是个外门弟子,知足吧。”桑慕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
即使她一入门就是无量宗的内门弟子,也只是和所有人统一接受修行教导,可没有任何人来单独指点她。况且看虞随的身手,这一年多来他的实力应该也突飞猛进,可见林颂对他并非没有教导。
这样的折磨,她倒是也想要。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云汐好奇问他。
“准备随军同赴天裂,维修战场法宝。”虞随道。
三人目光随之又望向栖凤树下。
那厢,林颂已经走到叶玄雪身侧,和虞随一个德性,伸手就拍叶玄雪的肩头。
“小叶子!”他嗓门洪亮地大吼一声,“神不守舍地在想什么?不会是在想心上人吧?”
说完话,他自顾自先哈哈大笑起来,感觉自己十分幽默。
“嗯。”
“哈哈哈……”林颂并没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你嗯什么嗯?”
叶玄雪沉默地看着他,看得他的笑渐渐卡在嘴角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一个肯定答案。
“你跟我开玩笑的吧?”林颂知道自己的笑话很有趣,但叶玄雪也不必这样附和他。
叶玄雪依旧不语,神情淡漠的压根不像在开玩笑。
“你……你真有喜欢的人了?男的女的?”林颂声音陡然间大了起来。
坦白讲,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到了。
附近正在斗剑的弟子听到他的声音,在半空中煞住动作,剑还交叉互抵在空中,头却齐刷刷地望向林颂,耳朵全部竖起。
“女的。”叶玄雪回答得非常坦白。
他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可示人的,林颂问了,他便如实回答。
方寸心那日问他的问题,他想他有答案了。
尽管他依旧不太明白,何为喜欢,可那让人疯魔般的忘情一吻,已经足够说明问题。更多的感情,也只能交给他慢慢探索。
那些于他而言,全然陌生的欲/望,一日强过一日。
若非喜欢,他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你你你……”林颂被他坦白得不知道如何接话,半晌才想起来问他,“那她人呢?在哪里?是谁?”
“不在这里,很远。”叶玄雪摇头,并不想说出方寸心的名字,那应该会给她带去麻烦。
“不在一起啊?你马上动身上战场,她不来送送吗?”林颂问出所有人的疑问。
顺便,也让他们看看是何方神圣。
“她为什么要来送我?”叶玄雪不解。
“去了战场你们就很久见不上面了,你们不会思念对方,不想在一起吗?”林颂想不到一直单身的自己,竟然有机会教人关于感情方面的问题。
“我们为什么要在一起?”叶玄雪反问他。
“……”林颂接不下去了,心里只有一个结论。
叶玄雪活该单身。
————
森冷的灯光下,排成十列的傀儡人散发着铁甲的银亮光泽,静立在天骸墟兵器库的一隅,仿佛一百个等待检阅的士兵。
“你怎么搞到这些傀儡的?”老唐跟在方寸心身边,随她一尊尊傀儡地看过去。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些傀儡的价值,虽然这些傀儡不算顶尖,但也是极其难得的傀儡法宝,更何况数量足有一百尊之多,足够养成一支小型修士军队,已经相当于绝大多数的世家所配备的武力。
当然,前提条件是,这些傀儡没有问题。
“完成了一个小任务,城主送的。”方寸心直言不讳道。
老唐一直将方寸心当成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看待,但此番天骸墟再见,却忽然觉得有些看不透她了。
“这些傀儡或多或少都有残损,无法正常使用。如果要修复这些傀儡,需要花费不少灵石,倘若还想长期使用,维护起来更是一笔天价灵石。”他检查完这些傀儡,实话实说道。
方寸心满不在乎,城主会那么爽快地答应将一百尊傀儡人作为报酬给她时,她就已经猜到不会那么顺利。
“先帮我挑出十尊能用的修复吧。”她敲敲傀儡人的外壳,道。
老唐挑眉看她,眸光微暗:“你使唤我做事?”
“不敢。”方寸心摩挲起傀儡铁甲上的纹路,笑道,“你先送我到日晷城,又毫不避讳地给我污血,帮我炼制法宝,就连被林颂和叶玄雪带走,都不忘给我留话,如今更是找到天骸墟来,难不成真的只是把我当朋友,看望老友来了?”
可以说,她进日晷城,是老唐一力促成的。
老唐伸手卸下一尊傀儡的头颅扔到方寸心怀里:“这尊不错,修复起来不难。”
语毕他又道:“我可以留下帮你处理这些傀儡,甚至可以帮你炼制其他法宝,但有一个条件。”
“说吧。”她把玩着怀里的傀儡脑袋道。
“我希望你可以成为我的试宝人,助我重回玄机阁,夺回缈云峰。”老唐沉声道。
“玄机阁缈云峰?你是林颂的什么人?”方寸心手上动作一停,问道。
“我是林颂师弟,裴敬川的关门弟子唐梦归。”老唐直言不讳,脸上渐渐浮现嘲讽般的笑意,“缈云峰的天海楼是我一生心血,当年我被同门出卖以致被逐出玄机阁,导致天海楼旁落。他们以为霸占了天海楼便能拥有我的研究成果,真是痴心妄想!”
“你在研究什么?如何从天裂异兽身上提炼污血?”方寸心又问他。
老唐没有否认,只道:“即使五宗掌控着九寰仅存的灵气资源,也架不住灵气的逐年消耗,我们为什么不能研究全新的替代品?我承认污血尚不完善,还有诸多缺陷,但也正因如此,才需要有人投入地研究,而非全盘否定。”
方寸心沉默了片刻,似乎消化了一下老唐的话,才道:“你被叶玄雪和林颂带走,是与望鹤洲的异兽事件有关?”
“九寰暗中研究异兽的人,可不止我一个。”提起这事,老唐倏尔笑了,“你不是遇到叶玄雪了?他没告诉你吗?他们怀疑的对象不是我,是仙军。他们请我过去,也只是为了让我协助他们调查,所以你也可以放心,他们追查不到你头上。”
方寸心盯着他沉忖,看来,他知道江净的底细。
“是我建议叶玄雪来天骸墟的。九寰出现大量来历不明的异兽,除开天裂战场外,也只有天骸墟下面,还镇压了大批异兽。而这里,又是五宗管不着的地方,难保有人从这里动手脚,所以他来此查探天骸墟的封印。”老唐续道。
方寸心闻言只是戏谑般开口:“可是老唐,你没告诉他们……异兽能通过吞噬修士从而掠夺修士灵气,才能被人提炼出类似污血一样的灵源,对吗?”
老唐的神情顿时改变,他眉蹙成川,右眼透出慑人的光芒,直穿方寸心。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她。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你就说我说的对不对吧?”她只问道。
老唐沉默地与她对视,试图从她的眼中看出什么,但他看不透。
“对。理论上是这样。”半晌,老唐方又开口,“但我没用活人喂养过异兽,用的都是死人。”
方寸心盯着他一语不发,抿唇凝眉的模样,透着肃杀,叫人心中惶恐。老唐虽不惧她,但也完全猜不出她的打算,心中微跳,只能等她开口。
过了片刻,方寸心唇角浮起一朵笑花,她将手里的脑袋抛回给老唐。
“帮我挑十尊傀儡,其中两尊按我身形修改,多加点法宝武器在身上,其余八尊你看着办。另外我的法宝都坏得差不多,你帮我再炼炼。至于你说的什么试宝人,等回了洞府再仔细同我说说吧。”
老唐眉心一松——按她话中意思,是同意合作了?
“那两尊傀儡,你打算做什么用?”他问道。
“分/身,我的分/身。”方寸心笑眯眯,“我打算闭关。”
多亏叶玄雪给了她一点小启发,分神化形术,她也会。
体内的火渊兽力量急需消化,这一闭关没个三年出不来,但眼下天骸墟事务繁多,有两尊分/身替她在外行事,那就好办了。
第83章 仙舰 怎么到哪都逃不开“叶玄雪”这三……
继任的第二日, 日晷城城主便动身回程。
繁复的传送符阵亮起银色光芒,华美的宫宇虚影在光芒之间若隐若现。日晷城城主戴着幕篱,长可障身的轻纱帽裙似烟雾般将她整个人都笼在其中, 除了一道玲珑身影,其余皆无从窥探。
方寸心站在一侧, 目送城主离开天骸墟, 踏进传送阵时,她似乎转头朝她笑了笑。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赵乙跟在城主身后,依旧罩着那件宽大的斗篷,只在抬眸之时, 才会露出半张脸。
这次来的时间虽短,但该做的事他一件也没落下, 天骸墟的灵网修复需要一段时间, 他已将岑深留在此地负责灵网修复之事。
不过他在方寸心手上吃了次瘪,白白丢了一个亿的灵石,倒是成全了她的分红,这个亏他可是会牢牢记住的。
“希望下回见面, 不是这般兵荒马乱的景象。”方寸心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大步踏进光圈中,身后押送囚笼的人立刻跟上。
囚笼共两个,第一个笼子以漆黑陨铁所铸, 四周密不透风,方寸心看不见里面装了什么,只能看到四面贴有封条, 由赵乙亲自看守;第二个笼子则是普通囚笼,坚硬的栅栏内关着五个人,方寸心认得出他们,是当日跟随韩南星进入玄雷禁室的五个修士, 其中一个正是袁方沉。
但现在,他们全都被人用铁链穿透琵琶骨拴在笼柱上,双手双脚亦戴着铁锁,半张脸都被面枷紧锁,头发散乱目光涣散,衣裳之上全是斑斑血痕。
自从韩南星死在城主手下,他的这几个心腹就被人秘密关押,就连她这个新任墟主都不知道关在哪里,如今更是被城主直接带走,也不知是在审讯什么。
思及此,方寸心摸了摸掌心的烙印——直觉告诉她,与雷眼有关。
砰——
忽然间一阵猛烈的撞击音从第一个笼子里传出,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砸碎笼子从里面逃出。方寸心转眸望去,只见已经进了传送阵的囚笼上所贴的封条绽起黑光,赵乙一掌按在囚笼之上,笼内的撞击响动这才逐渐小了下去。
见她望来,赵乙又抬起了头,幽沉的目光穿透兜帽,似乎在警告众人不要随意窥探。
光线交错,他和囚笼转眼消失在传送阵中央。
————
送走日晷城城主,天骸墟事务也逐渐走上正轨。
虽然天骸墟的管事们对于她成为天骸墟墟主这事有诸多不满,在继任大典上给她使绊子想要拿捏她,但方寸心在继任大典上发作了一次,倒也暂时压制住他们。短期之内,他们和她应该会相安无事。
那厢小五和疯拳四人迅速接手,替她分担走大部分繁杂俗务,尤其小五,他那副墟主做得有模有样,倒颇有几分赵乙的风采。
不过这话方寸心是不敢和小五说的,她只狠狠夸小五和疯拳四人。
越夸,这几人越有干劲,方寸心就越能脱手。
就这般忙中有序了十数日,天骸墟的防御法罩与擂台场馆总算完成修复,前来打擂台和玩乐的修士也渐渐多了起来,方寸心总算抽身而出,去见老唐。
作为墟主,方寸心在天骸墟拥有最大的炼器坊,而今她将这个炼器坊给老唐做了洞府。
这个炼器坊位于法宝区的最高层,足有唐记珍宝铺的十倍之大,里面炼器所需的器皿无一不精良,原是韩南星为自己炼器所造,如今全都便宜了方寸心。
有了这些器具,老唐可谓如虎添翼。
方寸心到的时候,炼器坊里已经堆满东西,各种图纸散了满地,老唐穿着灰朴朴的长卦子,衣袖挽到手肘,正站在铸炉旁边从火里夹起一颗烧红的铁心脏。
汗珠顺着他的脸颊一滴滴滚落,滴在铸炉旁边,滋拉一下便被烧干。
他的脸被火色印得发红,明明已经热得不行,眼睛却仍旧眨也不眨地盯着铁心脏,生怕错过它的变化导致失败。
待到他钳着的心脏冷却成一枚黝黑的心脏,被他送入傀儡敞开的胸口,接好傀儡内部晶脉,大功告成后,方寸心才出声打招呼。
老唐早就注意到她了,用袖口抹着汗道:“来得正好,这十尊傀儡已经修复妥当。前边这两尊经特殊处理,比后面那八尊更坚硬,另外也按你的图纸给它们配齐法宝了。”
方寸心道声谢,绕着排列在炼器坊中央焕然一新的傀儡走了一圈,非常满意。
老唐出手,自然非同凡响。
“这是傀儡控制器。”老唐又递给她三根束腕,“按你要求,剩余八尊傀儡分开控制,傀儡身上和控制器上有各自对应的编号。”
方寸心接下束腕,扫了一眼,便将其中一根束腕扣到自己左手上,略释神识,站在最后排的四尊傀儡立刻睁眼,掠到她的身侧,手掌中打开黑森森的窟窿,灵气矢蓄势待发。按照方寸心的要求,这几尊傀儡身上的攻击法宝,全是轻巧类型,可以配合她的功法。
“老唐,有没有可能,我能不用控制器直接操纵这些傀儡,以达到最精确的控制。”方寸心虽然非常满意,但还是提出更高的要求。
“你的精神感知能力已经达到灵气实体化,不是没有可能,但目前还不够。同时以神识直接操纵多尊傀儡,会给你的精神造成巨大压力。”老唐边说边走到桌边坐下,继续道,“提升你的精神控制力,正是接下来我需要你做的事。”
方寸心挑起眉:“做你的试宝人?”
“嗯。你的天赋很高,精神感知也很强大,但是对法宝的控制经验并不够,先前你手里那些法宝,都只能算入门级别的低阶法宝。真正强大的法宝,靠你目前的能力恐怕无法驾驭。”老唐道。
“哦?”方寸心坐到他的对面疑道。
这话她就不爱听了,在这里有什么法宝连她都无法驾驭?
“自信是好事,但自信过头就不好了。你才见过多少法宝?真正的大型法宝都在五宗和天裂战场。林颂的定坤尺你见过吧?在五宗,比定坤尺强大千百倍的合阵灵宝,以及元灵法器,比比皆是,新的法宝又层出不穷,更新迭代的速度很快。”老唐对她的自信回以冷漠。
一听元灵法器这四个字,方寸心就想起叶玄雪的浮霜明光。
不得不承认,那真是件好宝贝,好到她有时都想从叶玄雪手里抢过来。
“带你来日晷城,就是希望你能在日晷城通过试宝,尽可能多的接触各种类型的法宝,不要拘泥局限于某一种。”老唐又道。
相较于外界,日晷城的试宝不受五宗管辖,法宝的种类更多,且没有限制,最适合方寸心这样心野胆大的人。
这里是她最佳的修炼地。
当日将她扔到日晷城,原以为她会先自行摸索,他没想到的是一年半时间过去,她就完成了两桩试宝任务,却得到了整个天骸墟。
也不知道该说她运气好还是不好,反正她总是出人意料。
方寸心点点头,表示明白,又问他:“然后呢?”
“你先接紫阶以上的试宝任务,累积到一定程度,上辰光台。”老唐续道。
辰光台虽是擂台,但和天骸墟不同。辰光台是试宝擂台,每一场都由日晷城提供当年最热门的法宝进行斗法,修士不能够使用自己擅长的法宝。
“上辰光台,和赵乙打?”方寸心来了兴趣。
“前提是,你能达到和赵乙同台斗法的境界。”老唐双手环胸往后一靠,如愿从方寸心眼中看到战意。
“那赢了有什么好处?能拿多少灵石?”方寸心继续问道。
“高阶斗法,谁要灵石?彩头都是灵石也买不到的东西,每年都不相同。”老唐闻言冷哼一声,似乎在嘲笑方寸心的眼界太低,“我记得赵乙那次拿的是天星脉。”
一整条矿脉?
方寸心瞪大双眸,丝毫不为自己的眼界太低而羞愧。
“嗯。天星矿本就是有价无市的稀有灵矿,一枚都能卖上天价,更何况是整条矿脉?”老唐道。
“难怪他那么有钱!”方寸心心已经动了。
“就你整天钻在钱眼里!正常人家拿到天星矿谁舍得换钱?天星矿是炼制元灵法器的必需品,向来只掌握在五宗手里,普通修士根本接触不到。有一条天星矿脉,能替赵乙打通多少关节人脉!”老唐冷冷盯着她,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慨。
那不是她穷怕了嘛,再说就算是铁,她也是天底下最硬的铁。
方寸心耸耸肩,道:“再然后呢?总不能让我一直在日晷城试宝吧?”
“当然不是。等你的精神感知达到我的要求,就前往五宗。”老唐这时方露出一丝笑意。
“五宗?”方寸心蹙眉。
他不能让她一个人独自上五宗踢馆吧?她再能耐,也没以一战千的实力。
“成为五宗的弟子,随便哪个都成,参加五宗试宝会,成为天海仙舰的持宝人。”老唐重咬“天海”二字。
“天海仙舰和你的天海楼,有什么关系?”方寸心抓住重点。
“天海仙舰是我离开玄机阁时正在研究的法宝,以天海楼为名的合阵灵宝,他们盗用我的设计图,所炼制出的大型合阵灵宝,也是五宗新的重器。”提起这事,老唐冷漠的神情龟裂,一丝恨意浮现眼底,“这件合阵灵宝还未正式完成,并且需要双人共持,据我所知目前他们还没有选出合适的持宝人,无法进行试宝。五宗属意的人选,应该只有叶玄雪一个是定下来的,剩下的人选,等天海仙舰正式炼制成功后,会在五宗内进行选拔,你去将它抢过来!”
怎么到哪都逃不开“叶玄雪”这三个字。
方寸心顿时意兴阑珊,只道:“知道了。”
说话间,她解下腰间龙魂鞭递给老唐:“帮我看看这件古宝,我按照灵毕杵对它进行了改造,但还是有些问题。”
龙魂鞭在经历了火渊兽之战后,内部晶丝损毁了七成,这次压根没法修,只能重新炼制,她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老唐接过鞭子,左眼弹出微镜,仔细检查起这根鞭子来。
随着检查他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而后又兴奋起来:“你从哪里搞到这么强悍的古宝……可惜,太可惜了……”他说着说着又惋惜起来,“如此神物,竟已不复光彩……”
直到彻底检查后,他将鞭子重重按在桌上:“方寸心,你用赤辰铁和蝶纹石这样的垃圾打造它的灵网?真是暴殄天物!这神物没有爆裂真是你的运气!”
“那已经是在天骸墟能买到最好的晶沙材料了!”方寸心不悦道,“我还用雷灵消除了其中的土灵气!”
老唐白了她一眼,神情忽然又一沉:“你从哪里弄来的污血?”
若无污血,这条龙魂鞭就算改造好了也无法使用。
方寸心笑而不语。
老唐很快又察觉不对,这根龙魂鞭的灵核中,并没残留灵气,更未经过污血淬炼,也就是说她不是通过灵核中的灵气来施展这根龙魂鞭的。
这个发现让他霍地站起,幽深的眸光直盯坐在对面保持着笑意的方寸心,心头翻涌起阵阵疑惑,却最终全都按下。
他知道,他问不出结果。
方寸心对于老唐的识相很满意:“能修吗?”
“可以。”老唐不再多说什么,从满桌图纸里边扒拉出一张废稿翻到背面,拿笔随便写了几行字递给方寸心,“把这几样材料买来,我能给你炼制比灵毕杵更好的法宝。这几样材料天骸墟没有卖,你得去外面。其中大部分在各大城都能找到,只有一样,丹象沙,这东西被元莱洲谢家垄断,只能从他们手里买。”
元莱洲谢家?
巧了,她最近正打算走一趟元莱洲。
带走裴君岳的人,就是元莱洲辖下金犀村的矿匠,而金犀村在裴君岳殒身前后也遭遇了屠村惨案。
第84章 分神 这缕气息,属于她的雷骨剑。
经历了地渊风暴的兵荒马乱与长达近三个月的萧条期, 天骸墟元气大损,虽然往来的修士数量有所恢复,但还是迟迟无法恢复到旧日热闹。来的修士少, 天骸墟的营收就不如人意,愁坏了天骸墟的管事们。
但就在今日, 大批修士源源不绝从门口涌入天骸墟, 将刚刚重建完毕的天骸墟挤得满满当当。好些日子没有笑容的天骸墟的管事们,脸上总算有了笑意。
整个擂台区被修复一新,为了节省灵石,虽然用的材料不如从前奢华贵气, 但也简洁大气,看上去充满威严。不过今日擂台区不斗法, 新修的擂台上和台下都陈列着琳琅满目的法宝与各种珍贵收藏品。
听说新来的墟主打开前任墟主韩南星的洞府宝库, 将他的私人藏品全都摆上台出售,其中有些珍稀的宝贝更是进行拍卖,价高者得。除此之外,在这场售卖会结束后, 擂台赛重新开启,除了保留在地渊风暴期间胜出者可得翠晶的规则外,在一个月内参加擂台赛的修士, 将根据参与的斗法难度,赢得除了赏金灵石以外的法宝。
这几个消息一经传出,日晷城的修士就坐不住了, 全都从日晷城各处涌到天骸墟。
道人与蛮手在擂台区陪着管事们穿行在人流之中,主持着大局,小五则带着狂狼和俏郎君前往方寸心的洞府迎接她。
如今小五已经从她的洞府搬到另外一处豪华洞府,这间洞府只剩方寸心独住, 她已经闭门不出近三个月,凡有事务都由小五带人入府与她商议。
这个点子是方寸心和他们共同商议出来的,身为墟主她今日没道理缺席这场声势浩大的盛会,更何况她还要向众修宣布重大事项。
在洞府外站了片刻,大门检测到是小五就自动开启,他让两人在外等候,自己则步入她洞府的前厅。
前厅除了必要的家什外,已经空荡荡的,韩南星摆放在洞府里的法宝和收藏品,全被方寸心送到擂台区售卖,一件不留。
内室大门也在此时开启,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可算出关了。”小五冷着一张俊脸警告她,“每次都搞姗姗来迟这套,下次再玩你自己收场。”
方寸心笑着走到他面前,身后黑影倏地一闪,又走出一个方寸心来。
小五看得一愣。
两个方寸心长得一模一样,举止神动没有任何差别。
“走吧。”其中一个方寸心上前展臂搭上小五肩膀,朝另一个方寸心抛了计媚眼。
另一个方寸心看着自己嫌弃地抿了抿唇。
厚重的大门再度闭紧,早已被搬空的幽暗内室中,第三个方寸心盘膝坐在法座上,双眸紧闭,在法座的正前方,两两分立着四尊傀儡。
出去的是她借助傀儡之体分神化形的两个分/身,留在这里的才是她的真身。
老唐修复的十尊傀儡,有两尊成为她的化身,剩余八尊,有四尊留在洞府替她真身护法,剩下四尊则一分为二,被两个分/身装在储物囊中带走。
毕竟两个分/身只承载她一缕元神,实力只有她现阶段的两成,身上不能没有防身重器。所幸天骸墟那笔六千万上品灵石的分红已经到账,够她给自己添置全新的行头。
诸如储物囊这类基础法宝,已经全部提升,储物囊空间扩大百倍,她常用的灵□□、拳套与扶摇瓠也全部更新迭代,与傀儡身躯做了融合,除此之外还另外添置炽雷引、玄月斩等杀伤力极强的法宝,反正实力不够,那就法宝来凑。
此后每隔半年,她还会有一次分红入账,到年末还会有第三次分红,一年下来也是上亿的上品灵石,十分可观。不过赚得多,她花得就更多了。还剩九十尊傀儡在老唐那里排着队修复,以及龙魂鞭的改造,全都需要灵石堆叠。
刚刚到账的六千万上品灵石,眨眼功夫已经只剩下两千万,去一趟元莱洲回来,恐怕又分毫不剩了。
思前想后,她把这洞府里韩南星的藏品与用不上的法宝,借着这个机会全都卖了换成灵石,也算是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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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感谢各位道友对天骸墟的信任与支持,也为了不再重演上前地渊风暴的悲剧,本座决定,在天骸墟与天骸的日晷舟停靠点之间,修筑一条拥有天骸墟同阶防御法罩的通道,以保证各位道友往返天骸墟与其他各城之间的安全!以后大家就可以玩得更放心,更尽兴了!”方寸心站在主擂台上,掷地有声道。
擂台下顿时响起几乎掀翻屋顶的欢呼声,在这片声浪中,另一个方寸心祭起试宝牌,转眼消失在偌大的天骸墟中。
传送法阵的光圈消失,四周的欢呼声也随之消失,久违的阳光笼罩了方寸心,她已经有两年时间没接触过日月星辰了。
试宝牌的传送地虽能挑选地点,却达不到精准定位,她只能选在元莱洲金犀山附近。
极目远眺,前方一座连绵起伏的山峦,最高的山头便形似犀牛,在阳光的照射下染上一层金光,正应了金犀山之名。
应该就是前面那座山。
按照当日素清帮她查探的消息,裴君岳最后出现的地方,应该就是金犀山的金犀村。如今过了两年时间,金犀村又已经遭遇屠村,也不知还能不能查到有用的线索。
关于裴君岳殒身的真相,方寸心本不想插手。他的生死早已与她无关,他若活着,他们必然为敌,不死无休;他若死去,爱恨俱灭,也没什么不能放手的。
只是在这个九寰待得越久,她便觉得她与裴君岳的复苏越蹊跷。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冥冥之中有双手在推动一切,有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她。
而这种感觉,从她接触到雷眼的那刻起,就越来越强烈。
她频繁地想起过去,甚至听到她的父亲,那个昔年魔修最强者方天遗的声音。那不是她的错觉亦或幻觉,而是实实在在响在她元神中的声音。
在天遗门的那百余年光阴,她活在父亲的宠爱与荫庇之下,一点一点成长为天遗门独当一面的少主。他是她的父亲,亦是她的师父。为父之时他将她视如珠宝捧在掌中,便是天上月亮,只要她开口,他就能摘给她;为师之时,他又严厉苛刻,对她的教导从未有过丝毫懈怠,几乎倾囊相授,才让她在年纪轻轻之时,便步入九寰强者之列,成为与裴君岳齐名的后起之秀。
天底下没有人比父亲更加疼爱她,她对父亲有爱有敬,能在父亲死后百多年再听到他的声音,她明明应该怀念他的。
然而……她听到那个声音时,只有不断涌上心头的厌恶与恶心。
这十分矛盾。
是什么人窥探了她的记忆?像林颂当时对她下的局那样?从而以此来迷惑控制她?
方寸心没有答案。
如今唯一有迹可循且与旧事相关的,就只有裴君岳的死。
她不知道这二者之间有无关联,只能先查清再说。
如此想着,她掠身而起,朝着金犀山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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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犀山很大,山下几乎没有人烟,方寸心的雪豹又毁在火渊兽手里,导致她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探查,因而进展缓慢。直到第三日傍晚,她才在山间发现了刻有“金犀村”三字的石碑。
石碑早已青苔遍生,残旧不堪,石碑后荒草丛生,看不出有人住过的痕迹。
方寸心动手清理了一部杂草,才看出石碑后面那条通往村子碎石路。
这里,应该是金犀村的入口。
当年屠村之时正逢墨石城附近被异兽入侵,金犀村与墨石城相隔三百里路,这附近的村子几乎全部遭到过异兽的侵袭,就是那只曾经寄生在墨石城矿匠肖常身上,后来被她和叶玄雪杀死的那只糜兽。因此屠戮金犀村的罪魁祸首,最终被元莱洲安在糜兽身上。
方寸心和被糜兽附身的肖常打过交道,它已有灵智,虽然吃人,但会挑选有灵气的低阶修士下手,吃完几个人后就会隐匿起来,不可能一下子杀光整个村子的人。
这其中定然还有隐情。
她一边清理杂草进村,一边回忆起当时之事。
没多久她就已经进入金犀村。村子里的屋舍无人维护,早已倒塌残损,四周的草长得比人都高,随处可见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散落在地面的篮子、丢弃在路中央的推车、以及路边散乱的矿石……无一不在说明,这地方是突然间受到攻击的。
如今死去的村民都已经被收埋,村子成为荒芜之地,方寸心仔细感受了一下,一点异常气息都没有发现。
她飞身掠上村中最高的一棵树树顶,及目四眺,发现这个村子倚山而建,村子的正后方,就是金犀山的金犀崖。
天色已暗,犀牛只剩下黑影,山崖像只张着巨口的犀。那张巨口,便是金犀崖上的山洞。
方寸心几个起落,掠到山崖上,闭上眼将周身感知力提到最高。
风中送来了一缕极其微弱的气息,她霍地睁眼。
这缕气息,属于她的雷骨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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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细的月牙挂在天边,散发的微弱月光,让这片静谧的荒村愈显诡谲。
一道黑影自草丛中疾速掠过,仿佛在逃脱什么恐怖的东西。他似乎受了伤,掠飞的身形不太稳,血滴滴嗒嗒地从胸口落下,洒了一路。
可哪怕他被追到村尾,身后的东西似乎仍在紧追不放,他咬咬牙攀着石壁飞上金犀崖,落到金犀崖的山洞外,还想再跑。
但那东西已经不给他机会。
银色丝线如同一刃月光闪过,缠在他的脖颈之上。他骇然睁大双眸,双手徒劳无功地抠着自己的脖子,想将那丝线从自己脖子上扯开。
有人踏着夜色轻轻飘落崖顶,一袭浅青衣裳在浅浅的月光下愈显温润。
他没有表情,只是盯着眼前垂死挣扎的男人,缓缓抬手,倏尔收拢五指。
那人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恶狠狠地盯着他,艰难吐字:“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取代我的地位?你只是谢……谢策养的一条狗而已……”
一蓬血雾弥散,那人话没有说完,便身首分家。
飞散的血溅了他一脸,让他清秀的脸庞呈现出几许乖戾郁色,本该温柔的眼眸,被阴鸷取代。
他缓缓取出素青的帕子,在脸上和手上擦拭起来。
身后飞落两名修士,单膝跪在他身后,垂首道:“公子。”
“解决了,你们善后。”他的声音,温柔悦耳。
话音刚落,金犀洞里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第85章 雷骨 裴君岳爱她,更甚于她爱裴君岳。……
夜色已沉, 只有一弯月牙在天空摇摇欲坠般悬着。方寸心站金犀崖上,正前方就是幽沉诡谲的山洞,也不知有多深, 像山峦咧开的嘴,等着吞噬无知的猎物。
雷骨剑的气息越来越清晰, 从这个山洞中传出。
她不知道这洞里有什么, 现下她乃是分/身,无法随心所欲地释放神识,只能凭借敏锐的五感查探着四周围的一切。
静静站了片刻,除了雷骨剑的气息外, 她并没感受到其它气息,这才轻轻掠进眼前的洞穴。
洞穴里伸手不见不指, 毫无光线, 不过这对方寸心来说不成问题。傀儡的眼珠是赤红玉所炼,消耗一点点的灵气,就夜能视物。
虽然不如白天那么清晰,但方寸心依旧能看清洞内情况。
山洞颇大, 充斥潮腥味,四壁都是坚硬锐利的山石,没有什么能躲藏的死角。方寸心边观察边往里走, 步伐很慢,约摸走了二、三十步,她忽然驻足, 缓缓蹲身从地面上拾起一截黝黑铁链。
铁链粗实沉手,看材质并不普通,一端已经断裂,另一端锁在石壁上。方寸心用力扯了下铁链, 铁链“铮”的一声被绷紧,那端却仍纹丝不动地牢牢嵌在石壁内。
像这样的铁链,一共有四根,散落在地上,方寸心猜测这些铁链是用来禁锢某个人的。
不期然间,她脑中浮现出裴君岳被人以铁链束缚手脚,牢牢锁在洞中的场景。
眉头猛地蹙起,方寸心攥紧手中铁链。
这里关的人是裴君岳吗?又是谁用如此折辱人的办法,将他关在此地的?
方寸心心底泛起说不上来的滋味,她是想杀裴君岳没错,但同时她也不愿意看到裴君岳被人以这样的方式拘禁于此折磨而死。
她放下铁链起身,再度环顾四周,感受着雷骨剑气息的方向,缓缓踱去。
仿佛感受到主人的靠近,雷骨剑死气沉沉的气息起了变化,越加浓烈,指引着方寸心往铁链西侧的山壁靠近。
那里长了丛一人高的荒草,草叶如同细长的剑从石缝中生出,雷骨剑的气息,就从这丛荒草的后面传出。方寸心小心翼翼地走到这丛荒草前面,伸手拔开荒草,草叶却在此时一颤,锋锐的叶边闪起些微青光,如同剑刃般削向她的手。
与此同时,草丛中倏地窜出道暗影。
方寸心早有准备,她后退半步,避开草叶后反手一把攥住草叶根部,另一手的指尖同时朝那暗影射出道灵矢。
只听得“沙啦啦”几声,荒草被她连根拔出,带出片碎石泥沙,草叶也瞬间枯萎,只剩下挣扎扭曲的根须。这些根须长得如同嫩白的虫子,仿佛有了生命般。
方寸心来不及细看,便将这丛荒草扔到一旁,灵矢“嗤”地一声没入暗影,却未能制服对方,反正让这道暗影一分为数,化作十来道细长的黑色触须,转眼之间就缠到方寸心的手背上。
这些触须争先恐后地往方寸心的皮肤里面钻,像是无数在她手背上扭动的线形虫。方寸心同时嗅到了股很淡的香味——这是天裂异兽。
还没等她作出反应,她腰囊突然鼓动起来,巴掌大小的点心钻出来,像团橘色年糕般扑到她手背上,张开嘴一口吞下这些触须。
方寸心再度望向触须飞来的方向。
坚硬的石壁下方,静静躺着柄黯淡无光的长剑,剑柄上的紫色雷纹也失去了昔年赫赫神威。
她终于找到她的雷骨剑。
雷骨剑的剑尖插在石壁的缝隙里,正好是荒草生长出的位置,她伸手刚要拔剑,却又住手。
缝隙里有块正在蠕动的黑色腐肉般的东西,似乎就是那些触须的主体。
她观察片刻,才终于握住雷骨剑的剑柄,用力将剑从石缝里抽出。
随着剑尖的离开,那块黑色腐肉也被带出,“啪”地落到地面。巴掌大小的腐肉在地上疯狂蠕动着,生出更多的触须,然而它的力量似乎不够,新生的触须只有指头长短,便无法再变长。
这地方怎会有天裂异兽?
看这异兽的大小和能力,似乎还没长成,让她想起了自己在望鹤遴选赛遇到的那只“五区”异兽。她记得叶玄雪提过,那只“五区”只是从母体上切下来的培育体,所以部分天裂异兽天生拥有分裂繁殖的能力,只要从它身上切下一块,就可以长成新的兽体。
眼前这个东西就很像拥有此类特性的异兽。
思及此,方寸心再次看向石壁的裂缝。这道裂缝并非天然存在的,应该是被雷骨剑刺入后所产生的。
她迅速在脑中拼凑还原出当时的情况。
雷骨剑既然在此,就足够证明被囚禁在这里的人,的的确确是裴君岳。他被人囚禁在洞穴中央,遇到天裂异兽的袭击,无力自保,在生死关头倾尽余力施展雷骨剑。雷骨剑打中异兽,并带着从异兽身上削下的肉块一起刺进墙根,将这块异兽肉钉在这里。
经过两年时间,这肉块才长到巴掌大小,可见当时应该更小,它被剑钉在墙上,没有任何食物,只能勉强靠着虫蚁与草木生
存,所以能力还很微弱。
这地方应该不是异兽的巢穴,而是人为修建用来囚禁仙民,看铁链的材质和粗实程度,甚至于囚禁的不是普通仙民,应该是有一定实力的修士。
如此看来,她先前关于有人专门用修士喂养异兽的推测,是对的。
方寸心心中突然间百味杂陈起来,眼前闪过二人在云海之巅相视而立的画面。
那时的他们已然是不死无休的仇人,他漂亮的眼睛里充满痛苦和仇恨,不再如往昔那样清澈明亮,仿佛被污染的星辰,就那么死死地盯着她。
那时她问过裴君岳,明知自己与他之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他不仅没有斩草除根,还选择救下她,相信她,将她留在云海一梦,最后害死了他的同门,他可后悔过。
裴君岳没有回答她。
那时她便知道,裴君岳的答案是,不曾后悔。
这是他的豪赌,输了他得认,人太贪心就会失去所有。
相识之时,为了防止被魔修看出端倪,他被师门篡改记忆化作散修,若非如此,她又怎会被他蒙蔽,早就一剑了结了他,怎能容他伴她百余年光阴。
那段时光的情谊,不曾掺假的。
可他不一样,他救她之时,二人已是不死无休的仇人,他明知以她的个性,必会报仇,却仍旧把她留在身边。
她笑他蠢,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裴君岳爱她,更甚于她爱裴君岳。
而今,裴君岳尸骨无存。纵她再恨,也做不到全然无动于衷。
她的道心看来还未修炼到家,竟又为裴君岳生出波澜。
方寸心自嘲一笑,挽了个剑花,打算了结异兽离开此地,可突然间她又猛地停下。
不,不对。
她和这个世界的异兽打过交道,不管是附身肖常的糜兽,还是“五区”,亦或是火渊兽,都惧怕她的元神力,裴君岳和她境界相当,同样是元婴修士,他的元神不比她弱,即使身受重伤无力自保,他的元神也不至于沦为异兽之食。
有没一种可能……裴君岳肉身消亡而元神未灭?
他还没死?
推测到此,方寸心又觉得有些荒谬。
修士肉身消亡,元神虽可离体,但在没有新躯供其夺舍的情况下,也无法在世间存在太长时间。
越想越乱,方寸心无法得出正常结论,便在此时,洞外忽然传来些微异常动静。
她迅速将纷乱思绪收起,警惕的盯向洞外,可偏偏地上的“腐肉”倏地跃起,窜向方寸心颈间,想要贴上她钻进她的体内。然而它并没得逞,粘在方寸心手腕上的点心更快一步飞起,扑到这块腐肉身上,以自己的身体迅速包裹了它。
“啪”一声闷响,被火渊兽包裹的腐肉落到地面,外界的异动就在此时突然消失。
方寸心便知,外面的人听到动静了。
她不作二想,一手掌心洞开,赤光已然凝成球,赤雷引蓄势待发,另一手紧握玄月斩,脚下生风,双眸微眯,绽起危险眸光。
有人已经走到洞口外,正要迈入洞内,地面的点心却又倏地飞起,如同一道流星掠出洞口。
方寸心暗道声不好,御风而起,迅速追了出去。
洞口前站的人只见一枚火球朝自己门面射来,他疾退数步,那枚火球却在半空拐弯,朝他身后某处掠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洞中又掠出道身影。
“公子!”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两道身影掠到他身前,朝着洞中飞出的人攻去。
银色刃光凌空落下,将攻到身前的两个人逼退,方寸心飞在半空,手中玄月斩朝着操纵青弦迎向自己的男人当头劈下。
玄月银芒乍亮,两人打了个照面。
男人瞳眸骤缩,青弦凝在半空,方寸心也是一惊,迅速收回玄月斩。
青衣秀颜,是她熟悉的脸庞。
只闻得轰地一声巨响,玄月斩落在旁边的石岩上,将石岩炸得粉碎,惊起一阵虫兽鸟鸣。
“不许动手!”两个护卫还要上前,男人及时喝止二人,目光仍旧紧紧落在眼前人身上。
他有些不敢置信,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她。
嘴唇嗫嚅两下,他仿佛做梦般开口:“方老师……”
这是真的吗?
方寸心也已一眼认出他来:“王胜……不是,谢修离?”
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谢修离被巨大的惊喜包裹,只道:“真的是你,方老师。”
方寸心盯着他,望鹤一别足有两年未见,记忆里那个腼腆内向却又勇敢细心的王胜,好似不一样了。
这样的重逢,让两人都十分意外。
“是我。”她暂时收起法宝,心中警惕未消,只道,“你怎会在此?”
谢修离眼眸突然一垂,不敢再看方寸心,双手倏地背到身后,绞紧掌中染血的青帕。
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更不想让她发现自己双手沾染的鲜血。
可还没等他想出借口,方寸心却突然一步上前,展开双臂抱住了他。
他猛地僵在原地,不敢再动,就连他身后的两个护卫也望了过来。
“谢修离,好久不见!”她如老朋友般抱住他,嗓门放开,还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目光却越过谢修离和两个护卫,落在他们的正后方。
那只该死的火渊兽从地上飞到半空,大张的嘴巴正费力地吞咽着一颗死人脑袋。
第86章 春眷 他太脏了!
她突如其来的拥抱很有力, 充满老友久别重逢的激动,并不带什么旖旎缠绵,和从前没有两样, 但还是让谢修离僵愕在原地。他不敢多动一下,生恐眼前一切是场梦。尽管她的声音那般真实地落在耳畔, 她的气息萦绕在鼻间, 他依旧觉得这场相逢只是上苍赐予的美梦,美得不真切。
可直觉告诉他,他应该大方地回应她的热情,不该再像从前那样胆小懦弱。
谢修离的手小心翼翼抬起, 想要圈住她的腰,可手掌刚触及她的后腰, 他就像被烫到般缩回。
他怕……怕自己冒犯她, 引起她的反感,尽管他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挣扎犹豫再三,终究是内心渴盼战胜了怯弱, 他下定决心般抬起手回抱她,然而她却在那一瞬间,松开手臂, 结束了这个短暂的拥抱。
谢修离的手落空,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有些机会稍纵即逝,而他总是抓不住。
方寸心看着点心在自己警告的目光下艰难吞下整个脑袋后落到草丛里, 才松开抱着谢修离的手,认真看他。单薄的月色下,谢修离身着浅青衣袍,长发整齐束在玉冠之内, 容颜愈发清俊,如同美玉般的脸颊上和往昔一样,一激动就会浮现红晕。
若是忽略衣襟上的点点血渍,眼前的男人倒是个清贵的少年公子。
可眼下这场景委实诡异,四周飘着浓烈的血腥味,即便他隐藏得再好,也抹不去他眼底留下的未散的杀气。
两年未见,谢修离似乎变了。
可在她面前,他却又像从前的王胜,腼腆内向,做错了事会无措地向她道歉,会在危险之时寻求她的庇护,也会仔细地打点好烦人的琐事,在她最狼狈的时候,贴心地送上一身他亲手缝制的衣裳。
“我收到消息,听说这里有凶兽出没,所以来此探探,看有没什么宝可以猎。”方寸心编了个理由解释自己的出现,“没想到居然会遇见你。”
从前在墨石城时,她就做过猎宝人,用这个借口应该说得过去。
谢修离朝洞内瞥了一眼,道:“我没坏了你的计划吧?”
方寸心摇头:“已经探过了,只是只火狐,会用幻术糊弄人而已,被我打跑了。”她一边说,一边又问道,“你呢?怎会出现在此?这地方挺邪门的,听说前两年山下的村子遭遇异兽屠村,无一人幸免。”
“这里是元莱洲辖下,我奉族中之命,来此追捕……一个贼人。”谢修离左手还背在身后,掌中燃起幽焰,将手中紧攥的染血青帕烧成灰烬,“两年前屠村惨案我也知道,那时我还在墨石城,罪魁祸首的糜兽,不还是你和叶仙君诛灭的?”
说话之间,他的两个护卫见二人相识,并无危险,已回到草丛中处理手中未完成的事,只是窸窣了许久,其中一个护卫突然飞奔到他耳畔秘语一句。
谢修离目光顿沉,开口却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知道了,你们继续找。”
方寸心不动声色看了眼他们搜索的草丛——可能他们在找的那个脑袋,已经变成点心的口粮了,找是找不着了。
细想想,刚杀完人,死人脑袋却突然失踪,这状况真有点诡异,但谢修离却能处变不惊,从这点来看,她不能再把他当成两年前的王胜了。
“方老师是什么时候来的元莱洲?”护卫退下,谢修离才又笑着开口。
“早就不是老师了,叫我名字吧。”方寸心回道,“前两天刚到的,想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白跑一趟。”
“那方……寸心还没去过元莱城吧?”谢修离往前走了两步,让她随其转开视线,“若无其他要事,不如去元莱城玩玩?”
“正有此意。”方寸心点下头。
雷骨剑已经寻回,她下个目标本来也是前往元莱,采买修复龙魂鞭所需的材料,现在加上雷骨剑,恐怕她要采买的材料得翻倍,正好也趁此机会,再调查一下金犀村的屠材惨案,看是否有其他可疑之处。
听到她的答案,谢修离面上顿时露出喜色:“你有下榻之处了吗?若还没有,住我府上吧,也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好。”方寸心答应得干脆,“麻烦你了。”
“不麻烦。”谢修离愈发高兴,挥手便召出自己的飞行坐骑。
一只鸾鸟出现在半空中,鸣声如铃,彩羽飘飘,双目晶耀如宝石,华美非常。
谢修离飞身掠上鸾鸟,看到方寸心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不解地望向她:“你还有事?”
方寸心摇摇了头,无奈道:“我的雪豹前段时间毁了,可能……得请你捎我一程。”
不然她就只能自己走去元莱城。
谢修离一怔,下一刻他便倾身向她俯下,朝她伸出手去:“是我疏忽了。”
方寸心的手搭到他掌心时,他倏地收紧五指,将她往身上一拉,她借力轻灵地跃到他身后坐定,脆声响在他耳畔:“走!”
谢修离面上红晕已蔓延入颈,眼神炽烈如火,却都隐在了茫茫夜色之间。
鸾鸟迎着弦月而去,仿佛逐月的仙兽。
————
风声掠过耳畔,天色渐渐亮起,陌生的城市近在眼前。
和望鹤洲及日晷城比起来,元莱洲少了几分属于这个绝灵世界冷硬的气质,晨光之下露水氤氲成透明的雾气,仿佛一层薄纱轻拢在城市上空,无数参天大树平地而起,树与树之间以锁桥相连接,正中更是有棵高丛入云的巨树,遮天蔽日地耸立在城市正中央。
与这些巨树相较,仙民们渺小如虫蚁。
鸾鸟停在城中心一棵大树的树杆上,谢修离道了声“到了”,便与方寸心一起飞落树杆,收起鸾鸟。
“元莱以扶桑神树为城,不过这些扶桑树并非真正的神木,而是炼制的仿品,和法宝一样。”谢修离一边向方寸心介绍,一边带她走到这棵巨树的主杆前。
完整的主杆裂开一扇大门,露出门后的晶石地面。
“进来吧,这是我的洞府。”谢修离做了个“请”的手势。
方寸心踏入门中,入眼便是漂亮的庭院。这地方是个芥子空间,布局和望鹤城主府的浮仙馆有点相似,庭院的尽头是幢三层楼阁,楼阁金碧辉煌十分奢美,但看上去不像谢家主府。
楼阁内迎出两个侍从,毕恭毕敬行礼:“公子。”
谢修离没有理会他们,只顾着和方寸心说话:“谢家的孩子成年后都单独立府,所以这里只有我,不会有外人打扰的。”
方寸心跟他进入楼阁内,忽然想起一事来,问道:“我记得令堂也被接到元莱了,她可在此?我想向她问声好。”
谢修离脚步一顿,他垂眸掩去瞬间变得冰冷的目光,平静道:“家母到元莱半年就已离世。”语毕,他又觉得语气太沉重,便抬头轻松道,“她在墨石城时就已经天人五衰,寿元将尽了。”
“对不起。”方寸心歉然道,她并无意触及他的伤心事。
“没事。”谢修离又是一笑,刚要开口,便见木廊那头走来个人。
这个人外表年纪颇大,一脸严肃,衣着打扮与普通侍从不同,看着像是管事。
“公子,二爷在等你。”他漫不经心瞥了眼方寸心,便向谢修离道。
谢修离目光沉了沉,朝方寸心温声道:“我让他们带你先去房间歇会,我稍后再来找你。”语毕,他又令身后两个侍从带方寸心去春眷馆。
在谢修离温柔目光下,方寸心道过谢,去了春眷馆。
春眷馆很大,布置得古色古香,十分别致,一看就花了许多心思。一进春眷馆,方寸心就拒绝侍从的所有服侍,将房门紧闭,坐到锦榻上取出雷骨剑,轻轻一振。
锋锐轻薄的剑身立刻发出低低的嗡鸣,似悲泣一般。
看着手中这柄曾经陪她大杀四方的神剑,她能感受到剑上传来浓浓的悲伤。
和龙魂鞭一样,雷骨剑也几乎失去所有神威,化作废宝。所幸她已经找到改造它们的办法,哪怕再难,她也要一点点再现雷骨剑的昔年神光。
她倏地握紧雷骨剑,以剑尖指向窗口。
半敞的窗口下,钻进个橘色的小家伙。已经完成消化的点心像枚晶冻,一弹一弹地弹到她面前,飞到她手背上趴成一滩,露出两个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她。
“你是不是活腻了?”方寸心冷笑。
火渊兽拔起自己的身体,在她面前扭了扭,展示出自己空空的肚子,这已经是它能想到的最好的表达方式——它饿!很饿很饿。
方寸心很惊讶自己居然看懂它的意思。
在天骸墟时应该有专人负责饲养它,那些废宝和死人都是它的食物,被她带出来后,到现在为止,都没给它投喂过一口食物。
她提起它,道:“不想真的变成我的点心,饿也给我忍住!有机会我会给你找点废宝,但你别给我惹祸!不然的话……”
说话间她张开嘴,作势要吃它。
点心吓坏,死死抱住她的指头——这个人太可怕了,居然敢吃异兽!
方寸心这才放过它,又想起金犀崖上自己和谢修离险些打起来,那时的他满身戾气,可不是现在这副温顺模样。
也不知这两年里他有什么际遇,性情改变,修为也暴涨。
————
谢修离跟着老管家进了秘室,秘室中只有一面浮在半空的全身镜,此时镜中幽光微闪,一个人影出现镜子中。
那道人影,赫然就是谢家的二当家,谢策。
“事情办妥了吗?”谢策坐在一张象牙白的法座上,慈爱地望着他。
谢修离半垂头,掩去眸中厌恶,静静道:“办妥了。”
谢策脸上闪过赞许的神色,只道:“他们一定想不到,谢家嫡系七子之中,最懦弱无能的那个竟敢弑兄,半年杀三人,你太让我刮目相看了。”
“二叔教导得好。”他面无表情道。
“听说你今晚从金犀山带了个女人回来?”谢策忽又问道。
刚刚才发生的事,他这么快就收到消息?谢修离冷冷一笑,霍地抬眸,对上谢策的眼,道:“是。”
谢策微微一笑,不再多问,只道:“行了,你好好休息吧。”
幽光顿灭,谢策人影消失,镜子又变成了镜子。
谢修离的目光,径直落在镜子中。镜中之人已经换成他自己,衣襟上斑斑点点的血渍触目惊心,他的神情顿时起了变化——他刚才就是这样见方寸心的?就这样被她拥抱的?
他狠狠揪紧衣襟,他本迫不及待想去见方寸心的,现在看来不能了。
他太脏了!
第87章 心意 小心翼翼的爱。
叩叩……
敲门声不疾不徐地响了几声, 春眷馆中传来熟悉的声音——“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谢修离缓步踱入春眷馆,将手中捧的托盘轻轻放在桌上, 转头望向坐在锦榻上的方寸心。
她正看着手中一柄旧剑发呆,窗外阳光斜来, 照着她的脸庞半明半暗, 半垂的眉眼间散落几分寂寥,看得谢修离一怔。
这是他不曾见过的方寸心。
大多数时候,她都活得洒脱肆意,生死去留间从无彷徨脆弱, 一度让谢修离觉得她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她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很多,都只是过客, 包括他在内。
可现在她却对着一柄露出神伤之色。
“这柄剑对你很重要?”他走到她身边, 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长剑上。
方寸心抬头,神色之间的落寞一扫而尽,如同他的错觉般。
“算重要吧。”她淡道。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自然是重要的,可那是从前。
她把剑遗落在仇人手中,又让它成了废宝, 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就像她的过去。
谢修离见她将剑收起,不欲多谈的样子,便没再多问, 只道:“让你久等了,抱歉。”
见完谢策出来,他并没立刻来找方寸心,而是去了灵泉沐浴更衣, 将身上的脏污彻底洗净后才来见她。
“你怎么变得客气?以前也没见你动不动就道歉。”方寸心扬起笑脸打趣道,“是两年没见,与我生疏了?”
他已经换过身衣裳,仍旧是很浅的青色,像雨后远山雾笼的天际,一抹飘逸温润的淡墨,身上是宜人的淡香,配着他清秀温柔的眉眼,很容易让人就放松下来。
“不是的。”谢修离急得脸上泛起一层淡绯色,“我只是……只是……”
只是太久未见乍然相逢,生恐有丝毫怠慢。
只是太过在意,所以小心翼翼。
“逗你的。”见他急得话都说得磕巴,方寸心忙打圆场。
谢修离却有些泄气地垂下头——这么久了,他在她面前,还总是怯弱。
见他越发沮丧,方寸心只能岔开话题,望向他放在桌上的托盘问道:“那是什么?”
谢修离神色终于一振,将托盘取来放在她身侧,挑开托盘上的盖巾。
盖巾之只,是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素袍。
十分轻薄的料子,透着淡淡灵气,折起来后亦薄如蝉翼,看得出来是上好的布料,细数一下,竟有十件之多。
谢修离抖开最上面那件衣袍,衣袍的光泽如同月华洒落,不必任何纹样刺绣,亦显灵动飘逸。
“这是我替你缝制的衣裳。”他温柔道,“你素喜简洁轻便,所以这些都是素袍,若你有其他喜好,可以同我说,我再做。”
方寸心看着那叠衣裳蹙了眉——哪怕是最简单的款式,单看针脚,她也知他在这些衣裳上下足功夫。
“我……我没有别的爱好,就爱做衣裳打发时间。”谢修离怕她误会,心中有负担不肯收下,急着解释道,“而且在望鹤时,我答应过你要帮你裁制衣裳的。”
“谢谢。”方寸心打断他的解释,“衣裳很美,我很喜欢。做了这么多件,辛苦你了。”
“不辛苦。”他坐在锦榻边缘,有些兴奋,“裁制这些衣裳的时候,我很开心,只可惜时间太少,没能多缝制几件。”
她不知道,这两年时光,安静地待在屋里缝制这些衣裳,是他最难得的放松。每次拿起针线刀剪,他就会忘记自己身处何地,仿佛回到了墨石城,实现当年和他们在天台上说过的愿望,成为一个简单度日的裁缝,为她缝制出一件又一件衣裳。
那样的日子,可望而可不及。
所幸,他还能与她重逢,将这些念想送到她手中。
“你在谢家,是不是过得不好?”方寸心的眉眼柔和下来,温声问他。
这一刻,若他开口,她想……自己也许可以带他离开这里。
谢修离却倏地攥起拳,只片刻他又恢复笑脸,若无其事道:“谢家的嫡系血脉,住着如此奢华的洞府,在墨石城的时候我想都不敢想,怎会不好呢?”
语毕,他似不愿多提这个话题,伸手按在她垂落身侧的手背上:“走,我带你出去转转。”
“好。”方寸心眉梢一挑,抛下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换上笑颜,“带我去凌云阁挑个飞行坐骑吧。另外我还需要采买些炼器材料,听说只有元莱才有。”
“没问题。”谢修离一口应下,越发高兴起来。
————
雷骨剑到手,需要采买的炼器材料也有了眉目,方寸心在元莱的任务进展得颇为顺利,而在日晷之都内,她的另一个分/身也不得停歇。
地面轰然爆炸,扬起的漫天尘土笼罩了试宝点,模糊了防护罩外观战修士的视线。没人能看清试宝点的情况,都在屏息等待着结果。
这是裂坤弩法宝的试宝会,试宝会分为两种,一种是全新法宝的试宝,另一种则是法宝排名的试宝。在日晷之都测试的法宝,只要能通过初级测试成为合格法宝,就能登上民间的法宝排名榜。排名越靠前的法宝越受追捧,能卖出的价格也更高昂,所以大部分通过测试的法宝,都会在排名榜上争个好名次。
裂坤弩在通过初阶测试成为合格法宝后,前前后后已经参加了四次排名试宝,然而也失败了四次,如果这次再失败,那便意味着一年内无法再参与法宝排名。没有好的名次,法宝卖不出好价格,炼宝人收不回本钱。
漫漫尘烟之中走出一个女修,爆炸让她身上落满沙砾,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只有笑容格外张扬。她一边走,一边从双臂上解下通体黝黑刻着血纹的裂坤弩,尘烟在她身后慢慢散尽,露出地上整齐的十道裂隙。
那十道裂隙,仿佛巨兽利爪划地而过留下的裂痕,深达地下数十丈。而在不远处与裂坤弩对战争夺排名的试宝修士则被废土掩埋,只露出个头在土堆顶部。
防护罩外顿时一半欢喜一半悲伤。
争夺排名失败的破山锤败北,排名跌出三百位,炼宝人垂头丧气地离场,只剩下裂坤弩的炼宝方欢呼雀跃,迎上得胜归来的方寸心,满脸恭维地道喜。
试宝牌嗡嗡震动两个,方寸心将裂坤弩还给他们,摸出试宝牌一看——完成紫级试宝任务,报酬十万上品灵石已入账。
钱到位了,她的笑自然更亲切。
“多谢多谢,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炼宝人忙又递上一袋灵石给她。
也是最近不眠不休连续完成十八场试宝任务后,方寸心才知道,在日晷城的试宝人之间有着不成文的规矩,若是得胜或者遇到优秀试宝人,炼宝方为了维持长期合作关系,会额外再付一笔灵石作为奖赏红包,而炼宝方也可以向心仪的试宝人直接发任务。
毕竟好的试宝人难寻,能够提升法定排名的试宝人,更难寻。
方寸心连胜十九场,名气已然打响,又顶着天骸墟墟主的名头,虽然还没完成过皇级任务,但在日晷城中已备受瞩目,找她试宝的人越来越多。
“客气了,有需要再联系。”她接下灵石,也不管多少便塞入囊中,随意拍拍身上的尘土道,“还有试宝会在等我,我先走一步,告辞。”
语毕,她便旋身掠离,消失在众人眼前,赶赴下场任务。
第二十场试宝为金阶任务,也是个争夺法宝排名的对战。这个任务是她接到的第一个金阶任务,难度不算大,是个竞速对战,正好是她最擅长的。
她所代表的法宝为渡荒履,在速度类法宝排行榜上排第一百八十位,与其竞速的同时有三个对手,分别为两百零七位的流云圈、一百九十二位的天行翼,以及一个刚过测试,未上排行的法宝驭空羽。
从排位上来看,渡荒履的实力应该最强,赢面最大,只是不知其他三件法宝的试宝人实力如何。
方寸心马不停蹄地赶到渡荒履的试宝会时,离约定的时间已经很近,但好在并没迟到。因是四件法宝同时比试,所以来的人很多,四周已经挤满看客。四件法宝的炼宝方分别占据了一块位置,以渡荒履的炼宝方声势最为浩大,流云圈和天行翼的炼宝方也不弱,只有最角落的驭空羽区域,就站了一个人,正有些无措地看着入口处,很是紧张的样子。
她是第三个到场的试宝人,进场之时收获不少注目,流云圈和天行翼的试宝人皆都盯着她不放。
四个试宝人到场三个,只少驭空羽的试宝人,难怪那炼宝人不停地看着出入口。
虽然不像天骸墟的擂台赛有规定的上场时间,但若是迟到太多也会引起对家的不满,从而导致失去试宝资格,何况这还是四宝比试。
“对不住,求各位再等等,他应该马上就到了。”果不其然,流云圈和天行翼的试宝人已经开始不满,驭空羽的炼宝人只好陪着笑脸不停做揖,向众人赔罪道歉。
可即使他将姿态放到最低,也仍旧无法换来其他人的耐心,流云和天行两家越来越不耐烦,天行的试宝人朝着方寸心和流云这边高声道:“别浪费时间了,我们开始吧,你们怎么看?”
流云自是附和:“反正也是新宝,上去了也只是磨磨经验,不等他们了。”
语毕二人都望向方寸心,似乎只要方寸心一点头,驭空羽就被踢出这场试宝会。
驭空羽的炼宝人急了,不停拭着额头上的汗珠,朝着方寸心抱拳,低声下气地哀求道:“求求各位,再等等,马上……”
“抱歉,我赶时间。”方寸心已经穿好渡云履,闻言冲他摇了头,“你的试宝人并不守时,无法参加试宝的过失你可以找他。”
他是很可怜,可她没空同情。
“不守时?你在说我吗?”带着嘲讽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引得众人纷纷转头望去。
这一望,四周顿时响起一阵哗声,人群自动退到两侧让出一道路来。
方寸心便听身边响起窸窣的议论声。
“他怎么来了?驭空羽的试宝人不是他呀。”
“是秦漫城,居然能在这里看到他,这趟不白来,值了。”
……
身材颀长面容冷峻的男修已经转着手腕走进试宝区。虽是质问方寸心,可路过之时他却连一眼都没看她,径直走到驭空羽的炼宝人身边。
“老杨受伤了,让我来代替他完成驭空羽的试宝。”他朝炼宝人道。
“好,好!”炼宝人受宠若惊地连连点头,一边颤抖着递上驭空羽。
那边天行和流光两家也因为他的出声,而齐齐失声,没了先前的气势。
方寸心早已收回目光,试了试脚下的渡荒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人的名字自己见过。
日晷之都的试宝修士中,仅有三人到达皇级,且在辰光录上稳居头三甲,其中第三位,就叫秦漫城——
作者有话说:后天见。
第88章 输了 “我输了你去天骸墟当墟主,我赢……
秦漫城的出现吸引了所有目光, 也让流云圈和天行翼的试宝人顿时紧张起来,神情一改先前的轻松。
四周议论声不断,全在讨论着秦漫城的出现。
他今天代表的是一个刚刚通过测试的法宝, 和其他三件法宝同台相争,也不知会鹿死谁手。
方寸心已收回目光, 正垂头试脚下的渡荒履。金阶任务的法宝皆为灵宝级别, 必需拥有灵气感知力才能施展与控制。这次的四件灵宝,都是提升身法类宝物,渡荒履乃是火系灵宝,靠喷吐火息的推力飞翔前进, 能够在瞬间掠出百丈,应该是在场四件法宝中速度最快的。
她集中精神往渡荒履里注入一屡灵识, 渡荒履上的黑色纹路渐渐绽起金光, 鞋子上猛得冲出道爆烈气息,让她整个人如同爆竹般突然窜到半空。
众人都被她吓了一跳,看着她在半空中歪歪扭扭飞了片刻,才落到试宝会的起点。
方寸心并没理会自己突如其来的动作所引发的小骚动, 她专注感受着渡荒履,争取在有限的时间尽可能多的了解渡荒履。
刚才匆匆一试,她便发现渡荒履内部构造复杂, 一时间很难以微弱灵识完整摸清,而它速度快是因为拥有足够大的爆发力,但也正因为爆发力太强, 导致它的稳定性和灵活度都有欠缺,需要持宝人有足够强的操纵力,才能很好地驾驭这双渡荒履。
“真不知道他们怎会让你接掌天骸墟。”
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方寸心身侧地面上,秦漫城已经走来, 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
外界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天骸墟墟主充满猜测。虽然她完成了斩杀火渊兽的高难度任务,将天骸墟从危难中拯救出来,但实际
上并没人真正见过她对付火渊兽的情景,而在此之前,她只在天骸墟打过三场初阶擂台,尽管其中一场是与申猴擂主邱酌心的斗法,可依旧无法说明她的实力。
不论是外界还是天骸墟内部,对她的了解都很少。她就像是凭空出现的掌权者,难以服众。而在秦漫城看来,她更像个靠运气上位的修士,捡了个漏当上天骸墟的墟主。
“那你得去问城主,任务是她发的,报酬是她定的。”方寸心正眼也没给他,只低着头在原地小跳,小幅度感受着渡荒履的力量。
秦漫城感受到她的无视,再说下去掉的就是他的身份,便收回目光,将驭空羽抛到半空,飞身而上。
顷刻间,威压涌现,一股凌厉的风劲从地面旋起,吹得四周的人衣发皆乱。方寸心离得最近,感受到这碾压般的压力,才终于抬起头,好奇地看着旁边飞在半空,居高临下的秦漫城。
驭空羽则是风系灵宝,能够释放出罡猛风劲将人稳稳托起,而在秦漫城手中,它又凭添几分肃杀之气,仿佛不仅仅只是件用来提升身法的法器。
那厢传来“蓬”的一声响,巨大的青色羽翼张开,天行翼的试宝人也已到位,飞到半空中。流云圈的试宝人紧随其后,脚踏两团祥云姿态优雅地飞来。
四人皆已到位,防御罩落下,四周看客通通消失,眼前景色改变,空旷的试宝场化作没有尽头的世界。方寸心和其他三人各站在高耸石柱的顶端,下方就是万丈深渊,他们需要从这里开始,越过冰原、凶海与棘山三大赛道到达终点才算完成这个任务,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障碍阻挠,来考验法宝的各种性能。而法宝的性能,在很大程度上又取决于持宝人的实力,因此法宝与持宝人之间,相辅相成。
这类试宝会的排名规则并不复杂。最先到达终点的试宝人胜出,他所代表的法宝排名会直接取代本场排名最高的法宝;其余成功到达终点的试宝人,所用时间若能比上一轮试宝更短,也算成功,法宝排名往后退一到三位;至于没能完成全场试宝亦或是用时更长的法宝,则算试宝失败,法宝排名也会倒退数十位,甚至跌出三百名。
能接到金阶任务的试宝人都已身经百战,在场四人之中,除了方寸心外,都拥有非常丰富的试宝经验,方寸心不敢大意轻敌,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随着外界一声哨音传来,试宝开始。
四人几乎同时从石柱上掠出。炽烈的气息从渡荒履上涌出,在方寸心的控制下尽数朝后方喷射,所产生的巨大推力让方寸心瞬间冲到最前方,将其他三人远远抛在身后。
以火息为推进力的驭空术,方寸心从前没有体验过,它的劲力十分霸道,缓急轻重之间非常容易失去分寸,对控制的要求很高,稍有松懈,要么无法平衡从半空掉落,要么无法随心所欲地改变方向而撞上障碍物。
方寸心虽然飞得最快,但在庞大的推进力下,控制身形调整方向变得艰难,而第一关冰原已近在眼前,她顾不上身后的其他对手。
湛蓝的冰原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晃得人眼前发花,寒冰冷意又影响了渡云履的火息,方寸心脚下的承托力变得不稳,她的身形也开始摇晃,速度骤然减轻,她不得不增加灵识来提高对渡云履的控制,而在她行进的方向上却开始出现一座又一座大小不一的浮空小冰峦,四周亦时不时飞来无数尖锐冰棱。
如果正常斗法,她可以选择用灵矢亦或拳头将这些东西砸碎,但在竞速试宝中这些都不能使用。她只能靠渡荒履来躲避,这时候渡荒履的弱点就表现得非常明显,她必需耗费大部分精神在控制火息之上,导致对外界失去判断,所幸她的五感敏锐,可以提前预判到前方的障碍物,再在紧要关头避开。
虽然有些狼狈,但好歹她都安全避开。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速度不可避免的降低,好不容易避开一阵密集的冰棱,身后却传来股猛烈的风劲,似乎要将她扯入漩涡。
她心生警惕,倏地降下高底,堪堪避开这阵猛烈的风劲,转眼头上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如流星般越过自己。
那道风劲属于秦漫城,他不止是要超过她,更要利用风息干扰四周对手。
所幸方寸心发现及时,并没让他得逞,然而紧随其后的天行翼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秦漫城的速度虽然算不上顶快,可身形动作却极度娴熟灵活,在半空中高低起落、腾挪闪动如履平地,仿佛与驭空羽融为一体。
风劲被他施展到极致,但见他在漫天冰棱与冰峦之间穿行无碍,四周的风更是随着他的动作形成庞大风卷,竟卷着天空中的冰棱尽数朝身后的对手飞去。
这可苦了跟在他后面的天行翼。因为咬得太紧,无数冰棱形成冰漩直奔天行翼而去,只听得砰砰几声,青色羽翼被几支冰棱穿透,天行翼开始左右摇晃,身形不稳,再加上霸道的风劲,他顿时失去对天行翼的控制,迎面却又遇到一座巨大冰峦。
天行翼试宝人的面色顿变,却又因为速度过快,再想减速已然不及。
轰地一声,他撞上冰峦,青色羽翼粉碎,他从半空中跌落,彻底失败。
目睹这一切的方寸心蹙紧眉头——这招,秦漫城原也打算用来对付她的,如果当时她没有降低高度,现在就和天行翼一样了。
思及此,她决定保守为上,减速让自己的灵识先彻底摸清度荒履再说。
那边秦漫城居高临下地飞在上空,回望身后的方寸心一眼,竟也减速,仿佛在等着对手一般,丝毫不着急取胜。
哗啦——
浪涛声响起,冰原已过,方寸心飞到凶海之上。凶海之凶,在巨涛滔天如山峦陡起,避无可避。蓝到发黑的海面上升起百丈巨浪,朝着试宝人兜头压下,试宝人要么瞬间飞到浪头之上,要么穿浪而行。
而巨浪压下时绽开的力量波动,又打乱试宝人的平衡。渡云履的火劲紊乱,方寸心被一个巨浪压落,险些落进海中,浑身湿透。不过她的灵识已经快要摸清渡云履的内部构造,撑过凶海应该就能彻底驾驭渡云履。
身后,一道身影又超过她。
流云圈的速度最慢,可稳定性却是四件法宝中最好的,流云圈的试宝人也很保守,约是见秦漫城加入试宝,他便收了夺胜的念头,改为到达终点能成功完成任务便可,因而一直飞在四人最后。
趁着凶海的压制对他影响最小,他才越过方寸心,冲到第二位,但他也不敢靠近秦漫城,离他远远的。
然而纵是如此,秦漫城也没有放过他。
绵长的海墙接连升起,像没有劲头般,流云圈的试宝人稳稳穿过三道海浪,抵达凶海与棘山的交界处,四周突然飞来数道棘藤,他大惊失色,忙要向上躲避,然而秦漫城竟退到他的正上空。
一股猛烈的风息向他压去,让他避无可避,撞上棘藤,被藤蔓紧紧缠住,从半空中扯落。
方寸心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
秦漫城是故意的,他在用另外两个试宝人向她示威,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也会和他们同样下场。
即使没有夺胜的心,他也不会对自己的对手有一丝一毫的留情。
现在天行翼和流云圈都已出局,只剩下方寸心和秦漫城两人,赛程已到了最后一关。
棘山乃是由无数长满棘刺的藤蔓所成之山,这些藤蔓如同鬼爪触须,会感应修士的行动攻击他们,与前两关有固定行进路线的攻击完全不一样。
秦漫城飞在棘藤之间,刻意放慢速度,等着最后一个对手。他的风劲在随着他的动作流转,竟反向控制棘藤,只待方寸心冲过第一道棘藤之时出手。
身后棘藤几乎封成山门,只留出几个微小的隙口可容方寸心穿过,难度可想而知的大。就在众人以为她要靠身形穿过隙口之时,一道焰光闪起。
方寸心抵至棘山处时猛地斜身调转方向在半空划了道漂亮弧线,渡荒履的火息冲向棘藤,刹时间就将这片棘藤炸破。
秦漫城目光微凛,看着她化作道流星冲入棘山,迎向自己。
同时逼近他的,还有一股灼热气息。看样子,她也开始利用渡荒履攻击了。
秦漫城再度朝前掠行,一边飞,一边以风息控制着四周棘藤朝她攻去。
场外看客已然惊呆,他们没见过有人将身法法宝当成攻击法宝来施展的。
方寸心猛然间将速度提到最高,准备冲刺。前方棘藤朝她涌来时,她也不再如先前那般孱弱,身形灵活无比,不止靠着脚下渡荒履掠行,还将其当成绑在脚下的利器。
一个折身飞脚,火息便切断身前棘藤,她亦顺势冲过棘网,飞到秦漫城身后。
秦漫城唇边勾起一缕带着杀意的笑,四周风劲疯了般涌动,裹着棘藤如同飞剑朝方寸心刺去。然而方寸心的身形却越来越敏捷,她不躲避这些棘藤,只操纵着渡荒履切断棘藤,将速度催到极致。
在这样快的速度之下,她还有余力攻击,这让所有人都倒抽口气,不得不替她捏了把汗。
终点已近在眼前。
秦漫城的攻击对她已不奏效,而在渡荒履先天的速度优势下,她很快就能超过他抵达终点。
现在想将她打落地面已经不可能了。
方寸心咬紧牙关,看着近在咫尺的终点,作最后冲刺。
二人只有半步之遥,眼见她要超过秦漫城。
然而就在离终点只差百步时,秦漫城收回所有风息,横到方寸心身前,凝聚所有风力涌向方寸心。
若是风力全部冲到她身上,火息会被风影响,她也会失去平衡,而秦漫城也会失去控制,和她一起跌落半空。
这等两败俱伤的行为,有些疯狂。
电光火石间,方寸心腾身而起,在半空转了一圈,以脚下火劲迎向秦漫城。
可就在这一瞬间,秦漫城露出计谋得逞的神色。
那股已攻到方寸心面前的风劲尽数消散,而方寸心的火劲却毫无阻拦地撞到秦漫城。
在看到秦漫城神色的瞬间,方寸心就知道,自己中计了。
渡云履庞大的火息给秦漫城一股巨大的推力,将他推向终点。
方寸心转身赶上,终究晚了一步,以微弱的差距,输给秦漫城。
————
这场精彩的试宝会看得观战修士目瞪口呆,等到二人一前一后到达终点后,才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喝彩声。
虽然赢了,但秦漫城脸上并无喜色,他如同狩猎者盯着猎物般望着方寸心。
从实力上来说两人间差距不大,她所缺少的,是经验。
方寸心倒是无悲无喜,从她接受老唐的建议踏上试宝历炼时,她就知道自己总要面对失败。
输给秦漫城这样的对手,不算难看。况且她也不算完全失败,起码从完成时间上来看,她在秦漫城的重重阻挠下,仍旧超越了上次竞速的时间,完成了任务。
任务报酬五十万上品灵石,成功到手!
“喂!”秦漫城踱到她身前,拦住她去路,“有没兴趣,和我上辰光台打一场?”
吵攘的人群听到这个挑战,顿时安静下来,全都望向二人。
方寸心本来要走,听到这话停下脚步,思考了片刻问他:“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秦漫城问道
“比如灵石。你有多少灵石?”她问他。
“两亿左右吧,卖掉几样材料,能凑到五亿。”秦漫城道,“你赢了,我给你我所有灵石,你输了,把天骸墟墟主的位置让给我。”
“那就按五亿算。”方寸心替他定下赌注,“我输了你去天骸墟当墟主,我赢了你给我五亿灵石。”
秦漫城只是随口激激她,想看她难堪,怎料她答应得如此爽快。
虽然他不觉得自己会输,但这还是让他觉得,他给自己挖了个坑。
第89章 天劫 拿钱砸人的感觉,真挺爽。
秦漫城向方寸心下战书, 以天骸墟为赌注的事,转眼传遍整个日晷之都。
“打败他!”对于这件事,小五表现出久违的兴奋, “那孙子我见过,目中无人嚣张得不行, 替我狠狠揍他!”
天骸墟这个副墟主当久了, 他被迫变得沉稳,已经很久不曾露出獠牙。
“打败个屁!”老唐破天荒爆了句粗口,他和小五持相反意见,“你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况, 用分/身和秦漫城上辰光台,想过后果没有?”
哪怕是她本尊出战, 都未必有十成把握打赢秦漫城, 何况上场的是只有本尊两成实力的分/身。先前那场的试宝会,只是因为靠的是灵识对法宝的掌握力,并非真正考验修士的综合实力,所以她的分/身和秦漫城差距看起来不大, 可上了辰光台就是实
打实的斗法,秦漫城的实力堪比五宗高阶弟子,哪那么容易对付?
“那又如何?大不了不要天骸墟!”在和人打架斗殴这点上, 小五是永远的激进派。
“和你说不通!”老唐懒得理小五,望向坐在法座上的方寸心。
方寸心张开双臂背靠椅背大咧咧坐着,蛮不在乎道:“秦漫城要要凑够五亿上品灵石交给辰光台开局, 没那么快起码三个月以上。我在元莱那边的事办完就马上赶回来,收回一个分/身的力量,实力应该能达到五成。对付秦漫城的话,五成实力……也差不多了。”
她在元莱花大钱买了样东西, 现在急缺灵石。
“呵。”老唐冷笑,也不知该骂她自信过了头,还是夸她足够乐观。
眼下战书她已经接了,还是以天骸墟为赌注接的,闹得日晷城人尽皆知,想收回也不可能了,骂她也无济于事。
老唐能做的,也就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提升做为她分/身的那尊傀儡实力。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眼方寸心。她不眠不休完成二十个试宝任务,让这尊傀儡残损不堪,又要大修一番。
老唐更来气了。
————
一天前。
元莱城最大的法宝坐骑商号,依旧是凌云轩。
城中最繁华地段人流最大的位置,凌云轩的招牌悬挂在一幢最华丽的树府上。高耸的巨树上垂落茂密的枝叶,金灿灿地十分惹人注目。
这些枝叶全都以金蝉石打磨而成,每片叶子就价值百余枚上品灵石,这么大棵金树的造价造价估计得要上千万,这还只是它在一个城市分号的门面装饰,可见其财力深厚。
方寸心忍住从这棵树上摘叶子的欲/望,和谢修离踏进凌云轩。
轩内早有伙计迎上前来:“谢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里面坐。”
谢修离点点头,只侧身让方寸心先往里走,边走边问:“今天铺里人手这么少?你们于管事呢?”
这么大间铺子,平时都有七、八个伙计在这里迎客,今日却只见他一人,倒有些奇怪。
伙计回道:“您来得不巧,今天铺里来了个贵客,于管事亲自带着人上楼上去,这里就剩我和另外一位刚调来的伙计照看着,怠慢之处还望谢公子见谅。”
虽说谢修离是谢家的嫡子,但谢家那情况元莱城的显贵们都门清。谢修离空挂谢家名头却没什么地位,存在感很低,手头也不算宽裕,日常往来维持基本体面也就够了,与今日来的贵客不在一个级别。
好在谢修离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温柔道:“无妨。这位是我朋友,姓方,她想买坐骑,你给她介绍介绍。”
二人已经进到内店的休息室里,伙计早已悄悄打量了方寸心几眼,见她打扮平平便未放在心上,又听是她要买更没当回事,只神情恹恹地请他们坐下道:“二位稍坐。”
语毕他便踏出休息室,正好碰到端着茶点走来的新伙计,便拽过对方,压低声音道:“谢家那位小公子和他朋友来了,你去接待他们。”
“那你呢?”那人蹙眉道。
伙计转转眼珠瞥了眼室内,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我自然上楼瞧瞧于管事可有需要使唤之处。”
说话间他甩手便走了,只剩新人端着茶点迈进内室,扬起笑脸刚要打招呼,却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化成惊喜:“方姑娘!”
“楼海?!”方寸心也一眼认出对方。
“你们认识?”谢修离看着二人问道。
“他本是望鹤分号的人,我先前那只雪豹就是他帮我便宜买到的。”方寸心解释了一句,又望向楼海,“小楼,你怎会到元莱”
“上一年我在望鹤分号干得不错,有望晋升,不想因此惹来是非,便被调到这里来。”楼海闻言露出苦笑,“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了。说来我到这里才两天,竟能遇上方姑娘,可谓缘分。不过我刚到这里,还不熟悉这边的情况,恐怕不能像上次那样。”
因是熟客,楼海有话直说,也不藏着掖着。
这是最让方寸心喜欢的地方,她摆摆手,只道:“无妨,你给我介绍介绍你们商号的法宝呗。”
“成。”楼海干脆应下,“咱别坐着,我带你们看看铺子里的法宝。”
左右现下铺内没有其他客人,他干脆带着二人参观起铺中坐骑来,也不管是便宜是贵,都认认真真地为他们作介绍。几十款法宝坐骑介绍下来,也花了近一个时辰时间,他却没有丝毫不耐烦之意。
铺子中的样品全部介绍过后,他才带两人进入到一间空旷的房间。房间光线黯淡,房顶巨大的影壁在房中央投下虚影,不断展示着一件法宝坐骑。
“这是今年咱们商号炼制出的最新坐骑,铺内还没样品,只能委屈二位观看虚影。”楼海走到虚影前,温声道。
“你太客气了。”方寸心边说边看虚影。
云雾之间一只黑色蛟龙盘绕而起,发出声声龙吟,光气势就已震慑全场。
“这是今年速度最快的坐骑,以最坚硬的无量钢混入真正龙骨沙打造的骨架,坚硬无比,名为墨血,你再看它的爪子……”
虚影不断变化,楼海十分娴熟地介绍着它每个变化与细节。
新款共三种,第一只为黑蛟墨血,第二只为金车銮舆,要么威猛迅捷,要么奢华美丽,各有特点,看得人眼花缭乱,可到了第三只,风格陡变。
雷鸣电闪之间一只通体深紫色长耳兽撕空而来,停在三人面前咆哮着。它兽身若豹,体形不算大,轻盈矫健,通身遍布暗纹,四足踏银电,如同凶兽。
“这只是战骑。”楼海声音响起,“它叫天劫,速度虽然略逊墨血,但它具备极其强悍的攻击力,故它拥有双重形态,一重是你们现在看到的坐骑形态……”
说话间,这只天劫身上的暗纹骤亮,化作无数道缠绕的电光,它的身形也同时涨大数倍,化作一只庞大雷兽,兽腹打开一个能够可容纳一人的空间。修士遁入其间后,可躲在它的身体里操纵它斗法。
楼海的声音适时响起:“这就是它的第二形态。除此之外,它还具备成长的特性,会随主人的神识提升而成长。”
方寸心不由自主上前两步,凑到近处抬头看它。
“它很迷人!”她的眼睛里已经装不下其他法宝坐骑了。
“是非常迷人。”谢修离看着她透亮的眼眸里闪动的碎光,开口问道,“这只天劫什么价格,怎么卖?”
“天劫的售价为一亿八千万上品灵石。”楼海报上价格。
一亿八千万上品灵石的价格,让人倒抽口气。
“它是玄机阁督为天裂战场的修士所炼制的战骑,在九寰限量仅售三只,有两只已经被人订走,目前只剩一个名额。若想要需先付定金两千万,等玄机阁那边炼制组装完毕运过来再付尾款,大约要三到四个月时间。在此期间,如果卖家反悔,定金不退。”
尽管他不觉得他们有能力买下天劫,可楼海还是向他们解释清楚。
对普通人来说,别说上亿的上品灵石,就算是那两千万的定金,都已是笔难以企及的费用了。
“我道是谁在看天劫,原来是你这废物。”一道尖锐的嘲讽打破此间沉默,从外头传进来,“你买得起它吗?就在这里看?不嫌丢人?”
谢修离和楼海同时转过头去,只见房外不知何时站了群人,于管事带着铺里的一众伙计如同群星拱月般簇拥在一个搂着个妩媚女人的华衣男修身边。
“楼海!谁让你带他们进来的?!”于管事眉头大蹙,朝着楼海低喝。
楼海垂下头道:“这里是新款展示区,我带贵客过来看看新款,并无问题。”
于管事还没接话,那男修哈哈大笑起来,只道:“贵客?他算哪门子贵客?一个在穷乡僻壤长大的废物,进了谢家就真以为自己一飞冲天了?简直和他那没用的娘一样,痴心妄想!”
“谢修炎,你再说一句试试?”谢修离攥紧拳头,眼中泛起噬人寒光。
“怎么?你还想威胁我?”谢修炎推开怀中女人,缓步走到他面前,倨傲道,“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谁跪在几个哥哥面前磕头求药?为了枚延寿丹,你连狗都肯扮,现在倒是装上了。”
谢修离垂下头,咬紧嘴唇,脸色已然惨白。
“四公子,您定的墨血已经送到内店了,这地方狭窄憋闷,不如让我带您去试试墨血,可好?”于管事见状不妙,忙上前道,又推楼海,让他赶紧把那两人带走。
虽然老四谢修炎和最小的谢修离地位天差地别,但毕竟都姓谢,要是在这里闹起来,还真不好收拾。
“不着急。”谢修炎却没走的意思,又望了眼还在看天劫的方寸心,嘲笑道,“跟着这样的男人多没意思,我瞧你有些姿色,不如跟我走,我保你衣食无忧。”
只这一句话,便让谢修离霍地抬头,半眯的眼眸中闪过凶光,不再有先前的温柔,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弹动起来,一缕幽光凝聚。可就在此时,他的手被人用力握住。
方寸心转过身,将谢修离拉到自己身后,一如从前那样护着他。
“你废话说够了吗?说够了就滚开,别妨碍我买坐骑。”她笑着道,眼里一片冰冷。
“呵,让我听听看,你们要买什么?”谢修炎闻言更想肆无忌惮地羞辱他们。
“买天劫,你也要吗?我可以让给你。”方寸心淡淡道。
此语一出,凌云轩的人全都愣住,就连楼海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谢修离也反手握住她的手,生恐她为了自己而勉强出头,闹得无法收场。
谢修炎被她反问得一个字也回不上来——一亿八千万,他真没那么多钱。
“你……你说真的?”于管事不可置信道,又问楼海,“你和他们说过价格和购买方法了吗?”
“他说过了。一亿八千万总价,两千万定金。”方寸心没理谢修炎,只朝外走去。
片刻后,凌云轩的管事和伙计全都簇拥到她身边。
一亿八千万的买卖确实惊人,但能够出得起这个价格的客人,来历绝不简单,不是他们轻易得罪得起的人。
就冲这两点,凌云轩上上下下都得赔足笑脸。
越过谢修炎时,方寸心冷不丁抛下句:“修离,你这哥哥的实力也不过尔尔。”
谢修炎本就不好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狠狠盯着她牵着谢修离从自己眼前扬长而过。
方寸心心情大好——拿钱砸人的感觉,真挺爽。
“仙君慢些走,小心脚下,我带您去付定金……”先前带他们进店的伙计从人群后钻了出来,涎着脸讨好地躬身到她面前。
“不必了,让楼海来。”方寸心指名道姓。
楼海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就被于管事给推了过去,在凌云轩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下,带着方寸心去办理手续。
才来分号两天,就完成一亿八千万的大买卖,这足以让他在凌云轩元莱分号成为大红人。
像做梦一样。
第90章 刺杀 重伤
在凌云轩管事和伙计们殷勤的目光中, 方寸心一次性付完两千万定金,和谢修离离开凌云轩。
天色未晚,谢修离又带她去了云莱城最大的交易行。两人并未使用飞行兽, 并肩走在云莱城繁华的街道上。
“谢修炎……是你哥哥?”方寸心随口问道。
“算是吧。他排行第四。不过谢家的嫡子排行并不按年岁,而是按他们被找回谢家的时间。”谢修离说着自嘲一笑, 毫不意外从方寸心眼中看到诧异, 他自己刚听说时也觉得荒谬无比,“谢谋风流成性,到处拈花惹草,情人数不清, 他自己都记不清先来后到,更遑论是她们生的儿女, 所以就按这些孩子被找回谢家的时间算排行。”
他是最后一个被找回的, 所以排第七,至于还会不会有第八、第九……就不好说了。
看谢谋对侍女人的态度,就知他也绝非一个合格的父亲,他这些儿子们都拿着族中份例过活, 只有母亲或者外家强大,亦或是本身天赋高的,才会得到资源上的倾斜。谢修炎就是外家颇为厉害, 与谢家诸多利益往来,连带着谢修炎也成为谢家红人。
而像谢修离这样,母亲只是个平凡的仙民, 没有任何倚仗的,说好听点他是谢家公子,说难听点他就是谢家养的狗,最后沦为棋子为家族换取一点利益, 似乎就是他生存的意义。
“那个谢修炎……你小心一点。”方寸心想起离开凌云轩时,谢修炎看着他们的目光。
阴毒的目光得像条蛇,想来这人也是睚眦必报的个性。
“我知道,谢谢。”谢修离的眼眸温柔似水,又指着前头一幢树府道,“到了,这里就是交易行。你到那边坐会等我,我替你采买。”
这里是云莱城最大的交易行,里面人来人往的拥挤不堪,倒是交易行外头有个小花园颇为雅致。
“这哪好意思?你现在是谢家的七公子,怎好让你替我做这些,我自己来吧。”方寸心摇摇头拒绝他的好意。
“从前这些事不都是交给我打理的?我比你熟悉这些地方,跑跑腿罢了,没什么。”谢修离笑着道,“再说什么谢家公子,别人不知道,你还能看不透吗?寸心,在你面前我就是王胜,你不必同我客气。再这般见外,就是不拿我当朋友。”
话说到这份上,方寸心也不好再与他推扯,便道声谢,将需要采买的明细单子交给他代办,自己则到小花园里等他。
百无聊赖之际,她打量起四周。
约等了半个时辰时间,谢修离方脚步匆匆地从交易行出来,到她身边道:“除了丹象沙外都买齐了,一共八百万上品灵石,他们备好货会先送到我那里。丹象沙的话……交给我吧。”
“这里没有吗?”方寸心问道。她记得,丹象沙是被谢家垄断的,她以为在元莱城就能买到,是以并未另行麻烦谢修离。
“最近交易行这边的丹象沙被人全部定走了,暂时无法供货。”谢修离拭着额间的汗,“不过你别担心,我来想办法。”
“坐下歇会吧。多谢你。”方寸心接过他递来的明细单,单子上的每样材料后面已详细注明单价,包括没有买到的丹象沙在内。
采买这批材料共需一千三百万上品灵石,比她原本估计的要少一百万左右,买完这些材料,她的钱袋子又该空了。
永远也赚不够的钱。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声,收起单子,一抬头对上谢修离晶亮的眼眸,他正入神地看着她,连额际滚落眼睫的汗珠,都顾不上擦拭。
“不好奇我怎么突然间有这么大笔灵石?”方寸心冲他扬起眉。
他便道:“好奇,但不重要。”
只要是她的事,不必给他任何理由他也会倾尽全力。
许是他的目光过分坚定专注,仿佛燃起一簇小火苗,在赤/裸裸地诉说无法宣之于口的心事,方寸心难得地回避了他的目光。
“那里是什么地方?”她岔开话题,指着远处高耸的树府问道。
“哦,那是元莱的仙民府。”谢修离答道。
方寸心陷入沉思。
————
办完事回到谢修离洞府时,天色已黑尽。
“今晚我有要事不在府中,若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他们。”谢修离送她到春眷馆的门口,看着两个垂手恭立廊下的侍从,温声向方寸心道。
“多谢。”方寸心道过谢后进屋。
门轻轻阖上,谢修离看着她的容颜彻底消失在眼前,唇角扬起的弧度彻底落下。转过身时,他眼中温柔尽散,取而代之的是疯涌的杀意。
听着门外的步伐声音渐行渐远,方寸心才走回屋中,轻蹙的眉心打破她一路行来的轻快。沉思许久,她打开窗户向外窥探。
片刻后,她从窗中跃出,化作烟影朝外掠去。
夜晚的元莱城与白天不同,高耸的树木化作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恶兽妖鬼,借着夜色横行,树木间亮起的各色彩灯,如同一双双妖异的眼眸,紧紧盯着城中穿行的每个人。
路上行人并不多,十分冷清。白天走过一次,方寸心已经记下路线,此时只挑暗巷行走,不多时就已到达元莱仙民府外的小巷巷口。
她站在阴影里,如同鬼魅般打量着前方早已大门紧闭的仙民府。
仙民府管理全城事务,应该存放着城中历年来所发生的异常事件档案,金犀村被屠之案应该也在其中。她想潜入仙民府内部翻看档案,查查此事可有疑点。
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她把点心从腰囊里抓出来。
“帮我个忙,成功了我给你找吃的。”她对着有气无力粘在她指尖的小家伙轻声道。
点心似乎听懂她的话,一下子来了精神,身上的光芒都跟着一亮。
“去捣捣乱,让他们把门开了,你就逃走……”方寸心交代两声,觉得这家伙应该听懂了自己的话,便将点心朝着仙民府扔了过去。
橘色光点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弧光,逼近仙民府时突然膨胀成巨大的异兽,哐地一声撞在仙民府大门上。
仙民府的大门被它给烧出大洞,里面响起尖锐的鸣镝警音。
方寸心暗道声乖乖,让它捣乱引人开门而已,它直接把人家大门给烧出大洞,可真能耐。
仙民府四周的树枝上随之涌出无数弩机,全都对准点心,门内也冲出十数名仙军,看到巨大的火渊兽却都惊呆了。
下一刻,警镝声响彻全城。
在仙民府防护罩升起的同时,方寸心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火渊兽身上,如同一道暗光闪进仙民府中。
————
与此同时,与仙民府相隔百里的城西处,一座挂满虹灯的树府之中,原本左拥右抱享受着温香软玉的谢修炎眼下却不停用手抓着自己的脖颈,仿佛喘不上气般。他壮硕的身体跌坐在合欢椅上,脖子已被挠出无数道红痕。
这里是他修行的合欢窟,与他合欢同修的炉鼎们要么被他杀死,要么被他的模样吓跑,只有倒了满地的酒液。
这些酒液与墙角悄然流来的透明液体汇合,缓缓浮到半空。
一道青色身影缓缓踏入这个充斥着腥浊气息的洞府,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在挣扎的谢修炎。
“是你!”他艰难地起身,坐在合欢椅上喘息着看向对方,“老三的失踪,也是你下的手?”
“不止。还有二和六,算上你,已经四个了。”那人一步一步逼近他,面无表情的模样与白天判若两人,“本来不打算这么早向你下手,但是你白天……”
同时死两个兄弟,肯定会在谢家引发轩然大波,他原计划半年后再动手。
“你羞辱我便罢了,竟然敢对她出言不逊?”谢修离在合欢椅前两步处停下,光线在他眼下形成一道阴影,愈发显得阴郁疯拗。
说话间,他微微抬手,洒落满地的液体浮起,在半空拉成一道细弦。
谢修炎看得满面骇然:“血萤……你为何会有血萤……你和血萤融合了?什么时候的事……”
“我母亲死的那日,我就被送去喂血萤了。”谢修离唇瓣微勾,笑得糁人,“不过可惜,我没死。”
谢修炎闻言想到什么,猛地去抠自己的喉咙,想将刚才饮进腹中的酒液吐出。然而除了些胆汁外,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看到自己手背的青筋突然涨起,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往手臂上爬去。
他猛地切下自己的手,痛得表情狰狞,却无济于事。
飞洒的血雾溅到谢修离脸上身上,温热得让人作呕。他闭了闭眼,手凌空一挥,半空中的细弦缠向谢修炎的颈间,瞬间融入他的皮肤,贴在他的颈骨上,无论如何抠都难以将其抠下。
谢修炎知道今晚难逃一死,握住自己的断手,狞笑道:“我死,你也别想活!”
话音刚落,他颈间顿紧。瞪大的双眼、狰狞的表情未变,头颅已从颈上滚落。谢修炎身首分家的同时,那只断手也朝谢修离飞去。
谢修离腾身而起,挥起银弦缠住断手,然而断手却在靠近他时炸开,一枚尖锥从断手中飞出,穿透他的左胸。
他闷哼两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衣襟迅速被鲜血染透。
看了眼惨不忍睹的现场,谢修离捂住伤口,化作幽影掠离。
然而他刚出谢修炎的洞府,便听到响彻全城的警鸣,黑压压的仙军铺天盖地飞来,他心中一惊,忙避入阴影中。
发生了何事?
————
那厢,满城混乱中,方寸心已趁乱从仙民府溜出。动静闹得太大,她只来得及找到记录金犀村档案的玉牌,没有时间细看,只能拓印一份揣在腰囊里带回来。
仙军从四处赶来,全城陷入戒严,方寸心不得不小心翼翼避开各处耳目,花了点力气才回到谢修离洞府外的暗巷中。
正要原路返回时,她忽然听到翅膀的急扑声,一道黑影突然落在她前方。
方寸心驻足,紧扣灵矢在手,警惕地望去,却见那黑影竟是谢修离的鸾鸟,鸾鸟的背上趴着一动不动的人。
“谢修离?”她认出他的衣裳,蹙眉掠上前去,只见谢修离如同浴血一般,身上衣裳全被染红,垂落的手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血。
这触目惊心的一幕看得人心跳陡然加快,然而她没空惊讶,鸾鸟的动静已经引发天上仙军的注意,正有一队仙军朝这里飞来。
方寸心将谢修离从鸾鸟上扶下,将人护在怀中,替他收了鸾鸟,纵身跃起,在仙军赶到之前,飞进他的洞府。
谢修离好似做了个梦,梦中他还在墨石城,在仙民堂旁边开了间小小的裁缝铺,每天都能看到方寸心进出仙民堂教学的身影。
仙民堂的学生一茬茬地换,只有她没变,总是笑着和他打招呼。
他裁制了许多衣裳,在某个春日的午后递到她手中。
可衣裳却突然被血浸透,她的身影也消散在阳光中。
剧烈的痛楚涌来,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之上,上衣已被人褪尽,有人正拿着厚实的布帛按在他胸前伤口上。
他的血,染红那双匀长有力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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