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五月。
西珊岛的第一座信号塔建成,一并落成的还有周边岛屿群与筇洲之间海面上的两处风雨平台。
信号缆拉到岛上那天,战士们全跑到码头去帮忙。黑色的信号缆有粗有细,最细的也比拇指粗上一杯,几十个的战士每个人背着一卷电缆,往信号塔的方向走。
陈竹青带着蓝色工程帽,手掌摊开遮在额前,蔽住刺眼的阳光。
他站在信号塔下,仰头朝上,看那个通讯工程师背着一卷电缆往上爬,“你小心点。”
各种设备加起来有一千多斤,全靠几个工人肩挑背扛。
电缆铺设进行了两天,而后又经过四次调试,西珊岛终于能和筇洲直接通话,再不是一座孤立无援的小岛,不需要等一周一次的物资船将岛内的信息报出去。
不过最令战士们欣喜的是活动室的电视能接收信号,可以同步收看新闻、电视剧,不用翻来覆去地看那几盘录像带,看到台词倒背如流。
有了信号缆,部队买来一台更大尺寸的彩色电视放到活动室,原来那台则放到食堂。
白薇听说有新电视来,一下班就拉着舒安去看。
卫生所这边有点事耽搁了,她们去的时候新闻联播刚播完,活动室坐满了人,前排坐不下,后排贴着墙站了三排,最后一排热得满头大汗,垫着脚也只能透过前面层层叠叠的人头看到电视的一角,可他们还是站在那抻着脖子看。
白薇身高不够,站在后面,往上蹦起三次,都没能看到什么。
前面的士兵见了,挤出一条道给她俩,扯着嗓子朝前喊:“前面的让人女同志先看看。”说着,他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白护士,舒医生,你们到前面去看吧。”
特权来得突然,两人皆是一愣。
原本只是想来凑个热闹,没想到被人拱到了第一排。
众目睽睽之下,白薇和舒安有点不好意思,正要推辞,一班班长两手按在她们肩上,把人往下一按,按到两个小板凳上,“你们就坐这看,不用不好意思。”
话到说到这了,两人没理由再走,便安心坐在那和他们一起看电视剧。
新闻联播后播的是去年最热的港剧《大侠霍元甲》,这是大陆正式引进的第一部香港电视剧,因为收视率高,所以今年又重播一次,正好让他们赶上。
在这之前,港片只有一些黑录影厅偷着放。
这些录影厅白天会放正常的、经过审核的片子,到晚上才会放港片。因为这算灰色地带,所以放映时间不固定,全靠老顾客私下口口相传。
这部剧去年已经火过一次。
但对岛上的战士而言却很新奇。
“哎?这是粤语片?”
“真的哎!”
有个广州的新兵听到熟悉的方言,忽然想到两年没回家,勾起心底对家人的思念,眼眶红了一圈。
坐在他身边的班长揉揉他的头,从兜里掏出一块水果糖塞给他,班长朝他使眼色,暗示他别出声,“我偷藏的。给你吧。再忍忍,明年就有探亲假了。”
旁边的战士起哄:“这是你那的方言,一会我们看不懂的,你要当翻译。”
那个新兵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情绪,指着电视下方的白字说:“这不是有字幕,你不会自己看啊!”
两个人就这么推嚷起来,打闹的声音渐大。
后面的一个士兵严肃地‘嘘’了声,“要播了,好好看。”
活动室瞬间安静下来,全部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台大彩电上。
舒安上学时,林素带她去过那种黑录像厅。
一部电视剧十几集,由于播放时间不固定,所以舒安从没看过一部完整的港剧。有的看了开头没结尾,有的直接从一半开始看,以至于追到结尾仍是一脸懵,看得云里雾里的。
现在有一部港剧能从头看,她手肘拄在膝盖,手背撑着头,盯着电视屏,看得入神。
陈竹青有几盘港乐卡带,她虽听不懂粤语,但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过年时,刚播过电影《武当》,岛上的战士们对功夫充满向往。
现在又播了这么部剧,所有人都看得热血沸腾的,尤其是那首片头曲《万里长城永不倒》。
第一集大家还没从新彩电的兴奋劲里缓过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都没仔细听。看过一集,到了第二集,全自发地跟着哼调。
一集四十五分钟,一天只播两集。
两集播完,屋内传出一声意犹未尽的长叹。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这剧要是有录影带就好了。一天播完得了,看得老子百爪挠心的。”
随后附和声四起,有人撺掇文艺兵,让他向上申请买一盘录影带来放。
“电缆迁过来的时候,想同步追剧的是你们,现在吵着要录像带的又是你们?你们怎么事这么多?”赵学民不知何时混进人群的,他说完这句,空气霎时凝住,静得听得见每个人微弱的呼吸声。
赵学民拍拍文艺兵的肩膀,“你们的意见我听到了。明天我和筇洲那边通话时,会告诉他们的。”
“太棒了!”
“噢!赵团对我们最好了!”
士兵们拍着手掌喊开,可没说几句,又听到赵学民重咳一声……
他说:“录像带给你们弄来了,你们的训练是不是也要卖点力?明天开始,早上晨训加跑一圈!”
原来他实在这等着他们呢。
战士们相视一眼,脸上的笑容凝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赵学民板着脸,“怎么不愿意?”
一班长赶忙从人群里挤出来,附和道:“报告团长,一班一定完成任务,并且我们还能加练一组俯卧撑。”
二班长听到一班长的报告,不甘示弱地大喊:“报告团长,二班保证完成任务,并自觉加跑两圈。”
他站在墙边,离他们很远,可声音穿透人墙,回荡在屋子里。
三班长见状,紧接着喊:“报告团长,明天晨训三班加练一组俯卧撑和加跑两圈。”
筹码越加越多,到了四班长这,他刚要喊,旁边的小兵赶紧捂住他的嘴,在他挣脱开前,模仿班长的声音喊:“报告团长,四班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话已出口,四班长没法再说,翻了个白眼,扫了身边同班的战士一眼。
他们都低着头,盯着脚尖发呆。
副班长在旁边小声开解,“这不是一天的任务,是从今往后都得做的。咱别多报,以后练得多同样会受表扬,没练多,也不丢面。”
四班长一想,是这道理,便没再说什么。
赵学民趁着战士们都在兴头上,提前布置下第二天的训练项目。
舒安和白薇见这边没她们的事,手挽手地边聊剧情,边往外走。
梁飞燕从后面追上来,“舒医生。这是给陈总工的信,刚才电视剧看得太入迷,我都忘了给你。”
“好的。飞燕。谢谢你。”
收件人那写的是陈竹青,舒安没想看,折叠一次准备收进兜里。
她折的时候,看那字有点眼熟,多盯了一会。
那是舒平的字迹。
她展开信封,看向寄信人那,果然是舒平从广州寄过来的。
这些日子,舒平寄过来的信都是陈竹青转交给舒安的。
因为陈竹青和通讯连的在一间办公室,舒安没多想,只是觉得可能舒平写给她的,梁飞燕也会拿给陈竹青。
现在看到收件人不是自己,舒安有点小失落。
她盯着那个新地址几秒,在心里默默记下。
—
舒安回家时,陈竹青已经洗漱好,躺在床上等她了。
他拍拍自己身侧的空位,“电视剧好看吗?”
舒安换了睡衣坐过去,“超好看!是港剧《大侠霍元甲》。不过今天只播了两集,我明天还要去看,你跟我去?”
陈竹青指指桌上的测绘图,“我还有工作。不一定能去。你看完回来跟我讲吧。好吗?”
舒安从挎包里拿出舒平的信,“哥哥寄来的。”
陈竹青眼神明显滞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接过信,看到封口仍是完整的,悬着的心又放下,微蹙的眉头展开。
舒安捕捉到他神情的变化,心底起疑。
陈竹青当着她的面撕开封口,从里面又抽出一个小信封。
那个小信封和他每次拿给舒安的是一样的,上面还写着舒安的名字。
所以之前,舒平写信过来,是给他们两人分开写的吗?
陈竹青稳住情绪,把小信封给她,“舒平哥写给你的。”
“嗯。”舒安拆了信,抽出两页信纸,逐字逐句地看。
而陈竹青则掀被下床,坐到书桌边去,背对着她看信。
虽然舒平说他不需要钱,但陈竹青走的时候,还是给舒梦欣留了三百块。
而后,舒平出狱,写信给他说想借一点钱周转生意。
陈竹青立刻通过银行给他汇去一千块。
这次,舒平在信里说生意上的问题解决了,要将钱连本带利地还给他。
同信一起寄来的还有几张支票,加起来是一千五百块。
陈竹青不动声色地将支票夹进工程专业书里,等着下次去筇洲办事时再兑现。
他将信折好,放回信封,摘掉眼镜,再转过来时,舒安双手环胸,一脸严肃地坐在床边瞧他,似乎是盯了他有一会了。
他嬉皮笑脸地打哈哈,“怎么这么看着我?”
说着,他张开臂膀迎上去。
可舒安侧过身子,往后退了一些。
他伸手扑了个空,狼狈地跌在床上。
陈竹青两手按在床上,将身子撑起,慢慢站直。
舒安的直觉告诉她,其中肯定有问题。
她朝他摊开手,“哥哥给你写什么了?我也想看看。”
陈竹青眉骨一挑,贴着裤缝的手抖了下,“没什么。就是一些琐事,梦欣长高啦,广州的生意又上了一个层级之类的。”
舒安把手又往他那伸长一些,“那你为什么要跑到书桌边去看?”
陈竹青坐到床边,“我得戴眼镜呀。”
舒安摇头,“少来,你是近视又不是远视。平时不戴眼镜,也能看书的。”
陈竹青哑口无言,正想着还有什么理由能瞒过去时,舒安冰冷的语气砸进耳朵,“我对你重要,还是哥哥对你重要?我们之间,你真的有需要瞒着我的事吗?”
他额前落下几滴紧张的汗,嘴巴绷紧,慌乱地摇头。
反正那信里没提坐牢的事,只说到了借钱。
陈竹青觉得影响不大,赶紧把两页信纸抽出来,放到她手上,“给你看。我和你之间没秘密。”
以示公平,舒安把舒平写给她的信也交到他手里。
陈竹青的心思根本不在什么信上,手捏着信纸挡在眼前,目光却透过信纸边缘,落在舒安脸上,他仔细地观察着她面上的所有表情变化,生怕漏过一点细节。
舒安草草读过信,前面一半的内容和写给她的差不多。
不过,舒平写给她的着重提了舒梦欣,写给陈竹青的则更多地是在讲广州的生意。
看到后一张,她盯住‘借钱’两字,语调提升一个八度,“他找你借钱了?借了多少?”
“借了……”陈竹青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具体金额告诉她。
舒安睨他一眼,“让我发现你撒谎,你知道后果的。”
陈竹青翻开那本工程专业书,把里面的支票塞到她手里,“借了一千。还有我年初去看他,给了梦欣三百块的压岁钱。哥哥这次还了一千五回来。都在这里了,你点点。”
舒安读到后面,看到舒平说事情解决,心稍安。
她把信折好,又看了眼拘谨地站在床边的陈竹青。
他低着头,两手攥着衣角,眼尾下撇,几乎是把‘我错了’、‘求你原谅我’这两句话刻在脑门上。
舒平在信里特意交代不要告诉舒安。
舒安知道夹在两人之间的陈竹青很难做,没有责怪他,握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扯,将他拉回床上,“我不是要怪你。就是怕哥哥出了什么事,你们还瞒着我。他那人向来胆大,做事不计后果,脾气又急很容易吃亏。我真的好害怕……”
陈竹青摸摸她的脑袋,“放心。舒平哥没事。我不是答应你了,中秋会带你去广州看他。”
舒安下颔扬起,得意地晃晃信封,“你不带我也可以。我现在有哥哥的地址啦。我可以自己去。”
陈竹青长臂一伸,把她揽进怀里,“不可以。你得带我去。”
舒安把那些支票压在床头的台灯下,再靠回他身侧,“哥哥就是这样报喜不报忧的,明明我们都是一家人,告诉我有什么不行的。你不能跟他一伙,不管好事、坏事,你都要告诉我,我也想帮忙。他是我的亲哥哥啊,他遇到事都不告诉我,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陈竹青另一手环上来,低头亲吻她的眼角。
那里是舒安的敏感区,每次他一亲,她的脖子会不自觉地往回缩,手像小猫爪似的扯住他的睡衣纽扣,挠得他心痒。
陈竹青抱紧她,堵住她后撤的退路,“谁说你没用的。你现在工资比我都高呢。”
西珊岛缺医生,为了招来人,开出的工资比外面要高出一倍,舒安从实习转正岗后,工资就比陈竹青高了。
“我以后什么事都告诉你。安安,别生气了,好吗?”
他吻着她的耳廓,说着各种情话,不仅把这事混过去了,还直接将人哄到床上。
舒安被他吻得意|乱|情|迷。
慌乱中,她的手抵在他肩膀,“我、我还没洗澡。”
陈竹青偏头咬了她一口,咬在颈侧,很轻,“一会我抱你去洗。”
刚才挤在活动室看电视剧,舒安闷出一身汗。是走回来的路上,蒙在肌肤的细汗才被风吹干。
现在,她觉得身子有点黏,“可是我……”
陈竹青不让她把话说完,半威胁地说了句,“让我等得越久,一会结束得越晚。”
舒安抿唇,咽下后半句,溜圆的杏眼缀着无数星点,故作委屈地看他。
陈竹青覆住她双眼,“别这样看我。哪次真让你难受了?每次不让结束的,好像都是你吧?”
“你再乱说!”舒安气急,用手去推他,“我要去洗澡了!”
他胸膛震出笑,宽大的手掌展开,扣住她手腕,反剪到枕头上方。
陈竹青背脊挺直,坐得端正,好整以暇地瞧她。
他身上的睡衣平整,扣子系到第一颗,和她揉皱的、团在腰部的睡裙下摆,形成鲜明对比。一双黑眸如深不见底的潭水,平静又暗藏危机,让人想逃离又无法避免地被吸引、深陷。
几秒后,平静的潭面漾开水圈。
‘嘣’地一声,脑袋里理智的弦和睡裙吊带同时断开。
他哑着声问:“这么紧的睡裙穿着不难受?”
屋里开着灯,舒安挂在他身上,抱得很紧,企图用他的身子遮住自己的,“睡衣穿着热。”
陈竹青气息不稳,“你穿睡裙,我看着热。下次换换,好不好?”
舒安仰头,唇线绷紧,抓在他肩膀的手捏紧,没说话。
陈竹青等不到想要的回答,低头亲吻她眼角,“答应我,好不好?”
明明是商量的语气,可他攻略|性|极强的吻却不是询问的意思。
连续问出四五个‘好不好’,舒安松口,艰难地喃出个单音,“好。”
《大侠霍元甲》播了两周,终于播完。
电视剧是播完了,岛上士兵对于武术和粤语的热爱一点没消退。
休息天,所有人都聚在活动室,听向文杰的粤语小课堂。
他们学粤语不是为了交流,就是想学那首《万里长城永不倒》。
向文杰从学校借来一块移动黑板,在上面抄了一遍歌词,又在歌词下用粤语谐音字标注。
不过,粤语有六个音调,很多音在中文里找不到一样的替代词,向文杰只能挑最接近的写上去。
这么教了两日,士兵们唱是能唱,就是音调奇怪,发音不三不四的。
梁飞燕混进他的小课堂,故意唱衰,“傻了吧。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充老师傅啊?”
向文杰把粉笔塞进她手里,“你标准,你上来教。”
“我教就我教。这有什么的。”梁飞燕单手撑在桌面,长腿一抬,直接从桌上翻出去,动作利落,姿势帅气,真有几分电视剧里女侠的飒爽劲。
她跑到黑板前,把粤语的六个声调的代表字写上。
而后,又教了最基础的粤语拼音。
向文杰最开始学粤语就是跟着音乐卡带,后来又学着电视剧里的人说,没有系统地学过粤语拼音。
现在梁飞燕讲这个,他掏出小本,认真做记录。
梁飞燕就是抱着玩玩的态度上来的,看到下面的士兵一字一顿的学得认真,向文杰也不再打岔,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比小学生坐得还板正,像是要把她说的每个点刻进脑子里。
她立刻端正态度,咳嗽一声,指着黑板上的歌词,用标准的粤语念了一遍。
有兴趣加持,士兵们学得很快。
就连几个有最难矫正,最容易将人带跑偏的东北口音的士兵,通过练习几日,都能唱准这首歌了。
从那之后,西珊岛的士兵训练场,终日回荡着这首歌。
为了加强体质,每天下午士兵们都有体能训练,其中就有一项出拳击打沙袋的练习项目。
训练场上没有武学大师,没有迷踪拳,有的只是战士们的赤诚忠心和热血。
他们每出一拳,就会唱一句——
“这里是全国皆兵
历来强盗要侵入
最终必送命
万里长城永不倒
千里黄河水滔滔
江山秀丽叠彩峰岭
问我国家哪像染病
冲开血路挥手上吧
要致力国家中兴
岂让国土再遭践踏
个个负起使命……”
士兵们对这首歌有着如此热情,是因为歌词太过应景。
西珊岛的生活区有一间纪念馆,里面放着第一批驻岛海军来着拍摄的照片。
那时候的海水颜色很深,和岸上的白沙滩一比,颜色深得让人绝望。
现在的部队生活区原来是一片荒地,风一吹沙土扬起,直接没过人脚脖。
是驻岛士兵一砖一瓦地建起基地和房屋。
七四海战之后。
这里的驻军翻了一倍,各型号巡洋舰停港,第一批建设工程队加入建设兵团。
从此,所有分到西珊岛的战士,到岛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参观、学习西珊岛历史。
在书本读到的‘战争’两字,在这里变成了真实的照片,变成了矗立在小岛中央的纪念碑和牺牲者名单。
这些真实发生过的事,让战士们对歌词有更深的理解和热爱。
他们眼神狠厉,直勾勾地盯着吊在面前的沙袋,真的将沙袋当成了闯入国|门的敌人,哪怕每一次出拳不能像电影主角那样精准、帅气,但每一次都要用尽全身气力,当作最后一搏。
电视剧不仅引发粤语热,更激发了战士们对武术的向往。
赵学民信守承诺地买来《大侠霍元甲》的录影带,每天活动室和食堂都会反复播放这部剧。
士兵们有空就会拿着本子,坐在电视机面前学那些招式。
有绘画基础的文艺兵甚至画出了一本拳法练习图。
他们也不管那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有空就会拿着本子练。
赵学民看士兵们好学,和上级申请,真的请来一位迷踪拳的传人到岛上教学。
卫生所这边听到消息,趁着休息也跑到训练场去学。
向文杰早早等在那,看舒安过来,嘴巴惊成了一个‘o’,“你们女生也学拳啊?”
梁飞燕从后面拍他一下,“女生怎么了?女生练起来,照样打得你落花流水,跪地求饶。”
向文杰扭脸,发现梁飞燕褪去军装,不知从哪弄来一套练功服换上。
他刚要说话,再一看,她身边的一群女生都是这打扮。
她们穿着米白色的练功服,腰间扎着红腰带,飒爽的短发全用皮筋扎到脑后,像把小刷子似的,面前的刘海也用夹子别住。
看起来利落又精神。
女兵们身高不及男兵。
所以她们和卫生所来的女医护人员全站在前两排。
迷踪拳的老师要在岛上待一个月。
前三周教的是基础拳法和腿法,后一周教的是如何在实战中运用迷踪拳。
第一堂实战课。
老师背手站在台上,“迷踪拳讲究实用,招招式式非打即防,没有花架子。我现在教你们一个口诀,远踢近打贴身摔,远手近肘贴身靠,高崩低砸中间挎,迎打截打连续打。”
说完,那个老师让他们两两分组练习。
练习一小时后,他提出要抽四个人上来,随机组合做演示。
所有人把名牌扔到框里,让他抽取。
第一组抽到的是一班班长和二班班长。
第二组抽到了梁飞燕和向文杰。
向文杰一顿,“啊?要不换一个吧,跟女生……”
那个老师也觉着不好,将梁飞燕的名牌放回框里,准备重抽,可梁飞燕扎紧腰带,越过人群走到他面前,“不用重抽,我可以。”
梁国栋站在场边,面上没什么表情。
向文杰为难地瞧他一眼,希望他能主动站出来阻止。
但梁飞燕像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和他比试,往左跨出一步,挡掉他求助的眼神,“怎么?我一个女生都不怕,你一个男生还怕了?”
向文杰拧眉,“行吧。先说好,一会输了,不能哭。”
梁飞燕白他一眼,“没事。你想哭就哭,我不嘲笑你,还会给你准备纸巾。”
那个老师为了节约时间,在练习场画了两块区域,让两组人同时开始比试。
左边是两个男兵,右边是梁飞燕和向文杰。
部队里的各项评比,总是以班为单位进行。
一班长和二班长素来不合,现在他们手下的兵都站在场边,这场比试还没开场就火药味十足。
台上两人摆好架势,怒目圆睁,咬牙盯住对方,力求先在气势上胜人一筹。
台下两个班的战士,左右站开,高声为台上人加油鼓劲。
两边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似是不把对方比下去决不罢休。
两边场地中央的老师喊下‘开始’。
一班长率先出拳,二班长压下身子躲过。
但向文杰和梁飞燕那边却迟迟没动静。
因为这样,所有人都被较为激烈的左半场吸引,人全围到那个场子。
梁飞燕等了一分钟,看向文杰不出拳,她知道他这是有意让她。
既然如此,那她可不能辜负他的美意。
梁飞燕右手攥拳挥出去,向文杰偏过身子轻松躲开。
不过他没想到,梁飞燕收拳时,松开手,五指弯曲,往回抓,直接按在他肩膀上,快速滑下一段,捏紧向文杰的上臂往外一掰。
向文杰没想到她出招如此连贯、迅猛,等反应过来,手肘传来一阵疼痛。
经过三周的练习,他的身体反应比他的意识要快,他右手跟过来,直接抓住她的拇指,往反方向一掰,梁飞燕发出一声轻‘嘶’,咧着嘴松手收回。
向文杰的意识终于跟上,左手趁势要去拉她,“飞燕,你没……”
话没说完,他肩膀就挨了梁飞燕一掌。
她看着往后踉跄两步的向文杰,扬起下巴,傲气凌人地说:“在实战里,心软会让你输得很惨。”
向文杰勾起一抹笑,“本来我也没想赢。”
他往前一步,扎稳马步,“你开心就好。”
梁飞燕瞳孔颤动,动作滞了一瞬。
两秒后,她咬住后槽牙,表情绷紧,不让对方看出破绽来。
她按照这三周学的招式继续出拳。
有几次已经是擦着向文杰的脸过去的,还有一腿踢在了他的小腿上,可向文杰依旧是以躲为主,没有一点还击的意思。
这是一场从开始就注定她会胜利的比试。
但梁飞燕不仅不开心,反而有点生气。
他的心软完全用错了地方。
她向他告白的时候,他连眼皮都不眨一眼,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
到了真的要他狠下心的时候,他又考虑良多,一次又一次地对她心软。
相比起他们,左半场要激烈许多。
二班长在一班长的猛攻下,节节败退,几乎要退到场边了。
站在场中央的老师看败局已定,不甘心地提示道:“攻防要害,防攻并举,虚实并用,手脚齐发!”
不过,场边围着的战士太过热情、急切,加油助威的喊声冲破云霄。
二班长根本没听见老师的提示,还是按照他的想法出拳抵挡。
倒是梁飞燕这边听到了。
这个老师在教女生的时候,额外多教了一套防身术,主要是攻下路的腿法。
向文杰不出招,那就逼他出招。
比起输,梁飞燕更不能接受这么窝囊的赢。
她目光盯住向文杰的手臂,让他以为她是要出掌去勾他。
向文杰果然中套,脚岔开弧度更大,稳住下盘。
梁飞燕则趁机飞踢一脚,她收着力道,自将要碰上时,微微改了方向,朝他的大腿提去,并没有碰到要害部位。
向文杰看她出腿,身躯猛地一震,迅速弯腰抱住她踢过来的腿,然后往上一抬。
梁飞燕单脚支撑本就不易,现在又被人捉住另一脚,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后一仰,重重地摔在地上。
幸好他们练习的场地铺了一层薄薄的软垫,所以她并无大碍。
梁飞燕两手撑在地上,要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向文杰觉得这么一直躲着不是个事,想快点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比试,他迅速蹲下身子,用弯曲的手肘压在她的锁骨上。
一旁的老师见了,忙摆手,“好了。这边男生赢。”
向文杰松开手,“妹妹。你这不厚道啊。刚刚那招是不是狠了点,哥哥还没结婚呢,到时候出了事怎么办?你能负责吗?”
他懒散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才伸手要去拉她。
梁飞燕打掉他的手,自己从地上翻起来,“谁管你怎么办,是你先消极应战的。”
向文杰撇嘴,“让你赢,你还不开心啊?”
因为另一边还没决出胜负,原本围在他们这的女兵也跑过去看了。
右半场空空的,只剩两人面对面地站在那。
四目在空气中相撞,梁飞燕不服气地盯了会,还是脸颊一红地先错开目光,落到他身后的软垫上。
随着她告白被拒,她觉得一切都该结束了。
但向文杰偶尔说的话,还能勾起她别的想法。
向文杰看她低着头,以为是生气了,敛起漫不经心的笑,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紧张地问:“真生气了?你看,我让你赢你不开心,现在你输了,还是不开心。”
梁飞燕瞪他一眼,咬紧唇没说话。
他这人真的好奇怪。
说他没心没肺,可他总能敏锐地觉察出她的所有小情绪。
说他有情有义,但需要他温柔以待的时候,他说出的话又极为冷酷,甚至能把人气哭。
向文杰拧眉,语气更沉,“你到底怎么了?这几天好像都不是很开心,是因为梁团长让你去相亲的事?”
梁飞燕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一周前,有个指导员到岛上交流学习,梁国栋让她负责接待,其中是什么意思很明了。
但那人,梁飞燕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后面,聊没几句就不欢而散了。
接触时间短又不愉快,所以这事她没和任何人提起过。
两人肩并肩地走到场边休息。
向文杰递给她一杯凉茶,“喝吗?”
梁飞燕握着杯子,食指沿着杯口细细研磨,“你怎么知道我哥让我去相亲的事?”
向文杰站在她身侧,虽是在跟她说话,可身子却是朝向左半场的,目光也盯着那边还未结束的比试。
他边喝水边说:“我看到你俩在海边散步了,那人不行,别跟他。”
“你认识人家吗?就说他不行?”
他不行,难道你行啊?
梁飞燕想怼这一句,默声想了会,还是咽下去了。
告白后,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尴尬,好不容易恢复如前,她不想打破这种平衡。
向文杰咬着杯沿,思索片刻,说:“离海那么近,浪都打到你脚边了,他也不知道带着你离远点,或者让你走到内侧,还在海边瞎逛。寒从足下起,你的鞋子如果进水了,凉风再一吹,很容易感冒的。”
梁飞燕的心似是被什么东西缚,滞了一瞬,随后像是要挣脱束缚般跳动得更加猛烈。
她的耳膜一鼓一鼓的,回荡着她陡然攀升的心跳。
向文杰见她一直不回话,将杯子放回桌上,侧过身面向她,极为认真地说:“找对象是件大事,你不能听谁的建议,一定要好好选,要挑对你好的,能设身处地为你着想的人。”
梁飞燕抬头,慌张的目光对上的他的认真,脸烧得更厉害了。
只可惜,向文杰的认真从来挺不过三分钟。
他勾起一抹慵懒的笑意,轻挑地说:“反正你单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多等等也没什么。”
梁飞燕白他一眼,“我的事,我自己清楚。不用你教。”
向文杰‘切’了一声,“好心当作驴肝肺哦。”
他环胸,居高临下地瞧她,“你清楚?那你知道那人在背后怎么说你的吗?”
“说我?”梁飞燕歪着头,更诧异了,“他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向文杰撇嘴,“我那天在活动室整理图书,听到他和一个战士的对话。他说你思想古怪,崇洋媚外,难怪找不到对象……”
他的声音渐小,时不时地睨她几眼,观察着梁飞燕的脸色。
梁飞燕似乎是猜到那人会这么说,神色没什么变化,淡淡道:“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吗?”
“为什么?”
“因为我和他说我想当丁克。”
梁飞燕被安排了很多次相亲,其中真的有碰到聊得来的人,但只要她一说出这两个字,对方就会像看怪物一样看她,然后飞速逃离。
她环胸,“向文杰,你懂什么是丁克吗?”
向文杰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巧了。我还真的懂。”
“doublenokids.”他眉尾上挑,邀功般开口,“我说的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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