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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分开


    甘浔本以为,跟赵持筠真正提出分开时,自己会格外脆弱,可能连话也说不完整。


    毕竟不只是简单的放手,她半个人都要被剜出去一块,然后用更长的时间去疗愈。


    忘记这几个月的所有。


    也因为这样,很多次考虑到最后,都被她否决了。


    但当那一刻出现在她面前,她延续了她一贯的冷静。


    事后回想起来,不知道应该自豪还是难过。


    赵持筠始料未及,笑容的弧度僵了一下。


    似乎是感受到甘浔的阴阳,发觉甘浔情绪不好了。


    眼前是被琴音炉香装点过的纸醉金迷场,赵持筠穿一袭华丽又复古的长裙,礼服的赞助者是谁一看便知。


    连色系都相同,冷不丁看过去,跟李姝棠像穿了情侣装。


    赵持筠身姿绰约,风华万千,她没有被这袭华丽给吞进去,不仅驾驭住了,举手投足间,还像这个宴会厅是她的加冕仪式。


    她不久前告诉过甘浔,书法很好,下棋很好,教书育人她也喜欢并满足。但她是赵持筠,她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甘浔从来没有怀疑过,此时此刻也是。


    赵持筠没有发恼:“他应当不是那个目的,他不曾越界,我问过姝棠,也观察过,未曾看出那一层意思。”


    甘浔心想你能看出来个什么,你连李姝棠喜欢你都看不出来。不,也许是看出来了,但必须要装糊涂。


    “这样,你对李姝棠的事一直都很关心。”


    关心她支不支持女同,是不是真的喜欢尹哲,尹尚文对她有没有意思。


    赵持筠停了停,声音更轻,却带着些沉意,“为何突然与我闹性子,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她指的说好,是她说了今晚会忙一些,如果顾不上甘浔,让甘浔自己安静待着,找些乐子。


    她觉得甘浔的不开心,只是因为被冷落了。


    “我没有跟你闹。是谁突然过来,指责我跟别人相亲。”


    赵持筠诧然:“哪里指责了,我只是想来跟你说几句话,开了个玩笑。”


    甘浔没有很给面子,依旧不满:“不好笑。”


    李姝棠过来,站得离甘浔更近些,像站在赵持筠前面,替赵持筠解围一般,“晚宴快要开始了,去入座吧。”


    “甘先生在找你。”


    她对甘浔说。


    甘浔看得出来,赵持筠还想安抚她几句,但李姝棠在,又不好说话,她不肯局僵在这里,就直接走开了。


    “她怎么了?”李姝棠问。


    赵持筠迟疑后缓声揽责道:“我说话过了头。”


    “不管怎么样,在这种场合下同你闹不愉快,真是登……”


    她的判词在赵持筠沉沉看过来的目光中断掉了。


    诚恳地点头示意,抱歉道,“我只是不想你的情绪受他影响,等晚宴跟拍卖结束,你回去跟她好好聊聊。”


    “兴许是你今晚冷落了她,她闹一闹让你关注。”


    “尹尚文为何要加她?”


    “这我如何晓得?年岁相仿,甘浔又漂亮,他动心也不奇怪。”


    赵持筠只听见一句“漂亮”,点了点头后,“你转告他,甘浔是我女友,让他不要动不该有的心思。”


    李姝棠静了片刻,面色转了又转,最终低眸笑道:“持筠,你就别为难我了,这样的话我怎么好说。甘浔若不喜欢他,拒绝就是了,尚文不会死缠烂打。”


    甘浔没走几步就看见甘骅,对方也直直朝她走来。


    “你这身穿得清雅端庄,又继承了我的高个子,好看,只是怎么没佩戴首饰?”


    他想说甘浔像他,又不想在这种场合里说,于是说了句甘浔不爱听的废话。


    甘浔心情不好,烦躁,“没钱,让你老婆送我一套。”


    她很少直接讨要财物,甘骅可能不习惯,像被定了一下,干笑道:“我做不了她的主。”


    “你如今跟……”


    “什么话,直接说,别绕圈子了。”


    “好。我刚才看见尚文他一直跟着你,你们聊得如何?”


    甘浔火气蹿上来,声音也没控制住:“甘骅你现在是改行做狗仔了,请你来是让你做月老给人配对的吗?”


    周边的人忽然看过来,虽然不多,但甘骅的脸色还是变得很难堪,几乎想要打人。


    甘浔不在乎,远远的,她看见赵持筠投过来的担忧的目光,似乎很怕她不懂事,在这里大吵大闹,丢脸。


    她不会。


    她甚至不会提前离场。


    来之前她就预想过心情,既然来了,不管怎么样都坚持到底,否则赵持筠也没心思再继续下去。


    她都知道,所以她不会掉链子。


    拍卖环节,拍品五花八门,有一些值钱的东西。


    金额追起来后,甘浔一点波澜都没有,好像她的游戏账号,数字大了就没有感觉了。


    更多的是文艺界人士们切题的私人作品,有新有旧,赵持筠出了两幅新作的字与画。


    甘浔无法确切地欣赏书画艺术,但她看得出漂亮,好看,向她求作品的人也从来不少。


    她永远为赵持筠感到骄傲。


    甘浔没有实力和心情参与,就看着李姝棠与人竞争,花高价拍下了那副画。


    至于字,被甘骅拍去了。


    在甘浔凝神看去时,赵持筠骤然转头,在人群中寻找她。


    美目流转,情意无限。


    甘浔猝不及防,有些木木地盯着她,没传达出情绪,同样的,也失去了接受情绪的能力。


    直到李姝棠跟赵持筠说话,打断了这次对望。


    甘浔慢慢感到后悔,因为她还是看出来,赵持筠没有不悦,反而还很关心她的情绪。


    刚才不该忍不住地发泄。


    如果散场后,她心情有转好一点,她会跟赵持筠好好地谈一谈,她们很久没有敞开心扉了。


    应该说是她没有,赵持筠还是会跟她说很多。


    她没有等到。


    不是因为她心情没有转好,而是因为一场意外。


    活动散场之后,宾客离开了大半,而李姝棠遇到意外。


    甘浔在外等了很久,只听到里面一声巨响,之后声音变得乱乱的,她担心地往里走时,接到赵持筠打来的电话。


    “室内的灯落下来,险些砸中姝棠,她伤得不重,但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你有没有事?”


    “我没有,离我很远。”


    甘浔松了口气,询问这通电话的意思:“你要陪着她吗?”


    “嗯,她有刮伤,又晕了,我不放心其他人陪同处理。她若醒来看不见熟悉的人,会不安的。”


    赵持筠好像在解释。


    于情于理,这都是应该的。


    她在兵荒马乱里还顾得上温声哄甘浔:“我知道你今晚心情不好,等这边忙完了,回去我们好好谈一谈好吗?”


    甘浔想说很多话,比如她是醒来看不见你,就会难过对吗?


    不过最终只说了好,去车库取了车离开。


    凌晨赵持筠发来一些报备。


    医生说李姝棠大体无碍,只是疲劳加惊吓过度才晕,灯的碎片飞溅,但伤口都不深。


    李姝棠醒了,又睡过去。


    甘浔只能说,没事就好。


    直到隔日十点半,她才说在回来的路上。


    她风尘仆仆到家的时候,甘浔正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玩游戏,赵持筠到她面前,她的当局还没有结束。


    赵持筠风蹲下来,等了一会,见甘浔很投入,就让她玩,说自己需要洗个澡。


    甘浔淡声说好,说午餐点了,在路上。


    洗完澡后,赵持筠的疲惫消下去一些,她走到还在玩游戏的甘浔身边,坐下来说:“洗澡的时候差点睡过去。”


    甘浔换成了消消乐之类的游戏,不怎么费脑子又能打发时间跟思绪的类型,她听了一下,抬头,看见赵持筠眼睛里的红血丝。


    “你吓坏了吧?”


    赵持筠心有余悸点了点头。


    还好李姝棠没有出事,甘浔也后怕。


    她没见过赵持筠如此疲倦的模样,“你不如先睡一会。”


    赵持筠没动,“你在生我的气?”


    她靠近,声音软了几分,“还在?”


    周身散发着新鲜的由热水烫过后残存的沐浴露香气,甘浔也想心软的,但是还是说出口:“对的。”


    “可是因为昨晚忽略了你,又事发突然地陪她走了?”


    赵持筠全都知道:“是我不对,没有两全。”


    赵持筠平时有各种脾气,但她一向会察言观色,甘浔真正不开心的时候,她都很会顺毛。


    “不全是。”


    甘浔坦言:“我不喜欢你与她走得太近。”


    “因她曾对你出言不逊?”


    甘浔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得很无奈,“你怎么笨笨的?你不是自诩聪慧过人?”


    她没为难人家猜,她亮明自己的肚量,“因为你喜欢过她,我耿耿于怀,就像岑向蕊来联系我的时候,你也不淡定。”


    赵持筠无言了一会,“可我也知道,过去的都过去了。”


    “你的过去,真过去了吗?”


    “过去了。只是这段时间我不得不多见她,往后步入正轨,无论你喜不喜欢都会见得少。”


    “不一定。她刚找到你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你对她的陌生,还有怨气。但是她变了,她现在对你很好,你们俩咱在一起时,我明显感觉,我像那个外人。”


    “怎么会?”


    赵持筠否决,看见甘浔全然不听她解释的表情,整晚的疲惫跟恐惧都散出来。


    她本可以在那边休息的,但知道甘浔在等她,而且不高兴,所以再累她也赶回来了。


    可是没有安抚只有教训。


    过去,她从没有好声好气地哄过一个人,今天却一直被冷脸对待。


    她恼火:“甘浔,她的事情我们谈过许多次了,难道我说千遍万遍,你都听不进去?”


    “我还要如何待你,爱你,才能让你满意高兴?”


    甘浔摇了摇头。


    吞咽了一下,她又想了一个晚上,她开口,平静冷淡:“赵持筠,我们分开吧。”


    “你说什么?”


    第112章 不过如此


    空气凝固。


    太具体的日常,会被稀释,淡薄得结构性都不稳定。


    相反,遥远的即将失去的过往,像被镌刻在碑上,清晰到闭上眼睛也能记清楚每一个转折。


    秋冬天气好还是坏,甘浔都没有太有记忆点,她不畏冷,连穿衣都不需要太顾忌温度。


    开车上下班以后,更是感觉不到季节。


    有时候烦堵车,才去坐地铁。


    地铁里更暖,人味充斥着,难闻。


    她觉得人的味道越来越难闻了,读书的时候,挤地铁,她每次的心情都还不错,现在就不是很有耐心,也总是被熏到。


    可能不是因为别人变了。


    她给赵持筠买了几件昂贵的冬衣,赵持筠穿得不多。


    去上班或者有别的活动时,还是会穿更轻薄的外套,看上去体面端庄又漂亮,哪怕甘浔有时候摸到她手指冰凉。


    甘浔说她,学什么都快,学现代人死要面子的坏习惯学得也快。


    好在赵持筠出入的地方暖气都多,她没有特别多的户外爱好,甘浔也就不怎么管她。


    不着凉就好了。


    可是一整个秋冬,甘浔回想起来,都没有可以抛锚下去的记忆点。


    她很怀念几个月之前。


    说怀念夏天好像很庸俗,可如果她跟赵持筠初见在冬日,在盛春,她照样会去怀念。


    怀念那晚初见,赵持筠惊慌不安又含笑应对的表情。


    想到台风暴雨天气,到了夜晚,家里沉寂,空气变得粘稠又暧昧,赵持筠怕打雷,对她是很大的吸引,但那个时候她什么也不敢想。


    想到十月份的时候,她们第一次去住酒店,从高楼的视野去看夕阳,赵持筠恐高,还是答应做她的女朋友。


    那天她的心情不算好,也不想赵持筠去探问她小时候的事情,好在赵持筠什么也没问。


    跟她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然后吻她。


    甘浔于是谈到了一个穿越者女友,她跟崔璨不开玩笑说,如果死掉,墓碑上一定写上,这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假如到时候甘骅没走,顺便把他气走也是一箭双雕的事情。


    最后思绪回到了这一刻,她自己都有一点恍惚跟失神,可能是一夜没睡好,她的反应也慢了。


    看见赵持筠蹙眉又不可置信的样子,她在难过的同时,还是把话彻底说出来:


    “我们俩的缘分,到这里就好了,我不想再提心吊胆地过怕你随时离开的生活。我就当你已经离开,你可以从这里搬出去了。”


    去更舒适一点的地方住,接触更好的环境。


    赵持筠怒目而视:“甘浔!”


    她声音大,像认为甘浔在说梦话,于是想让甘浔快点清醒过来。


    耳朵有一点痛。


    甘浔看上去不为所动,话也很无情,“我不喜欢夜不归宿的女朋友,也不喜欢我们现在的生活,我们已经不同频了,你有没有发现?我想,你可以去跟你同频的人在一起。”


    “夜不归宿是因为她受伤了,又受到惊吓。她不像我,有你倾听我所有的话语,她孤苦无依,才依赖我一些。你的朋友生病需要你帮忙,你会不去吗?”


    “她难道只有你?她的家人,她的未婚夫呢,都没有去?”


    “是去了,可那些家人有善有恶,今晚的意外都未必是真的意外,想她消失的人不在少数。况且养父母又没有把她抚养成人,不过照顾她几个月,算不得家人,未婚夫安排的也不是她喜欢的,她怎会信赖。”


    话音刚落。


    她自己也怔住了。


    甘浔在她说到一半时已经笑出来,“是,你终于说出来了,原来你也一直认为,只认识几个月,什么关系都算不得真的,也不值得信赖。”


    “哪怕养父母把她当女儿,给她钱权地位,遗嘱里都要加上她。但在她心里,这些只是权宜之计,她不在乎,这些人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未婚夫也是暂时的。她利用他们,还要防着他们。”


    “你们镜国人都这么……清醒会算计吗?”


    赵持筠没有沐发,但刚洗完澡,发尾是湿的,她将头发都放到一边。


    靠近甘浔的这边,能看得见修长雪白的脖子,和紧咬住的牙关。


    她穿了一套薄的冬款睡衣,偏浓郁的暗红色调,看上去像新婚时候才会穿的,不过她穿红色从来不违和。


    她应该是打算洗完澡就好好睡一觉,现在不知道是冷还是无助,就将膝盖抱在一起,背靠沙发,艰难地开口:“你就这么想我跟她?”


    甘浔沉默。


    难听的话说太多,就没意思了,也很虚假刻意。


    “既然你一向这样想,认为我在利用算计你的感情,从没有当真过,你早该让我离开你的屋子。”


    她的眼睛更红了一些,不仅有血丝,还多了很多珠光与起伏。


    “我相信你对我有感情,那是因为在新的世界,李姝棠又不在,你在这里最信赖我。”


    “可是你做郡主时候都没追到的人重新出现了,体贴又备至,能满足你的所有需求,不像从前高冷迂腐,拿礼法规矩束缚你,又愿意围着你,你为什么不肯大大方方地去过你曾经想要的生活。”


    “你不要胡言乱语了,甘浔,若你厌弃了我大可以直说,我绝不死缠烂打。何必给我跟她泼脏水,我曾经想要的生活你怎知,何况她有未婚夫!”


    “有就重要吗?你刚刚还说,她不爱人家,那就不作数,你不是都已经打探清楚了吗?”


    赵持筠启唇,但没有说出话。


    “你离开这里,她再想办法离开她的未婚夫,就是了。”


    甘浔又想到:“还不一定会待多久呢,也许过两天你们就消失了。”


    “何故曲解我!她过去现在都有未婚夫,从来就不是……”


    “不去问问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要一厢情愿把她咬死在直女的身份上。还是你不敢问,更享受这种心照不宣的暧昧,好过她拒绝你以后再疏远你。”


    赵持筠再难忍耐,抓住甘浔肩上的衣服,扬声问她:“我在享受吗,对你对她我说得不够清楚?”


    “是她没有明说,你怕她还恐同,怕她生气,也没有再提。如果她说喜欢你,恐怕你早就不会跟我在一起了。”


    “本来,我也就像个平替。是因为你刚好倒霉,落在我家里,我才趁虚而入地诱骗你跟我在一起。她是这样认为的,对吧?”


    “也许事实也是。”


    赵持筠死死地瞪着她,落了一滴泪,只有一滴,从眸子里滑落出来,落在她衣袖里。


    她没有去擦拭,眼睛模糊了几分,却还是盯着甘浔不放。


    她松开甘浔的衣服,点了点头,如梦初醒。


    “今天的这几句疯话,你想了不止一次了吧。都说出来好过多了。”


    “你早该说出来!早该在她第一次站在我们面前时,你就说出来。”


    “我是早就想说的,今天也不晚。”


    赵持筠这次有了笑的余力,眼泪跟着笑容一齐掉落:“我听清了,原来我在你心中不过如此。”


    “你对我的爱与信任也不过如此。”


    “我也不过如此,恶劣又刻薄,还偷听过你跟她聊天,哪怕你对她说你喜欢我,我也觉得你在故意气她。你看我这样心胸狭隘,我不适合你,持筠,我们分手吧。”


    甘浔都不再看她了,低着头,努力保持理智地说,“以后,如果你还需要我为你做什么,我们可以有往来,做朋友也好。就是不要做恋人,住在一起了。”


    “可笑,鬼要跟你做朋友!”


    赵持筠含泪的眸子冷而怨地剜了她一眼,在一连串的眼泪掉下来前,独自回到房间去。


    甘浔从开始表达,心口就被钝器砸,疼得她手脚都没有力气,缓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刚才不是预演,不是她一个人的幻想,她覆水难收地把话说了出去。


    很多话是她想过并当真的,还有她想过但知道自己在赌气而已,当场就否决的。


    为什么都要说出来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这样分得快一点。


    不用打情骂俏,缠缠绵绵,好像她只是在闹脾气,故意找存在感,让赵持筠来认错,来哄她,保证以后不会如何如何了。


    她不想得到那些,她不想赵持筠那么辛苦地迁就。


    所以两个月来她都没有提过,直到想明白了,提出就是结束。


    午餐到了,接到电话,她费力地站起来,去门口拿回来放餐桌上。


    然后往房间方向走。


    站在两个房间中央,她静声听了很久,没有听到赵持筠的动静。


    哭声或是收拾行李的声音都没有。


    她心存奢望地想,赵持筠如果没有很难过,反而释然解脱了,现在先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那就好了。


    她曾经希望赵持筠很爱她,现在又希望赵持筠不要那么爱她了。


    回到房间,她躺下。


    脑海里不断闪过这两个月来跟赵持筠在一起的幸福事。


    其实还是很多,只不过每次李姝棠相关的话题出现,都会挤压这些的储存空间。


    当她把最难听的话说出去后,才像深度清理了垃圾,于是美好的记忆再度回来,放在那里。


    她想到跨年夜的那束红色玫瑰花,上面有玫瑰的馥郁跟雪夜的清冷,赵持筠的唇也是。


    她对甘浔说去年冬日,她常常在院里折梅,送去母亲的房间里,今年母亲看到梅花,一定想到她。


    又说,如果可以托梦回去就好了,告诉母亲,不要记挂,她现在过得还很不错呢。


    甘浔开心了很久。


    赵持筠那么骄傲的人,听了恶意的诋毁,发现她是如此糟糕的恋人,应该不会再理她了。


    休息后,应该会很快离开,说不定还要恨她一段时间。


    当甘浔用冷水洗着脸时,赵持筠开了门,出现在她面前。


    眼睛肿了一些,表情看不出端倪,换了身即将出门的衣服。


    深色的高领打底让她看上去矜贵而冷艳。


    手上搭着一件棕色大衣。


    她面无表情地看甘浔,似乎在想告别词。


    第113章 焚烧


    甘浔做好了心理准备。


    并感到抱歉,在总是这么得体的赵持筠面前,她们离别的方式还是不得体。


    也要说完难听的话,做始乱终弃的事,把承诺炼化,像液体燃料一样倒在彼此的身上,再一起焚烧殆尽。


    痛不痛不是紧要的事,能不能烧干净才最紧要。


    赵持筠那双含情又藏威的眸子没了昔日的光彩,疲惫掩饰不了,看她夜里发的那些消息,她应该一夜没睡。


    照顾李姝棠她很尽心。


    甘浔想,她从小到大都没照顾过什么人,但怎么付出还是知道的,李姝棠应该很高兴。


    李姝棠睁眼看见她,哪怕有恐惧跟疼痛,不安应该会少很多,她在那个刹那该有多幸福。


    才能在清醒后又沉沉睡去,直到今天上午,才舍得放人。


    赵持筠在甘浔准备好的等待下说:“我今天还没吃饭。”


    甘浔木讷地看她,她的声音像哭了很久之后的沙哑,只希望不是感冒。


    赵持筠心情不好的时候耐心也不足,眉梢拧起,不悦问:“没听见吗,我今天还没吃饭。”


    甘浔这遍听进去了:“饭在餐桌上。”


    “去摆出来。”她吩咐。


    甘浔怔怔地看着她,因为被使唤惯了,心里诧异,动作上也没见抗拒,就径直去到餐桌。


    低着头,拆包装。


    期间赵持筠洗了一边手,将准备出门穿的外套随手往椅背上一搭,坐下,盯着她看。


    甘浔没去对视,把餐盒一一摆在桌子上。


    她点外卖时没心情挑选,这是赵持筠喜欢的粤餐厅,常常在推荐的前三,她就习惯性点了。


    她摸了下碗底说:“凉了,我再去热热。”


    店里用了保温的袋子,但是放了这么久,只剩一点温热,吃到嘴里肯定是冷的了。


    赵持筠拆开餐具袋:“无妨,随便吃几口就行。”


    甘浔很快就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吃完,她就会离开。


    于是也没再啰嗦什么,坐了下来。


    赵持筠斯文而安静地吃了几口,见甘浔不动,语气又有些不高兴,“吃啊。”


    甘浔没有胃口,但不想她扫兴,只好跟着动筷子。


    嚼蜡一样,一点都吃不下去。


    赵持筠的食欲也没有很好,似乎只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才会在这么难堪的时候,也要过来跟她一起吃近乎凉掉的午餐。


    很多时候,赵持筠都比甘浔想的要坚强很多。


    无论是被迫出现和留在她家的时候,还是被她赶走的当下。


    好在,以后有李姝棠照顾,甘浔没有很担心。


    李姝棠这个人内在没表面上那么好看*,做事目的性强,高高在上得比郡主都腕大。


    人品甘浔不去揣测,赵持筠不是傻子,以赵持筠被她拒绝都认为她人还可以的角度来推断,起码她在赵持筠面前是正面的,任何时候都没有过坏心思。


    这就够了,人无完人。


    就像甘骅对她对她奶奶爷爷都差劲,但对现任妻子还不错,自诩历经千辛万苦遇到了真爱。


    甘浔发散出去很多。


    吃得胃里也冷下来,甘浔见她放下筷子,把餐桌收拾了。


    赵持筠一如既往,端坐着看她忙碌,等她收拾好,站在那里不知道干什么时才开口。


    “甘浔,我给你个机会,你收回刚才的气话。”


    “我既往不咎,我们可以再聊一次。”


    她语气很傲气。


    似乎还是那个不可一世,会大声喊放肆,威胁要抄别人家的腐朽阶级代表。


    她的表情跟话语就像这是她郡主大人的恩典,甘浔就应该磕头谢恩。


    如果不是她绷直的背和紧握的手出卖她的话。


    赵持筠留了些指甲,有时候会把甘浔刮伤,她握得这样紧,手心肯定很疼,也会留印子。


    甘浔知道,她很努力了。


    她努力克服了她的骄傲,她的怒气还有委屈,慷慨地给了不会谈恋爱的甘浔一张免死劵。


    这是她做过最傻的事情。


    怎么可能呢,说出去的话就收不回,芥蒂一旦存在,就没有缓和的余地。


    今天好了,明天也会复发。


    甘浔的倦怠跟退意不会消失,赵持筠今天遭受的指责与失望也不会消失。


    甘浔很努力才没有去把她的拳头掰开,让她不要那么紧张。


    “我不会收回的,那些我想过很多次了,好不容易才找机会都说给你听。”


    赵持筠终于装不下去若无其事,再难保持端坐的姿态,推开椅子站起来。


    表情再次隐隐含怒,因为甘浔不识好歹。


    “你在告诉我,那些并非气话,是你的肺腑之言,是吗?”


    甘浔沉默。


    “好一个找机会说给我听,你就一直那样想我?”


    “还是我更应该问你,你从何时开始,不再喜欢我了?”


    甘浔猛地抬起眼,不过没有做无意义的解释,所以看上去只是被戳中心事才有所触动。


    赵持筠似乎当她承认了,试探出了最不想要的答案,忍不住再确认一遍:“你不再心仪我了?”


    她连着问下来,甘浔一句话也说不出,从她要求吃午饭,到现在的发问,都在甘浔的意料之外。


    她只能想到李姝棠的话,赵持筠把情意看得很重。


    如果甘浔不提,她怎么都不会提出分开的话。


    可是甘浔不能仗着这一点,就装作看不见她的勉强吧。


    何况,甘浔实实在在地感受到李姝棠对赵持筠的重要性。


    即便没有她说的那么粘稠,总归,也很隐晦。


    她狠下心,“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


    “你说过了。”


    赵持筠讥讽地质询:“你的话有几句真几句假,我们前天晚上还做过,是你要的,做完你跟我说,你爱我。”


    “可是做的时候,我都在想,你的脑海里会不会突然出现别人。”


    赵持筠骤然抬起了手,甘浔下意识闭上了眼。


    预期的疼痛与掌声都没出现,甘浔睁眼,看见赵持筠的手停在了她们之间。


    脸颊被她气得发红,眼睛里又有了泪光。


    她也快要装不下去了,快要崩溃,原来赶走一个人比她想得难那么多,她都没经历过。


    她知道自己的可恶,她也很反感自己,于是问:“你想打我吗,可以的。”


    赵持筠没有骂她,也没打算打她,缓缓放下了手,把掌心摊在甘浔刚擦干净的桌面上。


    冰冰凉凉。


    她压着情绪,勉强而坚持地把话说完整:“怎会对你动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如今对我再无情,我也欠你半条命。”


    她说完就离开了,把门扔在了身后,一声刺耳的响。


    甘浔保持着背对门口的姿势站了很久,久到腿开始麻。


    对,自己就是无情的人。


    因为她习惯了,习惯了不给别人添情感麻烦,独立生活。


    她弯腰揉了揉腿,慢吞吞地坐在赵持筠坐过的餐椅上。


    反思,节奏把握得太差了。


    操之过急了,怎么都应该让赵持筠吃完饭,睡一觉的对吧,这些事什么时候不能说呢。


    怎么能在她一回家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吵。


    可是她也没有全部揽责。


    只能怪李姝棠。


    如果没有李姝棠这一出,她应该能忍一段时间。


    起码,过了除夕?


    除夕明明很近了,明明好不容易,她会有个属于她的家人,陪她一起感受现代已经淡得快没有的年味了。


    算了。


    她把赵持筠没喝完的那半杯水给喝光。


    赵持筠离开之后一连几天,都没有再回来,也没有联系甘浔。


    甘浔也不意外,赵持筠平时再怎么和煦,骨子里都有被熏陶出来的尊贵和矜持,那天甘浔近乎羞辱的话,足以让她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甘浔虽然觉得赵持筠太好,值得过更好的生活,但脑海里也没有谁配不配得上谁这种话。


    她还是坚信人人平等,只是她不想对方向下迁就。


    找不到原本的郡主体验卡就够无助了,何不让她肆意些,去追求她想要的。


    两个人的事再小不过,这几天里,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赵持筠很负责任,连书苑的课都没落下,依然会按时上课。


    甘浔猜想,李姝棠可能在养身体,一定会交代司机送她。


    这几天赵持筠会住在很漂亮的房间里,她之前就知道了,李姝棠的家中有特意留给赵持筠的房间。


    是赵持筠无意间说漏嘴的,说到古琴,提到琴室与家装,她便不小心聊到她的屋子如何。


    可能赵持筠没有刻意掩饰,对甘浔的不满被看出来,分手的事还是不胫而走。


    崔璨的电话打进来时,甘浔正在公司,她走到茶水间去接。


    问:“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崔璨发出电闪雷鸣的噪音。


    “连我都瞒着,你行。你为什么跟持筠提分手?甘浔,你是不是有病啊?”


    “她跟你说了?”


    “她说你把她甩了,你真是好样的。”


    甘浔一听“甩”这种话就不是赵持筠的用词,崔璨翻译过度。


    “我提,总比人家提好,我被你骂,总比被你安慰好。”


    “你从哪摘抄的渣女语录?你告诉我,是不是就因为李姝棠那件事?我们不是聊过吗,你说你知道她很爱你,说白月光不足为惧,你不是也说不管怎么样,你都会谈到她离开这里吗?”


    “可是太累了。”


    甘浔茫然地解释:“我太累了。”


    “我有反悔的权力。”


    崔璨什么不知道,她没有跟朋友同步那些狼狈的经历。


    甘浔失神落魄的发呆,直到同事过来倒水,小心翼翼地问她这几天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


    她想了想,又说:“我的猫走丢了。”


    以后不急着回家。


    加班加多久都没关系,睡在公司也可以,每天聚餐、团建也无所谓,出差也能安排她。


    第114章 没那么爱了


    甘浔下了班回到家,看见两个黑衣人杵在她家门口。


    崔璨跟唐思藤穿着同款同色的衣服,表情沉重地齐齐朝她看来,好像来开追悼会了。


    甘浔脚步停了一下,原本没有表情的脸带了点疑惑,走到她们中间,将指纹按上去。


    “我家的密码,你不是知道吗?”她看向崔璨。


    崔璨说:“怕你不方便。”


    唐思藤温声解释:“没事,我们路过,才刚到而已。”


    崔璨首先观察甘浔,人很正常,没有任何自暴自弃的迹象,因为冬天不常晒太阳,还闷得更白了,跟赵持筠一样,亮得让人妒忌。


    也许是她先入为主的错觉,人似乎瘦了很多,进家脱下外衣后,宽松的毛衣领口里,一截纤长的脖子收在锁骨上。


    家里仍旧一尘不染,哪怕她们是突然到访,也没有凌乱的迹象。


    跟崔璨想象中的“不方便”完全不同。


    她还以为甘浔嘴硬,实际上过得一团糟会无心整理,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全是酒瓶跟垃圾——她没有骂自己的意思。


    甘浔情绪冷静,除了反应迟缓一点,看上去不像失恋的人。


    崔璨一直佩服她的稳,从初中跟她认识开始,她常常有,甘浔的人生给她过一天,她都要发疯的想法。


    现在对她管理情绪的能力更有了具象化的佩服,心里想着,可能先说分手的人就这点好。


    早就准备好撤离了,规划过时机,衡量过痛楚,一切都在计划内。


    她问甘浔:“想去喝酒吗?晚上在家干嘛,找个地方玩玩好了。”


    她不觉得甘浔这状态就是好了。


    情绪稳定的人,在某种意义上更让人不放心。


    甘浔慢吞吞地笑了一下,“别闹了,我的酒量还用去外面喝吗,你要想灌醉我买瓶啤酒上来就好了。你们俩坐,我给你们倒杯水。”


    崔璨补充:“起码沏杯热茶吧。”


    “好,热茶。”甘浔的声音没有波澜,进了厨房。


    崔璨跟唐思藤对视一眼。


    甘浔打开赵持筠专门储藏茶叶的柜子,看见了各种茶,有便宜的,也有据说价值很贵,寻常人买不到的。


    不用猜都知道谁给的。


    甘浔从昂贵的茶叶里拿了一款冲泡起来不麻烦的,也没心思按赵持筠的步骤来,加了热水就端出去。


    把茶水放在两人面前,唐思藤一闻,就说是好茶。


    甘浔开起玩笑:“不是我的,我偷一点招待二位贵客。”


    反正,这些赵持筠也不会要了。


    崔璨直接戳破:“睹物思人了又。”


    甘浔没有否认,若无其事,“她呢,还好吗?”


    “挺好的。”


    崔璨吹着茶水说:“跟你一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所以她跟我说的时候,我很震惊,一开始都不相信,后来就有点恐慌。”


    “我分手,你有什么可恐慌的?”


    “我怕她撂挑子不干了。”


    “……”甘浔无话可说,也没表情可做。


    “你说我以后怎么办,晓熙现在又不怎么管书苑了,持筠再退出,全靠我一个人苦苦支撑,我损失了两员大将,跟离了婚一个人抚养孩子的母亲有什么区别。”


    甘浔心里想着赵持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的状态,觉得自己那天的话虽然过分,可能也好,起码赵持筠的遗憾会少,厌恶会多些。


    她不用为那天的每一句话感到后悔了。


    她没什么精神地应付,“说的很严重的样子。”


    “可不严重吗?还都是因为你。”


    “都是?”


    “我怀疑蓝晓熙是因为你跟赵持筠恋爱,不理她,她心灰意冷才不想待在书苑了。


    赵持筠又因为跟你分手,说不定看我也不痛快,说不定哪天就不干了。


    你说是不是都因为你,我的损失你赔不起,我不管,你去想办法和好。”


    甘浔瞠目结舌了一会,“我以为你来是安慰我。”


    唐思藤品了两口茶:“我也以为。”


    “结果是心疼生意。”两个人异口同声。


    “我也想安慰你,你跟我说说噻,为什么突然就分手?”


    崔璨终于说到了重要的话题。


    甘浔不是很想说,她的倾诉欲最近不高,准确来说,是说话的兴致都不浓,这些天她没加入过闲谈。


    门铃是在这个时候被按响的。


    甘浔心里一紧,空空荡荡的胃部有了痉挛的感觉。


    崔璨问她点没点东西,她摇摇头,假装很平静地起身走向门口。


    暗暗地深呼吸一口,她把门打开。


    门外又站着两个人,这次是两名陌生的女性,客气礼貌地问,“请问是甘小姐吗?”


    甘浔心里的那点期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不安与焦虑。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甘小姐您好,我们接到安排,来取赵小姐的行李。”


    甘浔像跟她们有时差一样,反应很久以后才像听到一样,点了点头,让出路来。


    “不用换鞋了,直接进。”


    唐思藤站了起来,想看有没有能帮的,崔璨端着茶杯暖手,小声感慨:“来真的啊,这两个人。”


    她们按照赵持筠所给的物品清单,一一询问甘浔具体位置。


    于是在甘浔的帮助下,收走了一些重要书籍跟字画,还有那些李姝棠送的奢贵物品。


    至于甘浔给她买的衣物,成双成对购入的物品,都不在清单里。


    甘浔想的没错,那些茶叶果然不值得取,被丢给了她,以后可以招待很多次客人。


    两名收纳人员把现场照片拍下来,发给赵持筠,确定没有什么要补充之后,跟屋子里的人道别。


    崔璨边送客边拿起电视柜上的水晶奖杯,放进箱子里,“等等,优秀教师奖别忘了带,我亲手颁发的。”


    关了门,她提醒说:“就带了这么点走。”


    言下之意是只是短暂离开。


    甘浔觉得她一点都不了解那份清单的含金量,“就那些值得,别的她不需要了,以后还可以添。”


    崔璨安慰她:“别这么想,下次你们和好,她就回来了。”


    甘浔摇头,笃定道:“不会了,我们不会和好的。”


    崔璨不明所以,又觉得甘浔没谈过恋爱,才会把一次日常的争吵当成真正的离别。


    “有什么不会,你俩又没有一方出轨,没原则性错误在中间。”


    甘浔整个人都蔫下来,好像所有的精神气都跟那些被封装的物品一起被带走了,也没办法装出还不错的样子,开开玩笑来让朋友们放心。


    “每个人的原则都不一样,我有我不会继续的原则,也说了很过分很不应该的话,她不会原谅我的。”


    “什么话?”


    甘浔没有告知的打算。


    “好,隐私,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说?”


    甘浔还是不想说。


    酝酿了一会,“因为我没有觉得我们以后一定会幸福的信心了,或者按她的说法,没那么爱了吧。”


    “没那么爱了。”崔璨蹲在她面前,“你自己信你的话不?”


    甘浔坐在椅子上,单手压着胃,跟她对视。


    “你比我会谈恋爱,你应该知道,爱像一个储水池,不会无限加满。会蒸发,会供给,也会污染,如果消耗多于存储,就会干涸。”


    崔璨后来跟她说的话,她都没有听进去,无非是那些她早就劝过自己上百遍的台词。


    感情是不需要导师的,每个人有独家的参考文献。


    后来唐思藤就地取材,弄出一顿简餐,三个人吃了,甘浔胃部的不适才缓解。


    送走她们,甘浔发消息跟赵持筠说,东西已经取走了,如果还有需要的,可以再派人过来。


    消息显示发出去的时候,她舒了一口气。


    还好,赵持筠没立刻拉黑她。


    赵持筠没有回复她。


    这些天甘浔睡得不是很好,脑海里会反反复复想到那天,赵持筠滑落的眼泪,跟让她把话收回去的样子。


    不久后,甘浔的账户收到一笔钱。


    金额不多不少。


    短信发进来时她没细看,疑惑了一下,以为是哪笔项目奖金下来了,但应该不会有这么多。


    是岑向蕊的第二笔还款?有这么快吗,唐思藤刚才也没说。


    很快知道,这笔钱是赵持筠转给她的。


    赵持筠说,这是她这半年以来所有的积蓄,全都承了甘浔的恩情才有工作和换取酬劳的机会。


    现在都留给甘浔,以示报答。


    甘浔一遍一遍地看着那串数字,有零有整,看样子是全部。


    她发现赵持筠比她想的收入还要高,再加上甘浔总帮她置办跟结账,她的钱用得不多。


    甘浔反复阅读赵持筠那几句话,没有说客气话,没有说不要。


    发了个好的,收到。


    她不贪图这些钱,她一点都不需要。


    只是知道,这样的金额对以后可以去更好的地方学习、从事更多有意义工作的赵持筠来说,什么都不算。


    如果不收,赵持筠反而惦记着恩情没还。


    也好,就当被买断了情分。


    自此,净身出户的赵持筠就可以从她的世界里彻底退出了。


    甘浔在地上坐到凌晨,时间没了意义。


    还生出幻觉,赵持筠离开那天,没落下的那个巴掌,终于在几天以后,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感到一阵阵疼痛跟昏沉,眼泪好像进了嘴里,无法言喻的悲伤将她按在地板上。


    第115章 恨


    负责取物品的人把几个箱子放在房间时,赵持筠怔怔的。


    先说了句谢谢。


    “顺利吗?”她想起来问。


    助理高兴地说,“非常顺利,甘小姐没有为难我们,还帮我们收拾了,您看看是不是全了。”


    原本李总还额外交代,若是甘浔执意不肯配合,便打电话过来,由她亲自交涉。她们还以为会费口舌,没想到表明去意后,甘浔很大方地点了头。


    赵持筠听得没了表情,颔首,紧抿着唇,素日微扬的眼尾垂了下去。


    李姝棠坐在她房间的沙发上,刚开完一个会议。


    等人都退下去,也见赵持筠得了闲,不再埋头看书,才问她:“为何不早与我说?”


    这些天赵持筠就住在酒店,一个人,每天会抽时间去医院看李姝棠,有课就去上课。


    没课的时候,四处逛一逛,去看话剧跟电影,也会在咖啡厅看书。


    直到李姝棠发现她很久没有提甘浔的名字,又发现她没有让司机送她回甘浔的小区,而是来了酒店。


    于是李姝棠出现在这里。


    赵持筠从她出现开始,就没有笑意,表情淡漠,也无心交谈。


    翻看着精心打包的物品,赵持筠漫不经心地说:“我的情感关系,自己还没想明白,何故急着告诉你。你安心养伤就是,来做什么。”


    “持筠,还要想什么,一段关系,结束就罢了。这里不比镜国,名誉性命相连,无论她提还是你提,大家都有结束的权利,没有辜负任何人。”


    赵持筠拿起优秀教师奖杯,设计上没有多少新意,不过有她的名字,是个值得带走的,她写清单时居然忘了。


    倒是甘浔很细心。


    她想到刚才得到的回答,想象着甘浔热情地接待她们,并主动替她们打包的样子。一定是觉得,麻烦终于甩出去了。


    她心间哀伤,语气冷了几分,“罢不罢,都是我的事情。”


    李姝棠默了默,还是对她生不起气,“这些天你的情绪不好,我早该察觉,是我不好。不如我带你找个地方散散心,可好?”


    “不用了。”


    “我的伤已无大碍,该处理的事,我也让人去处理了。我有时间陪你,你不是喜欢看海吗,我领你去看更漂亮的海域。”她承诺,“往后你想去哪里都只要吩咐我一声。”


    赵持筠从奖杯下面拿出此前看了三分之一的床头读物,翻开,第九页有破损。


    那晚她在看书,甘浔洗过澡回来,跟她闹腾,结果不慎撕破了书角,她很生气,甘浔吓得给她作揖,直喊“郡主饶命”“草民该死”。


    她当即又被逗乐了,不过还是要求甘浔给她再买一本赔罪。


    随手翻了翻,从书页里隐约闻见家里的味道,比酒店的香氛令人安心。


    她侧了下身,看见身后不远处的李姝棠起了身,朝自己走来,“并非顾忌你的事,我没有同你旅行的心情。”


    李姝棠一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赵持筠继续检查自己的物品,想看除了自己要求带走的东西以外,有没有甘浔替她做主安排的物件。


    看过后,失望地发现,除了那个奖杯,一样也没有多的。一时觉得鼻子很酸,心情也变得更坏了,只想一个人待着。


    李姝棠几次三番想安抚她,得到的全是冷待,似乎自己出现在这里就不讨她的好。明明她的伤口还在疼,赵持筠却也不在意。


    她走到赵持筠身旁,静了静,温声问:“持筠,你在迁怒吗?”


    赵持筠眼也没抬,“有吗?”


    “有,想是与她吵了架,便朝我撒气。”


    说到这里,李姝棠含笑想,赵小郡主脾气大,这事不新鲜,从前常听她阿姐抱怨。


    也只有家人才能得到她肆无忌惮的脾气。而在此处,即便是冷脸的赵持筠,也会让她有放松跟安全的感觉。


    “我不曾撒气,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姝棠,我没有旅行的心情。”


    “也就是你们真的吵架了。”


    李姝棠听她默认,感到心疼,不太满意,“她竟敢与你吵。”


    随着她的话,赵持筠再次想到那天,用很难听的话羞辱她的甘浔,对她的眼泪和台阶都无动于衷,跟之前宠溺她的甘浔判若两人。


    就好像,是突然不爱她了,只剩下埋怨和猜忌。


    心中再次传来痛楚,疼得她几乎站立不住。


    心烦意乱,也就没了克制,语气微凛,“废话,有什么敢不敢,谁分手会不吵架。”


    近乎粗鲁的回话令李姝棠蹙眉,何曾被她这样对待过,一时暗暗难过。却也体谅她情绪差,没有去接话,兀自消受了。


    她也有些反应不过来,按说持筠跟甘浔分开,应当更依赖自己,可现在,对她的态度竟还不如此前。


    她在医院养伤时,持筠虽每日去看,陪她坐上一会,却也只像是点个卯,没几句贴心的话,动辄便不作声,发呆,想心事。她就觉得不对,今晚追过来是想安慰她,给她底气,她却不领情。


    李姝棠语气放得更宽和,“那既已取回了物品,便跟我回去。你住在我那,也好有个照应,我才能放心。”


    “不用了。”


    “住酒店不是长久之计,这里不能比家中。”


    赵持筠的声音更清晰缓慢,“不用了。”


    李姝棠无奈,觉得被碎片划伤过的几处伤口又疼了起来,她忍不住拿手去轻轻按住。


    “郡主,你今晚跟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不用了’,为何?”


    连她最初提议,让人去取回重要物品时,赵持筠也是说不用。


    后来不知怎的又想通了,点头,写了张清单给她。


    “我想自己清净清净。”赵持筠注意到她的动作,语气缓和,“你不舒服回去吧。”


    “家中无人烦扰你,我之后会去上班,每日只有你在。”


    “若有不合心意的地方,你尽管与我说,总不要拿自己来撒气,回去有话再说就是。”


    她听上去一片真心,赵持筠没了脾气。知道不应该,姝棠对她关切,还把她当郡主,她不应该因为失败的感情而去迁怒。


    另一方面,她却做不到。


    她很感激姝棠的出现,令她在这个世界里多了一份慰藉,这种慰藉与甘浔的爱不同。她说不出哪里不同,她只是认为自己应当靠近,结盟,无论能不能回镜国。


    可她也怨姝棠对甘浔说过的那些话,对甘浔的挑剔,对自己不合时宜的过度关心。


    仿佛只要没有那些,自己就能跟甘浔好好的,一直爱到她回镜国。


    她恨了甘浔足足七天。简直奇耻大辱,刀子般的话语,什么时候也没人敢跟她说。


    在第七天时,她才告诉崔璨,她跟甘浔已经没有关系了。


    “并非玩笑,我们恩断义绝了,用你们的话说,她把我甩了。”


    她要求自己每天去见李姝棠,不仅仅是对病人跟故交的责任心,每次见到李姝棠,她能感知到密密麻麻的疼痛,还有必须承认的懊恼。


    她凭什么觉得,她跟李姝棠能是特别的呢?


    哪怕她曾爱慕过李姝棠,哪怕李姝棠那样轻视甘浔,只因她们都是这里的新客,身世坎坷,未来无期,她便认为,甘浔理当理解包容她们之间的惺惺相惜。


    她怎能那样天真跟迟钝呢?


    她现在想到,很多个瞬间,甘浔强颜欢笑的表情,还有没变成怒气的失望,最终只是沉默。


    她为什么都忽略了,用了心吗?


    于是恨意连篇。


    既恨甘浔不该开始不说,不与她好好相谈,轻而易举地毁掉她们的诺言,将她们的感情贬得一无是处,将她的真情当凉薄,把她想成最恶劣的人。


    也恨自己。


    居然认为任何人对自己好,都是应该的,都是允许的,都是一辈子也不会失去的。


    她怨恨,痛苦,后悔。


    因此现在,她只想拒绝李姝棠。


    “我再想想。”


    “持筠,你是,还想跟她复合吗?”


    “等她来接你回家,可若她不想你离开,你以为今天这些东西,是怎么出现在你面前的。”


    她分析得很对,赵持筠笑了,自嘲:“你放心,我没那么傻。”


    甘浔早就铁了心让她走了。


    甘浔也不爱她了。


    花了一番力气打发走李姝棠后,她收到甘浔的消息。


    她任性又偏执地想做些什么,就把自己卡里的钱都转过去,看到甘浔那句“好的,收到”时,意识到她们彻底结束了。


    彻彻底底。


    给了甘浔很多机会,让她把话收回去,让她消气,最后一餐饭,上门搬东西走,转账汇款,还有这么多天没联系也没拉黑的微信。


    甘浔一次也没有把握住。


    于是她到现在终于明白,甘浔不是发脾气,不是赌气,是真的想断开。


    她几乎承受不住,却不能因为自己的痛苦,就随意断开跟这座世界的任何链接,书苑的课她要上,李姝棠的身体她也不能无所谓。


    就当,偿还李姝棠护她的情分。


    还到什么份上呢,女朋友都折进去,值得吗?


    她不知道。


    她一遍遍诘问自己,似乎是有答案的,可是心头乱七八糟的思想太多,她又看不清。


    李姝棠的身体伤势不是很严重,但心理惊吓不能轻易治愈,所以约了本市著名的心理医生,定期过去接受治疗。


    每一次,她都请求赵持筠陪她。


    她说,赵持筠在,她才能安心地接受别人的治疗。


    听到这样的话,从前赵持筠还会想,她在这里太缺乏安全感了,让人担心和想照顾。现在就忍不住挑剔,怎么以前不这么在意自己。


    成了普通朋友了,各自有过新的伴侣,又说出这些缠绵悱恻的话。


    不过也对,厄运总在洗牌。


    以前李姝棠身边有家人朋友还有将来的夫君,每一个都比爱慕她的赵持筠重要。


    这次,出来的李姝棠状态不错,看着心不在焉的赵持筠说:“你确定不要也跟医生聊聊?”


    “医生治不了我的病。”


    她反问李姝棠,“难道你就对医生敞开心扉了?”


    “那谁可以,我可以吗?”


    李姝棠半开玩笑。


    赵持筠笑说:“你更不可以了。”


    这话成了导火线,李姝棠的表情变了,她好像终于忍无可忍。“只是一个甘浔,你要为她消沉多久?”


    “只是一个甘浔?”


    赵持筠看着她,喃喃确认,“只是一个甘浔。”


    量词不对。


    “个”显得太轻了。


    “一山”或“一海”甘浔比较好,她做着无畏的咬文嚼字。


    上车之后,李姝棠又说,“持筠,你想好了吗,搬过来吧。”


    “你住酒店,我不能安心,那里鱼龙混杂。”


    “想好了,不必,姝棠。从我到这里开始,我便依附着甘浔,把她的家当我的家,可是如今我在这里的家已经没了。今后,我想自己照顾自己,不想再依附与你,又去住你家。”


    李姝棠笃定坚决:“我与她不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现下一切都是你的,你不该对我设界。”


    赵持筠感动又好笑,这话甘浔也说过。


    “你有你的家庭,这话你在这里不要与我说。”赵持筠看她,“日后回去了,再说不迟。”


    李姝棠挪开了眼,她就笑了一声,也嫌自己没意思,何必戳破呢。


    “你真不肯接受我为你布置的家,你之前不是说你喜欢吗,你可知我花了多少心思?”


    “我没有告诉你,我跟她分开的理由之一,便是她认为……我还喜欢你。”


    赵持筠不想司机听见,凑近她,轻声说了最后一句,表情带着已经否定的匪夷所思。


    “故而,罢了。”


    李姝棠不禁问:“真没有了吗?”


    赵持筠始料不及,愣了一下,拧眉,“看来我真应该好好反省。”


    第116章 “赵持筠”


    除夕,甘浔没有往年那么凄凉,收到了一众邀请。


    其中居然有甘骅。


    不真诚的邀请里,字里行间提到了赵持筠,好像不知道她们已经失联。


    消息真是不灵,混得很差。


    甘浔选择在崔璨家过,本来一个人过也没关系,但是崔璨不会放过她。


    崔璨最近常常到她家里叨扰,不是下厨就是要求甘浔下厨,也会约她出去玩,酒吧,球场。


    有时候在公园晒不可多得的太阳。


    像落叶一样随意地躺在餐布上,沐浴冬日的阳光,甘浔把眼睛遮住了,耳边是崔璨喋喋不休的话。


    她说甘浔,你不能再做*老鼠人了,睁眼看看蓝天。


    甘浔说我眼睛畏光你不知道吗。


    不多时,脸上多了支墨镜。


    这段时间,崔璨是最怕她心理出故障的人。


    这让甘浔很惭愧,在酒吧只喝了半杯就痛彻心扉地自省,跟她说,她之前分手的那段时间,自己都没怎么陪她。


    那时候赵持筠刚来,她又自顾不暇。


    崔璨笑眯眯说:“瞧你说的,还以为我跟你一样,我又没消极。我不是很快就看上唐思藤了嘛,忙着约会呢,你要陪我,我还嫌你碍事。”


    崔璨将她妈妈接来了,四位女士一道吃了晚餐,看了节目,说了很多的话。


    被问及情感状态时,崔璨比她更敏感,啧了一声她妈。


    反倒是喝了一点酒的甘浔坦率说:“刚分。”


    崔璨不爱谈论这个话题。


    刚知道的时候,她觉得是小打小闹,因为甘浔没有说,她是从赵持筠口里得知的,她见过甘浔很爱对方的样子,也见过赵持筠眼里只有甘浔的样子。


    相爱的人,分分合合都很正常。


    她也跟唐思藤闹过分手,本来甘浔还安慰她,她说完原因后,甘浔就一直笑,好像她在开世纪玩笑。


    甘浔最后不想安慰了,说再坚持坚持,自己需要律师,等借出去的钱都收回来再说。


    因此她也跟甘浔说,不能分,会影响她书苑的生意。甘浔还是笑。


    不过她知道甘浔笑不笑的跟心情关系不大。


    也跟赵持筠聊过,约了一起出去吃饭。


    问她最近住在哪里,如果状态累的话,课程告一段落后先好好休息,把个人问题理一理。


    赵持筠没有直接回她,只说会再考虑。


    后来崔璨常常看见李姝棠来接她,为她打伞开车门,崔璨像明白了,也就不多说了。


    当晚,她送出一些祝福语,甘浔没有扫兴地说谢谢。


    她让没有喝酒的妈妈送甘浔回家。


    是甘浔执意要回,她觉得除夕夜可以跟朋友一起吃饭,但是留下住宿就怪怪的。


    崔璨妈妈是个精力很好的阿姨,因为跟甘浔不算陌生,话也很多。


    路上,她说很满意唐思藤,比之前的靠谱,不仅跟她一个姓,性格好,工作体面,就像多了个优秀的女儿。


    又劝甘浔不气馁,长得这么漂亮,正缘孽缘不会少的。


    甘浔很少听到长辈说这种话,慢吞吞地笑起来。


    “你别笑啊,阿姨不开玩笑,你要指望年轻时候遇到的全是好的,那也很难。”


    她本人信各种玄学,日常开的车里也贴着一些不明觉厉的符纸,好像闭着眼睛开都能保平安。


    她问甘浔,之前推过去的那个大师后来怎么样了?


    甘浔有一点走神,加上喝了酒,听力跟脑力都迟钝。


    她想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搬家那次,怕赵持筠换了地方就回不去,所以特意问了一句。


    她说挺好的,后面没有需要,就没再联系了。


    “怎么会没需要,我是方方面面都需要。那位大师最神了,你可不要不信啊,这个世上说不清的事多了。”


    “我信的。”甘浔很认真地说。


    她见过太多难以解释的现象了,说到这里,又在想,不知道赵持筠什么时候就会跟李姝棠离开。她们参与度太高了,到时候突然消失了,自己也会在怀疑对象里面吧。


    下车时,甘浔跟崔璨妈妈道了谢,挥挥手,往回走。


    城市被限定的放烟花区域离她的小区有一段距离,此刻烟花的声响,遥远得像是幻听。


    甘浔没有抬头看的欲望。


    酒精让她更加不舒服,她迫切地想洗澡,躺进被子里,什么也不管地睡过去。


    睡过去就好了。


    走出电梯,感应灯刚好在亮着。


    她走到家门口,在深色的门前停了一下。


    就像回忆自己有没有落东西在车上那样,木木地定住了。


    然后才重新连线,开了换上新对联的门,走进家里。


    她第一时间开了灯,看了一遍昨天才大扫除过的客厅,整洁,但是有些清冷。


    手还搭在门把上,因为长时间没关上,电子门锁传来聒噪的提醒音。


    她索性反手把门开得更大一些,退出去,对着楼道轻喊了声:“赵持筠。”


    试探性的,也不确定。


    不过没多久,一道消瘦挺拔的人影从逃生通道的墙后缓缓踱出来。


    扬着头,面无表情地站在几步之外睨她。


    甘浔想揉眼睛,怀疑生出幻觉。不过也没什么好质疑的,毕竟她最近根本没有贴对联的心思。


    好像好久不见,甘浔感觉。


    算了算,其实就一个月,只不过隔了个年关。


    楼道很冷,甘浔想说,你怎么不自己先进去?指纹又没有删。


    又觉得这话太虚伪,太没必要,如果开门就看见赵持筠坐在她家里,她估计又不会这样想了。


    她没有时间考虑太多,看见赵持筠还是穿得很薄,只顾光鲜亮丽,站在外面一定很冷,于是问她:“你有没有事?”


    赵持筠听到这话,嘴唇抿紧,不多时启开,说有。


    甘浔见她说完又停住,只好说,先进家里再说。


    赵持筠便一步步走近了她,闻见味道,蹙眉问她,“你喝酒了?”


    “嗯,崔璨家里喝的。”


    “难受吗?”


    被问到心事,眼睛跟鼻子就很酸,情绪也有一点收不住。好在很快她就理解过来,赵持筠只是问她,喝了酒难受吗,没有问她心情的意思。“是有一点,也还好,高兴嘛。”


    “你没有喝吗?”


    赵持筠道:“喝的果汁。”


    “在李姝棠家里?”


    “在她养父母。”赵持筠轻声答。


    甘浔才发现自己问了句废话,有点后悔,就没再说话。不过见父母了,还挺好的。


    她不是个伟大的人,但不夸张地说,她希望赵持筠离开她后过上这种生活。


    赵持筠的拖鞋被她收了起来,她找出来,放在赵持筠脚边。


    赵持筠穿了一双精致的尖头高跟鞋,大衣里有好闻的香气,这些都跟酒精一起,令甘浔心跳加速。


    不知道是不适,还是紧张,或者是突然被勾起来的难过。


    对的,她在难过。


    赵持筠又做了发型,卷发的细节处跟之前有差别,之前为了美感染的那几缕灰白已经消失了。


    气质更为收敛,整个人很御,也很遥不可及。


    她换了鞋,径直去沙发前坐下。


    甘浔就忍着头疼,用她的杯子倒了热水,端过去给她暖手。


    想问,赵持筠在这么重要的夜晚跑到这里来,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又是怎么跟李姝棠沟通的。


    她想说,边界感很重要,既然以前自己会不开心,现在就别做这些事让李姝棠再不高兴了。


    她没力气说教,也不想赵持筠听了不悦。


    赵持筠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甘浔都听见了,她却没有接听,气定神闲地喝了两口热水。


    然后才在甘浔的目光下拿出来看了眼,挂断。


    敲字回复,将杂音阻隔。


    甘浔猜想着,可能李姝棠又在外面等她,或者跟她说过会就来接她了。时间不多。


    甘浔于是先开口:“春联,谢谢。”


    “不用谢,书苑发的。”


    甘浔笑了一下,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也许觉得这个行为有点好玩,特意拿着单位发的春联礼物来前任家里贴。


    她既头疼,又莫名焦灼,好像怕赵持筠的手机再次响起来。


    更不确定赵持筠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


    赵持筠还问:“春节什么安排?”


    “暂时没有。”


    甘浔有自驾出行的计划,不过她没有心情聊。


    赵持筠就不说了。


    “今天过来,是什么事,还有要取的东西吗?”


    甘浔主动推进度。


    赵持筠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又喝了口水,点头说:“是啊,还有。”


    果然是这样。


    刚才只是简单的寒暄,得知有重点以后,甘浔反而释然。


    释然中又纳闷,心想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值得除夕夜来拿。


    她忍着心间所有酸涩感受,力图做一名好的前任,“好,那你想要什么就去收。”


    “你会帮我吗?”


    甘浔以为她要拿走很多,又被刺痛,不过还是大方地说,“如果需要,我当然会帮你。”


    “甘浔,你真是菩萨心肠。”


    甘浔面颊发烫,听到了她话语里的讽刺,又无法抑制地想到上次见面,她们不体面的结束场景,哪个菩萨会那样说呢。


    赵持筠指着电视柜,“上次你自作主张,添了个奖杯给我。”


    甘浔说:“不是我,是崔璨放的,她当时也在,她没有跟你说?”


    赵持筠一怔,显然是没有。


    不过两个人都意识到,崔璨没有特意提到搬东西走这件事,是不想再把不开心的事情戳开。


    “原是这样,难怪只有奖杯,没有旁的东西想给我了。”


    甘浔心想,别的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普通的书啊衣服鞋子啊,什么都可以再买的,所以没有画蛇添足。


    不过这些话说出来会很矫情,她只说:“再有遗漏的,你随时来拿就是了。”


    “你多搬点走也好,年后我会重新找房子搬家的。”


    她说完,看见赵持筠为了礼貌,略带些疏离微笑的脸色就僵固在那里。


    有些冷地看着她。


    她问:“为什么搬?”


    甘浔解释说:“一个人可以住小一点,离公司再近一点。”


    赵持筠低头喝水,隔了一会,深呼吸了一口,看上去好像无法再忍耐了。


    甘浔酒后思绪迟钝,情感体验变钝,连她出现在这里,也没有觉得很开心。


    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


    以为她是不耐烦,为了不耽搁她时间,让人再打电话催,就立刻说,“这样,你说你想要什么,我现在去帮你找出来。”


    赵持筠忍到极点后,不怒反笑起来,让今晚没有回头去看烟花的甘浔看见了烟花。


    嘴唇很红,应该没有涂唇彩。


    看过来的眉眼间分明带着不满还有凌厉,但她偏偏弯起来笑,显得既美又冷。


    甘浔自己说过什么,心里都有数,不会觉得赵持筠能跟她不计前嫌。


    所以今晚一直都很心虚,也因为愧疚而难受。


    “如此着急送客。”


    “我是怕你回去太晚了。”别人会急。


    “好啊,我告诉你我要什么。”


    “嗯嗯你说。”


    第117章 无价


    窗外不知是下雪还是纸屑,从阳台外的窗子簌簌而落,只有风声滚进室内,把周身的温度营销成奢侈物品。


    在她们熟悉的、一起浪费过很多光阴的空间,她们的相处状态跟谈话,让甘浔无所适从。


    可能是从这个时刻正式开始,一向迟钝的甘浔,才感觉到分手的后劲。


    像某类酒,开始你觉得还没那么难喝,也不会触发不适,你还心存侥幸地一口口尝下去。


    威力可能是在你离开现场后才展现的,难受度终于在某个时刻到达顶峰。


    你一定会后悔,会自责,但是你知道吐出来也于事无补,最多恶心到自己。


    从习惯两个人,变到一个人生活,固然很不适应,但因为有铺垫过的心理准备,也明白自己作的,尚且还能成熟地接受。


    可是她对这样的谈话是没有心理准备的。


    也没想过,赵持筠会在今天晚上来找她。


    原来分手以后就要这样说话,难怪赵持筠那天说,做不了朋友。


    确实一点都做不了。


    你从看到她开始就变得哀戚伤感,麻木,就清晰地想起以前爱她哪里哪里,也想到最后说自己不爱她哪里哪里。


    你的爱憎那样分明,你的矛盾也那样痛苦。


    这样,怎么像朋友相处呢?


    尽管如此,甘浔仍旧执着于扮演正常人,一个清醒的,面对前任没太大情绪波动的正常人。


    估计是她没那么清醒,成日来枯燥紧凑的工作、生活使她没精打采,喝过酒后的状态又使她反射弧变长。


    所以,她的视角里,赵持筠也慢吞吞的。


    她说完“你说”以后,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赵持筠才开口回答。


    她又没醉,她心里知道,赵持筠真正回答的间隔肯定没有那么久。


    只是因为她感觉现在一分一秒都很漫长,所以才会觉得赵持筠开口迟缓。


    像根本就没有答案,在临时创造一样。


    她看见赵持筠垂眸,听见赵持筠开口的声音,像阵檐铃,清冽又严肃。


    “我曾写给你的信,还给我。”


    甘浔从她出现开始,预设过她很多目的,可没想到是这个,没忍住目露疑惑。


    赵持筠提醒说:“我同你挑明那日,写给你的信。”


    赵持筠送过她很多件礼物,如果是花钱购买的,要回去,甘浔可能不舍其中的情意,但也不会太难受。


    信笺是最不值钱的。


    却独独无价,正因为无价,还就很难了。


    甘浔看上去很认真地想了想,茫然说:“我不知道塞到哪里去了,可能丢了。”


    赵持筠面色愈冷,盯着离她有些距离的甘浔,手撑在她们之间的沙发,前倾了些。


    “丢了,你是说垃圾桶里?”


    甘浔下意识往后靠,因为没坐稳,上身一晃,她撑住扶手,调整了一下坐姿。


    “不是那样丢了,是可能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


    赵持筠语速快道:“那你就去找,找到我再走。”


    甘浔感觉出来,赵持筠今晚的心情不是很好,因心情不好,所以来这里找事。


    也能理解。


    毕竟自己提出分手这件事,对尊贵的赵持筠来说,是很羞辱的行为。


    这些天,她应当很恨自己。


    甘浔做梦都梦到过她的愤怒,梦到那天她的巴掌落下来,她骂甘浔下作,然后挽着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走开。


    甘浔追上去,但是总是隔着距离,她一直追不上。


    今天是赵持筠在新世纪的第一个除夕。


    对于家庭本幸福的人来说,团圆是极其重要的事情。


    赵持筠跟她说过,往年除夕之夜,有宫宴跟数不清的仪式,热闹,隆重,也美满。


    阖家团圆,海清河晏,灯火漫京都,那是她的世界。


    那时甘浔就听出来她的祈愿,她一定在心里恳求,年前能够回到镜国,回到父母身边。


    可惜没能如愿。


    跟李姝棠过节她应该还勉强有个慰藉,但是跟养父母一起,大概只是应酬了。


    李姝棠都没真心接受过身边的人,何谈赵持筠呢。


    她俩一定都有乡愁,想来,也会坐在一起回忆去年。


    甘浔又想到崔璨妈妈的话,不知怎的,很想帮赵持筠再去问一问,用什么方式可以离开这里。


    也许她真正离开了,甘浔就不会太伤感了。


    甘浔想了一大圈,事实上只耽搁了一会。


    就说:“我会找的,后面几天,找到了我给你寄去。真的很晚了,你可以先回去休息。”


    还是想先把她请走,甘浔能感觉到自己的状态越来越不好,又是真的为她考虑。


    无论如何,今晚都不太合适一直在这里待着。


    会让甘浔生出无限的错觉,以为自己有多特别,能让赵持筠在听完那些恶劣的话后,还愿意纡尊降贵地跟她待在一处。


    哪怕只是说些冷淡的话,起码是在陪她度过独自回到家中后的清冷时光。


    赵持筠不语,架起修长的腿,往沙发里一靠。


    骄纵道:“今晚就急着要。”


    甘浔看见她绕在一起的腿,有点错愕,赵持筠的矜持让她很少这样懒散地坐立。


    “急着要的为什么是信?”


    “为什么不能是信?”


    “信又没有急用,何必现在要呢。”


    甘浔总是不理解的,也不想理解,觉得赵持筠来拿走属于她的东西就算了,怎么还来要曾经给自己的。


    如果要这样,她们索性现在交换手机好了,反正是互送的。


    能吗,恋爱结束能什么都要回去吗?


    赵持筠冷哼一声:“信是没有用处,早就对你没有用处了。我在你心中,既然算得上是一片虚情假意,留着封告白的信在你那作何,当成案底吗?以后任由你翻看跟指点吗?”


    “故而,我越想越难受,常为此夜不能寐,决心要在新一年的昼光正式升起之前,亲自解决这件事情。”


    “方得心安。”


    原来是这样。


    那就很说得通了。


    就是觉得真心被糟蹋了,想收走,然后正式重新开始嘛。


    无可厚非。


    可是,不是那样的。


    她以为她只是这样想想,没想到听到赵持筠问她:“不是哪样的?”


    她意识到,原来她说话了。


    那很麻烦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什么?


    说之前自己是乱说的,没事找事,就是因为你亲近李姝棠,还陪李姝棠一整夜,回来又好像没事一样谈笑。


    所以嫉妒,所以怨恨,所以想彻底跟你分开。


    当时也没想到,会话赶话地用最难听的话去评价你。


    可是现在说这些没意义了,反而平添赵持筠的伤心。


    在甘浔的人生经历中,她太明白一开始,那太坏的人跟太好的人其实都不会让人很痛苦。


    唯独好又没有那么好,坏也不是十恶不赦的人,最擅长给人疼痛和烦恼。


    比如很多人原生家庭中的部分成员。


    不如就彻底一点,说了就是说了,不用想解释道歉的补救。


    她也没资格在分手一个月后,说自己那时只是气话,更没资格在没想好怎么负责的情况下,再去影响赵持筠现在的生活。


    她的磨蹭和推辞,只是因为她是个懦弱的人,她还是怕自己一无所有,怕赵持筠把曾给她的一切都拿走。


    可说到底,赵持筠也有资格拿走。


    恋爱结束,该还的要还。


    她拥有记忆就可以了。


    这很公平,毕竟如果赵持筠哪天离开,也就只剩下记忆。


    甘浔终于答应了,她眼睛里像进了东西一样刺疼。


    于是去揉了揉,嘴上说好。


    “我去找一找,你先坐着喝点水吧。”


    她说着站起身,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好像她成了窗外从上而下的雪花,正被吹得晕头转向,快要散开了。


    她本来急着赶紧离开现场,于是身形踉跄了下,还没来得及惊惶就被赵持筠一把扶住。


    赵持筠的手心已经热起来,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跳动的脉搏烫了一下。


    许久没有过的肢体接触令甘浔整个人有点发软。


    像有皮肤饥渴症一样,一直处在不自知的渴望下,突然被满足,心跳都快起来。


    本来该尴尬的场面变成心悸和依恋,最后觉得自己真的无药可救了。


    “没事的,我就是起猛了。”


    她告诉赵持筠。


    赵持筠很快就松开了手。


    “慢些走,总不至于那样急。”


    甘浔一直没敢看她,点头,往自己房间去。


    刚走进门,听到赵持筠接起又打过来的电话,语气不怎么好地告诉那边,“不必,我有我的事情,处理好了自会回去。”


    “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心想,原来李姝棠不知道她来这边了。


    不过应该很好猜,所以才会一直忍不住打电话询问跟催促,哪怕被发脾气。


    第118章 追逐与盗窃


    虽然不知道她们现在的发展,也不想知道,不过甘浔却莫名有一种阿Q般的好心情。


    赵持筠今晚对谁说话都这个态度,一视同仁,好像她就不需要那么难过了。


    既然决定把信还回去,甘浔就不再迟疑。


    进到房间,开灯,自从赵持筠离开,她就只睡在自己这里。


    她径直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最底下的抽屉,找到安放在透明密封袋里的书信。


    打开,取出信封。


    指腹摸到信封时,纸张本身粗糙的质地让她出身,用朱色的墨画出的爱心,带着古人努力模仿现代人的笨拙。


    别人给她写过一封压箱底的情书,赵持筠也给她写,三言两语就把甘浔给勾住了。


    她憋了很久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


    又立即把信拿开了些,以免沾到。


    也想打开再读一遍,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免得读完难受,又舍不得给出去了。


    甘浔用袖口虚擦了一把眼泪,还没站起来,就听到房门口传来脚步声。


    赵持筠应该停在了那里,声音没有再靠近,问她:“找到了吗?”


    甘浔想回答找到了,又觉得自己现在的声音不适合说话,就没回应,只是背对着点了点头。


    身后的脚步声在慢慢靠近。


    甘浔仓惶起来,想去拿纸巾好好擦脸,又知道来不及了,随即就无所谓。


    也不需要什么包袱,看见就看见吧。


    她都看过赵持筠哭的样子,被看一次也不稀奇。


    赵持筠站在她的身后,没有说话。


    甘浔也就蹲着没动,只是把信封举起来递了出去,“给你”。


    想她直接拿了离开就好。


    赵持筠等了一会,才接过去。


    她从桌上抽了两张纸,给递甘浔,在甘浔接过时,她跟着蹲下来,静静地看甘浔伤心的样子。


    “你是在伤心,我取走我们之间最后的瓜葛。”


    “还是在伤心,你曾经把这封信当了真,后来怀疑我对你没几分真情,移情别恋,哭自己白白浪费的情感?”


    普通的纸巾只能把眼泪擦掉,但是脸上还是不舒服,甘浔觉得自己的样子很不堪,也就没有抬头。


    腿蹲麻了,她却在思考赵持筠的话。


    “还是都有?”


    赵持筠问她,语气有股冷然的轻柔,甘浔没办法形容,但是比她接电话的态度好多了。


    也不知道自己在比较什么,好无聊。


    赵持筠的手搭在她肩膀上,隔着衣服,用力握了握,在甘浔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时,她抓住甘浔的胳膊,想将人拉起来。


    甘浔不想起身,也许是躲避情绪失控的自己,也许是躲避向她尖锐提问的赵持筠。


    她抬手,压住手臂上的手,不让她发力,任由自己坐到了地上。


    “都没有,我就是想哭。”


    甘浔说着蛮不讲理的话。


    赵持筠于是跟着她一起,坐在地面上,等她平复情绪,不再哽咽以后,才将她脸前的手给移开了。


    “不能看你?”她问。


    甘浔就不挡了,垂着眼帘,破罐子破摔随便她看。


    赵持筠也没继续说她哭的事情,看外面,“雪下得大了,前几日也下过一回,当时我在窗前,想到跨年那夜,我在外面看到雪,还跟你说。”


    甘浔看她,想听她打算说什么。


    她兀自笑了一笑,“我惊觉为什么要跟你说呢?那天晚上你本就满不高兴了,就算后来收到花是开心的,也无法弥补你从得知我那晚有安排后就有的坏心情。”


    “我问你,你说你没事,那天晚上你真的没安排吗?”她问甘浔。


    “没有,我天天上班,没顾得上想。”


    赵持筠默了须臾,“崔璨告诉我,你曾经让她推荐过适合约会的餐厅,你说要提前预订。”


    甘浔茫然,“她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


    “是我问的,我问她,是不是那天晚上情侣都要约会。”


    “她说,‘也不是’,我本来也这么以为。可是问崔璨的那天我才想明白,那天晚上做什么不好,偏偏是见李姝棠。”


    甘浔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好像很难过,比那天哭的时候还要难过。


    道貌岸然地安慰:“你又没错,你有权利见任何人。”


    “我是有权利,可你为什么不能说呢,你让我推掉我就会推掉。后来呢,我说不喜欢别人了,你不相信,我说我爱的是你,你也不相信了。”


    “我到今天还是恨你。”


    赵持筠目光微敛,旋即又轻声道:“可是我也怪不着你,怪我自己吧。”


    “跟你没关系,你继续恨我好了。”


    只要赵持筠过得好一点就可以了,不用这么来反省的,这也没规定人在恋爱的时候就必须怎么这么样。


    尤其她们俩这样都没恋爱过的人。


    “你想我恨你?看来你是真的倦了。急着让我恨,催我离开,急着切断关系,连房子也不想要了。”


    “这便罢了,我走就是,你又偷偷哭。”


    赵持筠惆怅又不解,“有时候我不懂现代人在想什么。”


    甘浔也不懂。


    不仅不懂自己,也不懂今天晚上的赵持筠。


    赵持筠跟她讨要信件时,她觉得最后一壁墙垣也坍塌了。可当她忍痛割爱,把信还回去,赵持筠却选择坐在这里,跟她谈之前。


    甘浔撑着额际,头变得很沉。


    她想,赵持筠要是换个时间点过来聊就好了,在她清醒的时候,她一定能说更多话,不会像这样迟钝,木讷,也找不到话里的核心。


    她一会听见“恨”一会听见“爱”,听见赵持筠冷笑,也听见赵持筠叹气。


    她根本分辨不出情感,怕自作多情,怕功亏一篑,也怕错过什么。


    甘浔的沉默令赵持筠气馁,耗在这里也不会有结果了,径直起身。


    “你若没那些情意了,我便只取走我的东西,今后不来叨扰你。”


    她的骄傲促使她转身就走,又停下,“你若只是想把我推让出去,解决你一桩矛盾心事。我把信取走,也算遂你的意。不要哭了。”


    她说:“新年安好,甘浔。”


    她快步走回沙发上取她脱下的外套。


    雪花铺天盖地,从甘浔的眼睛里飞过,她极力去追逐,没有看见却频繁出现的烟花和绚烂温度,盗窃过来的温度和味道。


    被酒精操纵着,也连累着,惊吓着,错愕,不安,欲言又止,若无其事。


    最终甘浔撑着把她送到门口,赵持筠回绝了她陪同下电梯的想法:“别送了,你再摔路上,我扶不动。”


    甘浔没有彻底糊涂,不放心:“你打车回吗,还是……”


    “有人接。”赵持筠帮她把话补充完。


    甘浔立即安下心:“好的。”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赵持筠看见她点头的表情很纯粹,没有从前会出现的挣扎跟勉强了,就好像自己的答案是她喜欢的,想要的。心又沉下去。


    将信封放进包里,直接下到地库。


    李姝棠的车就停在几步之外,司机除夕夜加班,看上去居然也没任何怨言,还客气地对她点点头。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李姝棠爱用的人,都是这般机械,忠诚却没有温度。


    李姝棠在她上车时看了下表,虽然没有说任何话,赵持筠的不痛快已经顶天了。


    压着火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赵持筠顿感痛楚,是,她看似是自由的,实际上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她还是妄图回到这里,可是这里在惩罚她。


    不请自来的李姝棠也是另一种惩罚。


    “李总也不想想,若我今夜打算留宿,你来接我,岂不是白跑一趟?”


    阅读灯光下,李姝棠的脸色白了几分,像是赵持筠开了个带不合时宜的玩笑,素日端庄的贵女消化不良了。


    “总不该留下的。”


    赵持筠的心情这才好受一些。


    “有什么不该,又不是违法乱纪的事情。”


    李姝棠找回理智,“天气恶劣,倘若你不留宿,我来接总归更放心,你不是也下楼了。”


    “我说了不要你没听见?”


    “持筠,不闹了,很晚了,我们明天早起,也睡不了几个钟头。”


    原定今晚,赵持筠会在骆宅歇下。


    骆家的庄园很大,车子进去后还要开一会,虽奢华度不比相府王府,也称得上富丽堂皇。


    用过晚餐,赵持筠说她有事,需要离开一会,她便走了。


    骆家的规矩束不住她,何况也没规矩。


    骆董的身体不好,早早就歇下了,其余的长辈晚辈各自有安排,没有非要聚在一起。


    这也是李姝棠能追出来接她的原因。


    这段时间她们除了必要的联系,即李姝棠继续为她提供资源跟信息,没有旁的联系了。


    赵持筠很不满意她,自从上次心理咨询回去的路上,她反问了那一句话,赵持筠便冷下脸。


    丢下一句“你的玩笑不好笑”,此后并不常理她。


    约定一起过除夕,还是因为李姝棠劝说。


    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她们不得返回,孤苦无依,总要在一起吃饭,守岁,回忆往昔。


    赵持筠心里一万个别扭,拒绝了一次,但后来她发现除了李姝棠,旁人也没考虑过她,便接受了他乡故知的安排。


    热闹是看了,过去却没有叙。人多眼杂,她应付得很累,李姝棠也没机会跟她好好说话。


    于是吃完饭后,她想这个夜晚到这里就刚刚好,那满屋子人与她何干。


    她说不要往骆宅开,她想要回自己家。


    她亲自租了一套公寓,平时都住在那里,今晚一个人也没事,甘浔就是一个人。


    李姝棠问:“是甘浔又跟你说了什么吗?”


    “与她无关。”


    “那便是我惹你不快了。”


    赵持筠没有接话,闭目养起神。


    抬手,抚摸后颈处被灼烫过的肌肤,还泛着酥麻,想到甘浔反应过来后诧异无措地退后两步。


    心中酸酸胀胀,怎么也不能安宁。


    第119章 到不了的*明天


    路上行人少,车辆却多,还有一段堵车的道路。


    镜国今夜应当也热闹,想来比这里还喧嚣。


    只是没有这样明亮,灯盏与雪光快要把夜光驱赶到极致,生出新的昼色。


    每当想起镜国的岁月,赵持筠都会对现下平添几分不满,不是因为现在过得不好,而是过往的美好已然失去。


    于是她生出来许多容忍心,过往的诸般都值得原谅和回忆,包括令她认为复杂的李姝棠。


    同样的道理,失去甘浔以后,她便明白,曾经相爱的日子有多难得可贵跟无忧无虑。


    此时此刻,她怀念镜国的阖家团圆,欢声笑语,也怀念跟甘浔靠在一起追剧的时光。


    唯独不想要现在。


    她的容忍到了一段极限。


    李姝棠见她不理人,为她找到了借口,“骆家人多吵闹,各怀心事,想来你觉得无趣,不想再去了。今夜已经忍过去,只是住上一晚,明天……”


    “李姝棠。”


    赵持筠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提醒身边的人,“吩咐你的人,送我回去。”


    “你不想送也可以,将我在这里放下。”


    李姝棠一副无奈地看她,好像她在说很任性的话。


    赵持筠看着她道:“从前我太听你的话,以至于你不知道,我最讨厌我的话,旁人装聋作哑不当回事。”


    “你若还记着从前,便休要再不知尊卑地决定我,你李姝棠还不到那个份上。”


    “你若不顾从前了,李总,你又算哪位?你今晚在绑架胁迫我吗?要不要我报警?”


    李姝棠脸上的表情都失去,她迟缓片刻,吩咐司机掉头将车开去赵持筠公寓。


    车里寂静无声。


    过了一阵,李姝棠说:“我从不想勉强你,我只是以为今晚是我没安排好。这不是适合说话的场合,我一同去你的公寓,跟你谈一谈,如何?”


    “上次我的话说得不好,你埋怨我,我一直想解释。”


    “别拖着人加班了。”


    “她无妨。”


    赵持筠转开头,不可置信地笑了一声。


    “好,只管谈。”


    赵持筠的公寓租得不大,胜在崭新安静。


    她不久前刚搬来时,李姝棠没有出面,只让助理过来帮忙。


    并把当初重金购得、得到赵持筠称赞的古琴送了过来,算作乔迁礼。


    琴如今就放在客厅一角。


    赵持筠说,“坐吧,我就不给你泡茶了,聊完你早些回去。你明天一早还有事吧,尹哲要登门?”


    “只是商谈些事。”


    赵持筠笑了,“商谈婚事你就直说,我又不会多想。”


    她今晚听出来了,骆家急着安排李姝棠跟尹哲的婚事,是怕骆老先生突然撒手人寰。


    李姝棠面色几变。


    “有话就说。”赵持筠催促。


    “让你孤零零过除夕夜,我放心不下,若哪日我们回去了,你阿姐问起今夜,我如何交代。就算不为你,好,我很是孤独,也希望你陪我。你何故生气到拿那些话来呛我?”


    “你问我算什么,这话甘浔也问过,我那时自信,如今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你与我说了多次你孤独,举目无亲,你受伤的事骆家查了一半没下文,我们都知谁在偏袒谁,我因此为你担忧,盼你平安。可是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什么?”


    “我赵持筠,”


    她莞尔,又很快收起笑容,疏离客气地提醒:“从不是给人缓解寂寞孤独用的。”


    李姝棠惊得站起,“我从未这样想过。”


    “可是你说多了,我就不得不这样想。”


    “我只是向你坦诚。”


    “坐下吧。你说回去后怕我阿姐问起,姝棠,你真的还笃信我们会回去吗?”


    “怎能不信,即便三五个月回不去,三年五载难道不能?”


    赵持筠戳破道:“你若笃信能回去,不会任由自己在险境,又这样听从一切安排。”


    “你会离开,便是辛苦生活三五个月,三年五载又如何?像我曾经跟甘浔生活,我觉得日子即便苦些,也只是体验……”


    “且慢。”


    她话说到这里,抬手让李姝棠不要开口,兀自想了很久,也算明白了。


    原来有这层道理。


    她原本也猜想几分,可伤心多过理智,从来没有明晰过。


    她想到甘浔蹲在地上一个人哭的样子,那么高的一个姑娘,蹲在地上,头垂着,如果她不爱也就不爱了,又难过什么。


    赵持筠继续说下去,“姝棠,你比我聪慧,你心中真信我们还能回去吗?回到同一个地方?”


    “我信。”李姝棠强调,“才不过几个月,你怎能不信,说不准就是明日。”


    “那最好了。”


    赵持筠颔首,不愿再同她就此事再详谈。


    可以骗别人,骗不了自己。


    “你今晚跟我说这些,可是为了甘浔?能不能告诉我,为何又去找她,她纠缠你了?”


    “你不了解,不要乱说了,这些天她一句也没纠缠,我真当她冷情冷意。今晚我才刚坐下,她就急着送客,你给我打电话,她比我都紧张。”


    赵持筠说到甘浔就心疼,又有点生气,她都主动登门了,干嘛在干嘛。


    台阶也不下,她恨得要死。


    “我主动找的她,你不想我孤零零,我自然也不想她孤独。”


    “就那样喜欢她吗?”


    “无需向你交代。”


    赵持筠皱眉,“你要知道,你不是我在这里的监护人,甘浔比你陪伴我的时间更久。你不要提到她就是一副理直气壮的问责语气。”


    “我不能喜欢她吗?还是你认为,我只能喜欢你?”


    “李姝棠,你要说,今晚就说清楚好了。”


    李姝棠轻声,“你一直在逼我说清楚,所以对我若即若离……”


    “不要绕弯子!”


    赵持筠烦得要命,“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样?”


    “好,我只问,上次我那样问你,你生气,可是因为我曾拒绝过你,又忽然再度点破,让你难为情了?”


    “我本意不是,也不觉得你只能喜欢我。只是我以为,有些感情兴许是权宜之计,有些感情是不会变的。”


    “你认为错了。”


    赵持筠回答。


    “我赵持筠从来没有权宜之计的感情。”


    “曾经在你我都身不由己的情况下,我问过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你一句话,我自然要跟你长相厮守,断不会有甘浔之事。如今,我在这里,也犯不着委屈我自己,我喜欢她。”


    “过去我不能冒风险!而这个时代女子与女子亦不能成婚,仍是别人眼里的过街老鼠。”


    赵持筠沉默了一瞬,像看见一个笑话。


    “我愿意做鼠做狗,你管不着。”


    她嗤之以鼻:“你想做龙做凤,我也不能阻拦你,这里人人平等,只要不违法犯罪,何必多管闲事。”


    李姝棠也有了情绪,“我也不想多管闲事,可是我想你留在我身边。”


    “什么叫留在你身边?”


    “与我住在一起,与我长相厮守,我这样说可以了吗?”


    “不可以,你订婚了。”赵持筠讥讽。


    “你总是介意这个,我成婚也不影响我们,我会把你照顾得很好。”


    赵持筠面无表情,像终于看清楚一个人。


    也没有想到,她会把她们推到如此难堪的境地,她原以为李姝棠真没有那些心思,就算不爱尹哲也会爱别的男人。


    “这个时代,一夫一妻,你结婚了就是别人老婆,这里没有妾室,只有小三,你懂吗?”


    “你是想要名分?”


    李姝棠还不明白这个晚上怎么了,赵持筠几乎是忽然对她失去了所有耐心。


    赵持筠扬声,“住口吧你。”


    “什么时候我跟你说话也像对牛弹琴了?”


    “我不喜欢你了。”


    赵持筠一句又一句,“你听明白了吗?”


    “可是我喜欢你。”


    李姝棠的话脱口而出,似乎还在赌赵持筠的心意。


    赌这些话是为了她的告白。


    赵持筠只是冷冷地笑,“我想你那不叫喜欢,只是患难与共之下的没安全感,想抢些东西在手上才放心。”


    “你这样想我,只是因为你真喜欢上甘浔了?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百般诋毁一个出身普通却努力生活之人的样子,太难看了。”


    赵持筠说:“会让我觉得,我们连普通朋友也做不成。”


    “你是一直都这样,还是变成了这样?”


    李姝棠哑口无声。


    隔天甘浔睡到了中午,醒来看了眼手机。


    除了群发的消息,什么事也没有,她感到一阵解脱。


    无所事事的假期好幸福。


    不过头还是很难受。


    她趴在枕头上,缓缓想到了昨天晚上,一下子清醒了。


    她没至于喝断片,清清楚楚地记得她做了什么。


    忽然翻身,坐起。


    她想得有些崩溃,昨晚大脑也太失控了。


    在赵持筠离开她的房间,去拿衣服走人时,她追了出去,还抱住了赵持筠。


    “做什么?”


    赵持筠问她。


    她就在赵持筠的后颈上,亲吻了一下表示回答。


    不过最终她们还是没有说别的。


    赵持筠说她喝多了,又说,清醒的时候再亲,倒是可以。


    她当时好像无措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在清高个什么。


    甘浔磨蹭了很久,起床,给自己做了份饭。


    路过赵持筠昨晚坐过的沙发时,她情不自禁地靠近,变态般闻了闻被靠过的靠枕。


    仔细辨认后,终于闻见赵持筠的香味。


    赵持筠离开之后,她们一起睡的床,甘浔就没上去躺过。


    房间门也关着,好像这样就能留住些什么。


    但是她时不时进去,味道也散得差不多了。


    她又想到什么,重新开门,去看门上的春联。


    贴得很好。


    她昨晚没有想过,前任除夕夜跑过来,意味着什么。


    若是为了彻底结束,不该贴一对春联,也不会待上那么久。


    也不会被她亲了,没有生气也没有骂人。


    说清醒的时候可以。


    她们有一个到不了的明天,甘浔原先一直想,她要把人送到遥远的彼岸。


    花了很多力气,以为成功了,好像还是没有。


    第120章 对不起


    积雪被逐道清理干净,新岁初一,宾客盈门,李姝棠拾级而下,看见尹哲朝她走来。


    “没休息好吗?”


    尹哲靠近看她眼眶,关切地问她。


    “昨晚家里热闹,睡得迟了些。”


    尹哲知道她有入睡困难的毛病,已经吃药在调整了,不过偶尔药也没用。


    “累就少说话,全交给我。”


    他待她还算体贴。


    李姝棠轻笑,与他并肩走上去。


    不是睡迟了,而是一夜没睡,凌晨,从赵持筠那里回来,她就像丢掉半张魂魄一样。


    点灯,静坐至天明。


    “跟甘浔不相干,就算没有遇见甘浔,就算我们不复合,我跟你也没有可能。”


    赵持筠这样告诉她,坚定的,轻巧的,淡漠的,像不容置喙的法则。


    至此,把她所有的筹备和计划都击碎。


    她不解,可话还没问出口,赵持筠就主动对她解释了。


    “你美化了你的回忆,不记得我同你告白时,你惊恐的样子吗?你说女人不能跟女人沾染。我那时还劝说,同性之情再正常不过,便是圣人天子,爱上同性者也不在少数。”


    “你又告诉我,可以是任何人,不会是你李姝棠。”


    说罢,赵持筠在吧台垂落的灯光下,用一双明亮的眸子深望着她道:


    “你的话我都听进去了,再没有妄想过你李大小姐。最后一日在镜国,你上我的马车劝我听话,莫要蹉跎光阴,我几年的心思便彻底断裂了。”


    赵持筠说着还轻快地叹息一声,为那时的自己心酸,又是笑着的,像并不在意。


    “跟你重逢,前尘往事我一寸未忘,只是按下不提,你我之间心照不宣,谁也别说出来自讨没趣。


    我只当你不喜欢我与女人在一起,想着你不喜归不喜,久了就会习惯,会像我阿姐一样包容我。可你是吗?你能吗?”


    “我足够珍惜你这个故人,便是甘浔与我分开的理由里有你,我也没立即割断旧情,想着,错不全在你,是我需要反思。


    我们能在新世界里还能遇见,携手安排当下的人生,怀念过往的岁月,是不可多得的慰藉。不该轻易放弃。”


    “你为什么要让我发现,我想错了呢?甚至拿着往事来羞辱我。”


    赵持筠认真问她。


    李姝棠摇头否认:“我只是以为,我的心意你会明白。”


    “我不明白,我以为谁都可能弯掉,你李姝棠不会,我还信誓旦旦跟甘浔说,你就算不爱尹哲,也会爱别的男人。我对你没意思,你对我更不可能。你现在对我来说这些,倒像我是笑话一样。”


    李姝棠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可还是跟她解释,“此一时彼一时,我从前迂腐,把你当亲妹妹,不敢任由你有毁掉自己的念头。我现在想明白了,你为什么不信?”


    “我不是不信,我也想明白了。”


    赵持筠深吸一口气道:“你早不是我的意中人,我没有那般轻贱。”


    “那对甘浔呢?”


    赵持筠被她暗骂了一句,含怒含笑,“我与甘浔两情相悦,她在我这里,跟尹哲在你心中不同。”


    “又不同在何处?”


    “你自以为是我状似家人的故友,曾经也许是,但她是我现在的家人。”


    “曾经是。”李姝棠喃喃。


    “曾经。我本以为,你是朋友。上回,你反问我是不是真的不喜欢你了,我当时气虽气,也只当你无心。这些天我独自冷静,不愿与你争吵,怕彼此做不成朋友。可是今晚你偏要接我,我看出来了,李姝棠,你挺成心的。”


    “你跟甘浔说过什么话,甘浔不肯说,你也不肯说,可你心中清楚。我信任你,你是怎么对我的?”


    她越说表情越冷,似乎每说一段,就要退后一大步。李姝棠情绪又激动起来:“我不喜欢甘浔,也只是不忍你跟她受苦,我可以给你全新的生活。”


    赵持筠不以为意:“最好的日子我体验过,尊贵,繁华,可没有便没了,我自会尝试新的人生,犯不着为名利折腾我自己。”


    “你若想给,本郡主也接得住,这段时间承你的关照,我给了你尽忠尽责的机会。你直接给就是,现在又说这些,有条件的给予算什么真情。看来你对我,也不过是骆家对你的那一套,不要也罢。”


    “话不说到这个份上,我们还算朋友,可说完了,朋友也不是了,请你离开。”


    赵持筠指着厅中一角,厌恶道:“带上那架琴一起。”


    琴最终李姝棠也没带走,理由是她搬不动也没功夫,改日让专人上门来包装运走。


    关门前,看见赵持筠没有送她的意思,只是望着窗外纷飞的雪,不知在想什么。


    她意识到,长久以来,她都做了一件蠢事。


    那就是低估甘浔在持筠心中的位置,而高估了自己。


    至于为什么在赵持筠的三申五令下,她仍旧如此自大,可能持筠说得不错,她是溺亡者最后的挣扎。


    她在这里什么都没了,小心经营方得一切。


    唯一无条件能得到的,似乎只是过去的赵持筠,而她则本能地将甘浔当场假想敌。


    当真言都当成气话一样听。


    她在持筠面前给尹哲看礼物,给尹哲打电话,提到尹哲的狗跟尹哲的爱好。


    她借此观察持筠,想看见足够使自己安心的情绪。


    可持筠总是很平静。


    会说甘浔又如何如何,她只当持筠也是故意,故而反感甘浔,又轻视了甘浔的地位。


    家人。


    持筠心中的家人,原来早就替换成甘浔了。


    而她只是孤家寡人,自以为今晚将持筠接走就是赢了,看见持筠上车的那一刹那,她心情还不错。


    只是没想到,是一场告别。


    赵持筠睡得不太好,过午,才开了火,给自己煮了包面。


    甘浔给她做的第一顿早餐就是泡面,她那时没见过世面,惊为天餐。甘浔说这算特产,让她扛两箱回镜国。


    人最怕见识过好的东西,由奢入俭难。


    吃过煮得弹滑汤底浓郁的面,配着蔬菜,再吃直接加水泡开的,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所以她按视频教程,开始尝试自己煮。


    可是不好吃。


    像下棋、弹琴一样,做饭也是要天赋的。


    会做饭的人很多,像甘浔一样游刃有余的没有两个。


    她煮完面,坐在吧台上吃。


    因为不是第一次煮了,算得上有经验,也不是很难吃。


    但这不妨碍她吃了几口以后就搁下筷子,索然无味,趴在台面上。


    先是无声,继而隐忍不住,肩膀抖动起来,哭声也无法抑制,就像第一次煮完吃第一口那样。


    一想到以后要吃自己煮的面,她就悲从中来。


    被分开后的疼痛有了更为具象的落脚点,扎在她心口,哭了痛快的一场。


    搬来这里以后,她每天开始做很多的事情,工作,学习,生活,周旋。


    像一个原住民一样,从早到晚地奔波劳碌。


    只要静下来,她就会疯狂地彷徨,想要联系甘浔。


    她不知道能不能再联系。


    不知道甘浔那日说过的话是真是假,她猜到有真有假,却没勇气去验证,怕换来更难听的话。


    她做不到再经历第二次。


    她是难过的,也大概知道甘浔介意什么。


    可她觉得自己无辜,被李姝棠拒绝后,她一点想法也没有,所有的真心都给甘浔了。


    她一件事也没有隐瞒过。


    直到昨天晚上,她发现自己并不无辜。


    她只是蠢。


    甘浔都轻易看出来的事情,她一直没有察觉,她以为他乡遇故知,再浓的关照也只是因为没有第三个人了,从前这样的捧着哄着她有太多份。


    甘浔却知道不是,甘浔以为她也知道,可不想同她多说,选择离开何尝不是一种失望的表达。


    哭到胃口都没了,赵持筠去洗了把脸,盯着手机界面看,没有再收到消息。


    最后一次联系还是转账,之后她没再发过一个字给甘浔。


    不是因为不在乎,她见识过甘浔对别人冷漠的样子,一言不发拉黑聒噪的人,生怕自己也被拉黑。


    甘浔没发消息,为昨晚的眼泪跟拥抱、亲吻做解释,可能要用喝醉了当原因,也可能就没想再找她了。


    毕竟她连那封信都要取走。


    信是她临时编造的借口,甘浔问她有何贵干,问她是不是要拿些什么,她只能说是。


    如果放在过去,她会理直气壮地说,本郡主没别的事,想来就来,就想看看你,想待在这里,你不欢迎吗?


    但是战败国的郡主没有勇气说,怕甘浔用对她说分开的语气说“不欢迎”。


    昨晚跑去贴春联,也不全是心血来潮。


    因为甘浔曾经说过,她经常一个人过春节,也不刻意追求那些红通通的东西,贴出来很丑。


    “不过如果我们一起过年,你喜欢,我去买回来贴。”


    所以她特意去帮忙贴。


    一个人贴很麻烦,不过她没有别的事情,也完成得很好。


    看到电梯有动静时,她就躲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怕甘浔看见她不高兴。


    她了解甘浔爱她时候的每一个微表情,就看不了别的。


    不过没有,甘浔因为晕酒精不舒服,一直傻乎乎的。


    说话的时候慢吞吞,喜欢盯着人一直看,被看回去的时候又假装没在看,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发现。


    她昨晚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挫折让她束手束脚,她也不再那么自信了。


    跟李姝棠接触,有时她发现古代人的思维很可笑,也反省自己是不是那么可笑,莫名自信,自大。


    万一甘浔没别的原因,只是不想谈了呢。


    觉得伺候她太麻烦了,还要被她的朋友针对,所以送走她。


    她这样担心,也就什么都说不出来,生怕弄巧成拙。


    但是现在她想试试道歉,想解释,如果甘浔还在意她的道歉。


    [对不起。]


    她发过去,哪怕不确定甘浔还需不需要。


    不多时,甘浔先是回了个“?”回来。


    她还没想好继续怎么说,甘浔就回她,[我知道的,我正要跟你说。]


    [对不起,真的。]


    “?”


    赵持筠也发出问号,又赶紧撤回。


    甘浔把她的道歉当成指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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