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遇,是注定。】
秋菡芮没告诉李想接下来的计划,但李想还是选择弥赛亚的宿命,她选择自己游过岸。
当她走过一个又一个被包裹严实的包厢,听着里面嘈杂的动静,握紧了拳头。笑声,哭声,击打声,哀嚎声,以及男人欲望得到释放的满足声,什么声音都有,就是没有人的声音。
全是欲望,全是贪念……
“啊!啊!”
简短的惨叫冒出,而后又像是被强压下去,空间中只剩下紧咬牙关的嘎吱声。
透过那扇椭圆小窗,李想看到了两个男人,他们交错站立,挡住了门内的景象。
前面的显得有几分文雅,但后一个就只剩下暴戾,站在后方的那个男人朝小窗慢悠悠望了一眼,视线锁定了正紧盯着他的李想。
李想不想惹事,慢慢后退,却突然碰上了一堵肉墙。
一双手把她拨开,拉开门,再关上,仿佛已经重复了千百遍。
“蔡总,快别打了!再打就出事了。这是我们随便聘来的小服务员,你看看,年龄太小了,也不知道身上干净不干净,她耍不开的!我让甜甜来,好不好?哎哟!你这个小崽子!毛手毛脚的,还不赶紧出去!”
虎姐把李想的视野全部遮蔽,像一头粉色大象。
“虎姐!你知道我的,我不爱玩那些老的!就是看她小!虎姐!”
“好了!好了!一会儿搞出事情来,小心红姐告诉你大哥!你忘了?这几天正是他往上走的关键时期,你可别被他给抓住了!等这段时间过了,我让她专门来陪你,行不行?赶快!收拾收拾,吸得满地都是。”
“唉!那好,虎姐,你把她给我留着,等过几天我哥的事弄好了,我再来。等等,虎姐,你走什么?过来!”
包厢内的男人们坏笑着,目光齐齐盯着那个被点到的“玩意儿”,虎姐略带紧张地走上前,“蔡总,别生气,我要不让那个小孩回……”
“嘭”,虎姐抱着肚子,倒在地上,不敢再出一声。
李想按耐不住了,准备冲上前去,把那条作恶的腿折断。她正迈出腿的时候,李思红拉住了她,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往后躲。
“小蔡!你这是什么意思!造反吗!”
“李思红,你还真以为我大哥没了你不行?他对你早就烦了!哎,要不,你跟了我,怎么样?我保证会疼你一阵子的,放心,我哥肯定同意,你就跟了我吧!”
男人扑了个空,脸上挨了一巴掌,眼眶快要裂开,并做出狰狞状。
“蔡铉,你想清楚了,在这个时间段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难道,你忘了那些未成年接客的,还有前一段时间死了的那个,你哥可是到现在都不知道!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
四周气压低沉,包厢内一片寂静,男人心有不甘地凝起笑脸。
“啧,红姐,我这不是和您开个玩笑嘛!您怎么还当真了!要不,您再多打我几下,出出气!诶呦,虎姐,您怎么还在地上躺着?都怪我!都怪我!吸昏头了。小心,小心,我扶您起来。”
“不用,不用,蔡总,只要您不生气就行!你也知道红姐,她就是那么一说,怎么可能真告诉你大哥?她可是拿你当亲弟弟疼呢!否则,她怎么会花两千万帮您把那事压下去?她刚刚是气昏了头了!”
虎姐爬了起来,将自己挂在蔡铉身上,轻轻朝他耳尖儿吹气。
男人一把抱起虎姐,将她扔在了沙发上,但虎姐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坐了起来。她说道:“欸!你哥怎么今天还没来?他可是说了,今天绝对会到场的!”
“哎呦!虎姐,您知道我哥家里那位,得罪又得罪不了,只能顺着,这几天闹得,可是凶!”
“唉!”
一声长长地叹息送李想越走越远,最后包厢内的声音已经与她隔绝,她什么也听不到了。
那个貌似儒雅的男人始终没有说话,却总是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李想,至少持续到她离开之前。
李想被带到了一个单独的卧室里,领着她走的那个自称为甜甜的女孩,对她老成的说到:“你这个小姑娘,不知道走了哪门子运,红姐竟然亲自交代我给你找一间好房子!这些新来的人里,就你特殊!真是!好了,地方我已经带到了,明天早上六点前必须把自己收拾利索!我会敲三下门,到时候你出来就行了。对了,听准了,是三下啊!晚上睡觉把门锁好,别把不相干的臭虫引来了!”
“好,谢谢甜甜姐!您早点休息啊!”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李想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悄声上前把门打开一条缝。是虎姐!她的脸色微微泛红,眼神里满是厌恶和木然,经过李想的门前时停顿了片刻,斜着眼看她,笑了几下。
随后,迈着摇曳又有些蹒跚的步子走向前方,这一走就是几万年……
李想蜷在床上,想着u盘里的那些内容,一定!一定要把这个根拔了!要不然,那些惨死的女孩就白牺牲了!
阴暗交接处,一截老鼠尾巴已然漏了出来,剩下的,只需要等着鼠王露头了。
瞄准,击毙!很简单,简单地用了无数具尸体,才引诱出,只有这一次瞄准它的机会。
谁会是最后的行刑者?
只有刽子手才知道!
夜在沉睡,昼在拂晓。
李想很早就醒了,她听着门口传来把手不断被拧动的声,单薄成一片,靠在床头,盯着胳膊上被蚊子咬出的几个疹子发呆。越挠越红,越挠越深,直到见了血,漏出骨头缝子,才住了手。
“铛”“铛”“铛”,门响了,紧接着是钥匙插进锁孔声。
烟尘带着救赎推开一条缝,一双粗糙的布满红痕的手伸了进来,是昨天那个小姑娘,她低着头,身体微微颤着,像是担心神罚。
“那个,姐,虎姐让我来叫你,她们在108那等你过去吃饭。”
“好,就来,你先去吧。”
“不行!姐,她们让我带你过去,要不……我……”女孩把头仰起,像一只红眼兔子。
“走吧,我好了!”
她们踩着以黑金为底,银朱为辅的羊毛地毯,整个人简直要陷下去。
走廊内满是脂粉混着廉价香薰的尘,把龙舌兰的橡木味都冲淡了。那首整夜都响着的《安魂曲》,在此刻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哎!小姑娘,怎么不坐电梯啊?这一层一层地走下去,不就累死了!再说,昨天不就是坐电梯上来的?怎么了?这个电梯……不能用吗?”
“这个只能客人用,咱们不能用。姐!你可千万不能用,昨晚……没什么,姐,你就记住,以后千万别用!”
“好,记住了,走吧!的确是有点儿饿了。”
“哈哈,那姐您今天有福了!今天是星期三,早上是薄饼、牛杂粉、糯米糍粑和番薯粥,超好吃的!”女孩一边说,一边砸吧砸吧嘴,像是在回味。
俩人顺着阴暗破旧的楼道,往下走。感应灯随着人气儿亮起,映出墙上粘着的星星点点褐红,一闻,还有些细微的人腥味。
“小姑娘,怎么称呼你?”
“我没有名字,她们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春女。因为我蠢蠢的,又是个女孩。”
“挺好的呀!春天,万物诞生的初始,女人,万物诞生的始祖。我倒觉得这个名字,起的简直是再好不过了!说不定,你将来真会成为女人中的领袖!”
“姐!谢谢你!你是除红姐之外,唯一一个愿意宽慰我的人。姐!你以后有什么事,就找我!我在这里面待得可久了!什么事都能知道一点儿,或者,你有什么话,没可心的人听,我就是那个人!放心!姐!我嘴紧得像钱包,不会乱说话的!”
“哈哈哈,那谢谢你了!小财迷!”
餐厅内,金色多到庸俗,还好有几抹黑中和。到场的人已经很多了,大家都闹哄哄地挤作一团,像是手舞足蹈的猴子,眼神里还闪着对彼此敌意的光。
只有零星几个,被分在了外面,面皮上更是没带什么表情,让人分辨不出,是敌,还是友?
李想讨厌把女人分成阵营,划分敌友,用输赢来给对方打分。只要讨好到男人,多拉一个生意,就是赢;但凡厌恶他们,把他们踹到一边,就是输。
这种规矩,该变了!
春女拉着李想走到一张空桌子前坐下,李想却忽地站起,拿着餐盘,径直走到笑得最热闹的姑娘们面前,一屁股坐在她们旁边。
那些姑娘们顿时不笑了,警惕地盯着李想。李想反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吃一口糯米糍粑,再喝一口番薯粥。
那些姑娘也开始吃,热乎的牛杂粉还正往上散着热气。她们像是要和李想比赛似的,越吃越快,到最后,简直是往嘴里攮,把肚子撑得溜圆,就为了赢这场根本不存在的比赛。
“红姐!红姐来了!你们都先别塞了!”
不知道李思红是什么到的,也不知道第一声是谁先叫的。
“红姐!”
“红姐,早上好!”
“红姐!你看看!她们把粉都吃完了!”
“红姐,给您放好了,还在您的位子。”虎姐走上前,拉开椅子,把餐盘放好。
李思红应了一声,径直走到李想身前,看了眼她的食盘,将手沉在她肩上说:“小想,怎么,吃不惯?还是,只爱吃甜的?”
李想蹭得站起来,答到:“报告!红姐,喜欢吃甜的。以前在家吃不到,现在到了这,不挨打就可以吃。所以,吃得多了一些,请红姐原谅!”
“小想,你不用紧张,坐下慢慢说。坐下,你坐下说。”
李想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沿用在队里之前的习惯,以汇报领导的方式,一惊一乍地站起。
李思红把她按了下去,拉开身旁的凳子,坐在李想旁边,瞟了虎姐一眼。虎姐立刻小跑过去,把李思红的餐盘挪了过来。
李思红开始小口咀嚼着虾饺,间隙,还时不时舀一勺双皮奶,也不喝,只是舀起,又放下。她观察着李想的神情,看着李想的眼仁跟着双皮奶上下起伏,笑了一声,把碗推到李想嘴边。
李想嘴里的番薯粥顿时没味了,掀起眼皮,悄悄打量了一眼,看见李思红对她点了点头,却还是不敢动。只是不吃了,就盯着那碗双皮奶。
“想吃就吃吧,我刚好吃不下了。”
“真的嘛,红姐?嘿嘿,谢谢红姐。”
李想端起碗,两三口就全吃进了肚,吃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勺子。
“怎么了,没吃够?小虎,让厨房再多做上几碗,想吃的都可以吃。”
“红姐!我就知道,你不会光给那个新来的吃的!”
李思红靠在屋内唯一一张红木躺椅上,半眯着眼,让李想讲讲她的家里事,“就当听个乐,但要说完整,什么都不要漏。说吧!等双皮奶做好还得有一阵子。”
“好,红姐,那我就先从我的名开始。”
“我现在的名叫李想,这个名还是我奶奶临死前给我想的,我爸妈本来是想让我叫李贱娣的,还好,最后不是那个名。我前面有三个姐姐,都卖成童养媳了。等我到三岁的时候,母亲生了一个妹妹,直到四岁,她终于生了个弟弟。从那以后,我妹妹就不见了。唉,我能留下来,还是他们看在我能干活,力气大的份上。我弟弟越长越大,越长越高,人也长得像个唱戏的,是个粉面皮。我十二岁那年……不重要,这些事都不重要,我就不说了。”
“我弟弟长得人高马大,脑子也缺根筋,活像个自以为是天才的蠢材。他开始碰那些不该碰的东西,我劝了几句,他和我爸就开始打我,把我关到鸡圈里,不给我饭吃,也不给我水喝。”
“直到有一天晚上,一个长得很漂亮,就像红姐一样的女孩偷偷过来,给我扔进来一块面包。我那会不知道面包是啥,只觉得甜甜的,吃的简直要把舌头都吞进去。没过一会儿,她又扔进来一瓶子水,我不想喝,我还想吃那个甜滋儿的东西。她看出来了,又进房里去偷。不知道是撞倒了什么,房子里一阵噼里啪啦,她没能出来。”
“第二天,一个麻袋被拖出来,血迹蜿蜒,我弟把麻袋’啪‘得一声放上车。从此,我再也没见过那个女孩。也就是从那以后,我只要见到甜的,就忍不住,得把那些都吃干净,不要留到我面前,心里才安省。哦,对了!那个女孩,是从城里来的,身上还有好多糖啊,饼干啊,啥的。唉,这个女孩看上了我弟,想回来帮衬一下我家。没想到,确实是帮上了,帮我们家赚了一大笔钱。”
“他们挣了钱,把我也放出来,不为别的,只因为家里要农忙了。有一天,我趁着他们不注意,悄悄溜到藏好吃的那,撬开钉好的板子,把那些都吃完了。嘿嘿,真甜!我父母最后肯定是发现了,因为他们说要等我干完农活,好好打我一顿。我母亲也这么说,可她明明平时都被锁到屋子里,父亲没事就进去把她打一顿。哎,还好,我弟惹了不该惹的人,那些人来家里把他们都杀了,房子也一把火烧了。正好,那会儿我干农活去了,他们没发现我。所以,我活了下来,就到了这。”
在场的女孩听完,都愣愣地,不知道是想起了自己的过去,还是听呆了。李思红倒是没什么震惊的样子,斜歪在躺椅上,要李想的身份证。
“红姐,都烧完了,我就抢出来一个水杯和一个胸针,还有几件烂衣服。您要不信,可以托人去问,旺凌镇,有没有过这样一件事儿。”
双皮奶早就好了,白莹莹地摆在桌上,还温温热。吃进嘴里,刚好中和了人生的苦涩。
李想吃完,便跟着姑娘们去训练了。
女孩们和李想手挽着手,她们轻轻摩挲着对方的伤痕,势必要抚平彼此心脏上的口子。
至于练的什么,自然是绵里刀,掌中针!
林深雾语,滚沸的寒夜,燃尽人间。
火红的骨,臃肿的皮,褶皱如纸,尚付只待了一会儿,便扑棱棱地飞走了。华奤带着白好,到了一处新石巢,坐在稻草上,松软如吻,像是专门被人揉倦的。
华奤扯起嘴角,从身后拽出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男人,说道:“影子,这是母亲送给你的礼物,他以后就跟着你了!你记得给他起个名,那我就,先走了!”
“欸!华奤!”
一转眼,华奤就不见了,只剩下白好和那个男人。她们眼对眼,相顾无言。
“哈哈,那个,小兄弟,你自己有没有名姓?或者,你给自己想一个也挺好的,是不是啊?小,小兄弟?”
男人站在石巢前,低着头,不说话。自然卷曲的黑发映着晒得发亮得皮肤,略微抬眸,露出豹子样狠戾的眼,琥珀的瞳掺杂掉了不经意漏出的鼠相。可这些还是掩盖不住他不知是对什么的渴望,样子显得有些狡猾又癫狂。
白好坐在草床上,用尽全力压制住自己想要杀掉他的欲望。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世界上还是有正常男性的。白好!不要再想下去了!”她掐着手臂,以期让自己清醒。
随后,又开始小声劝慰起自己,说出一连串的名字,毫无平静的迹象,只有心跳交织的金属回响。
欲望就是这样,一定要一个压过一个,才肯作罢。也,才能作罢。
“卫权,叫卫权!怎么样?”
终于有点儿动静,男人点了点头,白好呼出一口浊气,让他不要再站着,去找点事干。
又是一片寂静,空气中飘来桂花的香气,还带着点说不上来的腥味儿。
这味,只是一闻,就让人觉得冷,但又是像是带着热乎气的冷,不渗人,冷得让人敞快。
“那,小兄弟,你要不坐下,说点啥,啥都行。可以讲讲你的生活啊,家庭啊,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啊,就诸如此类的……小兄弟,你要实在不想说的话,就出去玩一会儿?去吧!去玩一会儿,快去!”
“我叫卫权,今天很充实。”男人说完,又飞快闭了嘴。
“行,行,只要不是哑巴,总是会说话的。那小兄弟啊!今年几岁了?母亲是谁啊?为什么出来做这个呀?”
洞外,叶落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只是没有人语,它有些无力的苍凉。
“好,没什么说的,那就睡觉吧!天也不早了。”
还好,华奤良心未泯,留了两床兽皮被子。
白好扯了点稻草,给他铺到靠门的地方,如果可以,她其实是想给他铺到洞外面去。把一床被子分给男人后,她便自顾自地躺到床上,稻草的柔软中和了顽石的坚硬,不软也不硬,刚好能睡一个好觉。
洞外月葬漆霜,凤鸣与龙吟齐声奏响,万物都朝着新世界奔扬。
一阵喧闹声过后,白好沉沉的入眠,她没发现,一双枯老的手早已扼住了她的睡颜。
“喂!影子!影子!快醒醒!我有弟弟妹妹了!影子!”
“嗯,秋医生,让我多睡会儿,别扒拉我。”
“什么秋生,影子!快起来!燧氏可能会趁着这个时间段攻进来!喂!影子!”
“啊?什么?恭敬谁?谁来了?”
“行了,别说话了,快走吧!”
华奤一把抓住她,边往出跑,边调侃道:“昨晚累着了吧,你说你那么心急干什么,还有很多好的给你留着呢!当然,这还得看他们自己愿意不,如果不愿意,那我也没办法。”
“华奤!我只是没睡醒,昨晚没动他。你也真是!给我找个男人做什么?等今天回来,赶紧把他领走!”
“怎么了?不喜欢?我说句实话,就算你不喜欢,那人我也不能领走。首先这人是母亲精挑细选选出来的,其次如果我把他领走,他就不能再在这待下去了。最后就有可能把人推到燧氏那,之后又会变成……不行!绝对不行!母亲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不能出岔子!”
“唉……”
白好撇了撇嘴,从鼻腔中发出重重地叹音,也没办法再继续往下说,只能默认式地点点头。
时间逐渐抹去记忆所带来的苦楚,它一刻不息,而记忆也终会随着岁月流失。
她已经快忘了,忘记她们,忘记世界,忘记那些她本该铭记的心。
到了华胥的石巢,她的房子和其他人的略微有些不同,虽然都是石块混着土,但兽皮却被反绑在洞口的缝隙处,平常充当通风口的巨石小缝也填进了厚厚的稻草,以避免寒气入侵。
石巢的缝比其他的略大些,能容人钻进去。拨开兽皮,进了屋,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白壳,华胥手上抱着两个被粘液糊住的婴儿。
只是一愣,粘液就消失了,两个婴儿的全貌无瑕地展现在众人眼前。
一女一男,男的洁中衬白,像一树正绽放的梨花。女的,一靠近,一阵浓桂花香扑到身上,染得浑身都散着雅,连眉稍上都是桂花香。女婴明显比男婴健壮,提溜起来,不哭也不闹。男婴只要是托着尾巴,就鼻涕口水顺着泪痕往出荡。
“你看,影子,你快看!吐泡泡了!哈哈哈!”
华奤高兴地像是见着了永恒绽放的夏花,呆立地等待火花落下,又像是躺到了永不凋零的玫瑰丛,哪怕被划得血珠横流也依旧欣欣然。
华阴依旧保持漠然的模样,只是眼里多了点疼。她看着母亲,想立刻冲过去,把这些不相干的人都拨开。
她想抱着母亲,捧上她的蛇尾,吻上去。
忽然,洞外传来一阵古怪的叫声,像龙吟又像是翠鸟哭啼。
华胥把她们都哄了出去,从小缝处闪过一抹黑以及忽视不了的垂血红,是她!荣曦的发丝,没人能忘记。她从小缝钻进,看了眼孩子,随后便俯下身,轻揉华胥的额角。
“华胥,你还没发现你想错了吗?孩子都找上门了!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你这种怀柔政策没用的!还不如,趁现在,趁他们还没作恶的时候,把他们全杀了!”
“荣曦,你总是这样,孩子需要沉寂下来,借痛苦发现真相。你现在这样,过早地结束他们的生命,圆就不再是圆,反倒成了一条线。线是会有尽头的,而圆没有。你要是真想帮孩子,就做好你该做的准备,时间快到了。”
“华胥,你太相信他们的良心了,也有些过于信任我们的孩子。她们……你都看到了,有的被争艳绊住了脚,有的被浮华蒙住了眼,还有的被那群东西捆住,以爱的名义。她们的力量还是太小了,而且,这还是没把背叛者剔除出去的力量。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她们一定可以等到那个时机?”
“荣曦,你还不明白吗?因为,她们都是咱们的孩子啊!她们每一个人都留着我的血液以及融着你的骸骨,你应该相信她们,把选择权交到她们手上。只有这样,她们才能学会自己飞翔。咱们现在,只有为她们创造一个圆,才能不愧于母亲的名号。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们会重新回到初始地的,你也要有信心。”
“行吧!那我就等着,等她们有一天不再怅然,不再悲伤,等她们浑身泛着滚烫的血,用冰凉如蛇皮一样的皮肤去稀释的时候,我将一直等下去。但是,华胥,她们在受苦!而且每次,她们一疼,你就把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你还受得了吗?”
“我不过是做了一个母亲该做的,这是我的职责,我的孩子们需要我。”
“华胥,分我一点,她们也是我的孩子。当然,还有这两个。”
华胥低头看了看怀中已经酣睡的婴儿,说道:“给她们起个名字吧!咱们一人起一个,你想起她的?还是他的?”
“你取女儿的吧!男孩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叫伏祸。”
“你就这么恨……好吧,那咱们女儿的名字,就叫蟜神,好不好?”
“可吞万物,丢置荒野亦可存,可似虫蛇,百毒不侵,浑沌无寻踪。这个名字简直太好了!怎么?又给我使眼色,时间又到了?我又得走了?”
“她们不知道,现在还不是告诉她们的时候,你理解一下。”
“理解!理解!你总是让我理解!时间都没多少了,还不让我和你待到一起!对了!你确定好从混沌里出来的路线了吗?”
“嗯,都规划好了,那你……”
“好!好!晚上再来看你,记得给我留条缝儿,我走了。小蟜神,小伏祸,晚上见!”荣曦在华胥腰腹处留下几颗珍珠白,没等其落下,便离开了。
珍珠白粘稠地顺着蛇皮往下滑,滑到情深处。
情之寂寞,轻则毁皮炖骨,重则恨透苍穹。
无妄而已!
白好坐在墙角根儿,想起秋菡芮讲给她的故事,她这样说道:“这还是我父亲讲给我的故事,你就把它当成笑话听。”
“好。”白好回答。
故事的内容是这样的:废物丁之所以叫废物丁,不在别的,就在于他的废物本质。在于他对社会的毫无价值,对家庭的毫无意义,对自己人生也时常无望的样子,所以,他只能称为废物丁。没有比这更适合他的名字了。
废物丁的一天是很稀松平常的,先是从清晨的怒吼声中悠悠转醒,再是听着母亲抱怨式地切菜声,最后是在骂骂咧咧中“腾”得一声坐起来,在床上缓一会儿,以免在下床途中以脑充血式的晕倒结束这可乐的一天。故而,他就理所当然地在床上坐着,等着,享受着前方前途的催促,感受着黄金在面门处的张牙舞爪。他不想起,可他就是不想起,又平躺下去,感受床的慈悲心,连带着自己身上好像都披上了一层锦襕袈裟。多么惬意,多么舒适的床!他一刻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除睡觉之外的事上。但最后,他还是起了,不为别的,只为了肚子里那正奔涌而出的消化废物。是腥黄混着褐色,软硬兼备的海绵块,它们正一刻不停地往出跑,像是在逃难。听着“扑通”地跳水声,废物丁觉得人生简直顺畅极了!转念一想,如果其他事也都像这样顺畅就好了,那他也就不会是个让人厌烦的废物丁,而是什么别的丁,青菜丁、萝卜丁,钻石丁什么的,反正什么都比废物丁好听。
那废物丁这个名号是从何而来呢?人们为什么都要称他为废物丁呢?这还得从他学生时期说起,一切的一切得托他同学的福。这天,老师正在课上让同桌两两描述对方的外貌,好巧不巧,废物丁没有同桌,或者说,他们之间隔了层比银河还略宽的薄膜。这没办法,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没人能愈合,除非进棺材。怎么办?该怎么办?废物丁急得头上简直要坠下几颗星星来,想用流星来掩饰自己的慌张,不过是一味的天方夜谭。还好,有人看出了他的焦急,从容不迫地举起手,答道:“我来说一个人,他不算是我的朋友,但我只要一说,保管你们每个人都能知道他是谁。怎么样?猜不猜?”在老师与其众多同样喜悦状的疑惑中,他接着说,“好了,你们听好了!一个老丁头,欠我俩鸡蛋,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你们猜,是谁?”这位好人一说完,教室里顿时乱了套,众多人头和身子都分离开来,头飘到废物丁旁边,身子还是直愣地坐着,坐得笔直,比松柏还直。头对着他笑,他也对着头笑,彼此都被对方逗得哈哈大笑。没错,废物丁和大家一起笑,他也笑他自己,没人比他笑得更开心,更怡然自得了。废物丁把自己也当成了个乐子,乐子笑乐子,还有比这更可乐的事吗?
废物丁的脸越笑越红,越笑越艳,像极了一朵开了花的猴屁股,尾巴尖流出血来,是腥的,是咸的,能与嗜了血的蔷薇相较。“行了,说什么呢!坐下!”老师忍着笑意,呵斥了顶顶的好人,也耐着性子没给那人发小红花。于是,那人便斜着眼,捂着嘴角的痦子,偷笑着坐下了。一位“梁山好汉”忽地站了起来,也没打报告,“老师,我来形容一个人,保管比上一个更好认。嘴角有颗老鼠屎,一颗痦子一点痣,说是痦子还是痣,得凭老鼠来确认。一粒老鼠屎呐,是坏了一锅粥。”哄堂大笑,满堂喝彩,众多人头又游移到那好人处。废物丁一看大家都笑了,他也跟着笑,笑得响亮无比,可众人一见他笑了,便又突然严肃起来,像是礼义廉耻仅是给废物丁之流的一类设的。废物丁的脸一下子变白了,比刚糊好的纸人还白上一分。这已经不能用惨来形容了,得用煞,一张煞白的,缺了两抹红的脸。他住了声,把头埋下去,往下,再往下,直到钻进自己□□为止。在那,他给自己搭了座简易的坟,墓碑的名都起好了,就叫“废物丁之死与笑之成因”。他把自己的笑葬了下去,至于具体是哪?没人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以后得小心地笑,或者干脆就不要笑,以免这笑误伤了自己。这还没完,下了课,老师冲出包围圈,好人们聚成一团,嘴里说着废物丁听不懂的话,他只能略听到“丁老头”“老鼠屎”几个词。他有些怒了,但又一想,和那些蠢材计较什么,蠢材虽好,但骨子里还是透着坏。不理他们就行了,把他们当成空气,或是浮于空中的尘埃,拿指头尖一戳,听“啪”的一声,和虱子死亡发出的轰鸣声一样,让他们永远变成纯味的盐巴。世间最纯真的恶莫过于如此了,像卡了一根鱼骨刺,上下不得法,要么是硬生生拔出,要么是等着攮破肠子滑下去。二者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血在外头还是里头,一个是能见着,一个是能尝着,都是腥,都有脓,没什么两样。
下了学,废物丁身心俱疲,走在路上,觉得众人都时不时瞟他一眼,再“噗呲”一笑,他更不敢抬头了,只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形单影只的罪人兼刽子手以及台下正叫好的观众,能出现的,不能出现的,全叫他一个人给演完了。到了家,融成一滩烂泥,再由父母给进添土,让他们随意揉捏,至少得捏成个有鼻子有眼让人能瞧得起的泥人。但不知道是粗心还是有意,他们忘了捏嘴,是粗心吗?不见得,可能是废物丁压根儿没长,或者是土不够了得先紧着其他地方用,比如脑子,心肺什么重要的地方。又或者,是废物丁已经进化成了一种新的,不需要嘴的,金碧辉煌的废物形态了。就这样,废物丁成了只有鼻子,眼睛,没有嘴的“怪”废物。他说不出话,不过,就算说出来,又有谁听?谁会在乎呢?还不如攒着时间,和街角游荡的看似至高无上的魂体交流呢!向他们讨教如何成为人人羡艳的魂体,而不是当一个只需要往稀泥里填土的废物泥人。唉,真不愧是叫废物丁的,真是没有比这更适合他的名字了。
但说到底,“废物”这一出处也不是他先想出来的,而是他受了教悟出来的。什么“废物之起始谓之鸡蛋”,什么“废与物二者恒一,物与废合之为始,分之为止”。他自然是听不懂的,也不想听懂,他只需要知道这个事实就行了。所以,他一边重复诵读,一边想着,“废物丁,真是个好名字,它应该当我的信仰或是墓志铭什么的,反正,没有比它还正正好,更适合我的了。”等夜深了,废物丁又化成稀泥躺在床上。当他再也无法忍受既生又死的事实时,就会想用一把削皮刀仔仔细细地把连着骨头筋的皮肉削下来,一定得削得干干净净的才好,只留下铝色的易碎标识,让它随着扬起的月色“咯吱咯吱”地作响,或者,索性把所有鬼都吵醒更好,这样就更适合群魔乱舞了。废物丁不得不在日出前回过神,因为白昼不接受他继续思索既定死亡的事实,他只能想着未来,盼着眼下。“我想让人瞧得起,我要养活我自己,我得成为人人称赞的家中之星火燎原,但是,怎么做呢?”他苦闷地想着,“当然,有钱肯定是最伟大的一捷径,但可惜,我老子不是金子做的,也没有碎成渣渣地烂银片找我,捧我。家里也只有土,只有够捏我自己成人形的土,这怎么能够呢?连嘴都捏不上的土,还够捏出个鸡冠或者猪鼻子出来,让别人瞧得起我?自然是不够的。对!对!考八股,八股可以救人!它不仅可以救我,还能让我救人!”他状似癫狂地大吼,给嘴亲自豁开了一道口,空气涌了进去,气管贪婪地吮吸着,但没过多久,就重新被浮在空中的灰尘给堵住了,他又成了哑巴。说到这,就不得不谈到废物丁那一微不足道,如野草似的梦了。他想救人,他想救醒心甘情愿往下坠的人,从这看,他绝对是个与白痴相较更胜一筹的呆瓜。每每看到众人无所谓似的无限制下沉时,不在乎被淤泥污了耳,被水银封了心时,他就想冲上去,把泥拨开,把身子撕成两瓣,挖出心来,好好冲洗一番,把废物都抖落干净了,再暖暖地合上,那才叫真得痛快!可惜,废物丁只能是废物丁,他救不了人,甚至救不了他自己……
“好!那就期望中举!不管几年,还是十几年,我一定能中!唉,谁叫废物也染上了希望的期切呢?”于是,废物丁也有了甲子梦,并且持续做出一些符合他前途的壮举,比如,不合常理地掸眼珠坠子,或是拉风箱似的撕嘴上的死皮,不仅撕,还得撕得血肉模糊看不出形才好。又或者,是把脑子扯开,往进灌点迷魂汤,让他变成木偶样的傀儡死人。没办法,真是没办法,那些话真算得上是彻彻底底地无趣,要把一个词变成一句不合常理的硬梆梆的话,简直是专门让人听不懂,读不通,写不正。哼!谁让他生来就是一个废物呢!也不是嘴里含着什么勺的,玉的,他嘴里只有一口歪话,是个让人看见了就想羞辱一番或是往进吐上点唾沫的丑东西。还好,在家里,他还算是个有点尊严的废物丁,但肯定了,这尊严不是生而就有的,也不是他敞开了怀争取来的,而是学着父母的样子,求来的。他一点一点跪下去,最后不仅是跪,竟然整个人趴在了地上,陷进泥里,让路过的看客谁都可以随意踩上一脚。这样也好,虽然嵌进土里,但至少能睡个痛快了!本来就是土做的,也不用怕冷着或是被火燎着,只需要平静地嵌进去,高兴地融入,甘愿成为土路中的一员,不要有怨言就行了。之后,就算是谁把你从土路中解放出来,也得悄声些,别让其他土发现了。要不然,没人愿意当土了,路怎么填?这不就是真真地无路可走了?当然,让人心甘情愿地当土,也不是一件难事,只需要往外披上一层金子,或是镶上一层美玉,保准人都争着抢着当土。这下,路不就有了吗?
“吃饭了!”废物丁一家子团团圆圆,和和美美地聚在桌子面前,定睛一看,羊腿!他一家子都期待已久的清炖羊腿!不过就是肉有点少,全是骨头,“这头羊有点瘦呀!怎么不买肥一点的羊?”“去晚了,就剩下这个腿了,没办法,只能买下来。而且,大家都吃羊腿,咱们不吃怎么能行?”“行吧,将就着吃吧,下回,下回去早点。”“什么下回!谁知道下回是猪腿还是牛腿,而且,你怎么保证下回什么时候卖?你又不是镶了金嵌了玉的,谁还专门给你说?”“行了,快喝吧!羊汤都堵不上你的嘴!”“我自己买的羊肉!自己炖的汤!我还不能说了!这成什么了!”“好了,好了,喝汤吧,羊汤暖胃。来,多喝点。”“胃暖了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我的心,好冷啊!”“别说了!叫孩子吃饭吧,看他最近都瘦了。”废物丁失了神地坐下,接过母亲给他舀的羊汤,里面盛了满满登登一窝子羊肉。“太多了!太多了!给你们拨出去点,要不然,你们俩就没得吃了。”“没事,又不是这辈子只吃这一顿肉。只要下次买肉的时候,你中举了,咱们还愁没有买肉的时机?还愁吃不到肉?那会儿,我告诉你,不仅能早点买,还能仰着头买,在人人羡慕的眼神里买,想想就,舒服!”废物丁一听,心里是又惊又喜,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羊肉,挑起一筷子,正准备往嘴里送,却又不知道犯了什么癔症,想细细揣摩一番羊肉的质地。先从灰粉的色瞧起,再是石器样的腿骨,最后瞧见了一旁薄薄的肥肉,像是煮熟了蛆似的白,一碰还“当啷”响,好不奇怪。废物丁越看越觉得难以下咽,他觉得是在吃自己,连带着腿骨上的肉也隐隐地疼。扒开裤腿一看,果然,烂了一大块,血色的脓水一戳还往出溢汁子,像是烤好的奶油浓香鸡,只不过是腐烂的那种。废物丁打定主意,不管是糟污的灵魂也好,还是超凡的□□也罢,他都不想再自己吃自己,这根本不是该他吃的,就算吃下去也吃不饱,反而是把自己越吃越老,越吃越小。自己成了自己的盘中餐,等他成家立业后,还要分给他的小型土块吃,不够,真是怎么想都不够。他又转念一想,自己要是个女人呢?这样会够吗?踌躇了一阵,很快就打消了自己的念头,令人愉悦地优越感涌了上来,“身为女人只会缩得更小,变得更老。因为她不仅要喂未断奶的孩子,还要喂已断奶的丈夫,这怎么能够呢?那,如果她没有奶了,怎么办?”废物丁在心里自己向自己发问,“那不就更好办了!剜下肉,一煮,一炖,一调,把人膻味掩去,只骗他们这是从集市上买的肉,新鲜的,还滴着血的。确实是滴着血的,也的的确确是新鲜的,都不用煮,只需要一划拉一吮吸,肉就自己往喉咙眼里钻,皮肉混着毛发一起滑下去,依旧鲜美如初。就算是人肉又怎么样?大家不是照样吃得畅快!”
废物丁想明白后,顺着自己的心意把碗里的肉和汤都吃完了,一滴不剩,他想:“这又不是人肉,怕什么!”但又想到,“这肉不正是母亲独自一人买的吗?”他又惊又怕地把母亲问了又问,万事皆安,放下心来,随后,又猛然揭起裤腿一看,伤口没了,只剩下白花花的肉。他强忍着蠕动的扭曲,抑制住邪念上涌的冲动,最终,有惊无险地咽了下去。打了个激灵,满意地想到,“这下,我真成了一头野兽了,还是一头凶猛无比的野兽头目,并非只是废物丁。哼!肯定不会有人瞧不起我了,看我,多有勇气,把它们不管不顾地吃了,管它是不是人肉。哈!吃了!还咽下去了!我真是个藏在怯懦里的勇士!”看着父母赞赏式的目光,像是在身子各处都挂满了腐朽的勋章。这把废物丁哄得简直登上了珠穆朗玛峰的中心地带,但无论是往上还是往下看,都只写着一个字——死。夜伴着暮霭与未破晓的曙光玩起了人间游戏,就像把相同的土块和在一起,拧成一团,谁也分不清是谁,只是个玩儿,只需玩得尽兴,玩得彻底。可要是忘了玩,或连玩都不会玩,那才真是游戏人间了!拿混乱当游戏,把嘲笑当幽默,错用讽刺来讨好,任选其一都会成这样,让人连悲剧喜剧都分不清了,以至于连是非对错都混淆了。
废物丁在床上翻来覆去,胃里的肉与内壁正龙争虎斗,一个不服一个,谁也不认输,立誓要争个高低。可这有什么可争的呢?不过一个是养料,一个是装养料的壳子。终于,消停一些了,废物丁短暂地陷入了梦的沉醉。他梦见自己中了举,成了人人敬仰的“范进”。不过,他可没有疯,见了金玉也不屑一顾,完全拿自己蚊子肉似的权力造福大众,但这在另一面不就是彻底地颠狂吗?没过几天,他就什么都不在乎了,对什么都不屑,对什么都不理睬,连带着他自己。他不在乎每天都掉在衣服上的皮肤屑,也不在乎日日都刻意式地无尽呕吐,不在乎自己人生是否被刻意消磨,他只想被瞧得起,哪怕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他也无比渴望着这永恒的“英雄主义”。所以,他成了雪人,一个消瘦无比的“偶像状”的雪人。眼睛正中央流出水来,落在黑斑上,成了被焚烧后的灰。浪漫燃起孤寂的火,崇拜着宇宙之无穷的恩赐。一个容器恳求奔涌的泪,不要从眼眶落下。于是,在睡梦中的废物丁,用鼻子,嘴巴,耳朵,哭了出来,凄厉的惨透过大脑黏膜刺穿他正左右为难的良心,露出里面的绝望来,向他昭示着明晃晃的骗局。不平凡的夜造就出不平凡的黑,将黑模糊成白,叫谁也分不清具体的颜色或是什么别的可代称的名词,谁都分不清,连它自己。
“吃饭了,赶紧起,今天科考!不要去迟了!放心,不管能不能考上,都得去试试水,万一撞上了呢!你运气本来就好,说不定呢!反正,我们是觉得你肯定可以。快起,还窝在床上!”废物丁从夜的寒凉中幽幽转醒,背过梦,又开始延续一天的固定。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桌上摆着刚到的枯玫瑰。这玫瑰什么都好,既便宜,又能显出自己的情操来,就是一点,枯了,病怏怏地,快死了。几朵枯花送上门,还能让人这么高兴,废物丁真想问问这花是怎么做到的。碟子里是水煮蛋,雷打不动的蒸馒头,腌渍好的脆咸菜,运气好的话,还能有嫩嫩的酱黄瓜。废物丁往桌上一坐,像是失智了似的,剥开浑圆的白,往鼻尖那送,拿鼻尖当嘴,使劲儿啃咬着。可鼻尖怎么咬得下,也没有牙利索,所以,就只能往进吸。把鸡蛋掰成一瓣一瓣的,在呼与吸间,不知不觉地就吃完了一整个。废物丁的行为让他父母以为是,由于过度疲累才引起的疯症,是无序的循环往复造成的。他们一边交流着眼神,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废物丁身边靠,生怕一个动作没做好,让废物丁彻底疯了,那就真是白生也白养了。废物丁也早就发现了父母在震惊之余的缓缓逼近,不过,他把这当成了一种鼓励式的期待,是赞赏,是骄傲。他继续重复着之前的动作,把咸菜放进去,一吸,鼻腔里一阵火辣辣地疼,咸菜的香混着铁味的黏稠围着废物丁的脑仁打转,再一吸,溢出血来,掉下去,染在地上,成了一朵红蕊白菊。不!更像是花圈,惨在周围,中间映着他血红的艳!你看,他正向世界宣告他的胜利呢!
“哎哟,孩子啊,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要不然,咱们就不吃了,歇一歇,直接去考,我听说这样中举的机率更大!”“不用!我正饿着呢!没事!不就是一卡嘛!你!看!”废物丁用劲儿一吸,“嘣”,咸菜进去了,但又恰好卡在了离喉咙眼不远的地方。现在,也管不了正往下淌的鼻血了,只能使劲儿用手拍着喉咙根,势必要与这一小小的咸菜决出最后的胜负。“哼!我会赢的!一定会!一块小小的咸菜丁能耐我何?”他在心里默默念着,手上也发着狠,身上更用劲了,和咸菜丁你死我活地斗着。“快走!时间到了!”废物丁的母亲大吼道。出了门,一路上都像是上坟,处处都弥漫着死寂样的惨淡,银杏叶像是黄纸,锣鼓喧天地往天上扬,急吼吼地要把人下葬。废物丁仰着头,不仅是因为止不住的鼻血,还为着能显出对众人的蔑视,“今天我一定会走好运,看我早上让他们都震了一惊的样。哼!我就知道,我肯定能中举!”废物丁已经顾不上什么耻笑的狰狞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个死去的英雄,刀刺不进,针扎不破。进了考场,汗落成雨,废物丁赶紧用手一抹,自己别的本事没有,当个橡皮擦还是可以的。但这怎么越抹越糊,越抹越浑,不对!谁把红笔水抹到卷子上了!没办法,只能费力地抹,用劲儿地擦,再不行,就把每个字都描一遍,让人一看就懂得那种。他是把每个字都显眼地描了一遍,但却忘填上了那些自己背的固定术语所组成的不通顺短句,把那些没写出来,只是个白搭。在废物丁眼里,他所看到的是标红的前途和描金的未来,可在考官眼里,不过是一团子糟污与红得歪七扭八的线。这扭成乱麻的线贯穿了废物丁的一生,直到谢幕,他才能看见后头攒起的线团,用力一拽,把那团庞然大物硬生生拽直,所以,人生就成了一条笔直的看不见尽头的早已规划好的线条。于是,在废物丁回顾往生时,他只以为自己走过的路都是笔直的。唉,他也成了欺骗者中的一员,所以,他也不再会是什么废物丁,而是真正变成了青菜丁、萝卜丁,钻石丁什么的,反正都不再会是废物丁了。
考完了试,废物丁走在街上,活像一只正求偶的拥有华丽尾羽的孔雀。周围鄙夷与憎恨设下的套子已经把他牢牢铐住了,他也就顺其自然的认定了自己一定会中举!为了让周围正苦奔前程的人,对他投以卑微且毕恭毕敬的尊崇样的目光。他随便拾起一块破烂的木板,借着想象中红眼病人正往下滴的泪,在板子上写到:“已中举!”三个大字,后头还跟上个感叹号的尾巴根儿。他边写边觉得浑身都滚烫滚烫的,激动地简直能流下泪来,一个不注意,把牌子高举过头顶,没能像游街示众似的挂在脖子上,有些遗憾。他想要众人瞧,让众人看,他要让所有人都瞧得起他!街上的人一看,纷纷心领神会地列远了,因为,谁都知道,这又是一个将疯未疯的半个疯子。可疯子哪有半个的,人人都把他算成了个顶顶的真疯子。废物丁一看,以为是起作用了,扬着头,走得更带劲儿了,一边走还一边喊:“中举了!中举了!我!中举了!”无辜的路人看到这幅场景,更不敢往这边来了,废物丁看见更高兴了,当即来了一段演讲,没人会听疯子的演讲,但有些非得从这条路过的人,只能想办法。他们要么掩着鼻子,要么捂住耳朵,生怕沾上了废物丁的废物本质,也怕传染给他们的后代。如果一个不小心,染上了,这不得让人懊恼地想死。
最后,废物丁以:“你们都会变成这样的!”结尾,迈着时髦的八字步,大摇大摆地回了家,脖子上的木板也不知道掉到了哪儿,不过,反正也不用再示众,留下也没用,不如丢掉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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