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修罗场 小顾冒坏水 他把他关在门外,……
裴玄衍隔着被子轻拍顾清嘉的脊背, 放缓了声线:“别怕。”
缩在蚕蛹里,顾清嘉看着顾景和被血浸透的衣裳,和不断滴落的血珠, 是真有些怕了。
他是死不了的吗?
顾景和一步步向他们逼近,晦暗眸光死死黏在顾清嘉身上,嗓音低哑道:“过来, 到我这里来。”
顾清嘉往裴玄衍怀里缩了缩, 抬起恢复了些许力气的手, 揪了揪他的衣襟,嗓音极轻地道:“师父,我觉得这是杀他的好机会。”
裴玄衍微一颔首,将护卫唤了过来。
护卫们如临大敌,瞬间将顾景和团团围住。
顾景和视若无睹,幽冷眸光凝在顾清嘉身上,嗓音低柔:“你也不想我把你的秘密喊出来, 让所有人都听到吧?”
顾清嘉险些笑出声, 怎么还用女儿身威胁她, 她不是都破解这一招了吗?
她冷声道:“我在道观中就说过,你若是说出来让我解脱, 我只会谢你。”
他想让她痛苦万分,怎么舍得让她轻易便死了。
她话中的死寂让裴玄衍心下一寒,冷冽眸光扫向顾景和:“住嘴!”
徒儿分明已生了死志,若是再被那么多人知晓他被自己的兄长……
后果他不敢想。
顾景和定定地看着顾清嘉,眉眼忽地柔和下来, 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原来在他怀里,你依旧了无生趣,看来他于你而言, 也不过如此。”
他抬手,近十个锦衣卫番子从隐蔽处现出了踪迹。
裴玄衍眉头轻蹙,吩咐护卫道:“拦住他们,尽可能解决掉。”
言讫,他抱着顾清嘉快步往院门行去。
身后传来短兵相接之声,顾清嘉越过裴玄衍的肩头向后看去,瞳孔骤缩。
只见顾景和命属下竭力拦住护卫们,自己迅速朝他们逼近。
有三个护卫突破锦衣卫的封锁,挡在他面前,却被他拼着伤口崩裂冲出了包围。
就在她心弦骤然绷紧之时,却见他身形一晃,嘴里喷出一口暗红的鲜血,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她刚松了一口气,下一瞬,他沾满血污的手,竟死死抓住了跌落在地的绣春刀刀柄。刀尖拄地,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用刀支撑着,朝着他们爬了过来。暗红的血痕在他身后蜿蜒,如蛇爬行而过。
他这副怨鬼一样死也要缠着她的模样实在令人不寒而栗,她攥紧了裴玄衍胸前的衣襟,嗓音喑哑道:“师父,快一些。”
裴玄衍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却想不到身后的场景,以为她被顾景和折磨出了心病,心下一恸,将她搂得更紧,安抚道:“别怕,那是兵器的摩擦声,他追不上来。”
两人上了马车,顾清嘉蜷缩在被子里,方才那一幕仍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到底招惹上了一个什么东西?
裴玄衍见她眼神空洞、一言不发,放缓了声线道:“去为师府中住一段时间,可好?”
顾清嘉点了点头。
她是真不想在侯府待了,简直跟进了鬼屋一样。
……
下马车时,裴玄衍将她搂入怀里,踏入府门,一路行至卧房,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了榻上。
他缓声道:“我去命人打些水来,供你沐浴。”
顾清嘉摇了摇头,往被子里缩了缩:“师父,不必了。”
裴玄衍难得冷冽了眉眼:“莫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会生病的。”
“师父,我已经洗过了。”顾清嘉道。
其实见过顾景和之后,她很想再洗一次去去阴气,但她现在没有束胸,莫说沐浴了,连被子都出不去。
裴玄衍默了默,心知她是不想被人瞧见水里的……
他缓吐出一口气,道:“我会命人将浴盆抬进来,那上面有一个盖子,我让他们倒水的时候闭上眼,没人会知道水里有什么。”
言讫,他帮她放下床幔,转身出了门。
顾清嘉微微一怔,水里有什么?
不过既然水打来了,屋子里又只剩她一人,她也就顺势又沐浴了一遍。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
她的头发已经干了,本该入睡,可她却没有熄灭烛火,而是借着火光,在卧房中搜寻起来,想找到一块能用来裹胸的布。
找了许久,却徒劳无功,她轻叹了一声。
恰在此时,只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她惊出了一身冷汗,朝被窝里窜去,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这才道:“是谁?有何事?”
门外传来裴玄衍清冽如泉的嗓音。
“是我,我能进来吗?”
“师父请进。”顾清嘉提高声线道。
这么晚了,师父还没睡吗?
裴玄衍推门而入,入目便见顾清嘉将自己紧紧裹在被中,只余一张苍白小脸露在外面,额角鬓发皆被冷汗濡湿。
他拢在袖口的指节轻颤了一下,缓步走到榻边,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轻柔地为她拭去额头上的冷汗。
他已说过无数次“别怕”,可徒儿如惊弓之鸟,焉能不怕?
他闭了闭眼,清冽的嗓音染上喑哑:“我见你屋中的灯还亮着,便知你难以安眠。安心睡吧,我守着你。”
顾清嘉抬眸看向他:“师父,这怎么行?你明日还要上朝。”
她又不是孩童,哪里需要人守着睡。
“无碍。”裴玄衍清冽的眸光落在她身上,“你尚未及冠,还未取字,我为你取一个,可好?”
顾清嘉心头微动,恭声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裴玄衍嗓音如深谷幽泉:“便叫鹤卿吧。鹤,生来洁白,岂是池底淤泥能够玷污的。为师望你能将一些人、一些事,当做淤泥抖落了去,莫要压在心上。”
“鹤卿。”顾清嘉低低重复,唇边漾起一抹笑意,“谢师父赐字。”
是一身洁白,还是满身污泥,她不在乎,但她前世看过一本书,书上讲,鹤,实为猛禽,可以搏鹰。
这字,她喜欢。
裴玄衍见她唇边含笑,眉目亦舒朗了不少,略放下心。
轻声道了一句“睡吧”,他走至烛台边熄灭了烛火,屋内瞬间陷入幽暗,只余窗外漏进的几缕月光。
他替她拢好床幔,随后,在榻边的椅子上,静静地坐了下来。
翌日清晨,顾清嘉迷迷糊糊睁开眼,掀起一角床幔,沿着缝隙往外望,只见椅子上的人已经不在了。
师父是去上早朝了么?
她打了个哈欠,吸取昨夜险些被发现的教训,将被子裹在身上,下榻继续翻找能用来裹胸的东西。
门外传来敲门声,有丫鬟恭声道:“世子,可需要奴婢进来伺候您洗漱?”
“不必了,别进来。”顾清嘉温声道。
言讫,她垂下头继续细细搜寻,找了半晌,还真在一个抽屉最底下发现了一条白布。
就是有些太长了,不过拿剪刀裁一裁,勉强能用。
她如获至宝地将白布捧了起来。
屋外,裴玄衍下了早朝,连朝服都未换下,便想来问问顾清嘉昨夜睡得可好,可缺了什么用的东西。
他手里还拎着一盒桂花糕,是路上听人叫卖,想着徒儿会喜欢,亲自去买来的。
丫鬟见他走入院中,向他禀报道:“阁老,世子已经起了,只是……不让我们进去伺候。”
裴玄衍眼眸微凝。
他走至门边,轻轻敲了两下门,里头却无人回应,心底不由升起不祥预感。
顾清嘉正沉浸在发现白布的喜悦里,没有注意到敲门声。
“吱呀”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
她心下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袭绯色盘领袍、腰系玉革带的裴玄衍立在门边,冷冽的眸光直直看向她手里的白布。
她连忙用被子将自己裹紧,轻声唤道:“师父?”
她面上并无心虚之色,只要她不露破绽,谁能想到她拿着这条白布是想用来束胸?
裴玄衍目光凝在那条长长的白绫上,缓步走向她,步履不复素日从容。
走到她面前,他半跪于地,手指轻触了一下她的发丝,极力勾起唇角,拎起手里的桂花糕给她看。
“瞧,师父给你买了什么?”
顾清嘉看向他手里的食盒,唇边漾起笑意:“是桂花糕吗?我认得这个盒子。”
这可是她常吃的那一家,味道特别好。
裴玄衍声线微微颤抖:“是啊,你快些洗漱,然后尝一尝吧。”
“谢谢师父。”顾清嘉含笑道,“师父能否先出去等我一下。”
“等你做什么?”裴玄衍嗓音喑哑,极轻地道。
顾清嘉心道当然是等她把胸束好,但她自然不可能这样答,还没等她想好理由,裴玄衍却已先一步将她拥入了怀里,二人隔着被子身形相贴,呼吸交缠。
他环着她的胳膊轻轻颤抖。
“你可知道,犯人临死前,也是要吃断头饭的?你真就对自己狠到了这般地步,甚至想饿着肚子走?你是最怕饿的……”
闻言,顾清嘉不由愣怔当场,师父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脸贴着他的衣襟,目光看向手里的白布,刹那间福至心灵,这颜色,这长度,这不就传说中的三尺白绫吗?
师父不会以为她是想上吊吧?
她轻声道:“师父,你误会了,我不是想自戕。”
“那你想做什么?”裴玄衍哑声道。
死脑,快想啊。顾清嘉心念电转,却觉脑海中闪过的所有理由都是那般无力,难以取信于人。
她总不可能说出实情。
见她默然不语,裴玄衍隔着被子轻抚她的脊背,轻声道:“一个月,给师父一个月时间。”
顾清嘉微微一怔,抬眼看向他。
他垂眸,清冽的目光望向她:“这一个月,你不要想到死。”
他会竭尽所能,让她想要活。
……
最终顾清嘉还是以“剪断白绫,以绝死志”为由,顺利地将其剪短,偷偷截取了一部分裹在胸上,总算能够出被窝了。
她与师父一同行走在闹市,听街边人声鼎沸,叫卖之声不绝于耳,颇有几分市井中觅得闲趣之感。
“师父,你想不想吃那个?”她指了指糖葫芦摊。
其实是她自己想吃了,但师父在侧,还是问一下比较好。
裴玄衍望向她,清冽的眸光划过一抹柔和,颔首道:“想吃。”
“我去买,师父在这里等我。”她唇角微勾,朝糖葫芦摊子行去。
二楼一间阴暗的屋中,一双阴鸷而晦暗的眼眸死死黏附在楼下那对身影上,眸底阴暗的情绪像污泥一样流淌,迫切地想要摧毁什么。
他脑海中蓦地闪过——
“你把裴玄衍关在门外,将顾清嘉紧搂在怀里欺辱,逼得她情动难耐,发出不堪的声音。”
他眼眸微眯,拭去唇边血迹,低声吩咐属下:“用顾清嘉把裴玄衍引过来。”——
作者有话说:小顾又冒坏水了[黄心][黄心][捂脸偷看]
妹宝有字啦,嘿嘿[垂耳兔头]
第32章 面圣 宫门前修罗场 修罗场乱成一锅粥……
顾清嘉一手拿着一个糖葫芦, 往裴玄衍那边走,忽觉一股寒意沿脊椎直窜而上,她环顾四周, 又抬眸朝二楼看去,却什么都没发现。
她没有把这种预感当成错觉忽视,而是加快步伐走到裴玄衍身侧, 低声道:“师父, 我们回去吧。”
裴玄衍素来平静的眸光泛起波澜:“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顾清嘉自然可以顺水推舟地点头, 以此为由回府,可被师父隐含关切的目光看着,她却不愿让他平添担心。
因而她照实说道:“我感觉有人在看我,很可能是顾景和。”
裴玄衍眸底划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忧色,他垂眸掩去,清冽的嗓音染上喑哑:“别怕,他这次伤得那般重, 下榻都难, 总不能爬过来找你。”
徒儿怕是因顾景和生了心病。
心中暗道他真的能, 顾清嘉轻声道:“师父不信我吗?”
不信的话,那她只能身体不舒服了, 她才换了一身新衣服,可不能又沾上阴气了。
裴玄衍清冽如泉的眸光静静注视着她,俄而缓声道:“我信。”
顾清嘉唇角微勾,将右手的糖葫芦递给他。
这两串糖葫芦可都是她精心挑选的,又红又圆, 瞧着就甜。
裴玄衍清冷的眉眼柔和了一瞬,伸手接过,与她一同朝马车走去。
“师父, 好吃吧?”
“好吃。”
两人皆是一袭白衣,远望如同一对仙鹤相偎而去。
二楼,顾景和望着那只稍小些的鹤,眸光柔和得近乎诡谲。
属下经通传后入内,战战兢兢向他回禀。
“大人,裴阁老将顾世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出一趟门,带了不少护卫隐在暗处,自己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我们的人寻不到机会。”
顾景和没有动怒,眸光愈发柔和,嗓音低柔得如同呢喃,却无端令人毛骨悚然。
“不急,会有机会的……会有机会的。你说,要是她的父亲重病濒死,她总会回府探望吧?”
属下额角渗出冷汗,却不敢抬手擦一擦。
一条人命只为引一个人回府,还如此轻描淡写,侯爷可也是大人的父亲啊!
可他只敢恭声道:“大人英明。”
……
回到裴府时,中天之日西斜。
顾清嘉与去书房处理公务的裴玄衍作别,顾自回了卧房,小憩了一阵子,便起来伏在案边钻研制艺。
门外传来敲门声,仆妇恭声道:“世子,阁老命人给您量体缝制的衣裳做好了,您可要过目?”
顾清嘉心念微动,侧首看了一眼搭在圆桌旁圈椅上的外袍,她不是都已经穿在身上了吗?
除了这件以外还有七八件呢。
她温声道:“进来吧。”
她话音刚落,房门响动了一声,只见那仆妇领着十几个丫鬟鱼贯而入,每人手里都捧着几件衣裳。
那仆妇先是同丫鬟们请安见礼,随后恭敬地道:“世子,这些大多是秋冬的衣裳,现下便能上身。是什么料子自然无需您这等贵人在意,但都是再名贵再舒适不过的好料子。”
顾清嘉打眼一看,只见这些衣裳大多都是绛红、缟羽、天水蓝等色。
她最喜穿白,其次是红,再次是蓝,这些衣裳里,也是白色最多。
她走到近前,随手摸了摸其中一件,这是一袭夏装,四合如意云纹绛色尖摆圆领袍,内搭一件同色系的衬摆直身,衣料轻薄柔软,夏天穿着会很凉快。
她揪了两下腰侧的尖摆,觉得这很像两个小翅膀,不由轻笑了一声。
她笑时如雪映流光,众人只觉室内霎时间亮堂了不少,离她最近的那个丫鬟更是红了面颊。
仆妇上前一步,笑道:“世子,这身衣裳可是阁老亲自选定的样式,等来年入夏上身,您又是这等品貌,那可真是将一夏的风流都穿在身上了。穿着它参加诗会、去京郊的园林消暑,又不知该有多潇洒快活。”
顾清嘉心中蓦然泛起轻缓的酸涩,像是被人用羽毛轻轻拂了一下。
等来年入夏……
他是想让她对明年抱有期盼么?哪怕是小到一件衣服。
她的轻生之念是一场误会,师父待她之心却真的不能再真。
敞开的门外响起轻而沉稳的步伐,她微侧过头,一袭白衣的身影静立在门边,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他注视着她,眉眼清冽之至,又似乎氤氲着温润的辉光,步履轻移,缓步入内。
她唇边漾起清浅的笑意。
一旁的仆妇话还未说完,笑着继续道:“阁老可真是将世子视若亲子了,便是亲生的,也未必有这般疼宠。”
裴玄衍脚步一滞。
顾清嘉笑着上前迎他:“谢谢师父,这些衣服我很喜欢。”
她已打定主意不能让师父再继续误会下去,为她忧心。
不如就从这些衣裳开始吧,告诉他,因为他的诸多善待与堪比慈父之心,她觉得活着很好,一点都不想死了。
她拎起那身带着尖摆的绛色圆领袍,比在身上给他看,含笑道:“师父,来年夏天我穿上这身衣裳,我们一起去园林消暑吧。”
裴玄衍命仆妇和丫鬟们退下,走至顾清嘉身边,放缓了声线:“好。”
他顿了顿,又道:“这身衣裳很衬你。”
顾清嘉将圆领袍搂在怀里,嗓音轻而郑重地道:“师父视我若子,我无以为报,自当以父待之。若我弃您而去,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岂不是不孝,还请师父莫再为我忧心。”
她以为自己这番全然抛却了轻生之念的话,总该让师父开怀才对,却见他眉眼缓和了一瞬,神情却令人捉摸不透。
他嗓音喑哑道:“若我不想做你的父亲呢?”
顾清嘉微微一怔,暗自思索半晌,心有所悟。
师父的父亲是那么一个货色,师父岂会觉得“父亲”是什么好话。
她恭声道:“师恩难偿,我定会对师父恭谨以待。”
“若我不想你恭谨呢?”裴玄衍踏前一步。
二人的距离骤然拉近,顾清嘉只觉一股青松白雪般冷冽的气息萦绕鼻端。
不想她恭谨,那是想她如何?
裴玄衍定定望着她,眸光晦暗不明,顷刻,他轻叹了一声:“罢了。你平安喜乐便好。”
他又道:“陛下不知为何召见你,你便入宫一趟吧。不必忐忑,天塌下来,有为师顶着。”
顾清嘉心念微动,皇帝召见她做什么,总不能是她祸水东引的事发了吧?她自认做得毫无破绽。
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
她随皇帝遣来传口谕的内侍一道入宫,在西华门前下了马车,步行走至一座高楼前。
檐角挂着风铎,风一吹却没什么声响,无端透着死寂。
本朝历代帝王都居于乾清宫中,当今圣上起居坐卧、面见臣子却皆在这座足有四层的高楼里。
这其中自有缘故,她大概是为数不多的知晓这桩隐秘的人。
思绪一晃而过,她站在楼前,等候内侍进去通传,又随之一同入内,沿楼梯步行而上。
这是她穿到古代第一次爬这么高的楼,一时间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等来到最高层,她被引着来到一间书房门前,推门而入,上前行礼:“臣参见陛下。”
“平身。”皇帝淡漠的声线从书案后传来。
顾清嘉直起身,眼眸低垂,神情自若。
她无需用余光去看周遭的陈设,便对这里的布置如数家珍,毕竟这可是剧情中描写过的。
皇帝冷冽的眸光沉沉落在她身上,如有实质。
顾清嘉感觉到那目光扫过她脖颈,在她的腰腹处停了好一会儿,心下不由一紧。
这可都是下刀的好地方。
她哑声道:“敢问陛下唤臣来,所为何事?”
“你自己看吧。”皇帝冷声道,命一旁的内侍将一个册子递给顾清嘉。
顾清嘉接过册子,翻开仔细看过去,只见其上写着刺杀之事的始末。
她眼眸微凝,她没想到有人会因为这个欲取她性命。
皇帝冷笑道:“你可真是欠了一身的风流债,宣威侯府三姊妹都心仪于你,婚约也不要了,嫁不得你,便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宣威侯这才出此下策。
“你运气倒好,非但没死成,还险些牵累了朕。”
顾清嘉心道这能怪她么?她连宣威侯府三姊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怎么就平白担上了风流名头,还要被刺杀。
她垂首道:“误伤陛下龙体,臣万死难辞其咎。”
这一万次就让宣威侯来死吧。
皇帝眸光落在她轻轻颤动的睫羽上,略凝滞一瞬,道:“上前来。”
顾清嘉依言上前,暗道书里也没说皇帝眼睛不好啊,怎么每回都要她上前。
离得近了,她隐约闻到他身上混杂着龙涎香和淡淡墨味的冷冽香气。
“朕听闻,你如今住在裴府?”皇帝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叩桌面,语调意味不明,
顾清嘉恭声道:“回陛下,是。”
皇帝眸光在她面容上逡巡而过,淡声道:“若你还想走科举正途,该懂得风言如刀的道理。朕劝你还是早日搬回侯府为好。”
说是劝,他用的却是命令的语气。顾清嘉暗自蹙眉,她拜师之事世人皆知,在师父府中住段时间,能有什么风言风语,这皇帝简直莫名其妙。
她嘴上说着“臣明白了”,却将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不是说劝她么?她不听劝。
皇帝见她答应得乖巧,冷沉的眉眼略微缓和:“你既牵连了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罚你每日来此处抄书。”
顾清嘉微微一怔:“敢问陛下,想罚臣抄什么书?”
皇帝冷声道:“自然是四书五经,你一介学子,却不把心思放在正途上,裴卿教不了你,朕来教。”
言讫,他收回视线,从笔架上重拿起笔,不咸不淡地道:“退下吧。”
他一旁的内侍做惯了皇帝肚子里的蛔虫,暗暗瞥了他的神情一眼,笑着对顾清嘉道:“世子,记得明日这个时辰,准时入宫,切莫耽搁了。”
顾清嘉暗道一声封建头子难缠,向皇帝行了一礼:“陛下,臣告退。”
顾清嘉下了高楼,一路行至西华门,拢了拢衣袖,走到马车旁。
掀起车幔,却见裴玄衍正端坐在马车里。
他一袭月白衣衫,面如冷玉,湛然若神,握着一卷书的手指修长如玉。
车内的光线比外头暗些,视线在触及他时,却仿佛亮堂了几分。
听见动静,他合上手中书卷,微抬起眼,清冽如泉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微不可察地缓和了一瞬。
“师父,你怎么来了?”顾清嘉的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些。
裴玄衍嗓音如冰泉击石:“顺路。”
顾清嘉唇角微勾,是顺路还是专程来接她,她自有分辨。
她正欲走入马车内,在师父身旁坐下,蓦地,一只冷得刺骨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腕,如毒蛇般紧紧缠缚而上,一股大到近乎凶戾的力道传来,硬生生将她往马车下拖拽。
顾清嘉的第一反应不是喊“师父”,而是拔刀,可她朝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面圣,哪能携刀而入。
裴玄衍扑上前将她搂在怀里,拔刀出鞘,去砍那双淤泥中的藤蔓般死死缠缚着她脚踝的手。
藤蔓退了回去,顾清嘉倚在裴玄衍怀中,眉头轻蹙。
裴玄衍动作轻柔地卷起她的裤管,指腹触到那片微微泛红的肌肤时,眉眼染上一层冷意。
马车外传来顾景和的低柔的嗓音,阴冷而黏腻,似毒蛇吐着信子蹭过肌肤,令人不寒而栗。
“你该回家了。父亲生了重病,正盼着你回去。”——
作者有话说:小裴当着小顾的面抱妹宝,小顾要疯
小顾把妹宝的脚踝抓红了,小裴要疯
宫门前乱成一锅粥了,皇帝闻声而来
都给我打起来![加油]
宝宝们,我明天开始试试日更六千,我会努力做到的。以后可能都会是中午十二点更。[垂耳兔头]
第33章 三人大型修罗场 皇帝加入战场,修罗场……
听到他的话, 顾清嘉眉头蹙得更紧,武安侯重病,她只会拍手称快。
且书中武安侯根本没有在此时生病, 最近也没发生什么会让他骤染恶疾的事。
他的病,不会是顾景和为了引她回去造出来的吧?
裴玄衍手臂收紧,将她更深地护入怀里, 掀起车帘, 淬了冰般的眸光径直扫向车外的人。
“顾指挥使, 侯爷既然病了,你该在府中侍疾才对。徒儿他自己都还是个病人,绝无可能同你回去。”
“你病了?”顾景和面容苍白得犹如鬼魅,幽冷晦暗的眸光紧黏在车内的顾清嘉身上,冰冷的指骨探向她的小腿,下一刻便要缠缚而上。
顾清嘉避开他的手,往裴玄衍怀里缩了缩, 脸紧贴在他冰凉的衣襟上。
她明明没有病, 师父持戒甚严, 竟也会作妄语吗?
裴玄衍搂紧了她,冷声对顾景和道:“徒儿是否病了, 又是如何病的,你该比我更清楚才对。顾指挥使,你犯下的罪孽,我会一一同你清算。”
顾景和仿佛没听见他冰冷的警告,黑沉的眼眸凝在二人身躯贴合之处, 眸底暗流汹涌,似是要将那碍眼的手臂灼穿。
“放开她。”他嗓音幽冷,“以前她都在我这儿……以后, 也只能在我这儿。”
他目光逡巡至顾清嘉的面容,忽地柔和了眉眼,唇边绽开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来,过来。你病了,更该回家养病,我会照顾你的。儿时,你染了风寒,我给你喂药。你说药太苦了,要摸摸我的头,才愿意喝。”
顾清嘉只觉脊背陡然窜起一股寒意,是有人给她喂药,这段对话也确实曾经发生过,可那个人是顾翡!
那时卧房里只有他们两人,顾景和又是如何知晓的?
他藏在哪里?
她指节轻颤了一下,紧握住裴玄衍腰间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嗓音喑哑道:“你这个疯子,我要杀了你。”
裴玄衍冷玉般的手覆上她紧绷的手背:“别冲动,你需要静养,切莫动怒。”
他将她抱到车厢最深处,动作轻柔地放下,指尖轻触了一下她的发丝,嗓音清冽:“坐在这儿,等为师一盏茶时间。”
言讫,他长身而起,修长指节抽出腰间利刃,转身朝车厢外走去。
帷幔落了下来,车厢内一时间陷入了昏暗。
这一次,顾清嘉没有阻拦他,她垂下眼眸,纤长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层阴影。
她拧过身,打开马车座位底下的箱笼,从中取出了一把弓箭。
她向来隐忍,懂得从长计议,但再好的养气功夫,也经不住顾景和步步紧逼。
蓦地,车厢外传来裴玄衍清冽如泉的嗓音:“徒儿,把箭放下,别脏了自己的手。”
顾清嘉动作一滞。
她转身望去,帷幔被拉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缝隙。
师父是听到了声响,还是开了天眼?
也许都不是。
他只是太了解她,在她没有阻拦他的那一刻,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师父的劝诫入耳,她心中却并无犹豫,紧攥住了冰冷的弓身,手指探向箭囊中的箭羽。
恰在此时,一声尖利高亢的唱喏穿透进马车。
“圣上驾到!”
紧接着,密集而有序的脚步声在车外响起。
顾清嘉握着弓箭的手缓缓松开。冰冷的弓身滑落,跌回箱笼的阴影里。
她阖眸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眸底的杀意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罢了,且待下次。
她从地上起身,抬手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襟。随后走至车厢边,掀开了厚重的帷幔,踏前一步,扶着车辕一跃下了马车。
她站定,第一件事便是望向裴玄衍,想要查看他身上有无伤处。
见可能是因为皇帝来得太快,师父并未受伤,她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她垂首敛目,跟在师父身后,行至御辇前拜见皇帝,躬身行礼。
半晌,一道听不出喜怒的淡漠声音缓缓自上方传来。
“都平身吧。”
皇帝目光在顾清嘉昳丽的面容上停留半晌,略过垂首肃立的顾景和,最终落在裴玄衍身上,唇边笑意冷淡。
“裴卿以端方持重闻名,如今竟同人在宫门前刀剑相向,不知是何缘故?”
裴玄衍不着痕迹地左移一步,将顾清嘉挡在身后,嗓音清冽道:“回陛下,不过一时意气罢了。”
皇帝神色莫辨,视线淡淡扫向顾景和:“你来答。”
“陛下,臣的父亲重病,思念家中幼弟,裴阁老却居心叵测,不愿放人。”顾景和垂眸掩去眼底的阴鸷,声线沉冷道。
“哦?”皇帝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视线落回被裴玄衍护在身后的顾清嘉身上,淡声道,“可是如他所言?”
顾清嘉心下冷笑,顾景和竟想用孝道压她,那就别怪她掀桌了。
狗皇帝也不把自己的鹰犬拴好,见天的放他出来咬人。
心中这般想,她面上却一派恭敬,眉眼轻垂,低声道:“陛下,臣检举顾景和凌虐生父、致其重病。他以父亲染疾为由迫臣回府,亦是为了谋害臣,望陛下明鉴。”
皇帝拢在宽袍广袖中的指节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眉眼间仍是一片淡漠神色:“你可有证据?”
顾清嘉将头埋得更低,嗓音中透着义愤,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微颤。
“这数年来,臣与父亲屡遭顾景和迫害羞辱,陛下一查便知。他深恨侯府诸人,又岂会为了父亲特意来寻臣回府?不过是想诱臣回去,借机折磨臣。”
皇帝眸光落在她因垂首而露出的脆弱后颈上,眉眼沉凝:“他如何迫害羞辱你?”
顾清嘉心道又到了施展演技的时候,肩膀轻颤了一下,声线亦微不可察地颤抖:“他以莫须有的罪名将臣锁拿入诏狱,更是……更是……”
“徒儿,别说了。”裴玄衍清冽的嗓音染上几分喑哑。
顾清嘉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给顾景和扣一个找不出破绽的黑锅。
她继续道:“他更是……屡次三番殴打臣。”
御辇之上,皇帝的呼吸似乎凝滞了一瞬,目光落在顾清嘉身上,嗓音依旧冷淡。
“他打了你哪里?伤得可重?”
顾清嘉哑声道:“伤在能被衣裳遮掩住的地方,如今已痊愈了。”
能被衣服遮住,因而无人发现,找不到证人合情合理。
如今已然痊愈,更是无从辨别真伪。
真要说起来,他也不算冤枉了顾景和,他的的确确半夜潜进她卧房掐过她。
裴玄衍闭了闭眼,掩去眸中的沉痛。
“他是用什么打的?”皇帝问道。
裴玄衍拢在袖口的指节骤然收紧,嗓音清冽道:“还请陛下莫要再问了。”
皇帝眉心轻蹙,冷冽的视线径直扫向顾景和:“你可有辩解?”
顾清嘉定了定神,打算等顾景和出招,同他在御前大战三百回合,在演技和肚子里的坏水上一较高下。
没承想却听见他低笑了一声,道:“臣的‘弟弟’所言属实,臣确实曾屡次打她,有时她还睡着,臣便硬生生……”
她眼睛都微微睁大了,她见过说自己“百口莫辩”的,却没见过生怕自己身上的黑锅扣得不够牢靠,亲自往身上按的。
她朝顾景和看去,却见站在她身前的裴玄衍忽地转身,衣袖鼓荡如流风回雪,带着一股凛冽寒意,一拳直取其命门。
“混账!”
他姿态不似挥剑时那般闲庭信步,周身皆透着淬了冰雪的戾气。顾清嘉微微一怔,没想到最后在御前同顾景和大战的竟是师父。
文臣在御前上演全武行本是常事,她抬眼偷瞄了御辇上的皇帝一眼,只见他神情淡漠,目光扫向顾景和,冷冷掷下一句:“你自去领罚。”
顾景和刚抬手接了裴玄衍一拳,身上伤口崩裂、血流如注,顷刻间染透衣衫,闻言,他眸底划过一抹阴鸷,垂眸道:“是,陛下。”
转身之际,他深深地看了顾清嘉一眼,眼神粘稠而阴冷,毒蛇般绕颈而上,带着一股欲如附骨之疽般纠缠得她喘息不得的执念。
顾清嘉眉头轻蹙,眼睫垂得更低,掩去眸中的神色。
也不知顾景和这是发的什么疯,连没做过的事都认。认下了,又一副死也不会放过她的模样,简直莫名其妙。
皇帝冷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又是出身武勋,就任由他打?你的那些手段呢?”
顾清嘉心道手段自然是用上了,她不知捅了他多少刀,都快把他捅成真鬼了。
但面上,她还是一副恭敬中略带隐忍的神情,垂眸不言。
皇帝眉眼透着冷意,许是见不得臣下中还有她这等被痛殴数年的废物点心,蓦然动起怒来,他闭了闭眼,压下怒意,语调意味不明:“怎么今日学会向朕求援了?”
言讫,他淡淡扫了裴玄衍一眼,似是在说,怎么遇上你师父你不求助,遇上朕倒是……
顾清嘉心知皇帝想听她说“陛下圣明,定会为臣做主”,可她偏不让他如愿。
她低声道:“顾景和狐假虎威、势大难制,动辄罗织罪名、滥施刑法,朝野上下怨声载道,却无一人敢向陛下陈明。臣是被他折磨得受不住了。”
言外之意便是,顾景和这么猖狂,全是仗你这个皇帝的势。她今日将此事摊开,也不是因认为皇帝圣明,会为她做主,而是确实无计可施了。
她姿态恭谨,说的话却毫无恭谨之意。皇帝眼眸微眯:“你是在犯颜直谏,还是对朕心怀怨望?”
顾清嘉睫羽轻垂,恭声道:“臣不敢,臣是在回答陛下的问题。”
“上前来。”皇帝眸光掠过她单薄的身形和低垂着的纤长脖颈,晦暗了一瞬,淡声道。
裴玄衍上前一步挡在顾清嘉面前,嗓音清冽道:“陛下,他绝无不敬之意,还请陛下宽恕一二。”
皇帝冷声道:“朕又不会吃了他,值得你这般护着?”
他瞥了裴玄衍身后站着不动的顾清嘉一眼,眸光愈冷:“罢了,你们退下吧。来日方长。”
……
马车内。
裴玄衍端坐如松,背脊挺直,修长如玉的指节拢于袖口中。菩提念珠顺着手腕滑落,被他紧攥于手心。
他缓缓开口,嗓音如冰泉漱石,清冽中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艰涩:“为师希望你永远不要再亲手去揭自己的伤疤。”
顾清嘉本在眺望车窗外的风景,闻言不由微微一怔,侧过头看向他。
“师父,我没有被顾景和打过,那般说,不过是不想被他以孝道绑架,不得不回侯府罢了。他会被陛下惩治,倒是意外之喜。”
言及此处,她唇角微勾。
裴玄衍眸中划过一抹沉痛,确实未被打过,可徒儿受的创伤,又岂是被打几下能够比拟的。
他闭了闭眼,清冽的嗓音染上喑哑:“你且安心,没有人能逼你回侯府。”
顾清嘉轻轻“嗯”了一声,心中却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如今顾景和去领罚了,她若趁机回去,为了不因守孝耽误科举没办法毒死武安侯,却能毒瘫他,还能将黑锅扣在顾景和头上。
她轻声道:“师父,我想回去探望一下父亲,不会在侯府久留,很快便回来。”
裴玄衍放缓了声线:“我与你同去。”
顾清嘉心知师父是既害怕她出意外,又担心她想自戕,这才想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可若是师父在场,她岂不是不好下手。
她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让师父安心,嗓音极轻地道:“师父,如今我是真的想好好活着,想春闱时能取得好名次,为您争光。师父难道不愿信我吗?我自己回去便是,若您不放心,可以给我多调派些人手。”
裴玄衍清冽中隐透着柔和的目光落在她面容上,见她眸光清澈如水,不见郁结之色,终是微一颔首,轻声道:“好。快去快回,一切以自己的安全为要。”
顾清嘉抬眸同他对视,唇边漾起一抹清浅笑意。
“师父,谢谢您,我现在觉得心情很欢畅。整个大梁,怕是都寻不到如我此刻这般乐观积极又向上的人了。
“我还有许多事想做,有未竟之志想实现,绝不会轻易寻死,还请师父切莫再为我担忧。”
裴玄衍眉眼舒缓了一瞬,嗓音清冽道:“你能这般想,为师也可安心了。”
顾清嘉唇边笑意愈深。
她先是随师父一同回了裴府,带上了不少护卫,随后便驱车往侯府行去。
进了侯府大门,她行至自己的书房,从书架上的暗格中取出了一个小瓷瓶,将瓷瓶的盖子打开,注视着其中淡白色的粉末,唇角微勾。
若一切顺利,她今日便能为原身报一半的仇。
这毒药发作的时间并不固定,但最短也得两日,等武安侯瘫了,她也能顺利地将自己摘出去。
她将瓷瓶揣入怀中,带着一众护卫,快步走向武安侯的院子,在院门停住脚步,温声道:“你们便在这里等我吧,若我有需要,会高声唤你们进来。”
言讫,她孤身一人朝武安侯的卧房走去。
踏入房内,扑面而来的便是浓重而苦涩的药味,以及一股虽也极浓,却被药味掩盖住的血腥气。
她抬眸看去,只见武安侯仰面躺檀木雕花大床上,面色灰败枯槁,呼吸沉重而艰难,每一次呼吸都发出破旧风箱般的嘶鸣。
榻边,一个丫鬟正端着药碗侍奉,用勺子撬开昏迷不醒的人的牙关,将药喂进他嘴里。
见她进来,她忙向她行礼,恭声道:“奴婢见过世子。”
顾清嘉微一颔首,走至榻边,从她手中接过药碗,温声道:“你下去吧,我来就好。”
丫鬟依言退下。
顾清嘉坐在榻沿上,垂眸看向榻上昏睡着的人,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声音轻到几不可闻。
“‘我’因继母的磋磨重病身死时,你甚至都没来看‘我’一眼。如今你身染恶疾,我却专程来探望你,父亲,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
言讫,她一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探向怀中,准备将瓷瓶取出来。
恰在此时,房梁的阴影深处,一道幽冷黏腻得如同自九幽渗出的嗓音。
“你果然在意他,得知他重病,迫不及待地赶过来看他。明明我同你也是亲人……”
顾清嘉端着药碗的手猛地一颤,抬眼看去,只见顾景和如同一条从潮湿墓穴中爬出的毒蛇,以近乎诡谲的姿态盘踞在房梁上。
他面容惨白,不见一丝活气,包裹伤口的布帛层层缠绕至脖颈,洇开大片暗沉的红,黑沉一片的眼眸中爬满血丝,眼神阴鸷沉郁到令人毛骨悚然。
她骤然惊觉,屋内那股被浓重的药味掩盖的血腥气,其源头并非榻上的武安侯,而是来自顾景和。
开什么玩笑?他不是去受刑了么,怎么还能强撑着回来?
书里的他明明也是肉体凡胎,难道她来了,他就变异了不成?
顾景和的身体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态从梁上落了下来。
他身形微微摇晃,动作刻板而僵硬,颈骨一节节扭转,发出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黑沉的眼眸紧紧锁死在她身上。
阴寒而浓郁的血腥气侵入她鼻端,顾清嘉只觉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眉头轻蹙,冷声道:“我带来的护卫可都在外面,你该不会以为以你现在的状态,会是他们的对手吧?”
顾景和蓦地柔和了眉眼,嗓音低柔道:“别担心,他们自有人牵制。来,乖,到我这里来,我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
顾清嘉眉心蹙得更紧,指节触到了袖中刀柄。送她礼物?不会是要送她上西天吧?
见她坐着不动,他眸底骤然翻涌起浓稠的阴鸷,嗓音幽冷得犹如鬼魅:“你又不乖了,不乖的孩子,收礼物的时候……会很痛的。”
他一步步朝她逼近。
裴府。
裴玄衍端坐于松林之下,修长如玉的十指轻抚古琴。琴声如幽涧流泉,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清冷风雅之至,又似乎蕴含着一股不宜察觉的欢欣。
徒儿终于弃绝了轻生之念。
待她回来,他欲将这把爱琴送给他,作为庆贺他新生的礼物。
他还想带他遍览山河胜景,助她登临庙堂之巅,让他确信,他愿意驻足于这尘世是值得的。
琴声愈发清越,蓦地,他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武安侯的病榻前,顾景和将顾清嘉箍在怀中狠狠抵弄,逼得她发出破碎不堪的低吟。
他附在她耳畔低声道:“你也不想把父亲吵醒,让他看到你这副放荡的模样吧?”
顾清嘉脸色一白,不再挣扎,怔怔地看着房顶,眼神空洞。】
“铮——!”
刺耳的断弦之声响起。
裴玄衍的指腹被断弦划过,绽开一道血痕,刺痛感沿指尖传来,他却毫无所觉。
他眸底暗潮汹涌,心间传来的痛楚与悔恨快要将他整个人吞没。
他怎么能让徒儿孤身一人回侯府?他怎么能?
他明明发誓会保护好她。
“备马车!快!”他高声吩咐仆从,声音如玉石相击,透着森然寒意。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裴玄衍坐于车厢内,拢在袖中的手指将念珠攥得嘎吱作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起青白。
一路驶至侯府,他跃下马车,迫人带他去武安侯的院落,姿态全然不复素日从容。
卧房的门近在咫尺,房中一片沉寂,他却仿佛能想到徒儿被压在身下欺辱,强自忍耐低吟的模样,心下一恸。
他猛地破开房门——
作者有话说:小顾这么耐活是有原因的,以后会说。
小顾你[黄心][捂脸偷看]
你什么心思,我不说。每天在那里送礼物,送礼物,其实就是想把自己送到妹宝榻上[狗头]
小裴老师怒气值爆表,打起来!打起来![加油]
咳咳,简直是修罗场上长了个文。
第34章 裴听到限制文救女主 小顾咬女主 皇帝……
大门打开的刹那, 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甚至盖过了屋内厚重的药味。
光线透进昏暗的屋子,榻边, 一个身影孑然独立,发鬓散乱、衣衫不整,头低垂着, 半边面颊隐于阴影之中, 手中握着一把被血染红的匕首。
“嘀嗒——”
血顺着刀刃蜿蜒而下, 砸落在地面上。
听闻声响,她缓缓抬起头,望向门边,露出了一张苍白的面容,脸颊上沾染了几道血痕,愈发衬得她妖颜如玉,红绮若花, 昳丽到近乎妖冶。
“师父。”她唇角微勾, 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裴玄衍拢在袖中的指节轻颤了一下, 快步走到她身边,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按住她的肩头, 嗓音喑哑道:“你受伤了?痛吗?”
“师父,我没有受伤,这不是我的血。”顾清嘉轻声道,眼眸轻垂,看向地上一身血迹、人事不省的人。
裴玄衍全副心神都在顾清嘉身上, 顺着她的视线,才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顾景和。
顾清嘉轻笑道:“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我若还不是他的对手, 那未免也太废物了。”
其实她是险胜,还被他咬了几口。
“你无事就好。”裴玄衍缓吐出一口浊气,似是想张开双臂,可最终也只是掏出帕子,轻柔地拭去她面颊上的血迹。
幸好那预言中的事没有发生。
他俯下身,将正面倒地的顾景和翻转过来,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在看见他散乱的、像是被人匆忙拢起的衣襟时,动作微微一滞。
顾清嘉轻声道:“师父,他没死。”
顾景和要是死了,她找谁去背锅?她还想试验一下,他是不是什么锅都愿意往自己身上背。
她倒是趁他昏迷,研究了一下他的身体,却也没发现和常人有什么不同。
她目光转向榻上躺着的武安侯,把黑锅扣在顾景和身上:“他想伤害父亲,我这才同他搏斗起来,却终究没能将父亲救下。”
裴玄衍来到榻边,检查武安侯身上的伤势,在看到他被挑断的手筋时还算得上神态自若,等到看见他空荡荡的口腔,眼眸不由沉凝,袖中的指节微微收紧。
顾清嘉神情平静,这自然是她做的。后宅中消失的男人不是不会开口说话么?那以后都不要说了。
见裴玄衍默然不语,神情莫测,她轻声唤道:“师父?”
裴玄衍骤然抬头,眸底暗流涌动,全然不复往日清冽。
他踏前一步,身形隔开了屋外透进来的光线,将顾清嘉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
他垂眸定定地注视着她,眸光从她被汗浸湿的发鬓逡巡而下,落在她泛着红晕的脖颈上。
瞥见上头隐隐约约的红痕,他眸光一沉,这分明是被牙齿狠狠啃噬厮磨过才会留有的痕迹。
预言中的事,真的没有发生么?
顾景和是在什么状态下被刀刺中的,才会正面倒地?
为何武安侯偏偏被挑断手筋、割了舌头?
说不成话也写不了字,他目睹的一些事……便能被隐瞒。
这是顾清嘉第一次被师父用这种眼神看着,她有些不自在,却仍旧直面他的视线,镇定地道:“师父,怎么了?”
裴玄衍嗓音极轻地道:“你用的是哪把刀?是顾景和的,还是你自己的。”
顾清嘉愣怔在原地。
既然要把弄残武安侯的黑锅扣在顾景和头上,她用的自然是他的刀。
可师父为何会知道?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要知道,她可从未在他面前表现过对武安侯的恨意。
她垂下眼眸,师父既已摊开说了,无论他是在试探还是已然确定,她都无意再欺瞒他,她嗓音喑哑道:“我用的是他的刀。”
她话音刚落,两条极为有力的手臂蓦地环住了她,将她紧拥入怀中。
她的脸颊贴在他冰凉的衣襟上,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似是在微微颤抖。她担心身上的血蹭脏了师父的衣裳,手搭在他胸前,挣扎了一下,却被搂得更紧。
她抬起头,只见他正垂眸看着她,眸光复杂到让人捉摸不透。
他不会是重新认识了她这个弟子,开始考虑要不要将她逐出门墙了吧?这才来了个临别前的拥抱。这怎么行?他可是她好不容易才谋来的靠山。
她眼睫轻颤,以退为进:“师父,这才是真正的我,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我做不成师父想要我做的洁白的鹤,也没办法当同师父一样的君子。世人常言,道不同,不相为谋,若师父不想要我这个弟子了,我绝无二话。”
“够了,别这样说自己。”裴玄衍清冽的嗓音染上喑哑,轻而缓的吐息喷洒在她发丝上,像羽毛轻柔地拨过,“你是被逼无奈,师父不会怪你。”
顾清嘉心道何来被逼之说,她所行皆出自本心,心中却泛起细密的麻痒,似是被人在心上轻吐了一口气。
她低声道:“可师父包庇我的恶行,便做不成君子了。”
裴玄衍闭了闭眼,修长的指节缓缓上移,轻触她的发丝:“那便不做君子。”
顾清嘉微微一怔。
她比所有人都清楚克己复礼对于师父的意义。
他的母亲被父亲强取豪夺,他的祖母也……
他的家族,似乎就流淌着这样肮脏的血脉。他持戒十几年,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堕落成被情欲所困、犹如兽类的模样。
如今他却说,那便不做君子。
她默然了一瞬,轻攥住他的衣襟。
她的衣袖在刺伤顾景和时不慎被刀割破,胳膊抬起间,瓷瓶从中滚落,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裴玄衍循声望去,眸光落在瓷瓶上,微微一滞。
他松开顾清嘉,俯身将瓷瓶捡起,嗓音喑哑道:“这是什么?若你骗我,我现在就将它吃下去。”
顾清嘉心下一惊,师父不会以为这是她用来自戕的毒药吧?
她立时直言相告,道:“这是用来给父亲下毒的。师父不信我吗?”
裴玄衍抬起眼眸,定定地看着她,眸中划过一抹微不可察的隐痛。
为何会这样?徒儿明明已弃绝了轻生之念,眼看着就要好起来了。
为何偏偏又让他遇到那种事?
他垂眸掩去眼底神色,声线愈发喑哑:“为师信你,鹤卿,不要做傻事。”
顾清嘉唇边漾起一抹清浅笑意:“请师父放心。”
她视线下移,看向倒在地上的顾景和:“师父,我们怎么处理他?”
裴玄衍轻声道:“将此事禀报给圣上吧。”
顾清嘉点了点头,顾景和毕竟是皇帝的鹰犬,真要说起来,皇帝不处置他,其他人很难奈何得了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么一口黑锅扣在他身上,总能让他伤筋动骨了吧?
……
回到裴府,便见顾翡遣人送来了白狐皮做的雪白大氅,说是她本打算亲自送过来,可突然遇上了公务,不得不离京一趟。
顾清嘉让仆从捧着大氅,自己站在前头看了又看,如获至宝,素来沉静眸中透着喜悦。
“既然这么喜欢,上手摸摸吧。”裴玄衍清冽如泉的嗓音流淌过她耳畔。
“师父,不必了,看看就好,我脏。”顾清嘉沉浸在对大氅的欣赏中,不假思索地道。她如今一身的血腥气,还沾了顾景和身上的阴气,别把大氅弄脏了。
裴玄衍紧攥住了垂落至手心的念珠,闭了闭眼:“你不脏,你是最干净的,别这样说自己。”
顾清嘉垂眸看了一眼身上染血的衣裳,心道这还不脏吗?
她轻声道:“师父,我去沐浴一番。”
裴玄衍放缓了声线:“好。你放心,还是如上次一样。”
不会让人知道水里有什么。
顾清嘉沐浴完,披上寝衣,随意地擦了擦乌发,将大氅铺在榻上,整个人都埋了进去。
她用脸颊蹭了蹭,发出了一声喟叹。
好舒服啊。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丫鬟恭声道:“世子,您的友人前来拜访。”
顾清嘉想起今日约好的与属下的会面,温声道:“让她在正厅稍候片刻,我马上就过去。”
师父几乎给了她在裴府的一切权限,正厅也给她用,真要说起来,府中正儿八经的郎君,也未必有这个待遇。
换了身衣裳,她朝正厅走去,推门而入,抬眸只见坐在侧下首的女子正翻着手中的册子,旁边放着一盏冒着热气的茶水。
见她进来,她起身行礼:“世子。”
顾清嘉微一颔首,行至上首坐下,端起茶杯撇去杯中浮沫,清而沉的眸光落在她身上:“你骤来见我,可是我让你去查的事有眉目了?”
女子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册子递给她,恭声道:“世子请过目。”
顾清嘉接过册子,翻开后凝神细瞧。
只见册子上的证据表明,当时袭击师父的狼群被人驯养过,而顾景和曾与那个人有过接触。
最重要的是,那场袭击发生后不久,那个驯狼之人便因莫须有的罪名死在了诏狱里。
这实在可疑。
押付有司需要板上钉钉的证据,而请皇帝“圣心独断”,只需要利用他的疑心病,以及判断顾景和的所作所为够不够他舍弃这把刀。
按理讲,顾景和敢在围猎时刺杀首辅,已足够让皇帝怀疑这把刀脱离了他的掌控,可她总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
还有一点,她担心顾景和临死前泄露她的秘密,拉她下水。
毕竟他连命都快没有了,自然没办法再把让她痛苦放在首位,只会一心想取她性命。
她命属下退下,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茶水,凝神思索解决之法。
正厅外传来脚步声,她抬眸看去,只见裴玄衍立于门边,风神秀逸如水中月,仙骨清像若画中人,望向她的眸光清冽如泉。
他缓步入内,她忙起身让出主座,拎起茶壶为他倒了一杯茶,恭敬地奉上,随后行至下首坐下,恭声道:“师父寻我可有事?”
裴玄衍接过茶水,眸光落在她身上,嗓音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方才那位,可是你的友人?”
顾清嘉点了点头,道:“回师父,是。”
她不直言是自己的属下,是因今日之事还是隐蔽一些为好。她信任师父,但还是习惯性地隐藏。
裴玄衍默然了一瞬,翩翩少年郎,合该与同龄女子站在一处,断袖于自己是歧途,于徒儿又何尝不是?
见他沉默,顾清嘉心道师父不会是觉得她与女子结交,不太妥当吧?
她垂下眼眸,已准备好聆听他的训示,没承想等了半晌,却听见他道:“你同为师在一处时,可也有那般开怀?”
她微微一怔,轻笑道:“这是自然,能成为师父的弟子,是我之幸。”
她顿了顿,又道:“师父可是有事要说?”
总不能专程来一趟,只为了询问她的“友人”。
裴玄衍将手中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如碎玉声。
他嗓音如冰泉漱玉:“围猎时遭狼群围困一事,我已查明真凶。”
顾清嘉眼眸微凝,轻声问道:“不知是谁做的?师父又打算如何做?”
她万事以利益为首位,自然不想让师父知晓他被狼群袭击是受了自己牵连,这样一来,救命之恩便打了折扣。
但事已至此,知晓便知晓了吧。
裴玄衍侧首望向她,道:“是顾景和。”
顾清嘉垂下眼睫,嗓音喑哑:“竟是他,师父怕是受了我的牵连。”
“他欲杀我,无论是何缘由,自是他的错,与你何干?”裴玄衍嗓音清冽道,“我打算将他的罪行呈递给圣上,再设法移交三司。”
顾清嘉沉吟片刻,这样一来,此案便入了师父的势力范围,但她的担忧仍未消弭,若是顾景和在狱中泄露了她的女儿身呢?
见她默然不语,裴玄衍低声道:“莫怕,无论他穷途末路之时想将何事泄露出去,我都会让他闭嘴。”
顾清嘉呼吸一滞,抬眼望向他。
师父为何会这般说,他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
她放轻了嗓音,试探道:“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裴玄衍见她脸色微微泛白,知道自己怕是让徒儿又回想起了遭兄长凌辱时的惨痛,心下一恸,清冽的嗓音染上几分喑哑:“为师的意思是,不会让他泄露侯府的一些陈年旧事。”
顾清嘉定定地看他半晌,略放下心来,她自认在师父面前并未露出女儿身的破绽,料想他无从发现。
她恭声道:“那就多谢师父了。”
……
翌日。
顾清嘉披上了狐皮大氅,乘马车前往宫中,被皇帝身边侍奉的太监迎进了高楼。
太监一边引着她上楼,一边含笑道:“世子得圣上青眼,青云直上指日可待,届时,还望世子能提携一二。”
顾清嘉轻声道:“中贵人言重了,也过于谦逊了。”
皇帝身边贴身侍奉的大太监,其身份岂是寻常内侍可比的,哪里轮得到她提携。她又哪里得了皇帝的青眼?分明是冷眼才对。
果不其然,她一进书房,刚脱下大氅交给旁边等候的内侍,上前行礼如仪,皇帝便将冷眼送上,淡声道:“抄书时不可发出半点声响,朕听不得喧闹。”
顾清嘉心道这是让她连呼吸都不能大声么?既然听不得响动,为何还偏要让她来,简直莫名其妙。
她走至一旁的矮桌前跪坐下来,立时便有内侍上前为她研墨铺纸,她瞥了一眼旁边放着的书籍,却没有翻开的意思,径直从笔架上拿起笔,垂眸凝神,默写起来。
十年寒窗,她是真真切切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哪里用得上抄写。
她认真书写着,一时间入了神,陷入物我两忘之境,连此时身在宫中,皇帝亦在此间都快要忘却了。
默完一篇,她堪堪回过神,打算换一张纸,却听见上首传来一声轻咳。
未经准许不可直视圣颜,她便连目光都没有投过去,低垂着眼眸,将新取的纸铺开,刚提起笔,又听见皇帝咳嗽了一声。
她神色沉静,心下暗自腹诽,说是听不得响动,偏属他动静最大,染了风寒就去治,待在这儿吵人算什么?
皇帝身旁的太监连忙为他奉上茶水,却知这是治标不治本,恭声对他道:“陛下,奴婢想着,世子也写了有一阵子了,不妨让他休息休息,将已经写好的拿来给您过目。”
皇帝神情古井无波,微一颔首,淡声道:“可。”
太监连忙行至顾清嘉身侧,帮她将镇纸挪开,恭敬地道:“世子,还请您亲自将宣纸呈给圣上。”
顾清嘉点了点头,修长的指节捏起宣纸的两端,缓步走至皇上近前,隔着桌子将纸递给他,垂眸道:“请圣上过目。”
皇帝眸光掠过自己身侧的空地,复又落在她身上,沉声道:“站到这儿来。”
顾清嘉眸中划过一抹疑惑,微抬起眼,一息之后方才心领神会,绕过桌案,走至他身侧站定。
皇帝很快便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敛目看向手中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页。
他未对顾清嘉的字做任何评价,视线淡淡扫过,分毫情绪不露。
顾清嘉在他身旁肃穆而立,等着他看完,半盏茶时间过去,他没有将宣纸放下,一盏茶过去,他依旧将纸握在手里。
她目光追随着他的视线,恰好见他看完了一遍,又从头看起,不由暗自蹙眉,这纸上也没粘胶水啊?怎么拿着就放不下来了。
她恭声道:“请陛下容臣回座位将剩下的写完。”
一旁的太监揣摩皇帝的神色,笑着对她道:“待陛下看完了,世子再回去不迟,要不,我给您搬个椅子坐在这儿?”
皇帝淡淡扫了他一眼,将视线转向顾清嘉:“回去吧,站在这儿,挡了朕的光。”
顾清嘉暗自腹诽,方才是他让她站在他身旁的,站过去了又说她挡光,是谁说紫禁城里没有狗的?她眼前分明就有一只。
这样想着,她面上却是一派恭谨,回到原位坐下。
她刚转身离开,皇帝便放下了手中的宣纸。
他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眸光落在正于桌前凝神书写的人身上,她纤长的睫毛轻轻垂落,时而蝶翼般扑闪一下,乌黑的笔杆握在她手里,愈发衬得她修长的指节如玉一般。
他端起一旁的茶水,啜饮了一口,喉结缓缓滚动。
顷刻,他放下茶杯,对一旁的太监道:“炉火烧得太旺,去熄了。”
太监恭声领命。
顾清嘉听见了皇帝的吩咐,没过一阵子,便觉得屋内越来越冷。
纵使在皇宫里,她也不可能委屈自己,立时便轻声吩咐一旁的内侍将自己的狐皮大氅拿过来,拢在腰间,整个人蜷了进去。
她皮肤生得极白,玉人一般,被雪白的狐皮一衬,非但毫不逊色,还从肌肤里透出极动人的淡粉,无端让人心痒。
皇帝视线扫过,一触即敛,又低头喝了一口冷茶,在上首静坐半晌,俄而沉声道:“炉火已经熄了么?”
太监忙恭敬地道:“回陛下,已经熄了。”
皇帝眸光沉了下去。
恰在此时,有内侍前来通禀:“陛下,裴阁老求见。”
顾清嘉闻声抬头,心中暗自思忖,师父前来面圣是为了弹劾顾景和么?
也不知皇帝是会屏退她,还是因为没将她放在眼里,反倒忘了命她下去,如此她便能旁听了。
皇帝瞥了听闻裴玄衍要来,立时便“翘首以盼”的顾清嘉一眼,冷声对内侍道:“传他进来。”
顷刻,裴玄衍缓步入内,清冽眸光拂过正抬眼望向他的顾清嘉,柔和了一瞬,随后上前行礼:“臣参见陛下。”
“平身。”皇帝淡声道,“裴卿前来,所为何事?”
他视线掠过正关切地望着裴玄衍的顾清嘉一眼,淡淡收回,神情波澜不起,只眉心凝上一层冷意。
裴玄衍并未先提正事,而是嗓音清冽道:“臣的弟子天性纯善,纵有言语之失,也大多是因为生性耿直之故,还请陛下莫要苛责于他。”
皇帝心下冷笑,生性耿直?他看裴玄衍是瞎了眼了,那分明是一只没披狐皮的狐狸。
嗯……倒也不是没披,雪白的狐皮已经披上了。
他冷声道:“你对你这个弟子,未免关心太过。朕不过是命他来抄书,还能把他怎么着么?”
蓦地,他耳边传来一道声响。
【裴玄衍将顾清嘉放在雪白的狐皮大氅上,细密灼热的吻一路蜿蜒而下,激得她脚背绷紧,口中泄出难耐的低吟。
他附在她耳畔道:“尽数纳进去,你那么喜爱这条大氅,应当不会想我弄在上头吧。”】——
作者有话说:皇帝:这里又没有榻,朕难道能把他怎么着么?
(听到限制文)望着大氅陷入沉思。[黄心][黄心][捂脸偷看]
皇帝心动是暗戳戳的,但他嫉妒起来可是正大光明,连外室都不算,就赶怒怼小妾,发卖正夫[墨镜]
小裴老师快和他干架,不能让他猖狂。
小顾是不可能轻易下线的,很快就爬回来亲妹宝[狗头]
第35章 小顾师目前犯 修罗场 皇帝的误会 灯……
皇帝眼眸微眯, 轻叩桌面的动作一顿,目光垂坠而下,落在角落的顾清嘉身上。
他冷声对她道:“你这件狐皮大氅, 是何时得的?”
顾清嘉微微一怔,皇帝问这个做什么?
她垂下眼睫,恭声道:“回陛下, 是昨日新得的。”
皇帝冷冽眸光径直扫向裴玄衍, 冷笑道:“昨日才得的……呵, 裴卿,你可真是急不可耐啊。让朕莫苛责你这个弟子,却也没见你有多顾惜他。”
他语调意味不明,对顾清嘉道:“过来。”
顾清嘉眸中划过一抹微不可察的疑惑。
这皇帝不会是毒发了吧?说的话人一句都听不懂。
她长身而起,缓步上前,垂首站在了师父侧后方一步距离。
“近前来。”皇帝眸光一沉,“缩在你师父身后, 还指望他能护着你不成?攀高谒贵的时候也不知道把眼睛放亮点儿, 现在可知道疼了?”
裴玄衍右移一步, 将顾清嘉挡在身后,恭声对皇帝道:“陛下若有训示, 他在此处聆听也是一样。”
皇帝冷冷瞥他一眼,道:“怎么,如今倒是顾惜上了?”
他将视线转向顾清嘉:“过来,朕总不会像你师父那般……”
像师父哪般?顾清嘉琢磨不透他的话,干脆不琢磨了, 往龙椅方向走去,在快要贴到桌案时才停下脚步。
她心下暗自腹诽,每次都这样, 近前了不够,还要更近,不如把龙椅让给她坐算了。
皇帝的视线从她的发鬓逡巡而下,落在她玉白薄透的颈侧。上头印着几个被人啃咬厮磨出的齿痕,痕迹还新鲜着,被情浓时的呼吸反复灼烫,泛着旖旎的红。
红痕边缘微微肿起,一看便知那人咬时动了狠劲儿,恨不能把她吞食入腹。
他眸光微微一暗。
他的视线如有实质,沉甸甸带着几分烫,顾清嘉蓦然想起书中说的,皇帝的目光总是冷的,动杀意时才透着热。
她将头垂得更低。
她不就是扶持道士搅风搅雨,祸水东引害他负伤么?他竟对她这样的有为君子动杀意,昏君!
她垂头时脖颈的线条极为优美,让人不自觉地便联想到这段雪白的颈子,在大氅上是如何难耐地后仰,又是如何被宽大的手掌轻易裹覆的。
皇帝神情平静,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就那么喜欢那条大氅?”
大氅既没被那东西染脏,想必昨日他是尽数纳下了,偏身形又这般单薄,让人想时不觉旖旎,反觉得心惊。
顾清嘉恭声道:“回陛下,这条大氅是舍妹亲自猎了白狐,缝制好后送臣的。臣自然千般喜欢,万般爱护。”
皇帝眸光微微一顿,半晌后,轻声道:“你可有悔?”
为求上进攀附权贵,连自己最珍视的东西都护不得,想竭力护住些许,就得咬着牙含泪承受。
顾清嘉眼睫微抬,低声问道:“不知陛下指的是什么?”
其实无论指什么,她的答案都只会有一个,她笃行一生,从未有悔。
“你可后悔,拜裴卿为师?”皇帝的语调意味不明。
顾清嘉险些失笑,他问的这是什么话?简直就像是在问,她后不后悔中彩票一样。
她斩钉截铁地道:“臣不悔。”
皇帝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沉声道:“痴人,朽木。”
裴玄衍眉头轻蹙,踏前一步,清冽的嗓音透着几分沉冷:“陛下,鹤卿他心地赤诚、灵心慧性,陛下焉能如此说他?”
场间气氛一时凝滞,一旁的太监忙打了个圆场,恭声对皇帝道:“正因顾世子的心地太过赤诚了些,才需陛下斧正。依奴婢愚见,不如以后让他多往御前来。”
皇帝不置可否,眸光淡淡扫向顾清嘉:“你字鹤卿?你尚未及冠,这是谁给你取的字?”
“回陛下,是师父给臣取的。”顾清嘉眼眸低垂,面上一副恭敬之态,实则心里已经恨得牙痒痒。
竟敢说她是朽木,破庙里那记飞镖,他还是挨得太轻了些。
“他给你取这样的字,却也没把你当鹤看待。”皇帝嗓音愈冷,“鹤是猛禽,你疼的时候,不知道啄人么?就那么咬牙忍着?”
顾清嘉心道她穿进书里近十年,从来没疼过,倒是啄了不知有多少人。皇帝对她的误会也太大了些,也不知这误会是怎么来的。
她恭声道:“师父视臣若亲子。”
皇帝心下冷笑,视若亲子?那裴玄衍更是与禽兽无异了。
看着她在人前百般维护裴玄衍,他眉眼微凝,冷声道:“退下吧。”
顾清嘉暗自蹙眉,知道是没法子旁听了,想来也是,她如今连官身都没有,又岂能窥探机密政事。
她行至门边时,听见皇帝沉冷的声线。
“裴卿此来拜见,总不能就是为了看望你这个弟子吧。可有要事?”
她关上房门,步履轻移下楼,前往宫门前寻找师父的马车,准备在马车上等候师父。
她以为师父大抵还有其他要事要谈,需要等很久,没想到只是倚在车厢上小憩一会儿的功夫,师父便回来了。
车幔被掀开,明净的天光透了进来,裴玄衍脚步很轻,在看到车厢内的人闭着眼时,连呼吸声都放得轻缓。
顾清嘉在他未回来时便已醒了,不过是在闭目养神,闻声,她掀起眼帘,轻唤了一声:“师父。”
她观察他的神色,想知道事情的结果如何,可师父的神情向来清冷沉静,她看不出什么端倪。
裴玄衍行至她身旁坐下,嗓音清冽道:“圣上不愿将顾景和交付三司。”
顾清嘉眼眸微凝,这并未出乎她的意料。锦衣卫直接隶属于皇帝,指挥使若有罪行,亦通常由皇帝亲自裁决,轻易不会交付有司。
依她今日的揣摩,皇帝和师父的矛盾比书中要深很多,虽不明缘由,但这无疑会影响皇帝的决策。
她轻声道:“师父,圣上打算如何处置顾景和?”
裴玄衍轻声道:“严惩。但我观圣上,没有要取他性命的意思。”
顾清嘉眉心轻蹙,这不太对劲。
顾景和的刺杀之举分明已经触及了皇帝的底线。在皇帝看来,这天下能制定和破坏规则的,唯有他自己。
他为何不杀顾景和?
她似乎忽略了什么……是什么呢?
马车向前驶去,辘辘车轮声中,她脑海中的线索交错汇聚,蓦地,灵光乍现。
毒!
她初见皇帝时便觉得奇怪,他中毒的症状,似乎比书中要轻许多。现在想来,这很可能与顾景和这个试药之人有关。
事关他的生死,皇帝又怎可能轻易便杀了顾景和。
想通了关窍,她却并未气馁,皇帝要保他又如何?且待她徐徐图之。
她沉默了太长时间,裴玄衍放缓了声线:“你莫怕,为师不会让他活太久。圣上回护于他,不代表我杀不得他。”
顾清嘉抬眸看向他,心道他们二人不愧是师徒,想到一处去了。
她柔和了眉眼,声音却沉稳:“师父,我不怕。”
顾景和再像鬼又如何?他终究是肉体凡胎。被杀便会死,死了,也不能化成厉鬼缠着她。
……
那天之后,顾清嘉每日听师父授课,时常同他去湖畔山野间游玩,过了一段很平静的日子。
皇帝本罚她日日入宫抄书,可自从太监在他跟前说了一句“皇帝待顾世子着实有些不同”后,他便不让她进宫了。
时光如流,重阳节至。
此日素有“白天观花,夜里观灯”的风俗,入夜,灯会声势浩大。
灯火如昼,烛光流转,置身其中,几如踏足仙境。
人群熙攘,集市喧嚣,又将仙境拉入了滚滚红尘。
顾清嘉披着妹妹送她的雪白大氅,举着师父亲自帮她做的小狐狸灯,随师父一起踏入这红尘盛景,脚步轻快起来。
裴玄衍今日一袭竹月色的衣衫,步履从容,衣摆似流云般飘动,行止若青云出岫,时而不经意地放缓脚步,待他身侧的人与他并肩。
漫天灯焰如银花火雨,顾清嘉微仰起头,没想到生产力不足的古代,也能营造出这等盛况,慨叹道:“能得见如此美景,不虚此行,不枉此生。”
裴玄衍脚步微微一顿,侧眸,清冽的眸光落在她的面容上,缓声道:“你才多大,还会有更动人的景致,待你驻足。”
“师父所言甚是。”顾清嘉唇边漾起一道清浅笑意,侧首同他对视。
灯河在他们周身流淌,人流骤然密集。裴玄衍牵起顾清嘉的袖角,以免她走丢,指节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像在紧拽住一个溺水的人。
一路上,桂花糕、糖画、炸食……顾清嘉见着什么都想尝一尝,自己的手里塞不下了,便请裴玄衍帮她拿,还说师父你也吃,这是徒儿孝敬您的。
她笑问:“师父,为什么您给我做的是个小狐狸灯啊,我还以为会是白鹤灯呢。”
裴玄衍清冽的眸中划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柔和,声线如深谷幽泉:“白鹤灯也做了,没做成。无妨,这个也很像。”
很像?像什么?顾清嘉咬了一口糖画,吞咽尽了才开口,语调却仍有些含糊不清:“谢谢师父,我特别喜欢这个灯,回去以后就挂在卧房里,入睡前总能看见它。”
裴玄衍抬起手,修长如玉的指节理了理她鬓边的发丝,一触即分。
他嗓音清冽道:“只要你能睡得安稳,师父给你做一屋子的灯。”
顾清嘉心下一暖,师父待她也太好了,如果她能活得久一些就好了,到时候可以给师父养老送终。
书里师父终身未婚,也没有子嗣,如今她来了,她就是她的好大女。
思及此处,她唇边笑意愈浓。
她垂眸看了一眼裴玄衍手里拎着的桂花糕,笑道:“师父,你也吃。”
裴玄衍轻声道:“师父不饿。”
走了一小段路,徒儿往他手里的桂花糕上瞅了好几回,拿眼睛偷偷护食,他既看见了,怎么忍心吃了,让他难过。
“那我吃一块。”顾清嘉侧过身,手指探向裴玄衍手中的食盒,取出一块放入口中,清甜沿舌尖蔓延。
唉呀,失策了,不该先吃糖画再吃桂花糕的,显得桂花糕都没那么甜了,不过还是很好吃。
裴玄衍站定,见她吃得微眯起眼,眸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吃完桂花糕,顾清嘉掏出帕子擦了擦手,目光看向路旁卖面具的摊子,只见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面具。
她对裴玄衍道:“师父,咱们买两个面具戴吧。”
裴玄衍微一颔首。
二人一同走到摊子前,各挑了一个。
顾清嘉将恶鬼面具戴在脸上,整张脸几乎都被面具遮住,她看向将面具拎在手里的裴玄衍,放沉声线道:“师父,我现在像不像鬼?”
裴玄衍清冷的眉眼柔和了一瞬,道:“像。”
轻叹了一声,顾清嘉心道她终究还是比不上天赋型选手,面具都戴上了,还是没有顾景和像鬼。
思绪一闪而过,很快被她抛诸脑后,这么有人间烟火气的日子,不适合想阴气太重的东西。
不远处,人流涌动,喧闹至极,她眸光望过去,说道:“师父,那边是在猜灯谜吗?也不知有什么彩头,围了那么多人。”
“你想去?”裴玄衍嗓音如冰泉击石。
顾清嘉点了点头,唇边漾起一抹笑意,被面具遮着,看不分明:“等我赢下彩头,也好孝敬师父。”
言讫,她轻轻拽了一下裴玄衍的衣袖,与他一同朝人头攒动处走去。
这里人群极为密集,她不知被谁撞了一下,牵着裴玄衍衣袖的手一不小心便松开了。
她欲高声唤“师父”,一只苍白冰冷的手蓦地摘掉她的面具,捂住了她的嘴。那只手掌心缺了一大块皮肉,森然白骨就那样露出来,贴在肌肤上,寒意刺骨,硌得人生疼。
阴冷而黏腻的气息自身后笼罩住她,弥漫着血腥气的身躯蟒蛇般缠缚而上。她瞳孔骤缩,伸手便要去摸刀,腰间的刀却被那人卸下,踢到了一旁。
她挣扎不过,被拖拽而去,离师父越来越远。
恍惚间,她看见人群中有一个身形与她极其相似,披着雪白大氅的人,向师父所在的方向走去。
那人回过头,朝她望过来,露出了一个与她脸上戴的一模一样的恶鬼面具。
她只觉耳畔一阵轰鸣,全身寒毛倒竖,某种湿冷而粘稠的恶意死死裹挟住她,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起初是被拖拽,最后被抱了起来。
她抬起眼,撞进了一双幽冷的、爬满了蛛网般血丝的黑沉眼眸。
他脖颈上伤痕密布,一路蜿蜒至领口,几乎可以想象到被衣服遮住的地方是何等惨烈,整个人像是从血海里爬出来一样,身上的血腥气浓郁到令人毛骨悚然。
顾清嘉指节轻颤了一下,他是想报复她吗?又打算如何报复她?
他身上的伤,哪怕分给她一道,她都能疼得窜出大气层。
他一言不发,抱着她进入一处据点,径直上了二楼,踏入一间一盏灯都没有点的昏暗房间。
窗户狭窄而厚实,外界流转的灯火竭力穿透,也只透进些许微光,映在顾景和的面容上,愈发衬得他犹如鬼魅。
他走到角落,将她放在一张柔软的榻上,颈骨和脊椎一寸寸弯曲,俯下身,将她圈在身下。
顾清嘉眼见着他苍白得近乎死寂的面容缓缓逼近,心弦骤然绷紧。
她借着外头透进来的光亮,暗暗攥紧双拳,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他腰腹处逡巡,寻找他伤得最重的部位,欲找准时机狠捣他的伤处,借机脱身。
蓦地,他冰冷的指节扣住她的手腕,抬至头顶,用不知从何处摸出来的绸缎紧紧地捆缚住。
顾清嘉后背一寒,嗓音喑哑道:“你别冲动。你才领过罚,受了这么重的伤,若是再折磨残了我,你的下场只会更惨。”
顾景和一言不发,阴冷晦暗的眼眸死死黏在她身上,毒蛇吐信般舔舐过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她眼睫轻颤了一下,就在她以为他因受刑成了哑巴时,却见他缓缓张口,嗓音喑哑到近乎粗粝:“你骗我。”
她微微一怔,她骗他的次数多了,他说的是哪一次?
顾景和冷得刺骨的指节摩擦过她脖颈上的肌肤,激起一阵阵战栗。
“皇帝处置了欲刺杀你的宣威侯,龙涎香的气味是他身上的,对不对?他碰你了……他碰你了,他碰了哪里?”
他忽地埋首在她颈间,不住地嗅闻起来,略显粗重的吐息喷洒在她肌肤上,带来一阵细密的麻痒。
她只觉一股电流在尾椎骨处汇聚,轻喘了一声。
她没想到,都去刑房里走了两遭了,顾景和在意的竟是这件毫不重要的事。
但凡他要跟她清算她扣在他身上的那两口黑锅,她都还能勉强觉得他是个正常人。
她哑声道:“那是个巧合,宣威侯派刺客刺杀我,刚好撞见了皇帝,害他受伤,这才被皇帝惩治。皇帝受伤你总知道吧?你若不信我,大可以自己去查。”
“那裴玄衍呢?他有没有碰你?”顾景和嗓音幽冷。
顾清嘉心道那自然是碰了,师父帮她整理过头发,但顾景和一副只要她点头就要杀了她的模样,她怎么可能承认。
她摇了摇头:“没有。”
顾景和骤然抬起头,黑沉的眼眸锁死在她身上:“你总是不乖,总是骗我……我不会再信你。”
他冰冷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毒蛇般缠缚而上。
抚着抚着,他的眉眼蓦然柔和下来,嗓音低柔道:“别怕,我会很轻,不会痛的。”
下一瞬,他身形沉甸甸笼罩下来,俯首咬上了她的脖颈。
……
灯会上,裴玄衍不慎同顾清嘉失散,正要发出信号,唤护卫去寻,一转身,却见她挤开人群朝他这边走来了,脸上依旧戴着那个恶鬼面具。
他长舒了一口气。
“顾清嘉”走至他身边,低垂着眼眸,轻声道:“师父,我不小心把灯弄丢了。”
“无妨,为师再给你做一个便是。”裴玄衍嗓音清冽道。
忽地,他察觉到了什么,拢在袖中的指节陡然收紧,目光直直扫向眼前人。
为了觉察徒儿心情的变动,以免他在他毫无所觉的情况下轻生,他习惯性地体察他每句话的语气。
眼前人的声音像,语气也像,却少了几分沉静,和潜藏着的一丝狡黠。
他不是徒儿。
他绝不会错认。
他拔出腰间刀柄,骤然逼近他,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寒声道:“我的弟子如今在哪里?你只有一次开口的机会。”
倏忽间,他听见——
【顾景和用红绸捆缚住顾清嘉的双手,将她按在窗前肆意摆弄。
顾清嘉被以各种难以启齿的姿势……双目失神,嘴角流下一缕涎液,连话都不会说了。
顾景和打开窗户,将她抱到窗沿上抵弄,附在她耳畔道:“这间屋子可是最显眼的,瞧,灯会上的人都在看你呢。”】
裴玄衍握刀的手猛地一颤,声音如同淬了冰:“说!不然我当场凌迟了你。”
刀光闪过,他削下一块他脖颈上的皮肉。
男人轻笑了一声,脖颈径直撞向了刀口,血花四溅。
人群中传来尖叫声,裴玄衍眉眼沉冷,察觉到男人还有气,召来护卫让他们审问,寒声吩咐其余人同他一起寻人。
最显眼的屋子……
他视线扫过整条街,最终定格在二楼的一间屋子上。
一路行至房门外,他还未破门而入,却听见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低吟,隐约夹杂着几声压抑着的泣音——
作者有话说:小顾你,每次扫黄都有你[黄心][黄心][捂脸偷看]
小裴老师这下真的要彻底破防了,不敢想他们打得会有多狠[墨镜]
打起来,打起来!
妹宝同意才会真的入,大家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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