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首辅帝目前犯 修罗场 皇帝猛地掀开马……


    顾清嘉仰躺在榻上, 蛇尾在她身上游走,沿着腰线穿进去,摩擦过腰窝, 激起一阵轻颤。


    蛇身重重压在她身上,冰冷、血腥、透着令人寒毛直竖的湿润与黏腻。他紧紧缠住她,像是要将她整个人裹覆进身体里。


    他俯首在她脖颈间厮磨啃噬, 间或舔舐一下, 阴冷而湿润的吐息喷洒在她肌肤上, 刺痛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酥麻。


    她身体不受控地颤抖,压抑着轻喘道:“你……你能不能正儿八经地咬我,只有痛的那种。”


    这种感觉……她有些受不住,他是在哪里学的咬人,是正经地方吗?


    顾景和不语,只一味地啃噬她的脖颈,将她的腰肢缠得更紧。


    他解开她的衣襟, 蛇信还未深入, 不过是在边缘逡巡了一下, 顾清嘉便轻阖住眼眸,不自觉地低吟了一声。


    她双手被红绸捆缚着, 便想屈膝用腿蹬他,却被他冷而沉的身躯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他冰冷的指节摩挲她的发丝,抬起头,在她下颌处细密地吻了吻, 似是在安抚。


    顾清嘉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惊悚之感与方才难耐的感觉两相叠加,身形颤抖得愈发剧烈。


    他的啃咬, 她还能理解成纯粹的咬,可他方才……是在吻她么?


    他怎么能,怎么能……


    她抖得实在有些厉害,紧缠着她的蛇身略微松开了些,顾景和苍白冰冷的脸颊紧贴上来,在她的侧脸上蹭了蹭。


    她侧过头闪躲,眼睫轻垂,嗓音喑哑道:“你就是这样恨人的吗?”


    她多希望从身前捅她的是刀子。


    顾景和动作一滞,下一瞬愈紧地缠住了她,像是恨得实在太激烈,想把她狠狠缠死一样。


    他俯身附在她耳畔,嗓音低哑道:“睁眼看看,如今压在你身上的是你的兄长。这世上还有人比你更放浪么?连人伦都不顾了,被兄长亲一下,恨不能浑身湿透。”


    他的吐息喷打她在耳侧,酥麻的感觉沿耳根蔓延至全身,顾清嘉呼吸急促了一瞬,闭了闭眼,掩去眸中的水意。


    她没想到,顾景和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他不会以为亲她几口,她就会羞愤欲死,便想活生生把她亲死吧?


    他苍白冰冷的手陡然扼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看他。


    他在她颈边缓吐出一口气,蛇信般缠绕而上:“妹妹,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顾清嘉心念电转,心知她若是不表现出因……的羞耻和负罪感而崩溃的模样,他肯定会换个招数,说不准捅她的就是真刀了。


    开玩笑可以,她可不想真的被刀捅。被亲又不疼,就当是被蛇舔了。


    思及此处,她苍白着脸,声线微微颤抖:“别……别碰我。”


    她缓缓阖上眼眸:“你不如杀了我。”


    顾景和轻抚她汗湿的发鬓,眸光柔和到近乎诡谲:“我怎么舍得杀你呢?我要你清醒着承受这一切。”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她的衣襟,微凉的空气贴上裸露的肌肤,激起一层细微的战栗。他俯下身,细密而灼热的吻一路蜿蜒而下。


    “不要!”顾清嘉摆出一副神志近乎崩溃的模样,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只换来蛇身更深的嵌入和愈发激烈的吻弄,“顾景和,你这个疯子!”


    她暗自思量要不要落几滴泪,增加一下演技的说服力。


    “啊!”某一瞬的刺激太过强烈,她脖颈难耐地向后仰起,喉间泄出一声短促的呜咽,神志都混沌起来。


    生理性的泪水溢出了眼眶,无需伪装,她轻喘间便带上了几分泣音,身子不受控地打颤。


    顾景和捧起她的脸,吻了吻她的眼尾,冰冷的指节缓缓摩挲她的脸颊,嗓音幽冷:“你流泪了,你现在一定很痛苦吧?”


    顾清嘉眼睫轻颤了一下,阖上眼眸。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亲成这样,顾景和不会是去哪里进修过吧?怎么这般……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再睁眼时,眸中溢满了泪水,怔怔地看着床顶:“放过我,别这样……别这样对我。”


    顾景和厮磨了两下她的发鬓,嗓音低柔:“你想杀我,但有什么用呢?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死了也会缠着你。你一辈子……都甩不脱我。”


    他拭去她的眼泪,不知为何,触碰到她泪水的刹那,心间的疼痛又蔓延开来。


    与以往看到她时,由麻痒汇聚成的痛意不同,只觉如一把刀猝然割下。


    他眸光晦暗不明,他这么痛苦,她也该和他一样痛才对。


    他手掌覆上她的腰肢,俯身愈发激烈地啃咬舔|弄起来,激得她喉间溢出破碎不堪的低吟与泣音,身体难耐地、迎合般地弓起。


    “砰——”的一声,房门被破开,裴玄衍借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看清屋内的景象,瞳孔骤缩。


    榻上,身形单薄的人被苍白狰狞的的恶鬼压在身下,肆意折辱,腰肢被青筋暴起的手紧攥着,因承受不住而轻轻打着颤。


    她衣襟散乱,脸上身上一片狼藉,流着泪挣扎,却被死死地禁锢住,连双手都被红绸紧紧捆缚。


    他如坠冰窟,拢在袖口中的指骨陡然收紧,按住腰间的刀柄,朝榻边快步行去,指节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顾清嘉神志模糊不清,被蛇尾带着上下起伏,可裴玄衍破门而入的声响实在太大,她睁开泛着水光的眸子,侧过头,见师父提刀而来,口中的低吟一滞。


    刀光逐渐逼近,顾景和非但没有停下动作,反倒愈发激烈而深入地吻她,刺激她最敏感的地带。


    顾清嘉喉间泄出一声短促的低叫,忙紧咬住下唇压抑轻喘,愈发剧烈地挣扎起来。


    她泛着潮红的脸透出几分苍白,开什么玩笑?这一幕怎么能被师父看到?


    她还要不要在这个世上生存了,现在逃离这本破书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裴玄衍挥刀朝顾景和砍去,顾景和先一步拢住顾清嘉的衣袍,抽出腰间匕首,拧身接下这一刀,唇边噙起一抹幽冷的弧度。


    “裴阁老,你来得有些迟啊。方才被……时,她可是一直叫着师父,盼着你能来救她呢。”


    “混账!”裴玄衍握着刀的手颤抖起来,他攥紧了刀柄,眸底冰寒一片,挥刀还欲再砍,生出了与眼前人同归于尽之心。


    “师父。”顾清嘉哑着嗓子轻唤了一声,战损状态的顾景和也不是吃素的,她怕师父把自己折进去了。


    顾景和还真是张口就来,在榻上唤师父,那成了什么了?


    见裴玄衍的目光看过来,她眼睫轻颤了一下,嗓音破碎喑哑:“师父,我疼。”


    其实被红绸捆着并不疼,但不妨碍她装一装。


    这一声唤得裴玄衍身形一僵,呼吸都痛起来,不知是如何走到榻边的。


    顾景和握刀的手微微一紧,立于阴影中,神情莫测。


    裴玄衍张开双臂想将榻上的人拥入怀里,却觉她仿佛轻轻一碰便要碎了,竟是连触一下都不敢。


    他动作轻柔地解开她腕上的红绸,不敢问、亦不敢去想徒儿究竟是哪里疼,颤抖着手指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别怕,师父在这儿。”


    见他的目光拂过她的身子,顾清嘉心下不由一紧,如今她衣衫不整,可别露了女儿身的破绽。


    她呼吸紊乱了一瞬,拢紧衣襟:“师父,别……别看我。”


    她脖颈上满是被亵玩出的吻痕与齿印,密密麻麻蔓延至领口深处。裴玄衍眸中划过一抹沉痛,别开视线,嗓音喑哑道:“莫怕,为师不看。”


    他拎起被顾景和扔到一旁的大氅,半搂起顾清嘉,用大氅将她紧紧裹住,颤抖着胳膊护入怀里。


    顾景和立于一旁,明明想欣赏她在心悦之人面前被欺辱的痛苦,可听到她呼痛的声音,看着她连被看一眼都觉得害怕的模样,心底蓦然暗流涌动,复杂到无从分辨的情绪快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


    他踏前一步,却见她依偎进裴玄衍的怀里,姿态是那般依恋。


    他眸光骤然阴鸷,爬满了血丝的黑沉眼眸死死黏附在两人身上。


    顾清嘉只觉一道阴冷而黏稠的视线毒蛇般缠缚而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用仅剩的力气,往裴玄衍怀中缩了缩。


    出来时还一身朝气、眉眼含笑的徒儿,如今瘫软在他怀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裴玄衍心下一恸,愈发搂紧了她,隔着大氅轻抚她的脊背。


    他的情绪向来淡泊,此时此刻,心中却盈满了恨。


    对顾景和,对御座上高高在上的帝王。


    对他自己。


    “‘弟弟’,你也不想被你师父知道,你方才是如何被我……”顾景和嗓音低柔,透着鬼魅般的森寒之气。


    “住口!”裴玄衍回眸,冷冽的视线刀锋般刺向他。


    顾景和轻笑了一声,晦暗而黏腻的眸光落在顾清嘉身上,蛛网般欲将她层层裹覆。


    “如果不想我讲给他听,那便告诉他,你想被我抱着,让他别总是缠着你。来,我抱你回家。”


    他一步步逼近她。


    顾清嘉眉心轻蹙。


    她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抬起有些无力的手,轻攥住裴玄衍胸前的衣襟:“师父,我们走。”


    这是顾景和的主场,师父能带护卫闯进来已是不易,今日怕是杀不得他。


    再多留一阵子,他不知还要冒多少坏水。她今日已竭力承受了一遭,再遭架不住了。


    “好。”裴玄衍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脊背,将她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都用大氅裹住,这才用信号传唤护卫,抱着她起身。


    见顾景和鬼魅般的身形又一次逼近,顾清嘉轻咳了一声,道:“你若再上前一步,我立时便死。”


    想报仇?找鬼报仇去吧。


    裴玄衍搂着她的胳膊猝然收紧。


    顾景和脚步一顿,阴冷晦暗的眸光忽地柔和下来,却依旧死死黏在她身上,声线中透着死了千年的怨鬼也未必会有的怨气与痴缠。


    “我会一直看着你,我们……来日方长。”


    顾清嘉闭了闭眼,攥着裴玄衍衣襟的手微微收紧。


    顾景和如果拿出这份找她冤鬼索命的劲头干点儿别的,怕不是皇帝都当上了。


    怎么能有人这么疯?


    ……


    被抱到马车上,顾清嘉倚靠在裴玄衍怀里,浑身瘫软,从脸颊一路蔓延至脖颈的红晕仍未消退。


    她缓吐出一口气,不知自己何时才能缓过劲儿来,闭眼感受了一下,那处……她真有些害怕将师父的衣裳晕湿了。


    “疼吗?”裴玄衍修长的指节轻抚她的发丝,动作轻柔到像是对待易碎的瓷器。


    顾清嘉轻喘了一口气,道:“师父,我不疼。”


    可不知为何,这感觉比疼还难耐许多,她身上竟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坐都坐不稳。


    裴玄衍眸中划过一抹微不可察的隐痛,怎会不疼呢?徒儿方才还在呼痛。


    他愈发搂紧了她,轻抚她的脊背,清冽的嗓音染上喑哑:“都是师父的错,是师父没有保护好你。”


    他的身躯包裹住她,轻而缓的吐息喷洒在她的颈侧,带来一阵阵酥麻。顾清嘉本想开口,却觉那股难耐的感觉愈发剧烈起来。


    她咬紧下唇,忍耐喉间泄出的低吟,忽觉……身体不由轻颤了一下。


    “怎么了?可是疼得厉害?”裴玄衍稍松开胳膊,垂眸查看她的状况,瞧见她眼底盈盈的水光和面颊上愈发旖旎的红晕时,不由微微一怔。


    顾清嘉脸颊滚烫起来,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若是真的把师父的衣裳弄湿了,她是真不想再在这本书里待了。


    裴玄衍冰凉的指节轻触她的面颊,呼吸都放得轻缓:“没关系,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是因为……”


    他蓦地止住了话音,闭了闭眼,掩去眼底的沉痛。


    是因为徒儿方才被……才会如此轻易便又有了反应。


    顾清嘉轻轻“嗯”了一声,依旧是一副微死的模样。


    她当然知道不必为生理反应而羞赧,但如果能擦一擦的话,那就更好了。


    裴玄衍将她紧拥入怀里,只觉呼吸都沉痛起来。


    徒儿的脸皮最是薄,怎能受得住被兄长那样对待?


    他如今一副不声不响的模样,连喊痛都不会,内里又是何等千疮百孔?


    他不敢想。


    顾清嘉的脸颊紧贴在他冰凉的衣襟上,轻声道:“师父,我看到那个身形和我极像的人朝你走过去了,他还戴着和我一模一样的面具,师父是怎么发现那不是我的?”


    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


    裴玄衍放缓了声线:“师父怎会认不出你呢?他是和你很像,但这天底下,只有一个鹤卿。”


    顾清嘉眼睫轻颤了一下,低声道:“师父,我把你给我做的小狐狸灯弄丢了。”


    “我给你做一千个。”裴玄衍顿了顿,嗓音染上喑哑,“但几天做一个,可能得做很久,你愿意等师父吗?”


    顾清嘉心道几天做一个,做一千个,那一辈子不就过去了吗?哪有人能做一辈子的灯呢?


    这样的事自然实现不了,但她知道,师父是想留住她。


    她心头的滋味自己都说不上来,酸涩中夹杂着暖意,就那样应了下来,语调微有些模糊:“师父,别担心我。”


    裴玄衍沉静的眉眼和缓了一瞬,动作轻柔地帮她将鬓边散落的发丝拢至耳后:“是不是困了?困了就睡一会儿吧。”


    顾清嘉“嗯”了一声,倚在他怀里,阖上了眸子,被他身上雪后青松般清冽的气息笼罩着,思绪渐渐昏沉起来。


    恰在此时,辘辘向前的马车蓦地被拦停了下来。


    顾清嘉迷迷糊糊睁开眼。


    马车外传来太监略显尖细的嗓音:“顾世子可在里头?圣上宣您入宫觐见。”


    顾清嘉心下一紧,她如今的状况,哪里能入宫面圣。


    裴玄衍察觉到了她的紧绷,安抚地抚了抚她微僵的脊背,在她耳畔低声道:“别怕。”


    随后抬起头,嗓音清冽道:“他身体不适,入不得宫,还请代我向圣上告罪。”


    “裴阁老,您也在。”太监语气里透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态度恭敬,话语却寸步不让,“顾世子身子不适,那就更得请太医瞧一瞧了。马车已在这儿候着了,还请阁老莫要阻拦。”


    裴玄衍眉头轻蹙,嗓音沉冷道:“即便是圣上,也没有强迫病重的臣子入宫的道理。”


    另一辆马车里,正中桌上错金璃兽香炉青烟袅袅。


    皇帝身穿玄色对襟大袖衫,头戴翼善冠,风姿冰冷,仪态安闲,对外界的动静毫不在意。


    他端起桌上茶杯啜饮了一口,神情古井无波,半分声色不露。


    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人是他欲见而不能见的。


    其实他也不是非要见他,不过是恰巧出宫,偶起此念罢了。


    这师徒二人,连马车都同乘一个……


    忽地,一道声音在他耳际响起。


    【马车行过闹市,裴玄衍撕扯掉顾清嘉的衣衫,啄吻她的脖颈,滚烫灼热的吻一路蜿蜒而下。


    顾清嘉面色潮红,挣扎不过,含泪哀求道:“师父,求您别在这里。”


    裴玄衍置若罔闻】


    皇帝眸光骤然沉冷。


    裴玄衍以端方持重闻名,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闹市的马车之中,对自己的弟子行此禽兽之举,着实荒唐!


    这是何时发生的,不会是现在吧?


    他握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下一瞬,他霍然起身,撂下茶杯,掀帘而出。


    “陛下!怎敢劳您亲自移驾?”太监惊惶低呼。


    皇帝看都没看他一眼,几步跨至裴府马车前,骨节分明的手猛地一掀,扯开了厚重的车帘——


    作者有话说:小顾你,每次扫黄都有你[黄心][黄心][捂脸偷看]


    小裴老师现在恨所有人[墨镜]


    这回是皇帝和小裴老师的修罗场,打起来,打起来!


    真就是修罗场上长了个文[狗头]


    第37章 皇帝 首辅 修罗场 女儿身秘密保卫战……


    入眼, 只见发鬓散乱的顾清嘉倚在裴玄衍怀里,一副浑身无力的模样,整个人都被雪白的大氅紧紧包裹着, 连脖颈的肌肤也被遮掩。


    可从她泛着旖旎红晕的耳后皮肤,便可以想见她恐怕全身上下都红透了,更是不知狼藉到了何种地步。


    皇帝将车帘拨到一旁, 神情莫测。


    太监呼“陛下”的刹那, 顾清嘉心下便是一惊, 待帷幔被掀起,光线刺入车厢,她闭了闭眼,强自镇定下来。


    皇帝再是专断独行,也没有管臣子有没有被人亲的道理。她这一身痕迹就算被发现了,又能如何?


    裴玄衍将她圈在怀里,修长如玉的指节按在她脊背上, 示意她不必担忧, 他来应对。


    顾清嘉微一摇头, 用残余的力气挣扎着想从他身上起身。


    若是不上前见礼,皇帝反倒能挑出她的错处了。


    他们一人安抚, 一人挣扎,瞧在皇帝眼里,倒像是顾清嘉受了胁迫似的,沉声道:“裴卿,放开他。”


    裴玄衍抬眸, 嗓音清冽道:“陛下,他身子虚弱,坐都坐不稳, 怕是起不得身。”


    皇帝眉眼愈冷,这是把人折腾成什么样了?


    他见不得朝堂之上,有这等淫佚之事。


    顾清嘉用极轻的声音对裴玄衍道:“师父,别担心,不过是上前拜见,我撑得住。”


    言讫,她从大氅里伸出手,去掰裴玄衍的胳膊。


    裴玄衍见她语气坚决,又担心她挣扎中大氅滑落,环着她的力道一松,扶着她起身。


    顾清嘉站了起来,本欲下马车拜见,抬眸却见皇帝就堵在车厢门前,没有要挪动一下的意思。


    她拢紧大氅,尽可能遮掩身上的痕迹,行礼道:“臣参见陛下。”


    皇帝冷冽的眸光沉沉落在她身上,从她散乱汗湿的发鬓,逡巡至她被大氅裹住的身体。


    他的目光极具压迫感和穿透力,顾清嘉只觉他似是用什么无形之物拨开了大氅,直直望进内里,把她看了个通透。


    她将头垂得更低。


    皇帝淡声道:“平身。”


    见她依言平身,身形微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他蹙眉道:“朕问最后一次,你可有悔?”


    顾清嘉心道,皇帝怎么老问她后不后悔拜师父为师。


    她怎么可能后悔?师父视她若亲子,这么好的师父打着灯笼都难找。


    她恭声道:“回陛下,臣此生不悔。”


    皇帝定定看她片刻,冷冷地笑了一声:“此生不悔,好一个此生不悔。”


    他眸光落在她紧攥着大氅的纤长手指上,道:“既然不悔,裹着大氅做什么?脱。”


    他倒要看看,眼前人为了向上爬,是不是真的尊严、廉耻……什么都能抛舍。


    顾清嘉拢着大氅的手微微一僵。


    裴玄衍眉心轻蹙,上前一步,欲将顾清嘉护至身后。


    皇帝先他一步,骨节分明的手按在顾清嘉肩头,将她带下了马车。


    顾清嘉踉跄了一下,被他有力的手掌扶着站稳。


    她余光瞥过四周,此处是闹市,虽有侍卫戒严,但比起马车内密闭的空间,算得上是众目睽睽。


    她攥着大氅的手微微收紧。


    皇帝沉冷的视线在她面容上逡巡,落在她下颌星星点点的吻痕上,眸光愈冷。


    一旁的太监瞥见皇帝目光的落点,思及顾清嘉与裴玄衍同乘一车之事,再想到皇帝先前同她的对话,眸子微不可察地睁大。


    他似乎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裴阁老同顾世子怕不是……


    而他原以为圣上对顾世子不过是对臣子的看重,如今看来却是不尽然。


    在心底思量片刻,他上前一步,低声对顾清嘉道:“世子,触怒了圣上,您可落不着好。现成的青云梯摆在眼前,您得学会迈步子才行。”


    顾清嘉眉心轻蹙,青云梯在何处?她怎么没看到。


    皇帝和师父的矛盾显然已到了很深的地步,甚至见不得师父有党羽亲信、受人爱戴。


    她恐怕被他当成打压师父的筏子了。


    皇帝大抵发现了她身上的痕迹。


    本朝不仅不许官员狎妓,有功名之人亦不得出入秦楼楚馆,否则便会被剥夺功名。他莫不是以为她这一身痕迹是寻花问柳得来的吧?这才会用脱大氅来要挟她改口。


    纵使暴露了,她只需证明自己从未出入青楼即可。


    至于被人瞧见的羞耻,有一点,但不多,也就指甲盖那么大吧。


    她神情平静,攥着大氅的指节忽地松开。


    “鹤卿!”裴玄衍扑身上前,姿态不复素日从容。


    徒儿本就因遭受欺辱痛苦难当,若是在这闹市中,被人看见那一身的吻痕与齿印,他还能活吗?


    他冰冷的眸子中蛰伏着深沉怒意,皇帝回护顾景和,这才让他有命来继续折辱徒儿。


    如今,他是想将他活活逼死吗?


    他上前的速度极快,皇帝却先一步猛地将顾清嘉拉至身前,按住了快要滑落的大氅。


    皇帝所用力道极大,顾清嘉险些跌入他怀里,勉强稳住身形。


    他沉冷的眸子定定注视着她,像是要从她的眼中直直望进她心里去。


    顾清嘉微抬起眼眸,眸中一片平静。


    皇帝思绪恍惚了一瞬。


    “四殿下,这解毒丸能让您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却要无时无刻不忍受锥心刺骨之痛,您真的要服吗?”


    用面具遮掩中毒后异容的少年接过瓷瓶,眸光沉静:“面容有异,如何能做皇帝?”


    收回思绪,他按着顾清嘉肩膀的指节微微收紧,轻叹道:“痴儿。”


    “陛下是想逼死他么?”裴玄衍瞧见顾清嘉脖颈上因大氅滑落些许而隐约露出的红痕,心中一恸,语调冷沉。


    皇帝的眸光冷冷扫向他:“想逼死他的,究竟是谁?”


    他收回视线,看向顾清嘉,语调意味不明:“朕不觉得有野心是错,但这世上向上爬的路,不只有一条。”


    一旁的太监窥觑皇帝的神色,笑着对顾清嘉道:“世子,通天坦途,难道还比不上羊肠小道吗?您可得仔细斟酌着呀。”


    皇帝冷睨他一眼,对顾清嘉道:“抬眼看朕。”


    顾清嘉抬起眼睫,沉静的眸光望向他。


    皇帝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朕看了你的文章,你并非没有才华,潜心走科举正途,自有你的一番出路。”


    他顿了顿,又道:“有些人没得选,但你有。”


    顾清嘉只觉他的眸光晦暗不明,恍惚间,让人觉得他仿佛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她恭声道:“臣谨遵陛下教诲。”


    “既然听懂了,那便搬回侯府去吧。”皇帝淡声道。


    顾清嘉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欲后退一步,却被他的手掌牢牢按住。


    这皇帝屡次三番的,连人住哪里都要管,有这份闲心,欧洲都被他打下来了。


    他适合跟顾景和坐一桌。


    裴玄衍清冽的嗓音隐透着几分冷凝:“陛下,居于何处是臣子的私事,纵使是陛下,也不该妄加干涉。”


    皇帝冷笑道:“朕若不干涉,一个未来能得用的臣子,便要被某些人折腾坏了。”


    裴玄衍上前一步,修长如玉的指节搭上顾清嘉左肩,冷冽中隐含怒意的眸光忽地沉静下来,却比先前还要深沉:“请陛下收回成命。”


    徒儿若回了侯府,才是真要被折腾坏了。


    顾清嘉心道,她肩膀上总共就那么大一块地方,都快被他们俩瓜分完了。


    皇帝眸光骤冷:“你这是在抗旨不尊吗?”


    二人目光对峙,以顾清嘉的肩膀为战场,场间气氛一时陷入焦灼。


    他们皆刻意放轻了手上的力道,可对于身体本就瘫软,又强撑着站了许久的顾清嘉来说,那便是不能承受之重了。


    她身形微微一晃,二人立时察觉,手上施力,扶住了她。


    皇帝正对着她,见她脸色苍白,连站都站不稳,不由眉心紧蹙。


    裴玄衍对这个弟子简直是毫不顾惜,若是自己今日没撞见,眼前人怕不是要死在他身子底下了。


    他冷冷睨了裴玄衍一眼,吩咐一旁的太监:“遣人将他扶上马车。”


    太监应诺,支使两个内侍上前搀扶顾清嘉。


    裴玄衍上前欲拦。


    皇帝眉眼骤沉。


    太监“哎呦”了一声,摆出了个笑模样。


    “阁老,世子不过是入宫一趟,能有什么事?您何必这么不愿放手?世子能得圣心眷顾是好事,可若是您非要阻拦,触怒了圣上,那好事也成了坏事了,届时受苦的还是世子。”


    裴玄衍脚步一顿。


    “哪怕为了世子的前途,您也该放手才是。”太监适时又补上了一句。


    顾清嘉拢紧大氅,回眸看向裴玄衍,用眼神示意他莫要担忧。


    皇帝确实对她动过杀意,但他知晓师父看重自己,想迫她叛出师门,以此打击师父,想来不会轻易杀她。


    她抬手示意内侍不必扶,顾自上了马车。


    她刚坐定,却见皇帝掀帘而入,姿态从容,神情如覆霜雪,沉凝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隐透着压迫感。


    帷幔在他身后落下,车厢内一时陷入昏暗。


    顾清嘉眼眸不由微微一凝,往角落挪了挪。


    皇帝眸光淡漠如水,不带情绪地掠过她,在看清她的动作时,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


    他在她身侧端然落座,微阖上双眼,并无开口的意思。


    桌上茶已然凉了,顾清嘉瞥了茶杯一眼。


    依臣子对帝王的礼数,她该为他倒一杯热茶,但依这一位的疑心病,说不准又觉得她在玩弄手段了,因而她一瞥之下便收回了视线,当做没看见。


    “怎么?渴了不会自己倒,难不成是等着朕侍奉你么?”皇帝察觉到她的视线,眼皮未抬,蓦地开口,声音透着一丝冷峭的意味。


    不待顾清嘉反应,他命人停下马车,将太监唤了进来,淡声道:“你便是这般伺候的?”


    都不用他眼神示意,太监便意识到桌上只有一个茶杯,忙道:“奴婢该死。”


    他取来一个茶杯,先是将桌上皇帝的茶水换成新的,又倒了一杯茶奉给顾清嘉。


    顾清嘉接过茶水,轻声道了句谢。


    马车辘辘向前,她眼睫轻垂,头倚在车厢壁上,险些睁着眼睡着。


    皇帝微侧过头,冷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眼前人身形单薄,面颊上异样的潮红消退后,脸色愈发苍白,一缕发丝垂落在耳边,细柳般飘摇无依。


    她斜倚着车厢,大氅滑落些许,露出一小段脖颈。


    只寸许肌肤上,便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齿印与吻痕,被遮掩住的地方只会更……


    比起情事,更像是凌虐,让人难以想象她是如何承受下来的。


    他沉声道:“早日与裴卿断了关系。”


    帝王沉凝的声音传入耳畔,顾清嘉微醒过神,嗓音略显喑哑:“陛下,师父待臣极好,臣不可能背弃他。”


    如今裴玄衍并不在场,她的语气又这般诚恳,皇帝眉心轻蹙:“你莫不是真心觉得你师父待你好吧?”


    顾清嘉心道那还能有假不成?


    想让她背弃师门,得加钱。用皇位来换还差不多。


    心中这般想,她语气却恭敬:“回陛下,师父的确待臣极好。”


    皇帝定定看她片刻,见她神情毫不作伪,蓦然意识到一件事。


    眼前人尚未及冠,未经情事,便被裴玄衍那般对待。


    怕是根本就不知道真正的好是怎样的,以为做那事时本就是那般痛不欲生。


    这才会说出这般天真又可怜的话。


    他一时陷入沉吟。


    马车驶入宫门,皇帝所居高楼位于内廷,马车轻易不得入,皇帝通行时一般也只坐步辇。今日马车却径直驶了进去,至楼前方才停下。


    皇帝下了马车,吩咐左右:“先带他去沐浴更衣,再来拜见。”


    宫人们恭声领命。


    太监给其中一人使了个颜色,低声道:“好生伺候着。”


    随后,亦步亦趋地跟上了皇帝。


    顾清嘉随宫人们上了高楼,来到一间屋子,她温声道:“不必你们伺候,在外头候着便是。”


    言讫,她顾自推门而入。


    刚走进去,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眸,竟是一个宫人跟着走了进来。


    她眉心轻蹙,正欲让宫人出去,却嗅到鼻尖传来一股暗香,眼前一黑,整个人软倒了下去。


    那宫人上前一步,将她扶到榻上躺下,随即退了出去。


    顾清嘉躺在榻上,神志混沌不清,咬破舌尖,勉强维持清醒。


    是谁要害她?不会是皇帝吧?


    他要杀她,为何不直接将她拉出去砍了,而是用这种下作手段?


    昏昏沉沉间,她听见屋外隐约传来脚步声,还有人的交谈声。


    “真的摔得那般重?伤在何处?可传太医了?”


    “回陛下,伤在了腰上,您等会儿可以瞧一瞧。世子疼得起不了身,连话都说不出了。太医……太医已在来的路上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一身玄衣的身影,一步步逼近床榻。


    ……


    裴府。


    裴玄衍命人将顾清嘉爱喝的汤煨在炉子上,待她从宫中回来了,刚好可以喝。


    随后,他前往书房,修长如玉的指节握起毛笔,俯首在案边处理公务。


    倏忽间,他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顾景和将顾清嘉按在榻上欺辱,附在她耳畔道:“乖觉些,与兄长……不算什么,若是你的那个秘密暴露了,你才真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顾清嘉眼神空洞,怔怔地望着床顶,人偶般任由他摆弄。】


    裴玄衍眉眼骤冷,顾景和这个混账,他焉敢如此?


    他握笔的手猝然收紧,徒儿被他百般凌辱,却不敢出言求救,除了不知该如何将那等悖逆人伦之事宣之于口,难道还与这个秘密有关吗?


    究竟是什么秘密,竟会危及徒儿的性命?


    这些年来,他背负着这等隐秘,为了保住秘密不得不忍受兄长的折辱,又是如何挺过来的?


    他闭了闭眼,掩去眸底的沉痛。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有仆从禀报道:“阁老,顾指挥使前来拜访,说是有与顾世子有关的要紧事。”


    裴玄衍眉头轻蹙,声线沉冷道:“让他直接来书房见我。”


    除非徒儿亲自向他诉说,他不会去窥探他的秘密,他只会帮他除掉以此威胁他的人。


    顾景和此来,用意为何?若是说不出有价值的东西,那便把命留在这里吧。


    半晌后,顾景和推开门,没有踏入书房的意思。


    他立于门边,身形犹如鬼魅,嗓音幽冷道:“我所来只为一件事,顾清嘉如今身在宫中,千方百计递出来了一句话:‘师父救我’。信不信,救与不救,皆在你。”


    言讫,他转身离去。


    裴玄衍从椅子上霍然而起——


    作者有话说:小萧皇帝你不要过来啊[黄心][黄心][捂脸偷看]


    以后宝宝们尽量追更,这样内容比较完整,昨天给我锁麻了,轻轻倒下。


    第38章 徒儿她竟是女子! 爱慕 怜意 疼惜 ……


    皇帝一步步走近床榻, 目光越过层层垂落的纱帐,落在最深处的床榻上。


    少年瘫倒在柔软的床褥里,纤长细密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层浓重的阴影, 脆弱得令人心悸。


    她身上裹着的大氅已然散开,纤细的脖颈上遍布着深深浅浅、触目惊心的吻痕与啮咬的痕迹,自耳垂下方一路蜿蜒肆虐, 没入衣襟深处。


    痕迹泛着情欲与凌虐交织的深红, 有些还微透着紫, 彼此交叠着。可以想见犯下兽性的人是何等粗暴而不知节制,又是何等贪婪地嗅闻她身上的气息,蚕食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浑身上下,恐怕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


    皇帝眸光晦暗了一瞬。


    脚步声逼近,龙涎香的气味混杂着帝王独有的凛冽气息侵袭进床榻。顾清嘉掀起沉重的眼皮,嘴唇翕动,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立于榻边,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投下的阴影将她笼罩, 声线淡漠得如同冰面:“太医马上就到,忍着。”


    他这副拒人千里的冷漠姿态, 反而让顾清嘉绷紧的心弦悄然一松。


    她真怕他听了太监的胡言,要查看她腰上的“伤势”,届时伤势没瞧见,却瞧见了她的束胸布,还等什么太医, 欺君之罪立时拉去斩首,直接等黑白无常吧。


    然而,这口气尚未落定, 皇帝的身影却猛地压了下来。


    他俯下身,视线如有实质,沉沉地落在她不堪一握的腰肢上,骨节分明的手掌缓缓覆压而下:“当真疼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身体,快动啊!顾清嘉恨不能一蹦三尺高,挣扎起来,想要逃离他手掌的笼罩,全身肌肉都在使力,身体却连一寸都能挪动。


    在皇帝看来,便是她一直在发抖。


    视线上移,榻上人昳丽的面容苍白如纸,鬓边的发丝被冷汗浸湿,微垂的睫羽轻轻颤动着,脆弱不堪。再铁石心肠的人,见了恐怕也要生怜。


    皇帝的眸光却依旧深不见底,不起波澜,只覆在她腰肢上的手掌不自觉地微微收拢。感受到掌心的纤细与柔软,指节微不可察地一僵。


    宽大的手掌完全贴合住她腰线的刹那,榻上的人颤抖得愈发剧烈。


    皇帝蓦地意识到了什么,抬眸望向她,眸光意味不明:“你在害怕。”


    顾清嘉本在锲而不舍地调动全身肌肉,闻言不由微微一怔。


    对啊,女儿身行将暴露,她怎么光顾着努力,险些把害怕给忘了。


    在皇帝眼里,她苍白着脸,愣怔地望着床顶,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他心下涌起难以言喻的情绪,覆在她腰上的指节骤然收紧。


    他俯得更低,灼热的吐息喷洒在她的耳廓和颈侧那片刺目的痕迹上,嗓音低哑道:“你是知道的,对么?”


    知道裴玄衍那般对他,其实毫无顾惜。


    知道他遭受的是近乎凌虐的淫刑。


    这才会在最脆弱、最无力掩饰自己心思的情况下,被人仅仅触碰一下,就怕到浑身发抖。


    顾清嘉回过神,望向皇帝,眸中划过一丝疑惑。


    知道什么?


    下一瞬,她的腰近乎被整个覆盖,他倏然将手插入床榻和她脊背间的缝隙,指节施力,似是要将她整个人从榻上捞起。


    许是未想明之后要怎样,抑或是蓦然意识到她腰上有伤,他动作一顿。


    他保持着俯身的姿态,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呼吸可闻。


    他指节触及她脆弱的背脊轮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缓缓抽离了手掌。


    也许是药效渐退,也许是挣扎有了成效,顾清嘉在他松开她的刹那,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胳膊好像能动了。


    她抬起手,指尖颤抖地指向自己无法发声的唇,又指了指自己无法动弹的身体。紧接着,从怀中摸索出一个装着伤药的瓷瓶,示意给皇帝看。


    此时此刻,她只能赌一把,赌皇帝能明白她的意思,且不打算将此节随意翻过。


    至于皇帝会不会就是幕后主使,方才在门外的对话不过是在演戏,她并没有想过。


    他是不可能因她费这般事的。


    皇帝对被下毒、下药有着惊人的敏锐,眸光骤然沉冷。


    他拉上层层叠叠的帷幔,寒声道:“来人!”


    太监在门外候着,等了许久也未听到里面的动静,心下便觉不妙。猝然听见皇帝隐含怒意的声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连滚带爬地进去,跪伏在地上。


    他心知自己赌的是他的所作所为能趁皇帝的心意,根本就经不起查,颤颤巍巍地道:“陛下,奴婢罪该万死,药……药是奴婢下的。”


    皇帝冷肃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寒声道:“解药呢?”


    太监立时膝行上前将装着解药的瓷瓶奉上,俯首退回原地跪好。


    皇帝将瓷瓶握在手里,摩挲了一下,语调忽地和缓:“你在我身边伺候了这么久,辛苦了。下去吧。”


    他的话落在了解他性情的太监耳里,直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他抖如筛糠,却不敢爬到皇帝跟前求饶犯了他的忌,只不断地叩首:“陛下,求您饶奴婢一命,奴婢胆大包天瞎了心,再也不敢了……”


    “退下。”皇帝淡淡掷下两个字,转过身,朝被帷幔笼着的床榻走去。


    半晌后,帷幔被掀开,顾清嘉侧头望去,除了皇帝沉凝如渊的身影,室内已无其他人。


    皇帝打开瓷瓶,略一嗅闻,确认了药性,从中倒出一枚,俯下身,塞入顾清嘉口中。


    冷冽的气息横压下来,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擦过唇瓣,带来细微的麻痒。顾清嘉就着他的手将药丸咽下,垂眸掩去眼底神色。


    她不会因为皇帝处置了太监便对他感恩戴德,真要说起来,太监敢对她下手,归根结底是仗皇帝的势。


    他处置太监,亦不是为了她,不过是因为太监猜错了他的心思,冒犯了他的权威罢了。


    寄希望于上位者飘渺不定的垂顾的人,下场注定惨淡。


    皇帝收回手,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


    他俯身,眸光掠过她轻颤的眼睫,嗓音低哑道:“是他会错了朕的意。”


    他灼热的吐息喷洒在顾清嘉颈间,烫得她轻颤了一下。


    解药入喉,她尚不能开口,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也不知那太监是如何想的,竟觉得皇帝对她有那种心思。要知道,书里直到皇帝死,他也未曾因一人、一物而略有动心。


    他年少与母妃困守冷宫,相依为命,却被她亲手喂下毒药。


    她见没毒死他,又带着他跳井。他同母妃的尺身在幽暗潮湿的井底待了整整三日,出来时已不成人形。


    那之后,支撑他活着的,无非权欲与执念。


    “你是我最厌恶的那种人。”皇帝指尖轻触她散乱在枕边的发丝,倏然攥紧了一缕,“明明已痛苦不堪,偏偏放不下无谓的执念。”


    顾清嘉真想问问他到底是哪只眼睛看见她痛苦了,怎么这就厌恶上她了。


    她眼睫微抬,眸光暗暗扫过他的面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书里那个淡漠到近乎无心的皇帝,有这么浓烈的情绪吗?


    似乎初见时,他就显得有些太过正常,太有人味儿,只是她一直没把他放在心上,竟没意识到。


    皇帝眸光缓缓下移,落在她身上触目惊心的红痕上,指节轻颤了一下,抬起手,似是想触上去。


    蓦地,门外传来禀报声:“启禀陛下,首辅长街遇刺负伤。”


    顾清嘉心下一惊,立时便挣扎着要从榻上起身。皇帝覆在她身上,她无力推开他,亦不想被他寻到由头治罪,微侧过身,打算从一侧爬出去。


    他还未翻过身,皇帝的手已按在了她的腰上,嗓音沉冷:“你想见他?朕不允。你瞧瞧你现在的模样,是打算死在路上吗?”


    顾清嘉掌心覆在他的手上,推了推,却没推动。


    她轻咳了一声,双唇微启,总算能张口说话了,语调略有些含混不清:“陛下,天地君亲师,臣关切师父,亦如崇敬陛下一般,还请陛下莫要拦臣。”


    既然瞧着像个正常人,那便先顺毛捋一下试试。


    皇帝眉心轻蹙:“休将朕与他相提并论。”


    顾清嘉心道此乃倔毛皇帝,得换个法子捋,她还未开口,却听见他沉冷的嗓音淌入耳畔。


    “你是关心他,还是担心靠山倒了,谋不来权势?”


    顾清嘉暗道那自然是两者兼而有之了,可她知晓皇帝想听什么答案,为了脱身,顺着他的意思道:“回陛下,是后者。”


    皇帝唇角微勾,像是逮住了狡黠狐狸的尾巴:“你终于承认了。”


    顾清嘉不明白他在高兴什么,他又没有录音笔,没办法把自己的话录给师父听。


    在自己的寝宫里偷偷地赢了是吧?对手毫发无伤,甚至毫不知情。


    皇帝微微一顿,又道:“如果朕说,你无需担忧呢?”


    没了裴玄衍,未必没有更好的靠山。


    顾清嘉轻声道:“陛下,臣无法不担忧,臣为了谋这个靠山,付出了太多太多,已到了若想割舍,如剜血肉的地步。还请陛下……放我去探望师父。”


    把沉没成本提上去,才能增强说服力。真要说付出了什么,她每日陪师父用餐,真的撑得很辛苦。


    皇帝攥着她腰的指节猝然收紧,神情莫测:“值得吗?”


    顾清嘉抬眸,唇边缓缓绽开一个笑容:“值得。”


    ……


    好不容易出了皇宫,顾清嘉裹着大氅,脖子上围了项帕遮掩痕迹,乘车前往朱雀街的医馆。


    她心底的忧虑如涟漪般荡开,师父一定伤得很重,这才支持不到回府,只能就近送医。


    马车驶至医馆门边,顾清嘉一跃而下,身形微有些踉跄,快步走了进去,厚重的大氅都快要翻飞起来。


    顺着医馆的人的指引行至二楼,她推开房门,穿过外间走到里屋,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掺杂着药味。


    待看清榻上的人,她心下不由一紧。


    师父如玉的面容毫无血色,眉心紧蹙着,左胸处的衣衫上,暗红的血迹洇开一片。


    她疾步上前,只见伤口处已被仔细包扎处理过,但那触目的血色依旧让她呼吸一滞。


    “徒儿……救徒儿。”榻上的人呓语道。


    “师父,弟子在这儿。”顾清嘉轻握住他的手。


    似是在梦境中听到了她的声音,裴玄衍眼皮颤动了几下,终究是没能醒过来。


    顾清嘉搬了个椅子坐在榻边,静静守着他,困意袭来,头渐渐垂了下去,就在她快要倒向一侧时,一只修长如玉的手蓦地扶住了她。


    她忙睁开眼往床上看去,见师父用胳膊支撑着起身,血迹顺着心口晕开,心下一惊,忙上前扶着他躺下:“师父,您别动。”


    裴玄衍攥着她胳膊的指节微微收紧,眸光疲惫却不减清冽:“徒儿,你无事,我还以为……”


    顾清嘉心念电转,敏锐地察觉到不对,轻声道:“师父,弟子无事。你为何会以为我出事了?”


    宫里发生的事着实隐秘,按理讲师父不该知道才对。


    裴玄衍道:“是顾景和,他告诉我你在宫里遇险,向我求救。”


    顾清嘉眉心轻蹙,顾景和也不该知晓此事才对,将属下派去皇帝那儿监视,他不想要脑袋了吗?


    “师父,他是何时去寻你的?”


    裴玄衍低声答了个时间。


    他话音刚落,顾清嘉便按紧了腰间刀柄,那时她还没中迷药呢。


    “这个混账!他分明是想用我遇险的假消息扰得师父心乱,借机刺杀你。”


    裴玄衍轻咳了一声,抬眸望向她,清冽的眸光柔和了一瞬:“你无事就好。我反倒庆幸是他骗了我。”


    顾清嘉眼睫轻颤了一下,师父真是……


    她低声道:“师父,我去给你倒杯水,润润嗓子。”


    她走到外间,端起水壶倒了一杯水,正要往回走,忽听见脚步轻轻落地的声音。


    一股阴寒而粘稠的气息从她身后笼罩住了她,鼻尖的血腥味愈发浓郁。


    两条冰冷而有力的胳膊蓦然紧搂住她的腰,将她向后带去。她一个不稳,倒入了身后的怀抱,被他紧紧缠缚住,动弹不得。


    手中的水泼洒而出,淋湿了她的前襟。


    他冰凉的指节抚上她的脖颈,弄散了她用来遮掩吻痕的项帕,埋首在她颈窝,吐息喷洒在她颈后,激起一阵战栗。


    顾清嘉微侧过头,挣扎了几下,却被他制住。


    他轻笑道:“别动,你也不想被你师父听到,你在被我……吧?”


    顾清嘉手不着痕迹地摸向腰间的匕首。


    “你想杀我?”顾景和嗓音低柔道,脸颊在她脖颈上蹭了蹭。


    顾清嘉动作一滞,知道已不是动手的时机,冷声道:“是你想杀师父才对。”


    顾景和苍白修长的手在她腰间缓缓摩挲,指尖游移过……


    “是,是我要杀他。难道他不该死么?”


    顾清嘉轻喘了一声,险些瘫软了下去,无力地倚靠在他怀里。


    她阖眸掩去眸中的水色,再睁眼时,眸光一片平静,只嗓音还透着不加掩饰的喑哑:“你差点就真的得手了,你是如何布置的人手?”


    “你想抓住我的把柄,给他报仇?”顾景和嗓音骤然幽冷,“你又不乖了。”


    顾清嘉心道那不然呢?但她嘴上却说道:“你对我做了那种事,一旦暴露出去,我名声尽毁,死了也不得安生。除了顺从你,我还能如何?我只是好奇你是如何做的。”


    “你真的会乖乖听我的话,不见裴玄衍,不见任何人?”顾景和蟒蛇般将她缠得更紧。


    顾清嘉轻轻“嗯”了一声。


    “好,我告诉你。”顾景和嗓音低哑道。


    顾清嘉微微一怔,这也太好骗了吧?


    ……


    里间。


    裴玄衍蓦地听到——


    【顾景和把顾清嘉搂在怀里摆弄,将她的束胸布解开,扔在榻边。


    他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妹妹,这里似乎被我……得沉了不少,若是遮掩不住了,你岂不是只能待在家里,任我欺负了。”】


    他拢在袖中的指节骤然收紧。


    束胸布?


    徒儿难道是……


    这难道就是那个事关他身死的秘密吗?


    这怎么可能?


    他素来冷静,此时脑海中却是纷乱无章,思绪复杂至极。


    徒儿是女子,那自己对她的心意……


    可她若真是女子,女子受到那样的折辱,本就是更为可怜的,一副副避子汤喝下去,身子便要毁了大半了。


    种种思绪汇聚成一个念头。


    他要见她。


    他顾不上伤口撕裂带来的疼痛,从榻上起身,踉跄着朝外间走去,掀起了隔开两间屋子的门帘——


    作者有话说:师父刚知道妹宝是女子,紧接着就看到她被小顾……


    狠狠破防,心都要碎了,这不得和小顾决一死战。


    修罗场的烈度高得简直没边了,希望两位战损人士能撑住吧[狗头]


    第39章 首辅拔剑战小顾 首辅被妹宝钓成翘嘴。……


    抬眼的刹那, 只见身形消瘦的少年面朝着他,被阴冷狰狞如恶鬼的男人紧搂在怀里,本就纤细的腰肢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狠狠攥着, 愈发显得不堪一握。


    另一只手在她的身上不断地游移挑弄,少年面色潮红,浑身无力地瘫软在他怀里, 头低垂着, 紧咬着嘴唇压抑着喉间的低吟, 是全然顺从的姿态。


    裴玄衍只觉如坠冰窟。


    顾清嘉听到声响,抬起眼,恰好同他对视,心下一惊,攥着茶杯的手颤了一下,茶杯摔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师父, 您伤得那么重, 怎么能……啊!”


    她身体骤然痉挛, 压抑着轻喘,挣扎起来, 却被身后的巨蟒死死地缠绕住。


    他似乎就是想让她在师父面前露出不堪的情态,指腹抚弄过她最……之处,激得她眼尾溢出生理性的泪水,唇齿间抑制不住地泄出声音,愈发软倒下去, 没了挣扎的力气。


    怎么……怎么能被师父看见?


    上一次她被红绸捆缚住双手,还能说自己是被迫,可这一次呢?


    师父说是可以不做君子, 可这么多年来,克己复礼已深入他的血脉,又哪里容得下她在这等蔑伦悖理之事前,一副顺从乃至受用的姿态?


    她睁着泛着水光的眼睛看向师父,却见他定定地看着这一幕,眸中辨不出情绪,可神情却是冷静的。


    顷刻,他放下门帘,转身回到了里屋。


    顾清嘉闭了闭眼,心中满是对顾景和的怒意。


    他把她好不容易得来的靠山弄没了!


    她冷冷地道:“师父不要我了,你满意了吧?”


    不杀他不足以泄她心头之恨!


    裴玄衍反身提剑而来,听见她几近绝望的语调,脚步一顿,握着剑的手震颤了一瞬。


    他顾不得牵扯到伤口,疾步行至外间,嗓音不复素日清冽,喑哑道:“师父怎么可能不要你?”


    顾清嘉瞥见他手中剑,目光上移,只见他伤口处氤氲出大片的血迹,几乎将胸口的衣襟完全浸湿,眼眸微微睁大。


    师父身受重伤,怎么能动刀兵?


    他还不如不要她了。


    她可以去问问皇帝那句“如果朕说,你无需担忧呢?”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就在她好水坏水齐冒之际,裴玄衍已拎着剑行至近前。


    顾景和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替怀中人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随即将她抱至一旁,转身,拔刀,笑意幽冷。


    裴玄衍一言不发,挥剑径直刺向他,一副速战速决的架势。


    顾清嘉心下一惊,师父的伤比顾景和要重得多,呃,也许差不多重,但师父可是个文人,哪有顾景和那么耐杀,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她有心襄助师父,又觉身子瘫软,上前去也帮不上忙,心念电转之际,高声道:“顾景和,今日皇帝给我下药了,还将我按在榻上欺辱!”


    这个疯子偏执成魔,连仇人都只能他自己看、自己杀。


    他连皇帝是不是看她了都在意,她一个春秋笔法下去,他总得怔一下吧?师父的剑便能刺中他。


    她想得挺好,却见二人同时停下手,目光径直看向他。


    “徒儿,你说什么?”裴玄衍的眸光冰寒,握着剑的指节骤然泛白。


    顾景和眸底翻涌的阴鸷近乎凝成实质,身上的血腥气愈发浓郁起来。


    顾清嘉心下叹了一声,师父和她还是欠了些默契。这一听就假的话,顾景和这个疯子信也就算了,师父怎么也当真了?


    罢了,还是得看她的。


    她摆出一副饱受摧残的模样,眸中闪着泪光,缓缓走向二人。


    裴玄衍收刀入鞘,张开了胳膊,欲将乳燕投林的徒儿拢在怀里安抚,思及男女大防,动作一顿。


    却见她径直走向了顾景和,哑声道:“大哥。”


    他抬至半空的指节骤然收紧。


    顾景和见她弃裴玄衍走向自己,眉头轻蹙,嗓音幽冷:“你我二人仇恨难弭……”


    顾清嘉蓦然贴近了他,似是想倚靠在他怀里,头低垂着,一副依赖的姿态。


    他微微一怔,缓缓抬起爬满狰狞伤痕的手。


    她总算没有骗他,不见裴玄衍,不见任何人。除了他,她再没有人能依靠。


    也许到时候他可以轻一些,让她能慢慢适应那种痛,不至于一开始便痛得恨不得立时死去。她死了,他要找谁报仇?


    他的手指快要触到她脊背的刹那,刀锋入肉的声音猝然响起,顾景和发出一声闷哼,身形摇晃了一下。


    他稳住身形,看了自己小腹处插着的匕首一眼,骤然抬眸,布满红血丝的晦暗眼眸死死黏在顾清嘉的面容上,语调阴冷得犹如九幽爬上来的厉鬼。


    “你为了他杀我。”


    顾清嘉心道不是为他,是为我自己。


    她攥着刀柄,将匕首进得更深,唇边勾起一抹笑意:“那种瞎话你也信?大哥,好走,不送。”


    她猛地拔出刀,照着他胸口捅去。


    顾景和反手攥住她握刀的手,苍白冰冷的手背青筋暴起,血自小腹处涌出,霎时间便染透了他的衣衫。


    他嗓音幽冷道:“这是你自己选的苦果,届时,也只能由你自己受着。疼了,可别哭。”


    言讫,他松开手,脚尖蹬地,疾走几步,向窗子撞去。


    裴玄衍预判他逃离的方位,拦住了他,眸光冷冽:“顾指挥使,还不到你走的时候。”


    顾景和轻笑了一声,嗓音低柔:“裴阁老,你还是先去检查一下你弟子的伤势吧。她一定没跟你说,她那处被我弄得流了许多血吧。”


    裴玄衍瞳孔骤缩。


    顾景和找准时机,在他稍一愣神之际,越过他破窗而出。


    顾清嘉看着他鬼魅般遁走、隐入浓稠夜色中的背影,心道还真是现世报,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带耽搁的,她刚骗了他,他便用她骗师父。


    师父这是……关心则乱。


    她正思索间,裴玄衍步伐略显踉跄地走到她面前,抬起手,似是想触碰她,却害怕将她弄碎了,修长如玉的指节微不可察地颤抖。


    顾清嘉忙扶住他,轻声道:“师父,都是假的。圣上没碰我,我也没被顾景和弄流血。夜深了,您又受着伤,早点歇下吧。”


    裴玄衍闭了闭眼,宫中是假,可顾景和那恶鬼一般恨不能将她拆食入腹的模样,又岂会对她有哪怕一分的温柔?


    他所说的,未必是假。


    可徒儿瞒着他,他如何能去揭她的伤疤?只能小心照料着。


    他轻声道:“我们回府吧。”


    徒儿遭受了那般惨痛之事,都还没能好好休息。


    “师父,裴府离这儿还有好几条街,您伤得这么重,哪里禁得起颠簸?”顾清嘉扶着裴玄衍往里间走去,闻言脚步一顿。


    裴玄衍缓声道:“我的伤不打紧,我不放心你一人回府。”


    “弟子可以守在这儿侍奉师父。”顾清嘉道。


    裴玄衍难得冷冽了语调:“随为师回府。”


    徒儿怀揣着女儿身的秘密,在外头如何能睡得安稳?


    她还得上药……


    顾清嘉见他态度坚决,毫无改易之意,只好恭敬地应下了。


    ……


    回到裴府,顾清嘉沐浴了一番,本欲歇下,心中却挂念着师父的伤势。


    她将衣裳穿齐整,提了一盏小巧的琉璃灯,向他的院落行去。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行至院门,却见师父屋子里的灯还亮着。


    守夜的仆从上前帮她提灯,她抬手示意不必,走到门边,低声道:“师父,您还未安歇吗?”


    “徒儿,可是有事寻为师?稍候……罢了,你进来吧。”清冽中透着几分喑哑的嗓音自门内传出,夹杂着一两声压抑着的轻咳。


    顾清嘉提着灯推门而入,只见裴玄衍半倚在榻边,脸色苍白,修长如玉的手握着一把蔑刀。


    榻上的小桌上摆着竹蔑、白连净宣纸、浆糊等物,还有一盏完成了一半的灯。


    瞧着是一只鹤。


    她的脚步倏然顿住,只觉那只鹤展翅飞来,撞在了她的胸口上。


    裴玄衍抬眸望向她,眸光清冽如泉。他放下手中器具,声音放得极缓,带着安抚的意味。


    “找为师有何事?莫急,坐下说吧。”


    顾清嘉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他苍白的面容和那盏未完成的鹤灯,喉咙有些发紧:“师父有伤在身,为何不休息?”


    裴玄衍清冷的眸光柔和了一瞬,缓声道:“我担心你怕我不要你了,便想着若你明日一早起来,能看到这盏灯,也许可以稍稍安心。”


    顾清嘉握着灯柄的手轻颤了一下,灯火明灭飘摇起来。


    她侧过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似乎无力回报,也什么都无法承诺。


    她寿数有限,终究做不到给师父养老送终。


    “徒儿,过来坐,别站累了。”裴玄衍嗓音如山涧泉水。


    顾清嘉缓缓走到榻边,撂开了手里的灯,双膝触底,倾身,脸贴在了裴玄衍的膝头。


    裴玄衍呼吸一滞,半晌,他缓抬起手,轻抚上膝上人的柔软的发丝。


    顾清嘉像猫儿一样蹭了蹭他的掌心,声音略有些沉闷:“师父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没什么回报给师父。师父若有所求,只要一声令下,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话出口,又觉得话说的太满,自己吃不消,又道:“师父能不能别求得太多,火蹈多了,疼。”


    裴玄衍抚在她头上的手微微收拢,眸底暗流涌动,清冽的嗓音染上喑哑。


    “以后别做这样的承诺,小心被有心之人利用了。你怎么知道他对你有什么所求,又想让你……做何等事?”


    顾清嘉抬起头,看着他笑道:“师父又不是有心之人。”


    裴玄衍默了默,阖眸掩去晦暗的眸光,低声道:“倘若我是呢?”


    顾清嘉心道师父再是君子不过,怎么可能是?


    不过师父近来确实变化不小,都会开玩笑了。


    她唇边笑意愈浓:“那弟子也只能认了。”


    话音刚落,裴玄衍骤然伸手,骨节分明的指节按在了她的肩头上。


    清冽如雪后苍松的气息侵入鼻端,还夹杂着淡淡的药味,顾清嘉抬眸望向他,撞进了一双蕴藏着复杂情绪的晦暗眼眸。


    按在她肩头的手指缓缓收紧,她没有要挣扎的意思,只轻声唤道:“师父?”


    师父这是怎么了?


    如有实质的眸光落在她的眉眼上,描绘山水般一笔笔勾勒,带着墨水没有的灼热烫意。


    她垂下眼睫,心道她方才表的孝心一定很趁师父的心意,瞧把师父激动的。


    见他迟迟没有放手的意思,她轻声道:“师父,快躺下吧,别牵动了伤口。”


    裴玄衍动作一滞。


    他闭了闭眼,手缓缓垂落。


    对着这样一个人,对着这样一双眼睛,起心动念,都仿佛有罪。


    他都快要吃了她,她竟还在担心他的伤。


    顾清嘉起身,扶着他倚在榻上,自己则坐在了榻沿上,瞥了一眼桌上的灯和材料,道:“师父,我没什么事,就是挂念您的伤,这才过来看看。好在我来了,这灯等您伤好了再做也不迟,您好生休息。”


    至于为什么不干脆说这灯别做了,因为她想要呀。


    裴玄衍眸中划过一丝沉痛,他垂眸掩去,声音轻得微不可闻:“他是如何狠得下心的,竟那般待你。”


    他的声音实在太轻,顾清嘉只看见他嘴唇动了动,轻声问道:“师父,您说什么?”


    裴玄衍放缓了声线:“徒儿,没什么,回去睡吧。”


    顾清嘉点了点头,从榻沿上起身,恭声道:“弟子回去了,师父您早些安歇。”


    ……


    日月如流,入冬后,下了第一场薄雪。


    顾清嘉裹着大氅,与裴玄衍同坐亭中。


    她眺望着纷纷扬扬的细雪,轻声道:“如果这雪能再大一些就好了。”


    师父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们可以坐船去江心看雪。


    裴玄衍清冽如水的眸光落在她身上,眸中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赏了半个时辰了,犹觉不够吗?”


    顾清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他袖中露出一角的针匣,移开目光,轻咳了一声,道:“如此美景,令人流连忘返啊。”


    她要是赏够了,师父是真扎她。


    她以前是不会觉得那种疼有什么的,但裴府的空气似乎与众不同,在这儿待久了,她竟变得有些软弱。


    这可不是好兆头。


    “哦?为师方才思量片刻,觉得还是改日施针比较好。如今我要去吃花香鱼丝和茱萸鱼了,你在这里好好欣赏吧。”裴玄衍不疾不徐地道。


    他长身而起,转身朝亭外走去,衣摆如流云。


    顾清嘉忙攥住他的衣袖:“师父,我也想了一下,美景何时都能赏,师父去哪我去哪。”


    也不是馋那点儿吃的,就是想当师父的好大女,时时刻刻孝敬他。


    裴玄衍步伐一顿,转身,垂眸看向她,轻叹了一声:“你啊,为师不是同你说过,莫说这样的话。”


    “我情不自禁便脱口而出了,难道孝敬师父也有错吗?”顾清嘉起身坠在他身后,仿佛已经嗅到了茱萸鱼的香味。


    裴玄衍闭了闭眼,嗓音滞涩道:“你没有错,是师父的错。”


    她随意一句话,他便心神动荡,如此,怎配为人师表。


    两人并肩而行,路过一间屋子时,裴玄衍脚步骤停。


    “师父?”顾清嘉侧首望向他。


    裴玄衍嗓音清冽道:“不是说我去哪儿,你便去哪么?为师如今想给弟子施针,你可要同去?”


    顾清嘉眼眸微微睁大:“师父,你变了。”


    完了,师父一定是跟她待久了,被她时不时冒的坏水给污染了。


    裴玄衍并未迫她,只轻声道:“入冬了,你写字时揉手腕的次数比以往多了许多,我看在眼里,焉能不急。我总想着,是不是秋猎时为了救我,你才……”


    顾清嘉忙道:“师父莫这样想,我和你去就是了。”


    裴玄衍眸底划过一抹难以捕捉的笑意,他垂眸掩去,推开了一旁的门。


    顾清嘉随着师父一同进去,躺在了榻上,伸出右手,搭在了榻沿上。


    裴玄衍净了手,坐在榻边矮凳上,从袖中取出针匣打开,轻握住她的手腕。


    他的指腹透着玉的清凉与温润,顾清嘉指尖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想蜷缩。


    “莫动,放松。”裴玄衍安抚道,气息拂过她的腕间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顾清嘉阖上眼,下一瞬,刺痛传来,她轻喘了一声,紧咬住下唇。


    忍耐了良久,收针之际,她鬓边的发丝已被汗水打湿,脸颊泛着异样的潮红,眼睫轻轻颤抖。


    她垂眸掩去眼底潋滟的水光,微喘着气,哑声道:“还请师父莫要再说那样的话,围猎那次,你本就是受了我的牵连。师父给我的,远比我报答给师父的多得多。”


    真要说起来,她什么都没报答,伤和乱倒是给师父添了不少。


    她抬眸看向他,眸中一片澄澈:“如上次所言,师父但有所求,弟子无有不应。”


    师父的能力自是比如今的她要大许多,但他总有能差遣到她的时候。这世间的人情往来,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裴玄衍眸光拂过她微颤的眼睫和泛着红晕的面颊,暗了一瞬。


    蓦地,他耳边传来一道声响。


    【你将顾清嘉按在榻上亲吻,从她的眉眼一路啄吻至唇角,手搭在她的腰侧,缓缓下移。


    顾清嘉阖眸压抑着唇齿间的低吟,并不推拒,一副无论你如何施为,都愿意悉数承受的模样。】


    他指节微不可察地收紧,忽觉袖上传来一股力道,垂眸看去,榻上的人轻攥住了他的衣袖——


    作者有话说:小裴老师被钓成翘嘴了[黄心][黄心][捂脸偷看]


    希望下次扫[黄心]的时候能见到你,小裴老师[狗头]


    我看见有宝宝问男主定谁,我听说好像可以写分结局了欸,那应该是all?有宝宝有不同意见吗[抱抱]


    宝宝们我研究一下是


    第40章 欲与怜 他眸光晦暗 皇帝以为首辅鞭打……


    裴玄衍的视线从衣袖移到榻上人的面容上, 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蓦然倾身,双手支在她身侧,整个人近乎覆在了她的身上, 眸中一片晦暗之色。


    冬雪的冷冽夹杂着青松翠柏的清香漫入鼻端,顾清嘉每每闻到这股气息,都觉得安心, 可不知为何, 今日她却隐隐感受到了危险。


    可师父能有什么危险呢?


    她抬眸同他对视, 以为他变换姿势,是想更好地直视她的眼睛。


    “师父,我是认真的。你但有所求,我无有不应。”她眸光诚恳,因针灸后的余韵,还微带些气喘。


    裴玄衍修长如玉的直接蓦地覆住她腰侧,俯身贴近她:“徒儿。”


    他嗓音喑哑:“鹤卿……”


    他的吐息喷洒在脸侧, 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 顾清嘉觉得他们的距离似乎有些太近了, 微侧过头去,但还是轻声应道:“师父, 我在。”


    裴玄衍呼吸陡然沉重,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扣住她的下颌,动作轻柔又不容抗拒,迫使她直面他的一切。


    顾清嘉心道说话时侧对着师父确实失礼,毫无挣扎之意, 被他的手带着扭过头。


    师父的容颜近在咫尺,两人的衣袂交叠纠缠在一处,身躯也仿佛下一瞬就要贴合, 顾清嘉的面颊被他渐渐灼热的吐息熨得发烫,敏锐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她瞥了裴玄衍的胳膊一眼,眸中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担忧:“师父,你的伤是不是还没好啊?胳膊上都没有力气。我每次问你,你都说已然好了,让我不要忧心,可我怎能不忧心呢?”


    裴玄衍呼吸一滞。


    他抬眸,视线拂过身子底下的人潮红未褪的脸颊,依稀泛着水光、却一片澄澈的眼眸,那双眼眸里没有分毫欲望,只有对师父的孺慕与关切。


    而他,竟对刚受完针灸之痛的徒儿起心动念。


    一如那日,在得知她的女儿身时,他难道敢说,除了疼惜,内心深处就没有分毫庆幸吗?


    可他怎能庆幸,怎可庆幸?


    他的徒儿为了保住秘密担惊受怕十几年,遭最亲近的人强迫凌辱,身心俱损,几无求生之念。


    而他却……


    他闭了闭眼,呼吸倏然沉痛。


    “师父。”顾清嘉伸手想碰一下他的面颊,又觉得这样有些不恭敬,放轻了声线道,“可是伤口疼?你现在看上去很痛。”


    裴玄衍睁开眼,清冽的嗓音染上喑哑,缓声道:“师父不痛,师父的伤真的已经好了。”


    他缓缓起身,身躯离了被他覆着的人,纠缠的衣袂分开,衣褶恢复平整,如春水逝过无痕。


    榻上的人静静躺着,唯他一人衣袂飘动。


    顾清嘉用手肘支撑着起身,裴玄衍上前扶她起来,动作轻柔地帮她理了理鬓发和衣襟,从一旁拎起大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细致地将领子整理好。


    他垂眸,慢条斯理地系大氅的系带,低声道:“方才出了汗,小心着凉。”


    顾清嘉轻声道:“师父,我可以自己来的。”


    不知从何时起,师父仿佛将她当成了易碎品照顾,明明他自己才受着伤。


    系完带子,裴玄衍拢着她的双肩,扶着她起身。


    “师父,是不是可以吃茱萸鱼了?”顾清嘉眼眸微亮。


    裴玄衍眉眼柔和了一瞬,微抬起胳膊。


    顾清嘉忙牵住了他的衣袖。


    两人一道行至正房,同坐一桌,顾清嘉看着桌上的菜色,食指大动。


    真想一辈子都待在裴府。她,师父,还有府上的厨子,他们三个永远待在一块儿。


    她瞅着师父的手,待他动第一筷。


    可能是馋得狠了,看着师父修长如玉的手,她也觉得瞧着好吃,咬起来大概很像水晶糕,带着点儿清凉的甜。


    她忙将念头甩出脑袋,她可真是饿疯了。


    裴玄衍先动筷,第一筷子就夹了茱萸鱼腹部最鲜嫩的部分,放到了顾清嘉碗里。


    “谢谢师父。”顾清嘉在他夹菜时便已捧起了碗,似是预计到这一筷子最后会落在谁的碗里,潜移默化中习惯了他的照顾。


    长辈动了筷,就像是解除了封印,她埋头大吃特吃起来。


    她也不是没想过要给师父夹菜,可师父总是习惯性地将公筷握在手里,她总不能用自己的筷子给他夹。沾了自己的口水,师父怎么吃得下去。


    她将餐桌上扫荡了一圈,又吃完了师父帮她垒的小山,照平日,这不过是一点儿开胃菜,今日却不知怎的,胃胀胀的,有些吃不下去了。


    她停下筷子,缓吐出一口气,心道可能是最近吃太多,积食了,看来以后真的得节制了。


    裴玄衍正要给她夹菜,见她放下筷子,睫羽低垂着,一副恹恹的模样,不由微微一怔。


    这些菜明明都很符合徒儿的口味,她是没有胃口么?


    她那般期待进餐,可菜摆上桌了,却没吃几口,便吃不下去了。


    察觉到他的目光,顾清嘉抬眸看他,唇边漾起一道浅淡笑意:“师父怎么不吃?弟子给您夹菜吧。”


    裴玄衍嗓音放得极轻:“师父吃好了,你呢?不再多用些吗?”


    顾清嘉摇了摇头,含笑道:“师父,我也吃饱了。”


    她垂眸,见碗里还躺着一块师父给她夹的鱼肉,又拿起筷子,打算干脆将它随手消灭。


    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蓦然扣住了她的手腕,她抬眼,见师父定定望着她,眸中依稀划过一抹沉痛之色,转瞬即逝,让人瞧不分明。


    他清冽的嗓音染上喑哑:“吃不下,便不吃了,不要逼自己。”


    他轻握住她的手,取下了她手里的筷子,声音低了下去,轻得微不可闻:“为何会这样……”


    徒儿明明是最爱吃饭的,她情绪惯常内敛,并不常笑,可提及爱吃的东西,时而便笑起来。


    顾清嘉心道区区一口,她还是吃得下的,但既然已被师父“缴械”,那这一餐便到此结束吧。


    裴玄衍从怀中掏出帕子递给她,放缓了声线:“你先去书房等师父,师父随后就来。别歪在椅子上睡过去了,不然晚上该睡不着了。”


    顾清嘉点了点头,接过帕子擦拭唇角,从椅子上起身,恭声道:“师父,弟子先告退了。”


    言讫,她转身朝门外走去。


    裴玄衍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遣人唤来了府医。


    府医听了他的叙述,愣怔了一下,道:“阁老的意思是,您这般担忧,是因为您方才提到的那个人进餐比平日少了一些?”


    裴玄衍眉峰轻敛,道:“可是出了什么问题?她用饭向来规律,从未像今日这般。”


    府医心下无语,有没有可能是他恰好没有胃口?抑或是前些日子吃多了,积食了?怎么就担心成这样。


    但他还是恭敬地道:“敢问阁老,他可有什么别的症状?”


    裴玄衍默了默,轻声道,“没有别的症状。可她曾起过求死之念,如今虽已割舍了念头,但她哪怕少笑了几次,我亦觉得忧心,更遑论连饭都吃不下了。”


    府医原本轻松的神情骤然一变,恭声问道:“敢问阁老,是起过念头,还是已付诸过行动了?”


    裴玄衍想起那条白绫,和那个装着毒药的瓷瓶,闭了闭眼,清冽的嗓音染上喑哑:“后者。”


    府医斟酌片刻,低声道:“阁老,有求死之念,没有食欲,症状夏季轻而冬季重,您提到的那个人恐怕是患了郁症。付诸过行动,那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务必得小心看顾着,一不留神,他就有可能再一次……”


    裴玄衍拢在袖中的指节倏然收紧,攥住了滑落至掌心的珠串。


    “可她跟我说,她已经断了念头。且她近来多了许多笑容,我偷偷掂量了一下,身重也重了不少。”


    他还为此欣幸过,以为自己将徒儿养得很好。


    府医轻叹了一声:“阁老,不知当讲不当讲,一些人得了郁症,也还是照常笑闹,甚至看上去比常人还要开朗不少。至于身重,上下都有可能突兀地波动,这都是没有定数的。


    “病重至此,活着的每分每秒都倍受熬煎,很难真的弃绝轻生之念。他那般说,大抵是想让您宽心,还可能……是想让您放松警惕。”


    裴玄衍呼吸一滞,阖上了眼眸,指节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默然良久,他哑声道:“你且退下吧。”


    府医依言告退。


    半晌后,裴玄衍缓缓从椅子上起身,朝书房走去,步履沉重,往日如流云般飘动的衣摆似也凝滞起来。


    书房内,顾清嘉腰背挺得笔直,坐在桌边作画。


    蓦地,她感受到背后似有一道目光在长久地注视着她,她转过身,只见一袭白衣的人于门边静立,风骨峭拔、爽朗清举,被午后明净的天光一映,真如画中人一般。


    她唇角微勾,轻声唤道:“师父。”


    随即将笔搁在笔架上,起身迎他,礼数周全。


    裴玄衍已调整好了情绪,他踏入书房,行至顾清嘉身边,缓声道:“你方才是在作画?让为师看看,画的是什么。”


    他将桌上的宣纸拿起来,垂眸看去,只见纸上画着一个圆柱体,上头接了一个类似锥子的椎体。


    物件不似寻常的画只用线条勾勒,而是用墨水染黑了大半,浓稠似血。


    他微微一怔。


    顾清嘉有些想笑,侧过头去,抿了抿嘴。


    她突发奇想用毛笔画了一副素描静物,便被师父看见了,师父现在肯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吧。


    这是……刑具么?裴玄衍攥着宣纸的手不受控地轻颤,闭了闭眼,指尖触及纸面,颤抖着拂过那物件上的血迹。


    “师父?”顾清嘉轻声唤道,向他伤处看去。她就知道师父的伤势一定没有好全,说伤口已经痊愈,不过是想宽慰她,她上前搀扶他,“师父,可是伤口疼?我扶你坐下吧。”


    裴玄衍修长的指节骤然扣紧了她的手腕,呼吸似乎都在颤抖:“这是什么?你为何要画它?”


    顾清嘉抬眸看向他,笑着回道:“师父,这是用两种不同形状的物体拼接成的,可以用来练习作画。我方才心血来潮便下笔了,没什么缘由。”


    “练习作画?”裴玄衍缓吐出一口气,嗓音喑哑,“你是在何处看到的?又是在何处练习的作画?”


    顾清嘉心道,这让她怎么答?难道要说是上辈子吗?


    其实她上辈子也没有学过素描,不过是看别人画过罢了。


    裴玄衍扣着她指节的手一松,缓缓上移,搭在了她的肩头,手掌覆了上去。


    他垂眸看着她的面容,眸光晦暗中隐带着痛意,嗓音滞涩道:“是在顾景和那里,对么?”


    顾清嘉心道师父怎么会想到顾景和身上?


    她摇了摇头,顾景和只配背黑锅,她可不能让他莫名其妙就成了艺术家了。


    裴玄衍眸光从她轻颤的睫羽逡巡至苍白的面容,脑海中蓦地闪过——


    “她一定没跟你说,她那处被我弄得流了许多血吧。”


    他身形摇晃了一下,喉间陡然涌上一股腥甜,一大口血自口中喷涌而出,侧过头,不愿让血染脏了徒儿的衣服,血迹自嘴角蜿蜒而下。


    “师父!”顾清嘉心下一惊,搀扶住他,对外头喊道,“快来人,速去把府医请来,师父的伤势发作了。”


    “师父没事。”裴玄衍修长如玉的手缓缓抬起,轻抚上她的脸颊,“我不会有事,我会保护你的,别怕。”


    顾清嘉紧握住他的手,嗓音喑哑道:“师父,别说话了,闭眼休息一阵子吧,府医马上就到了。”


    同仆从一起将师父扶进卧房,顾清嘉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望着窗外纷扬的细雪,只觉得雪花似也飘在了她心头。


    师父的伤势一定很不乐观,这才会屏退她,自己同府医交流。


    半晌后,府医从里间提着药箱走了出来。


    她起身,走到里间门口,掀起帘子,向里望去,见师父阖着眸子,应当是睡着了,放轻脚步,朝榻边走去。


    裴玄衍躺在榻上,阖着眼,脑海中闪过方才府医的话。


    “阁老,是会有此等情况。病人经历了惨痛之事,非但无法忘却,反而会不断地回想,甚至动笔描绘下来,一次次地被拉回到惨烈的场景中,无时无刻不深陷在痛苦之中。”


    他呼吸错乱了一瞬。


    顾清嘉行至榻边,手探向榻上人的衣襟,想趁他熟睡,看一看他的伤势。


    在指尖触到他胸膛的刹那,一只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抬眸看去,只见榻上人睁开了眼,正静静地看着她。


    “师父,我没有冒犯之意,只是想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她轻声道。


    手腕上骤然传来一股力道,她被他拉得倾身,险些倒在他怀里,忙用手肘撑住,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蓦地搂住了她,将她紧按在怀里,灼烫的吐息喷洒在她的头顶,嗓音低哑得近乎呢喃:“你总是在挂念别人的伤,你自己的呢,你不痛吗?”


    顾清嘉脸颊贴在他左胸口旧伤处,满脑子都是可别把师父压出个好歹来。


    听见他的话,她心道她怎么可能痛?她从来都是只吃大餐不吃苦的。


    师父也没见她受过伤啊,怎么在他心里,自己跟个需要关怀爱护的小苦瓜一样。


    她抬头望向他,唇角微勾:“师父,我不痛,我过得很好。”


    裴玄衍拢着她发丝的手微微收拢,默然半晌,轻声道:“我会杀了他,我向你保证。”


    所有对徒儿起那种念头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


    道观。


    裴玄衍跪于蒲团之上,一身浩然清气,身形笔直如松。


    立于一侧的道长敛目低语:“居士虽破戒,由贫道施罚来却是不妥,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言讫,他悄然退出大殿。


    裴玄衍静静跪了半晌,从蒲团上起身,行至门边,吩咐候在门口的属下道:“去将顾世子请上山,记住,要严密保护。”


    属下恭声领命而退。


    顾清嘉走到道观外时,天色已黑,雪势骤急,鹅毛大雪仙人撒盐般泼洒下来。


    她问一旁的师父的属下:“师父命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世子入内便知。”属下声线极低,头垂得更深。


    顾清嘉微一颔首,踏入道观,随属下行至三清殿前,只见殿内灯火俱灭,唯有香炉中几点残红星火,照亮祭台前方寸之处。


    殿内似乎跪着一个人,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她正欲入内,一个道士从廊下走来,一礼过后,递给她一条两指粗的铁鞭。


    她微怔,抬眸看他,不知他这是何意。


    道士说道:“世子,裴阁老说,如今跪于殿中的那人,犯了诸多难以饶恕的罪过,仰愧于天,俯愧于人,他要你莫要手软。”


    顾清嘉接过铁鞭,问道:“里头的是谁?”


    师父持身以正,不会冤枉好人,想来那人确实有罪过。


    师长有命,弟子服其劳,她将根据那人的邪恶程度分配自己的力气。


    道士轻声道:“世子不必知晓。”


    言讫,他便转身离开了。


    顾清嘉看向一旁师父的属下,却见他死死低着头,不由轻叹了一声,顾自踏入殿中。


    房门在她身后关闭,隔绝了廊下灯笼的最后一点光亮。


    她借着香火试图看清那人的身形,可下一瞬,炉中的香也熄灭了。


    一片漆黑中,她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猜测这人应当是被绑着,不然早跑了。


    她等了半晌,却无人回应,失了探究他身份的兴致,握着手中的铁鞭,朝他走去。


    ……


    皇宫。


    琼楼高阁之上,烛火摇曳,博山炉中香烟袅袅。


    容貌整丽、风姿冰冷的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半边脸庞隐于阴影之中。


    他随手翻开暗卫呈上来的密报,目光扫至某段,骤然凝住。


    这师徒二人雪夜入道观,是去做什么?


    顾清嘉好好一个人,都被他这个师父道不道、俗不俗的,带累坏了。


    倏忽间,他耳畔传来一道声音。


    【长清观大殿内,顾清嘉受不住痛,挣扎着往大门方向爬去,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狠攥住脚踝拖拽了回去。


    她带着泣音哭求:“师父,求你……求你饶了我,我真的受不住了,好疼。”


    裴玄衍将她死死按在怀中,俯首吻过她脊背上纵横交错的狰狞鞭痕,嗓音低哑道:“别怕,这回不用鞭子。”】


    “砰!”


    御案上的玉镇纸砸落在地。


    皇帝眸中一片沉冷。


    这哪里是情事,简直是凌虐。


    裴玄衍岂敢这般对待他的臣子?


    他霍然而起,周身气息沉凝如渊,寒声道:“来人,备车!”——


    作者有话说:小顾你看看你自己的风评,这口黑锅你背好,小裴老师真的快恨死你了,见面即是生死战[狗头]


    皇帝看到的肯定不会是妹宝鞭打小裴老师那么简单,嘿嘿,大家可以期待一下[黄心][捂脸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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