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仙盟(三十)


    贺亭瞳发觉自己联系不上张对雪,是在谢玄霄正式成为仙盟盟主的时候。


    这时徐静真情况已经稳定,但碧云川终究不是久留之地,药圣求爷爷告奶奶,恨不得跪下来求他们快滚,再三保证不会透露他们踪迹的情况下,几个瘟神终于离开。


    徐静真被他们转移去了青云书院,交给木先生暂时看顾。


    舟堇生身受重创,暂时回到无歧路修养,徐院长则是理了理衣袍,回去徐氏主持大局,为兄长办理后事。


    人群虽然分散开,但贺亭瞳开始联系旧友,陈小雨得到消息匆匆而来,九曜山异变那日他听说徐静真死了,差点晕过去,三魂七魄都快吓飞了一半,还好贺亭瞳消息来的及时,不然他就要杀到仙盟问个明白了。


    如今见着人还活着,虽然昏迷不醒,但好歹还有些指望,陈小雨跪在床榻边长吁短叹很久,才将情绪稳定下去,问贺亭瞳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贺亭瞳给远在魔域的越千旬发去消息,次日,魔族大举入侵,在秦檀从旁协助下,不费一兵一卒,一口气吞没寒山境。


    仙盟群龙无首之际,谢玄霄被推出来,无论是出身还是资历,亦或是修为,他都是继任的不二人选,顺理成章的,谢玄霄踏上了同前世一模一样的道路。


    一切按照计划推动,只贺亭瞳发现自己完全联系不上张对雪了,不仅他,连陈小雨和苏昙都联系不上。


    这个人好像凭空消失,找不到一丁点痕迹。


    直到徐氏大丧,举办丧礼的那日,新任仙盟盟主携亲眷前来扶灵,他们终于在谢玄霄身后,看见了消失十几日的张对雪。


    他穿着与谢玄霄相同款式的宽袍大袖,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乖巧的像个漂亮的娃娃。


    陈小雨当时便按捺不住,冲上去扒开谢玄霄,试图将张对雪从人群中拉出来,可意外的,好友挣开了他的手,并躲到了谢玄霄身后,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陈小雨被张对雪眸中的厌恶刺到,他后退半步,不可置信道:“张对雪我找了你好久,你不回消息也就算了,作出这副样子是给谁看?”


    谢玄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抬手以宽大的袖摆将张对雪完全挡在了身后,制止了他的话语,对着陈小雨冷声道:“陈殿主,有什么事大可以私下说,你确定今日要在景明君灵堂上闹吗?”


    陈小雨气急,他上手就要去薅谢玄霄的衣领,厉声道:“你给小雪下了什么迷魂汤?上次见面他分明不是如此模样!光明正大的事你不做,阴私手段倒不少,就你这样还算是仙盟盟主?我呸!”


    谢玄霄眸光转瞬变暗,不待他发作,身后骤然蹿出一个人影,将陈小雨重重一推,那力气用的极大,直将人撞飞出去,若非有人从后相扶,陈小雨只怕要砸到棺木上去。


    陈小雨不敢置信地抬头,就见张对雪挡在谢玄霄身前,张开双臂,母鸡护崽一般恶狠狠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不、许、碰、他!”


    “张、对、雪!”陈小雨的声音比他更大,他指着面前两人控诉道:“你居然打我!你为了这个王八蛋打我!”


    张对雪的肩头一颤,被陈小雨眼中的泪水一刺,他上前一步,像是想要过去将那个歇斯底里的青年拉住,软声哄一哄,可刚一动作,手腕便被人拽住,谢玄霄再度挡在了他身前,如同一堵遮天蔽日的山岳,挡住了周围所有刺探的目光。


    “小雪是我妻,他不护着我难道护着你这个外人吗?”谢玄霄盯着对面形容狼狈的陈小雨,嘲讽道:“陈殿主,你对我有意见大可以直说,何必针对我的家眷,况且此处不是你家后院,闹也要分场合,至少让景明君体面的去了,他好歹也是你的恩师。”


    闻言,陈小雨额角青筋暴起,他还想骂人,徐院长从旁边冲出来,往他脑袋上套了块孝布,“别吵了,过来给你师尊烧点纸钱。”


    好说歹说,陈小雨将那股子气憋回去,噗通跪在蒲团上愤愤不平地开始烧纸钱。


    徐院长厚着脸皮同谢玄霄寒暄,试图同人拉近距离,为青云书院要来点新的利益,不过要来了个软刀子,谢玄霄半冷不热的应付着,态度相比从前也冷淡了不少。


    张对雪则在偷看陈小雨,他记得这是他的好友,关系很好的好友,足够生死相交的朋友,他不懂,他们关系这么好,听见自己即将成亲的消息,小雨应该祝福他的,可为什么非但没有祝福,还要那样冒犯自己的爱人。


    是的,爱人。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谢玄霄更重要了,少主是他的珍宝,是他的全部,是他的生命。


    他最喜欢,最喜欢少主了,比天下一切都喜欢,什么都比不上少主一根汗毛。


    只是瞧着少主的时候,右手断指处总是隐隐作痛。明明这伤口是为救少主而留,他应该感到幸福才对,可为什么痛的这么严重,近乎锥心刺骨。


    徐氏这次的丑闻实在是传遍大江南北,不论是前任老盟主,还是后来的小盟主,他们两个人死的都不算太体面。


    所以这场丧礼并没有大办,徐隐幽只剩下一捧灰,徐静真更为凄惨,据徐隐微说,他的大侄儿被天雷劈成了灰,捡都捡不起来,最后只能弄了一套常穿的衣服,立了堆衣冠冢。


    满城缟素,这父子二人被葬于徐氏祖坟。


    谢玄霄颇有耐心地走完了全程,免了徐隐微留饭的说辞,邀请徐氏重归仙盟。


    不过徐隐微已经不打算再探这个大坑了,他摇着头,一脸哀伤,“徐氏的名声已经臭了,我已无心再去钻营,此后只愿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什么世家,都与我徐氏无关了。”


    谢玄霄闻言,面容上似有怅然。


    *


    “小雪这个状态不对,他一个剑修,怎么可能会那么怯生生躲在谢玄霄后头?往日里不把人抡飞都算他收敛了。”陈小雨背着手焦虑地走来走去,“你们看出来什么没有?”


    “药,或者蛊。”贺亭瞳点着桌面,神色凝重,“失策了,我以为谢玄霄在感情方面至少不屑于用歪手段。”


    张对雪对谢玄霄的喜欢显而易见,这么多年也没放下,贺亭瞳不懂,明明已经是唾手可得的感情,谢玄霄这样做不就是相当于亲手将张对雪推远?


    谢玄霄他爱的到底是张对雪,还是他只是要一个深爱着自己不会反抗的人?


    贺亭曈:“需要想办法与小雪近距离接触看看,我才能确定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性格大变。”


    “怕是难。”陈小雨双手环胸,蹙眉道:“他跟条牛皮糖一样黏在谢玄霄身边,一刻都不肯撒手,根本没有机会。”


    “有的。”贺亭曈闭目,幽幽道:“他们成亲前,若走流程,新郎新娘不可以见面。”


    陈小雨眼睛蹭地亮起来,摩拳擦掌,“抢亲!”


    贺亭曈:“绑架。”


    陈小雨:“不过张兄十分能打,怕是不好劫他,而且他们婚期在一月之后,我们本就要对付徐若山,时间上怕是有些赶。”


    贺亭曈:“那就多叫几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短了很多,不过大致捋过来了。抢亲小分队开始


    第212章 仙盟(三十一)


    扶风焉近日里一直在研究天地烘炉,之前巨大的一枚丹鼎,如今变成巴掌大一点,放在手里像个小碗,里头烈火依旧,他往上搭一面盖网,就成了个小火炉,还能控制火力,煮茶十分方便。


    九曜山一战后,徐若山彻底没了消息,贺亭瞳不认为他会放过自己,多半是在阴着使坏。


    不过没关系,他如今也在暗处,阴着使坏。


    如今几个天命之子尽在掌握之中,徐若山要想开启天道之门,便需要大量的气运和灵力,贺亭瞳只要按兵不动,坐不住的只会是徐若山。


    不过溯洄大阵终究是个隐患,谢玄霄居然对张对雪下手……贺亭瞳从不喜欢帮人做决定,因此对张对雪的感情情况他向来极为克制,很少插手,最多说点谢玄霄的小坏话。


    毕竟自身强大才是反抗一切的基础,他希望张对雪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有没有谢玄霄都不重要,但这一切的前提,不包括下药,泯灭一个人的自我,与杀人无异。


    徐氏出殡那日张对雪的行为落在许多人眼里,他性格大变,原因未知。


    贺亭瞳翻了不少典籍,造成这样的原因实在太多,不过最后还是在舟堇生那边得到了点灵感。


    “他灵力无变化,性格却大变,历来除却夺舍外,还有一样秘术,名曰洗魂。”舟堇生隔着通讯灵器恹恹道,“当然也不确定,不过如你们形容,那必定是动了神魂,神魂之术繁多,下蛊,祝厌,魅术都有这个影响。”


    张对雪神智清醒,逻辑正常,只是性情大变,其余邪术多少会有些影响思维,让人头脑僵化,唯有洗魂不会。


    洗魂,以秘术将部分记忆灌输入脑,此术多用于凡人,从前也有仙凡恋无疾而终的,毕竟修士寿数漫长,凡人性命如同叶上露水,转瞬即逝,而饮过冥河水后便会忘记前世一切感情记忆,有执着的仙人便发明了洗魂这一法子,将爱人找到后,洗去今生魂魄,融入前世记忆,便可重新相爱。


    *


    又一杯泛着腥气的药碗递到了唇边,张对雪看着谢玄霄抗拒道:“少主,今天也要喝药吗?我不喜欢。”


    “阿雪,乖一点。”谢玄霄舀了一勺药汁递到他唇边,轻柔道:“最近不是总头痛吗?吃完药早些休息,便不会难受了。”


    张对雪与谢玄霄僵持良久,他注视着心上人温柔的眉眼,终究还是退了一步,接过药碗一口闷掉。


    腥甜和苦味儿在口中弥漫,他不受控制的,心情忽然变得极为低落,心脏揪紧成一团,眼眶也随之变红,他怕眼泪掉出来,赶紧闭上眼睛,倒在床榻上,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不再去理会谢玄霄。


    灯烛熄灭,谢玄霄在床头燃了一柱香,很快,张对雪便在草木气息中合上双眼,沉沉睡去。


    他又开始做梦。


    梦到一些少年往事,不过梦中的他与现在不同,梦中十三岁那年他跳下冰湖救下少宫主,拉上上水池后却力竭,谢玄霄被无数人簇拥着离开,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倒下去,烧了个昏天黑地。


    这一次少宫主没有找到他,他们嘉奖了另一个人,张对雪还是外院一个不入眼的小侍从,学着他在图纸上看见的剑招,如全天下所有十几岁少年那样,渴望自己如秦檀一般,在九曜大比上夺魁,名扬天下。


    他阵术学的一般,月月考核不过正好及格,元辰宫中被宫主捡回来的孩子很多,有天赋的便往上爬,没天赋的也不会短了吃食,只不过日子寒酸些。


    张对雪如千千万万个少年一般,在暗地里偷偷看着少宫主,他生的真好看啊,白白的,像个用玉团成的娃娃,没有一点瑕疵,虽然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但待人从来都很有礼貌,不会看不起人,也不会动辄打杀。


    元辰宫的少年们十五岁前全都留在宗门内学习,十五岁后,会被分配到宗门麾下其他地方,干些杂活。


    元辰宫以时而分,其下另有十二门,不过这些地方都离主殿很远很远,离少主也很远很远。


    张对雪喜欢少宫主,他的容貌,他的气质,他待人时的漫不经心的眼神,他知道,这次一别,此生大概只能从他人口中听见关于少宫主的只言片语了。


    被人抢了功劳时他一点都不生气,反而会窃喜,窃喜于在冰冷水下拉住了少年的手,修长柔韧,有常年书写握笔而生出的薄茧,带着少宫主身上的降真香,可等到上头分发的令牌下来,他却觉得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他甚至没有让少宫主记住他的名字。


    于是十五岁那年,张对雪毅然去了暗卫营,这是元辰宫最艰苦的地方,也最容易丢命,做脏事最多的地方。


    旁人避之不及,他心甘情愿。


    以他的年纪,大概会被派到少宫主身边,到时候他可以躲在阴影里,继续偷偷盯着自己的心上人,也许还可以躲到屋顶上,听琴都能更近一些,想想便觉得脚步都轻快了一些。


    张对雪阵术一般,但却是天生的剑骨,用剑的好苗子,他靠着留影石里学来的一招半式,打进了终试,并成功入了子夜,成了一个小小的暗卫。


    这样的暗卫有很多,在几千人里,他靠着自己的年纪,和一点小小的拳脚,成功获得了少宫主寝宫的驻守权。


    旁的暗卫实在不懂他怎么为了根房梁拼命,张对雪流着鼻血得意一笑,“你们懂什么。”


    他一步一步,离谢玄霄又近了一点,猫在房梁上时,凭借他的目力,可以看见少宫主伏案写的经书。


    字也是极美的。


    他知道少宫主喜静,所以从来不泄露半点声息,连目光都很克制。从不迟到早退,甚至不怎么需要轮班,旁人累的要死要活时,张对雪精神满满,发誓要当天下第一剑客,有朝一日可以走到少宫主面前,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少宫主平日里的一言一行都被记录在册,有专人评估,他从来都很完美,多年来不曾出现过一丝纰漏,这是整个元辰宫最省心的地方,也是最被人放松紧惕的地方。


    第一次发现少宫主在偷偷画破阵图的时候,张对雪便警惕起来。


    元辰宫主修阵道,这里随处可见的便是大阵,少宫主没事画破阵图做什么?


    每个暗卫手中都有一个小册子,记录少宫主平时的一举一动,张对雪也有,他平日里最为详细,恨不能将谢玄霄眨了几下眼睛,撩了几回头发都录的一清二楚,今日的破阵图不在少宫主的学习范围内。


    犹豫再三,张对雪还是如实记载。


    翌日,少宫主受了罚,功课加倍,书房里灯火彻夜不熄,少年人挺直背脊,坐在桌案前画着仿佛无穷无尽的符阵,直到灵力耗尽,鼻腔里滴出一滴又一滴的血,都不曾停笔。


    张对雪瞳孔震颤,他第一次从房梁上下来,走到谢玄霄面前,抽走了少年手中的笔,蒙住了他的眼睛,恐其深陷阵中,走火入魔。


    本欲开口去叫外头的侍从,去请医修过来诊治,但谢玄霄却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要叫人。”


    那双手真的冷的和冰一样,声线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不必叫人。”


    张对雪迟疑,最终没有开口,转而低声道:“少主,注意身体。”


    护在眼睛上的手指被人慢慢拨下,张对雪就这么撞进谢玄霄的眼瞳中,这是除了上次冰湖救人外,他们最为接近的一次。


    张对雪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弧度柔和的眼睛,他后退半步,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谢玄霄,示意他擦干净脸上的血。


    矜贵的少年将脸上的污浊擦干净,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清冷,他将帕子递过去,轻轻地道了声谢。


    就在张对雪打算重新飞回房梁上继续猫着时,他听见对方又道:“方才发生的事,不要记。”


    张对雪一愣,随后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多谢。”少宫主的声音很软,张对雪差点没能爬上房梁,他感觉指尖都在发麻,躲进暗处,他悄无声息地应了一声,“不用谢。”


    少宫主房顶上有许多处夹角,张对雪喜欢待在第三根房梁上,不算太近,因为怕呼吸会扰乱少宫主的思绪,不能太远,因为这样就看不清少宫主的动作。


    这次他的现身,好像在谢玄霄心中留下了一点影子。


    有些时候,少宫主画着图,会忽然间抬头看向他的方位,眉目柔和,甚至偶有几次,惊鸿一瞥,他看见对方唇角的笑。


    后来少宫主好像摸清楚了他的值班时间,有时候甚至会趁着旁人不在,在睡前于桌案上留下一粒提升修为的丹药。


    张对雪起初不肯收,但又怕被人发现,自己受罚无所谓,只是怕少宫主因他受惩,那过错就大了。


    每七天一次单独相处的时光,每七天一粒晶莹剔透的丹药,张对雪从来没吃过,他用一个漂亮的琉璃瓶子装起来,放在枕头底下,夜不能寐的时候取出来看看,像在看一瓶子星星。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基友的文文,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一看呀,是种田文小甜饼——


    《高嫁小夫郎》by长乐夜未央


    纪星衍是个死了爹妈,被极品亲戚虎视眈眈的病弱哥儿,他从自己表哥口中得知,他那些叔伯姨母们正商量着如何将他嫁出去,好强占了他爹留下来的家产。


    纪星衍将目光瞄向了隔壁身材高大剑眉星目但有腿疾的猎户。


    猎户是一个月前突然出现在村里的,平日深居简出,因为长得凶神恶煞,倒也没人敢招惹他。


    不想被迫嫁人的纪星衍鼓起勇气上了门,颤颤巍巍的问:“你能不能……娶我啊?”


    赵行归低头看着才跟他说一句话就眼眶红红,差点被吓哭的小哥儿:“……”


    这么娇气,估计他碰一下就碎了。


    纪星衍以为对方不同意,正沮丧的低头,就听冷漠的男人说了句:“好啊。”


    没过几天两人就张罗起了婚事,把一干极品亲戚气得够呛,明里暗里骂赵行归就是看上纪星衍家几亩薄田,诅咒两人过不长久。


    不曾想赵行归靠着一手捕猎的好手法,将纪星衍那病秧子养得健健康康娇娇嫩嫩的,还将他带去了城里享福。


    而纪星衍进了城后靠着一手好厨艺在城里支起小摊,很快就征服了城里人的胃,从小摊子到后来门庭若市的酒楼,越开越大,之后更是直接开到了天子脚下的京城去了.


    赵行归明面是个有腿疾的猎户,实则是当朝的天子。


    只是天子得位不正根基不稳,是人人口诛笔伐的暴君。


    一次微服私访遭遇暗杀,他干脆将计就计,诈死隐匿到一处偏僻的村庄,暗中排除异己。


    原本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直到有一天,隔壁的那个胆小漂亮的小哥儿敲响了他的门,一开口就让自己娶他。


    赵行归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他认为自己是拿纪星衍当抵挡探子查探的挡箭牌,只是后来食髓知味,竟慢慢变了味。


    胆小温柔人妻大美人受X心狠手辣黑切黑攻


    第213章 仙盟(三十二)


    谢玄霄在讨好他。


    张对雪很早便意识到这一点,也意识到自己身上有谢玄霄想要的东西。


    自幼在底层摸爬滚打,他算不上天真,一切的付出都是为了回报,谢玄霄在他面前示弱,自然也是为了回报。他耐心的等,终有一日,尚且稚嫩的少宫主撑头看向外头的窗景,问他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原来是想出去。


    可是少宫主大道未成,并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无所谓的游玩上。


    张对雪也极少出去,但偶尔放假时会去外头帮人跑腿,元辰宫外的世界是繁华的。人来人往,自由自在,没有这么多的规矩,也不需要这般循规蹈矩。


    他知道谢玄霄想要什么,但张对雪也清晰的明白,自己给不了。


    不过一辈子不行,一时却是可以的。


    张对雪的胆子从来都很大,他想做,那便直接做了,没有半点犹豫,也没有想过往后。


    他寻来了另外一套夜行衣,在一个极为平常的日子里,带着自家少宫主逃出了主殿。


    他们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像两只黑猫,鬼鬼祟祟地离开了那座金色的囚笼。


    宗门外有人间烟火,少主生来不食五味,他带于言μ着人一一尝过去,谢玄霄来者不拒。


    虽然穿着夜行衣,被人侧目,但张对雪毫不在意,他掏空了自己的小金库,给了谢玄霄应有尽有的两个时辰。


    张对雪第一次在谢玄霄面前摘下了面罩,露出自己完整的容貌,他坐在桌案边,对着埋头苦吃的少年问:“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谢玄霄抬头,擦了擦脸,表情有一瞬间的迟疑,他犹豫片刻,将面前的碗往张对雪前推了推,“你要吃吗?”


    张对雪歪了歪头,将碗推回去,“你自己吃吧,多吃点,要给你买个冰糖葫芦吗?”


    谢玄霄:“可以。”


    两个时辰后,宫主领着人亲自赶到,将他们堵在了城墙上,那时候他们两个正肩并肩坐在城墙上看星星,底下便是官道,往前八百里便出了元辰宫地界。


    但张对雪并没有打算带谢玄霄走,他们没有足够的能力在外存活,也逃不出元辰宫的势力范围,他只是看出少宫主眼中的压抑,找了个时机带着人出来透风,像给快窒息的金鱼渡了一口活水。


    至于他自己的下场,张对雪没有想过。


    他是宫主捡回来的孤儿,是元辰宫的弟子,生死自然也由宫主决定。


    可惜一直从相遇到分别,少宫主都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宫主没有惩处他,只是一眼,她好像将他看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张对雪犯了错,生了不臣之心,被驱逐出元辰宫。


    他来时空无一物,走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可带的东西,几套换洗的旧衣裳,一把铁剑,还有枕头底下压着的那瓶子星星一样的丹药。


    元辰宫外的青山笼进烟雨里,张对雪挥了挥手,对着身后送别的暗卫朋友们告别,“我走了,天高海阔,有缘再见!”


    有朋友叹息,说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少宫主都敢拐带,多亏了宫主仁德,不然小命难保。


    张对雪挠着头笑过去,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搜索了很久,可惜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时间到,张对雪离开宗门,踏出城门,他彻底自由,往后无拘无束,他要去做云中的孤鸿,览阅穹苍。


    从前可望不可即的剑道,在离开元辰宫的那一刻,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去追寻了。


    寻仙问道叩山门,剑宗万里群山步步踏过,他背着一把剑,戴着一个斗笠,于崇山峻岭之中悟道,在剑宗外大破剑门关,悟出剑心之后,却得知秦檀并不收徒,遗憾之际,他放弃剑宗弟子身份,御剑离山,做了一个散修。


    多年后,九曜山仙门大比,张对雪来到中州,于万万人中一眼识出谢玄霄。


    他于剑道擂台拔得头筹,张对雪的名字于青云榜上升腾而起,与他心心念念的人并肩而立。


    这一次,是谢玄霄先来找了他。


    酒宴上,作为唯一一个散修,他坦然面对众人打量,元辰宫的少宫主却提着一壶酒行至他面前,轻声道:“这位道友,共饮一杯?”


    “在喝酒前,你不问我些什么吗?”张对雪捏着杯子,笑吟吟地将人望着。


    谢玄霄沉默良久,眉峰微微蹙起,而后迟疑道:“不知道友名姓?有些面善。”


    “张对雪。”他将酒杯举起,轻轻靠了靠谢玄霄的,盯着眼前人柔声道:“小仙君且记住了。”


    谢玄霄有意结识英年才俊,不论是相里氏的那一对双子,还是其余几个世家的魁首,新一代中,他的修为最高,世家本就勾连,多少人都与他早就相识,唯有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张对雪,挫了世家的锐气。本届剑道魁首,所有人都以为会是周氏的少爷,结果在中途他便被人挑了下去。


    旁人有意结识,张对雪并不如何搭理,他只去见了谢玄霄,穿一身墨绿的旧袍,头发粗粗系在脑后,风吹日晒,他皮肤并不算白皙,多年辗转,身上也有很多小伤口,同那些衣服重重叠叠,烟云一样飘渺的世家公子来说,他像棵挺拔葱郁的树。


    张对雪行过四海八荒,九州内外都看遍,天南海北任何事都能聊上一聊,他有意接近,任谁都能看出他对谢玄霄直白的情意,但无人敢置喙,一个阵道大家,一个剑道魁首,谁都得罪不起。


    只是在他们并肩同行时,会暧昧地挤眉弄眼,甚至隐秘的撮合。


    张对雪不知道谢玄霄有没有对自己动过情,他也不在乎,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元辰宫被拘束着长大的世家公子好像经不起他的撩拨,九曜大比结束后,两人并没有分道扬镳,谢玄霄记住了他的名字,开始给他写信。


    感情升温从何时开始的,张对雪自己也不太清楚,他依然游历,进入秘境,当一个解灵师,送那些徘徊世间的乱灵离开。


    他每日都会同谢玄霄发消息,还会送一些天南海北的小物件前去元辰宫,相里玄为此给了他相里氏的手令,他欣然接受。


    天下之大,各地风光不同,谢玄霄虽然可从书中一观,但终究比不过亲眼所见。灵笺来往一年有余,每日一封,谢玄霄没发觉,他的字越来越长,密密麻麻,甚至会有千字长文。


    张对雪将每一封信都拓印好,存在储物灵器当中。


    直到一日误入雪山,其中却有一神朝秘境,凶险万分,九死一生,他与外界断了联系,在秘境之中拼杀一月,堪堪逃出,已是遍体鳞伤。


    他倒地昏迷,醒来却在人背上。


    远在万里之外的谢玄霄寻了过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定到他的位置,面色铁青地背着他下雪山。


    张对雪贴着他的脸,看着谢玄霄的表情,疑惑道:“你在生气?”


    谢玄霄:“没有。”


    张对雪:“一年不见,你都不笑。”


    谢玄霄:“……”


    “喏。”张对雪指尖一搓,捏出朵晶莹剔透像是冰雪雕出来的花来,“你不远万里前来寻我的礼物。”


    见谢玄霄不理会,张对雪认真道:“这可是宝贝,只生长在雪山之巅上,可以提升修为,还能延年益寿……”


    “我不要这个。”谢玄霄站定,他骤然将张对雪丢在地上,扭头盯着他,良久,低语道:“我要你。”


    张对雪窝在雪堆里,脸上的血迹还没擦干净,他难得有些意外,脑袋歪了歪,他问:“怎么要?”


    谢玄霄亲了下来。


    张对雪忽然觉得努力还是有用的,他这么多年从未忘记过少宫主,而今得偿所愿,好像他天生应该是属于他的。


    不过谢玄霄实在是太忙了,元辰宫偌大家业,宫主已经有隐退之意,目前所有的一切都压在谢玄霄一个人肩上。张对雪不喜欢拘束,他不愿去元辰宫,便在外头呆着,两人偶尔偷情似的聚上一聚,张对雪不怎么懂阵,谢玄霄于剑道上也没有太高的天赋,于是他们互相学习,一个鬼画符,一个上蹿下跳,热身完毕后便厮混在一处。


    年尾,寒山境沦陷,魔族大举入侵。


    仙盟盟主亲至,元辰宫身为五宗之一,自然不能退缩,这是谢玄霄的第一战,他亲自带人前往前线,结果援军未至,他被困孤城。


    张对雪伤还未愈,本在后方,听闻谢玄霄失踪,拖着病体赶往前线,孤身一人一剑,翻山越岭,杀过魔潮,辟开一条小路,行至谢玄霄面前。


    当时他们被困瑶光,四周已被隔绝,宗门破烂,只剩下一个阵盘勉强护着,山门之上只剩零星数十人。


    张对雪于深夜叩响大门,风尘仆仆,带着凛冽的霜雪,然后倒在了谢玄霄怀里。


    “怎么跑这么远?让我好找。”


    魔族的路线被他摸清楚,张对雪这次是来带他们走的,仙盟前线焦灼,如今后方已经弹尽粮绝,等不到支援了,再待下去不过被耗死。


    张对雪任由谢玄霄给自己包扎,他露着满是伤痕的身体,撑着脑袋看着面前的情人,笑着问:“感不感动?是不是爱死我了?”


    谢玄霄手指一抖,定定看着他,说了一声,“爱。”


    张对雪知道寒山境难闯,知道这条撤退的路极难,但他想让谢玄霄活着。


    少宫主似笼中囚鸟,他想让这只羽毛华丽的小鸟飞走,去看看他所见过的锦绣山河,不要困居一隅。


    不过运气还是差了些,他们在一处山谷遇到了魔潮。


    距离支援只剩下一重关口了。


    眼见生机在前,张对雪死战不退,不知打了多久,他只看见横飞的血肉,血水浸泡了一切。他杀死了领头的魔将,丹台剧痛,灵气枯竭,但是他没有任何言语,强撑着解决了最后一个魔将,连长剑都断折。


    谷中风大,再无人能站在场中,远方有援军终至,魔潮消退,有人跌跌撞撞扑了过来,按住他的腰腹,声音沙哑,“有没有人,有没有人过来!救命!救命!”


    张对雪看到了一张狼狈万分,痛哭流涕的脸。


    “知道吗,我们很早很早就见过了。”他擦掉青年的泪水,“你落下冰湖,是我将你拉了上来,可惜你不记得了。”


    真遗憾啊,等了那么多年,得偿所愿,最后的时光却这么短。


    “还以为可以生生世世呢。”


    第214章 仙盟(三十三)


    婚期将近,张对雪思维越发混沌。


    他总是做梦,梦中有另一个自己,人生境遇完全不一样的自己,那个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压下来,落在身上,虚无缥缈却重如泰山,让他胸口沉闷,喘不上来气。


    他坐在镜子前,看着里头自己的脸,一时有些恍然,对面另外一个自己好像正撑着头懒洋洋地冲人笑,可偶尔回神,镜子里的自己还是自己,面容僵硬,连抬起唇角的力气都没有。


    谢玄霄越来越黏他,总会过来看他,知道他不想喝药,也没有强逼着他喝了,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亲近,谈天说地,喝酒,欢爱,纠缠到一丝力气也无。


    只是有时候盯着自己右手的疤痕,张对雪会有一瞬间的怔愣,紧接着便是巨大的惶恐袭来,让他想要离开这里,推开谢玄霄的拥抱,远远的逃走。


    可转瞬间他又沉溺进谢玄霄满腔的爱意中去,他抱着心上人的脖颈,像溺水之人攀着最后一根浮木。觉得死在这里也没关系。


    谢玄霄如今已经是实打实的仙盟盟主,他的大婚应当举世瞩目,只是寒山境被魔族入侵,危机时刻,不便大操大办,不过该有的程序还是要有。


    大婚前三日夫妻需要分开,沐浴焚香,等待良辰吉日,张对雪是孤儿,于是便选在剑宗出嫁,剑宗同在中州,相距算不远。


    谢玄霄亲自将张对雪送到上玄境,分别前他牵着人的手,不肯松开,“低声道:三天呢,好长。”


    张对雪抱了抱他,又将他推开,“转瞬便过了,快去,我等你。”


    于是谢玄霄的身影渐渐离开,消失在剑宗的重峦叠嶂之中,张对雪念念不舍,可又觉得松了口气。


    他回到了归离峰,此处被装点过,山间红彤彤一片,来来往往的弟子会冲着他行礼,张对雪颔首,心中应该是高兴的,毕竟是他与心上人的大婚日子,可不知道为何,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些东西。


    是什么呢?


    夜凉如水,他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直到耳朵捕捉到微弱的脚步声,是人踩在雪面上的声响,归离峰常年覆雪,但如今他在此居住,应当并没有人过来打扰。张对雪睁眼,警惕地握住了剑,他心跳的极快,但不是恐惧,反而是别的情绪,灵力感知下,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的房门,并不掩饰的一推,张对雪翻身而起,提剑刺去——


    长剑相接,两股灵力相撞,气浪震开门窗的一瞬,如水银般的月光漏了进来,电光火石间,张对雪看见几道熟悉的影子,霸占了各个方位,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张对雪在寒山境一战后,便只用左手剑,他右手断后虽然续接,但握力大减,持剑太久便会颤抖,可如今的张对雪用的却是右手剑,剑术亦有微妙不同,大开大合,且与从前所学剑术截然不同,甚至与剑宗剑法相悖。


    “我与尔等并无冤仇,各位深夜到访所谋为何?”


    贺亭瞳无意伤他,只是房间内位置狭小,又被张对雪占了先机,他快步抢攻,一把剑用地叫人眼花缭乱。


    这是贺亭瞳没见过的张对雪,这是谢玄霄心心念念了十八世的,最初的张对雪。


    “你不能同谢玄霄成亲。”贺亭瞳声音中透着坚定,“小雪,你被下了秘术洗魂,如今一切非你所愿。”


    张对雪目光有一瞬间茫然,而后又变得坚定,“不会的,我爱他,无论少宫主是何模样,我都不会离开他。”


    贺亭瞳闻言动作一滞,长叹一声,“行,那就打完再说。”


    他后退一步,错开张对雪的剑招,下一瞬,扶风焉破窗而入,携风雷之势袭向张对雪的后心。


    张对雪身经百战,早有防备,以一敌二虽然力有不逮,但并不慌乱,看出这两人并不想伤他,当即一道剑诀,罡风四起,趁着贺亭瞳与扶风焉躲避之际,他纵身而起,踩住房梁,一剑挑破了房顶,瓦片散落间,他骤然对上了一双异色的瞳孔,高大的男人半蹲在屋脊上,携带着一身魔气,堪堪将他望着,无奈道:“雪哥,你别跑了,这里已经被我布了阵,闹出再大的动静也不会有人来的。”


    张对雪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同魔族有了勾连,下意识一剑斩过去,要让这魔头毙于剑下!


    可有一道剑光比他的更快,剑刃撞在一处,四散的灵气如同锋刃割破越千旬的脸颊,他嘶了一声,委屈道:“秦先生,你伤到我了。”


    秦檀一脚将人撩开,冷声道:“发什么呆,机灵点,还不快滚。”


    “好嘞!”越千旬从房顶上滚下去,他一个用阵的只用打辅助,果断给其余几个剑修让位置。


    归离峰主人正式归来,只稍抬抬手指,便叫此山封闭,任何人不得靠近。


    剑宗主殿内,剑宗宗主于打坐中缓缓抬眼,看了一眼归离峰的方向,起身朝外吩咐道:“叫人将谢氏所有人支开,今夜不可靠近归离峰。”


    乌云蔽月,天色整个暗下,万籁俱寂中,贺亭瞳,扶风焉,秦檀同时出手,锁定张对雪所有活动方位,败局已定。


    叮当一声,长剑落地。


    谢玄霄碾碎了最后一点香线,将返魂香撒在了窗外。


    张对雪不在身边,他难以入眠,索性将洗魂所有的一切材料全部销毁。


    床榻上空空荡荡,昨夜还有一个人同他耳鬓厮磨,今日便空无一物,他寻了件张对雪的衣袍抱着,不太安分的睡着。


    快了,马上就能得偿所愿了。


    他可以与小雪长相厮守,生生世世。


    *


    张对雪被牢牢捆在椅子上,他看着面前几人,眉头轻蹙。


    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面前几人的名姓,是师尊,是好友,却让他熟悉又陌生。


    “我当真不懂各位绑我是为何?”张对雪靠着椅背有些无奈道:“莫非你们也喜欢少宫主?见不得我嫁他?”


    话音一落,面前几个人表情扭曲,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呸呸呸,除了你也没谁会喜欢谢玄霄了那只老狐狸了。”越千旬坐在桌子上,他太高,长长一条,瞧着颇有威慑力,“本尊……我从魔域风尘仆仆赶过来,可不是为了看你嫁给谢玄霄的!不知道是谁当年哭着喊着‘再也不要喜欢少宫主了!’怎么好说歹说,又掉坑里了呢?”


    张对雪:“……”


    “此事说来话长,”贺亭瞳拉开一个椅子坐在张对雪面前,“你还记得我们吗?”


    “记得。”张对雪表情还算平静,“你是贺亭曈,他是扶风焉,还有秦檀前辈,这位是……小越。”


    越千旬不满道:“你喊我的时候迟疑了。”


    张对雪:“……”


    贺亭瞳将越千旬拂开他,他看着张对雪认真道:“若我没猜错,你应当是另一个小雪,没有留在元辰宫,进入青云书院的张对雪。”


    见人不答,贺亭瞳继续道:“我知道你喜欢谢玄霄,但是你如今的记忆是错乱的,我不想我的好友在不清醒的情况下做出违背自己内心的决定。”


    “怎么,想抹杀我吗?”张对雪歪头看着面前的青年,“将我这段意识抹去,便可叫你们的好友重新回来,不是吗?”


    “没有这个必要。”贺亭瞳垂眸,“上一世的张对雪,这一世的张对雪,还是你所不知道的许多许多张对雪,那都是你,张对雪就是张对雪,是我的朋友。”


    “我从前不愿多说,是想让你自己选,如今谢玄霄虽然帮你选了,但这个结果当真是你真心想要的吗?”贺亭瞳半蹲在张对雪身前,盯着他的眼睛,“如今的你爱谢玄霄爱的铭心刻骨,可我也认识一个张对雪,他哭着对我说,生生世世,都不要原谅谢玄霄了。”


    贺亭瞳目光中的哀伤像山巅中融不化的雪,“你想和他见见吗?”


    张对雪的呼吸一窒。


    房间里安静到了极致,有一瞬间好像连呼吸声都停了,数道目光交汇在此处,张对雪沉默良久,“好。”


    *


    道境,尘海观。


    贺亭瞳很克制的将第十八世的结局给了张对雪。


    面前人闭上眼睛,好像睡着了。


    房间里安静至极,越千旬坐在桌子前,两条长腿有些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能大喇喇岔着,他在捏桌子上的枣子吃。虽然男人不能生孩子,但谢玄霄准备的东西倒是很充分,红枣,花生,桂圆,放了满满一桌子,方才打架的时候他们居然没有打散,现在大部分进了越千旬的肚子里。


    秦檀双手环胸,站在门口,片刻后,又换作苏昙,迟疑道:“我出去修一下屋顶。”


    他闪身出去了,很快灵力卷着几块瓦片重新搭在了房顶上。


    扶风焉则在房间里晃来晃去,对着红彤彤的喜被,墙上,门窗上贴的红喜字十分感兴趣,贺亭曈还看见他从柜子里掏了个盖头往自己脑袋上搭了搭。


    然后又举着盖头过来,想往他头上盖,被贺亭瞳一个眼神制止,于是他又自己卷着布帛去别处玩了。


    贺亭瞳静静坐在张对雪面前,等一个答案。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充满耐心。


    人生的每一次选择,每一段变化,都会带来不同的影响,造就一个人不同的性格。贺亭瞳只能引导,不能替他们做决定。


    他当然希望张对雪现在就清醒,然后嫉恶如仇,提着剑和他们一起干上仙盟,先揍谢玄霄再打徐若山,肃清仙盟,将那些陈腐的东西剜除。


    但是人生是他自己的。


    张对雪要做什么,需要他自己选,没有人能替他做决定。


    扶风焉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寻宝一样翻翻找找,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摸出一卷避火图,献宝一样举过来,贺亭瞳呼吸一窒,赶紧将人一圈,抬手将那卷避火图卷吧卷吧塞进袖子里。


    还好越千旬好像快饿死了,正在疯狂席卷桌上干果,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异样。


    扶风焉看着贺亭瞳的耳朵,小声道:“你害羞了?”


    贺亭瞳瞪他,“不要乱拿东西!”


    “我就好奇,拿起来看看。”扶风焉抬手,又摸出一个玉做的假阳器,懵懂道:“那这是什么?温温的。”


    贺亭瞳:“……………”


    他将扶风焉一卷,手在人的怀里袖子里掏啊掏,果然寻到了一堆乱七八糟淫秽玩意,将什么脂膏,玉器,铃铛一股脑没收,然后把人丢去外头给苏昙一起帮忙修房子去了。


    此刻越千旬终于将桌面上的所有食物一扫而空,不过很明显,这点东西还不够塞龙牙的,他趴在桌案上有气无力道:“瞳哥,我赶路几十天,载着秦先生他们过来,飞了好久好久,我好饿啊,感觉饿的可以吃一头牛了!”


    于是越千旬也被丢出去觅食了。


    *


    张对雪感觉自己被割裂成了三个。


    他好像在照镜子,三个张对雪站在识海里,生的一模一样,但各有各的不同。


    第一个是闯荡九州,自由自在的散修张对雪,少年孤苦,青年时游历天下,一路磨砺,而后名扬天下,他有着挺拔的身形和略深色的肤,眉弓和唇角都有细碎的疤。


    第二个则穿着一身锦罗绸缎,雪白且莹润,像块被精心保养过的美玉,衣着华丽,从头发丝到手指尖都透着完美,表情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


    还有他自己。


    一身剑宗衣袍,负手而立,他不像散修张对雪那样潇洒,也不比主母张对雪那样精致,只是清清淡淡一个人,看着对面两个自己吵架。


    散修雪说:“我爱他。”


    主母雪说:“我恨他。”


    散修雪说:“喜欢了那么多年,哪能这么简单放弃?”


    主母雪说:“他的喜欢一文不值,除却伤害,便只有背叛,六十年世间太长,我不想再被囚困。”


    散修雪说:“一切都未发生,这一世一切也许不同。”


    主母雪说:“一切即将发生,这一世也许会重蹈覆辙。”


    两个张对雪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齐齐望向什么话都没说的张对雪,“你怎么看?”


    张对雪看着右手的疤。


    爱吗?


    肯定是爱的。


    爱到他看见魔君的刀锋斩向谢玄霄时,甘愿用自己握剑的手去抵挡。右手废掉的时候,很痛很痛,心脏像是要炸开一样的痛,在他心中,自己的性命,道途都比不上谢玄霄的生命。


    他有多喜欢谢玄霄呢?


    喜欢到可以为他去死。


    张对雪抬头看向了一侧的散修雪,“可是他喜欢的是你,没有人可以替代的你。”


    张对雪多年来与谢玄霄分分合合,什么都做了,可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万里高空上走钢丝,那里满是云雾,他脚下好像有道路,又好像没有,稍有不慎下一步便要踏空,粉身碎骨。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段感情不对,但是他的双眼却蒙蔽了他。谢玄霄可以为他做任何事,谢玄霄可以去寒山境救他,谢玄霄怎么可能会不爱他呢?


    如今迷雾散去,张对雪终于发现自己脚下已经无路可走,一颗高悬的心脏也终于啪地一声落到地上,粉身碎骨。


    谢玄霄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张对雪也不可以。


    他确实是个替身,自己上一世的替身。


    脚下涟漪泛开,是眼泪一滴滴落在识海,一颗颗的水珠砸下,片刻后,张对雪好像承受不住般跪下。


    “我究竟算什么呢?”


    “我是因为什么而存在的呢?”


    识海中的争吵声不知何时停下,散修张对雪与主母张对雪凑了过来。


    “哭什么呢?你还是你自己。”


    “别哭了,你至少还有机会更改命运。”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逝去之物挽留不回。”散修雪揉了揉他的头,像看一个晚辈,“少宫主已入魔障。”


    “你还有自由,不要当囚徒。”主母雪捧着他的脸认真道:“爱也不可以。”


    识海深处,三个小小的影子团在了一处,好像一个紧紧的拥抱。


    好像被人从心口被生生挖掉一大块东西,空荡荡的,张对雪在某一刻竟觉得冷。


    他这一生好像是为了得到谢玄霄的爱而存在的,如果没有爱,他还有什么呢?


    “你还有剑,有师长,有好友。”耳畔传来谁的声音,张对雪从道境中清醒过来,他痛哭流涕,迷蒙中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松绑,跌跪在地,却不觉得冷,贺亭瞳将他紧紧抱着,“张对雪,你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房顶的漏洞并没有被修缮好,苏昙从房顶往下望去,长叹一声,冲入房间从侧面将张对雪紧紧抱住,摸了摸他的脑袋,“好了,师父在。”


    扶风焉搬来了一堆瓦片,见状迟疑片刻,搓了搓手,也贴了过来,张开双臂,从另一个方向团了过来,认真道:“我帮你咒谢玄霄,让他一辈子没老婆。”


    变为龙身,在山上闲逛了一圈,抓了几只兔子吞掉的越千旬游进来,在最外侧盘成一圈,龙头搭在张对雪头顶,幽幽道:“不然别在仙盟呆了,来我这里当魔君吧,像谢玄霄那样的男人要多少有多少。”


    本来还算宽敞的房间让他们挤的满满当当,夹在最中心的张对雪趴在贺亭瞳肩头,眼泪将人的衣袍都淋湿了。


    “谢谢。”张对雪轻声道:“谢谢你们。”


    他好像死了一次,但在这一刻,却从未如此清晰的感觉自己活着。


    自由且挣扎的活着,再不必深陷情网。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还有二更,3X倒大霉


    第215章 仙盟(三十四)


    婚期定在九月十五,谢玄霄广发请帖,大概是觉得大局已定,所以就连贺亭瞳都收到了他的帖子。


    请帖还是陈小雨送来的。


    谢玄霄大概是不知他们的踪迹,便将请帖给了一札,让陈小雨帮忙转交。


    “说实话,我觉得这厮图谋不轨。”陈小雨如今尚且在徐氏祖宅帮着徐院长弹压族内动乱,他抽空同人联系,摇了摇手里的请帖,“谢玄霄喊你们去仙盟,简直就像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一样。”


    “我知道。”贺亭瞳在准备武器,大部分的灵剑是比不上若水的,总不好一直用扶风焉的剑,多来几把,有备无患。


    “不是吧?你们当真要去?”陈小雨大惊失色。


    “鸿门宴,当然要去。”贺亭瞳将长剑全部装进自己的储物灵器之中,他身后,越千旬变成长长一条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扶风焉手里拿着个竹竿,杆子上吊了个糕点,一人一龙钓鱼一样玩的乐此不疲。


    贺亭瞳感觉越千旬自从完全适应龙身后,越来越如鱼得水了,换句话说,越来越不像个人了。


    陈小雨隔着镜子看见越千旬一口吞掉一整块饼,脖子抻得长长一条,被扶风焉甩来甩去,像条舞动的水蛇。


    他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你一个人去?要不要再找几个帮手?”


    贺亭瞳指了指后头的两个东西,“那不就是。”


    陈小雨:“其实……我觉得有点危险,等着,我与你同去。”


    贺亭瞳:“不必。”


    他看向镜面后的陈小雨,认真道:“还需要有人收尾,你不要靠近九曜山,若有什么意外,可做援助。”


    谢玄霄从前十几世中并没有动用过洗魂之法,而今能告诉他这种偏门术法的,除了徐若山,不作他想。


    但这人一直在暗,盘踞在一角做些小动作,反而不好处理。


    但就如钓鱼,贺亭瞳如今是最好的饵,徐若山想杀他,自然会有所布置。


    机会转瞬即逝,贺亭瞳不想放弃,虽然前方万分凶险,但总要一试。


    *


    大婚迎亲的鸾鸟在归离峰停留,满天纷飞的花瓣如雨,将雪白的山头都落了一层朱红。


    张对雪穿着嫁衣,一步步踏上了车架,谢玄霄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手,连指尖都有些颤抖,但是张对雪在这一瞬间内心平静,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激动。


    他的面容遮蔽在盖头下,一双眼睛古井无波,轻轻触碰时,指尖凉的像一块冰。


    谢玄霄的掌心却滚烫,降真香的气息在他们周身徘徊。


    张对雪听见谢玄霄柔和的声音响起,“小雪,跟我走。”


    抬步,迈向鸾鸟,乘风而起。


    人群之后,贺亭瞳与扶风焉并肩而立,他们此次为送亲,一人发上别了根红色束带,迎风飞舞,跟在送亲的队伍之后,一点也没违和感。


    婚礼在仙盟举行,整个九曜山喜气洋洋,仙盟麾下所有宗门俱来贺喜。三十三天宫的琉璃长阶上都覆盖了一层红布,鸾鸟停飞,谢玄霄拉着张对雪一步步往上爬,踏上九百九十九层台阶,身后的衣摆拖曳,耳边仙乐不息。


    他们将在黄昏时行礼,祭告天地。


    张对雪看见自己掌心的红绸,他应当已经牵过很多很多遍了,那时候的他心里想必是十分欢喜的吧。


    可是成婚后呢?


    他等不来恩爱两不疑,谢玄霄会在一日一日的接触中发现他与前世的不同,他越来越沉迷,而谢玄霄只会越来越清醒,清醒到不得不逃避,不得不分开。


    张对雪有些想笑,于是他的嘴角也跟着上扬。


    谢玄霄以为他是高兴,于是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放心,很快就结束了。”


    他目光扫过座下一众来客,在里头清晰地看见了贺亭瞳与扶风焉的身影。


    确实是他们,实实在在,并未作假。


    张对雪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要。


    意识到这点,让谢玄霄胸口有些沉闷,但转瞬间,这点沉闷便被他甩到脑后。


    这场婚礼是圣人设下的鸿门宴,随请帖而来的俱是圣人麾下,虽然将杀贺亭曈的时间选在婚宴上让谢玄霄心中十分不悦,但没有办法,他要想拥有一个完完全全的张对雪,便只能同圣人合作。


    婚礼还可以再办,往后他会还给小雪一个举世无双的婚宴,洗魂后的小雪那么爱他,会原谅他的。


    一定会。


    司仪的声音响起,他们二人的命帖落下姓名,割破指尖,奉送精血,经由天道见证,自此结为爱侣,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谢玄霄咬破指尖,落下名姓,最后一个笔画落下,他写完后却发现空中只漂浮着自己一个孤零零的名字。


    张对雪站在他身边,指尖的血快要凝固,但却一字未动。


    “小雪?”谢玄霄困惑。


    “仙盟盟主之位你是如何得到的?”张对雪忽然道:“洗魂术你又是如何得到的?”


    他一点点抬头,看向谢玄霄,看着那张他心心念念了许多许多世的脸。


    长风吹过,红绸猎猎作响,仙乐不息,座下众人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声,只能看见半空中孤零零漂浮的一个“谢玄霄”。


    “少宫主,我喜欢你,喜欢的是那个会捡孤儿回宗,教他们生计的那个你,是那个尽心负责,会为寒山境所有宗门绘制护山大阵的你,是那个高傲到不屑于使用阴谋诡计的你。”张对雪抬头,他扯下了头顶蒙着的可笑的盖头,那双谢玄霄一直未曾见到的眼睛终于展露在眼前,可其中并没有满含爱意,只有熊熊燃烧的如同烈火般的愤怒,将眼圈都烧的通红。


    “我可以原谅你不爱我,你将我当替身,那是我识人不清,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张对雪骤然抬手,重重一巴掌,将谢玄霄的脸都打地偏过去,“但我不能原谅你用我的名义将我的朋友叫来送死!”


    “谢玄霄!你就是个王八蛋!”


    谢玄霄脸上被指尖刮破,他头脑有一瞬间发懵,而后转瞬清醒,他死死抓住张对雪的手腕,将人盯着,“你都知道了?”


    “世上没有不可破解之术。”贺亭瞳提着壶喜酒望向谢玄霄,无奈道:“你敢下秘术,就要做好暴露的准备。”


    不待谢玄霄动作,祭台之上风云忽变,三十三天宫上,光线一重重暗下去,喜宴当中,死士蓄势待发。


    贺亭瞳不再看谢玄霄,他转而朝着苍穹朗声道:“晚辈已来,圣人何不现身!莫非是要做那缩头乌龟吗?”


    话音刚落,徐若山已然现身,他还是淡淡一道影子,立于祭坛之上,“你胆子倒是大。”


    贺亭瞳抬手拭剑,颔首,“如此盛情,自然却之不恭,有什么招术,前辈尽数使出来吧。”


    仙盟房舍本就经过一次乱斗,拆了多数,还不等修好,转头又全部被砸了个稀巴烂。


    三十三天宫的朝天长阶被人一剑斩断,琉璃破碎,从空中一阶一阶坠落,贺亭瞳冲向徐若山,半途却有一道大阵展开,谢玄霄施术至一半,旁侧张对雪已经袭来,打断他的阵法。


    本该是新婚燕尔,如今在应该祭告天地的地方大打出手。


    张对雪一把将繁复的婚袍褪下,露出其下利落的武袍,“休想伤他!”


    场中足有上千人,缺了一个谢玄霄,很快就另有阵师顶上,雾花境的乐修琴音流转,从喜乐顺便转变,暗藏杀机,数也数不清的剑客同起剑阵,密密麻麻的剑意如同暴雨,铺天盖地朝着贺亭瞳斩落。


    他眼睛眨也不眨,朝着那场“暴雨”冲去。


    就在剑影即将将他捅成刺猬之际,只觉一阵风过,道境,万剑碑林瞬间开启,秦檀现身,负手而立,单以剑意力压群雄。


    雾花境乐修处,琴声骤乱,舟堇生携无歧路众人现身,他低咳数声,挥袖间相里玄携琴而出,曾经的乐宗首席朝着故交道了声歉,拨弦,乱音。


    三十三天宫护山大阵启动,只一瞬间,满城禁灵,贺亭瞳无法御剑,他甩袖,从袖子中丢出一条漆黑长蛇,长蛇迎风见长,转瞬变作足以遮天蔽日的魔龙,咆哮着冲向徐若山,贺亭瞳与扶风焉踩着越千旬的龙身冲上,一人一剑,冲至云霄之上。


    三十三天宫之上云雾弥漫,贺亭瞳踩在最顶层的屋檐之上,抬剑看向徐若山,“今日怕是要请圣人赴死。”


    “你倒是厉害。”徐若山看着脚下斗在一团的人,“几个天之骄子,如今倒是齐聚了。”


    扶风焉:“不用与他废话,动手!”


    徐若山执剑,与两人缠斗在一处,他身影如同云雾,转瞬之间变幻良多。


    “你是不是很得意。”徐若山捏碎贺亭瞳手中长剑,一把将扶风焉挥开,他盯着贺亭瞳,像看着一个故人,“觉得你救了好多人,觉得你可以更改所有人的命运?”


    贺亭瞳眉眼微动,又抽出一把备用剑来,“不然呢?”


    扶风焉从后袭来,一剑将徐若山斩成两半,可下一秒,他碎裂的身体骤然变作两人,将两人分开。


    “你可知,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徐若山声音中透着一点癫狂,“是无论你如何挣扎,无论你如何努力,永远都无法更改命运。”


    “感谢你带他们前来,倒不用本座一个个解决了。”徐若山大笑,“你觉得你能救他们一次,能救他们千千万万次吗?”


    贺亭瞳眼皮一跳。


    “十九世的挣扎,又有多少人能不疯呢?”徐若山声音似带着感叹,“你能保持清醒,其他人呢?”


    无形的气息笼罩,贺亭瞳如受重击,他在一瞬间沉浸于过去,不过转瞬间,他便从中挣扎而出,眼前一片血雾瞬间消散,待他清醒之际,看见的就是徐若山落在扶风焉身上的传送大阵。


    封灵偶。


    “你挣脱的比我想象的快。”徐若山有些惊讶,不过他一个响指,传送阵法上金光运转,无知无觉的扶风焉好像一个傀儡,被阵光吞没。


    贺亭瞳御风而上,朝着他冲过去,正待抓住扶风焉衣袖之时,他听见徐若山阴冷的声音响起,“救他,可就救不了后面的人了。”


    三十三天宫之中,已经乱成一锅粥。越千旬的龙身垂落在地,砸在房梁上。只是一个翻滚,便叫房舍尽数倒塌,秦檀立于原地,一动不动,像是陷入沉睡,舟堇生眉目紧蹙,表情痛苦万分……


    贺亭瞳吃过这样的苦头,知道十八世的记忆一起涌上来时有多痛苦。


    胸口的小玉人微微一烫,贺亭瞳迟疑的瞬间,扑了个空,他站在半空,看着脚下仙盟一片惨状,终是长舒一口气,而后漫开道境,将整个九曜山都笼罩。


    世上没有挣脱不了的天命。


    *


    贺亭瞳识海内,倒数第二扇门轻轻颤动,终于被他推开一条裂口。


    道境,慰平生。


    *


    天上落下一丝小雨,砸在人的眉目上,冰冰凉凉,像是能浸入人的灵台中去。


    越千旬从一种万分焦渴的状态中清醒,他睁眼先是看见了自己的尾巴,他被打了个死结,缠在一个已经破碎的横梁上,肚子上还系了一根红绸,一个巨大的蝴蝶结将他的脑袋和屁股绑在了一起。


    越千旬:“……谁干的!谁干的!”


    四周一片焦土,房舍倒塌完毕,仙盟的三十三天宫已经不复旧模样,大多数的宫殿都消失了,琉璃长阶也碎了个七七八八。


    到处都是打斗过后的痕迹,剑痕,雷火,还有断裂的琴弦和一些乱七八糟像墨水点点一样的东西。


    越千旬嗅了嗅,发现是自己的魔息。


    他脑子里还有些蒙,当然,最重要是痛,痛的他觉得脑仁都被人搅碎了,叫他很难去想些更复杂的东西。


    他记得自己短暂当了一下扶风焉和贺亭瞳的坐骑,然后就扭头去打谢玄霄了,打的正火热,忽然感觉周身一激灵,然后……然后他就没知觉了。


    一片琉璃瓦砸在他脑袋上,越千旬大喊救命,喊了好半晌,才看见一个人从废墟里爬出来,提着剑过来给他把红绸割了。


    越千旬定睛一看,长舒一口气,“雪哥?他们其他人呢?”


    张对雪面色沉郁,他将越千旬纠缠的尾巴解开,龙身骤然变幻,化作人形,越千旬鼻青脸肿,脑袋上顶着一个巨大的包,含含糊糊道:“唉?怎么回事?谁打我头了?”


    “我打的。”另一侧,秦檀阴冷的声音渐渐响起,他提着剑过来,看表情不仅想把他再打一顿,更要将他细细切成臊子。


    越千旬:“?”


    “师尊,先别吵了。”张对雪在废墟中艰难前行,“还是想想该如何收场吧。”


    “这是哪里来着?”越千旬从地上捡了块牌匾扭头一看,发现上头赫然写着“朱明殿”,他拿着牌匾的手一抖。


    “怎么打到四时宫来了?”


    “不止。”张对雪领着他行至边缘,他指了指脚下破碎的废墟,“三十三天宫,掉下去了一大半。”


    夕阳西下,一轮赤日有一半埋藏在地平线下,如血般的光线中,可以看见九曜山外平原上一片狼藉,他再扭头朝上望去,只见三十三天宫只剩下那么三两个悬浮于半空,中间的琉璃栈道像是悬浮的蛛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边境角落里,贺亭瞳提着剑,正将昏迷不醒的人一个个拖到角落里放好。


    他虽然面色苍白,但精神看着倒是还好。


    “木头哥呢?”越千旬东张西望,“怎么没看见他?”


    “第二个计划成功了。”张对雪道。


    越千旬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木头哥被抓走了?”


    *


    临行前夜,贺亭瞳召集所有人开了个小会,将徐若山所做之事,还有重生之事大致说了一遍。


    谢玄霄婚宴有诈早有预料,只是解决一个谢玄霄并无大用,他们需要的是解决徐若山。


    只是他行踪隐蔽,平日出行皆用伪身。此世已成定局,他若想开天门,扶风焉必不可少。


    因此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带走扶风焉。


    贺亭瞳与扶风焉之间神魂交融,便是封他五感,根据神魂,还有那枚小玉人,依旧可以传递信息。


    计划成功。


    只是他们又要分开了。


    *


    越千旬长叹一声,走上前去想要给贺亭瞳来两个贴心的安慰。


    走了两步,他忽然想起来一样,指了指废墟,“这是谁干的?怎么打这么厉害?”


    “你不记得了?”张对雪眉眼一动,笑了一下,认真道:“你干的,小越,你完了,你要赔的倾家荡产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等我睡醒再精修[爆哭]


    第216章 仙盟(三十五)


    贺亭瞳将废墟里的人一个个拖出来。


    连续展开道境极为消耗精力,他现在已经累到手臂颤抖,但不做点事没办法让自己完全冷静下来。


    徐若山已经将从前十几世的记忆全部返还,只一瞬间便有好几人失了智,他同人打了好几架,险些不敌,多亏了秦檀因为被系统夺舍太早,还算清醒,两人合力总算将所有人按下去。


    越千旬破坏力最严重,嘴里喊着师尊师尊就朝着秦檀扑过去,差点被暴怒的秦檀切成八段,最后变成龙身横冲直撞,被他们打成结捆在房梁上,一界碑砸晕下去这才消停。


    可能是因为提前透底的原因,张对雪清醒的极快,当时一场乱战,他帮忙将相里玄制住,舟堇生也极难应付,当时情况太乱,待他回神时,发现谢玄霄不知何时已经跑了。


    徐若山只给几个气运之子神魂复苏,其余人并不清楚其中内情,本来要严阵以待打算来一场死斗,结果打着打着对面内讧,内讧也就算了开始无差别攻击。


    逃命的,杀人的,求个公道的,原地团团转的……但破坏力惊人。


    仙盟三十三天宫原本还想杀个你死我活,到后面变成抱头鼠窜,最后又被贺亭瞳组织在一处,想方设法将狂乱的几人控制住。


    可惜打的太凶,承受整个三十三天宫的中枢被破坏,曾经的天上仙宫就这样一层一层跌落,栽入尘埃里。


    舟堇生和相里玄相继清醒,在外徘徊的陈小雨和徐院长也终于领着手下进来清场,仙盟一战损失惨重,这下是真的连大本营都要没了。


    贺亭瞳一个踉跄,有人过来扶住了他,是张对雪,他眼中的痛苦和挣扎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如同死海的宁静,“辛苦了。”


    对视的这一眼,心照不宣。


    “谢谢。”张对雪忽然道:“你最后带给我的那一坛酒很好喝。”


    上一世丹台碎裂的最后,贺亭瞳人在前线,张对雪在院落里痛到难以为继,只能靠着贺亭瞳从前送他的酒度日,最后他也说不清自己是醉死在酒水里,还是死于灵力枯竭。


    “接下来打算如何做?”张对雪站在贺亭瞳问道:“扶兄可有给你传递消息?”


    “尚未。”贺亭瞳摸了摸放在心口的小玉人,“只怕是要回傅氏一趟,另外还有谢氏……溯洄大阵,徐若山若要重启,谢玄霄必不可少。”


    “他交给我。”张对雪平静道:“我与他的事,总要有个了结。”


    过去的十几世如同一笔又一笔算不清的冤债,但就算是除去那轮回的十八世,单独对于第十九世而言,张对雪也清晰的明白,一切都回不去了,他同谢玄霄已经走到了末路。


    徐院长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徐静真沉睡多日,终于短暂的清醒了一瞬,只是太虚弱,没醒多久又晕了过去。


    舟堇生心神大恸,从心魔中挣脱出来后一言不发去了青云书院。


    相里玄则是留在了原地处理事务,只不过总在陈小雨左右徘徊,将人盯地毛毛的。陈小雨跑去扒拉贺亭瞳,因为徐若山释放道境之时他不在仙盟,故而逃过一劫,还能活蹦乱跳的过来处理事务。


    “唉,他怎么回事?”陈小雨坐在贺亭瞳身边右边猛搓手臂,“不就是恢复从前十几世的记忆吗?有什么可炫耀的?我迟早也能!我以前杀他全家了他这么看我?他不回无歧路一直待在这里干什么?想让我继续骂他吗?”


    “啊啊啊啊!”越千旬坐在贺亭瞳左边抱头痛哭,龙尾巴尴尬地蜷缩成一团,“我都干了什么我都干了什么我都干了什么!我怎么会说出那种话,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两边的人左右摇晃,中间被挤压的贺亭瞳:“……”


    人果然无法共情上一世的自己。


    不是所有人看见自己从前黑历史能够心平气和的,尤其是越千旬,身为曾经危害最大的一个,如今所承受的压力和反噬自然也是最大,初时脑袋被砸蒙了,等到回过味儿来,想起一切,就自闭了。


    “师尊。”张对雪领着秦檀过来,越千旬听见师尊两个字就打了个冷颤,不敢看秦檀,只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臂弯里,像是要缩成颗球。


    “你可好些?”秦檀盯着贺亭瞳,目光中隐晦的流露出几分关切。


    “无碍。”贺亭瞳起身,他环视这一片废墟,认真道:“时间有限,仙盟这边后续还得秦先生您处理,至于我,得去寻阿扶了。”


    心口的玉人滚烫,识海内的神魂好像被一个东西含住,随后便听见扶风焉的声音慢吞吞响起:“白帝城。”


    *


    白帝城,神朝天授之地,万灵祭坛上,扶风焉缓缓睁眼,看见了父亲的无甚表情的脸。


    他就知道。


    封灵偶被傅皎收回,他居高临下盯着扶风焉,“玩够了没?”


    扶风焉:“没有。”


    傅皎:“……”


    跟着贺亭瞳他们混迹多年,在扶风焉的努力学习下,他早就不是曾经那个单纯无知的傀儡了。


    定睛一看,扶风焉很快就根据灵气和建筑物判断出自己身在何处,识海内轻轻将贺亭瞳的意识一亲,然后凑在神识小人脑袋边说地址。


    小人轻轻地抱住了他的手指,随后贺亭瞳的声音从中传来,“等我。”


    扶风焉心底一下子就变得雀跃,身处险境,但却觉得甜丝丝的。


    “你与贺亭瞳的感情倒是与我想象中不一样。”傅皎淡淡道:“抢走你时搞得轰轰烈烈非你不可,但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他第一个放弃的还是你,我儿,这就是你追求的爱吗?”


    扶风焉不想告诉他自己如今与贺亭瞳神魂交融,他只是盘腿坐在祭坛正中,理所当然道:“我喜欢他,不求他有多喜欢我,十成十的全部是喜欢,一点点的喜欢也是喜欢,只要他心里有我,我占据多大位置无所谓,就像父亲你说的,我命不久矣,若是叫贺亭瞳全然爱我,那不是耽误他吗?”


    傅皎:“……”


    和自己夫人两情相悦的傅氏帝君对这种顶级恋爱脑的想法感到震撼,他看着扶风焉,眼里流露出一丝恨铁不成钢。


    傅皎不敢置信:“那个贺亭瞳就这么好?值得你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扶风焉昂首挺胸,语气坚定:“小贺天下第一好!”


    傅皎气到失语,恨不能扒开自己儿子的脑袋看看,里头是不是空空如也。他这时候又有些后悔了,当年若是不将扶风焉关于祭台,让他略微接触接触人事,指不定就不会受男人骗了。


    还真是棋差一着啊!


    帝君长叹一声,选择离扶风焉远一些。


    不远处徐若山的影子在云雾里晃动,扶风焉盯着他瞧了半晌,发现他居然在焚香烧纸,像是在祭奠什么。


    白帝城已经从舆图上抹去许多年了,毕竟这是个完全破败的城池,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九州通史说,白帝城旧址不可考,实际上只是被徐若山隐藏。


    神朝败落源于白帝城一战。


    这一战神朝精锐与世家精锐拼了个你死我活,攻城战打到最后连城池都不复存在,亦是这一战,让徐若山死了妹妹。


    石碑底,徐若山将一扎无用的纸钱烧尽,纸灰飞舞,火光映着他眉眼,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徐氏祭坛上没有徐若木的雕塑,毕竟是后百年做的玩意,时间过去太久,徐若山已经记不清亲人的样貌,只是记得她的声音,一遍一遍,梦魇一样重复着说:“二哥,我好痛啊,我是不是快死了。”


    都怪徐若水,若非他优柔寡断,不肯回联军控场,不至于让联军被其他人把握。都怪徐若水,若非他耽于情爱,不愿刺杀姬玉,这场战争便不会爆发。都怪徐若水,不肯让渡权力,哪怕徇私一点,他都不必背着重伤的妹妹去寻一条生路,却连丹药都凑不齐……


    可最后却连尸身也寻不到,只能在白帝城起了一面巨大的石碑,用来镇压千千万万的怨气,其中有没有徐若木的呢?想必是没有的,毕竟她和自己不一样,从来都是温吞性子,不争不抢,只想同亲人好友长长久久的度过余生,她死时连乱灵都不会有。


    徐若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旧事了。


    毕竟往事不可追,他能屠神,弑友,这条大道走到最后,如今只剩他一人。


    相里羲会犹豫这么多年苟活到底为了什么,徐若山不会,他的目标一直清晰又明确。


    飞升。


    人人都道徐若水天纵之才,世所罕见,可便是再惊才绝艳的人也有一死,还死的那般早。


    徐若山从前便被说资质平庸,可多年来依旧是他笑到了最后。


    焚香燃尽,他起身时,有人跌跌撞撞闯入,一夜白发,面色憔悴的谢玄霄通过传送阵前来,他盯着场中几人看了一眼,目光挪向了徐若山,“圣人,这世间尚有逆转世间之法,还没结束。”


    命灯尚有最后一盏,绸缪千年,他们都还有一次机会,只要将那根人烛,焚烧殆尽。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了,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场决战了,我决定一口气写完了发。


    第217章 仙盟(三十六)


    谢玄霄回到了元辰宫。


    他屏退所有人,独自一人走向元辰宫藏书阁最上层,抬手抚过凹凸不平的墙面,一层层金光感受到灵气,交织成一张如同大网的繁星阵图。


    谢家圣人消失多年,历代家主都知道藏书阁之上的禁地,只是多年来无人解开这道大阵。而谢玄霄在最绝望的时候已经解开过一次,只是时间过得太久太久了,如今脑子被十八世的轮回记忆冲乱,让他关于第一世的印象变得混沌。


    但好在这阵他实在太熟悉,所有的灵力流转几乎被他刻进了脑子里。颤抖的指尖按上阵眼,他脑中回想过此世的一切,而后闭眼,将一切抛诸脑后,缓缓将大阵解开,石墙滑开,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一个空荡的石室,除却一个蒲团和四周密密麻麻已经褪色剥落的字痕外,便只剩下石室正中那一张轻飘飘的符纸,纸面上有用不知名颜料绘作的大阵,多年放置已变得陈朽,纸张边缘在时间的风化下已经有些破损,但纸面上的阵法依然清晰,只是看一眼便能叫人头晕眼花。


    这是谢玄霄第二次踏入石室。


    他如同第一世般俯身将纸张拾起,捡起的一瞬间,有一阵冷风拂面而过,那股子冷意好像沁进他的四肢百骸中,让他无端打了个冷颤。


    不要去——


    脑子里这个想法一晃而过,转瞬又被他抛诸脑后。


    大阵溯洄,传闻可扭转时间,让一切回到命定的最初。


    张对雪死后,他被救回仙盟,在最绝望的时候,母亲告诉他,族中藏书阁之上的禁地内或有逆转一切的秘术。


    悟阵十年,他终于破解了先祖留下的迷阵,得以重开一世。


    他醒于自己落水后的一个午后,回到了十五岁那年,并在窗格后抱住了懵懂无知的张对雪。


    温热的,鲜活的,未曾被他欺骗,被逐出师门,被世事摧折的小雪。


    谢玄霄以为自己终于能够得偿所愿。


    张对雪少年时饱受磋磨,他便从一开始便将人带在身边,张对雪被赶出元辰宫,他便以焚魂要挟,获得婚约,张对雪想要成为秦檀那般的剑客,他便陪他去青云书院……只不许学剑。他不想看见张对雪出现在战场上,不想看见他倒在血泊中,不想看见他浑身的伤口,却还笑着说不痛。


    他的妻子,是他费劲心力去呵护的一株花,张对雪只要在他身后好好活着,便胜过世间一切。


    到底是什么时候偏离了一切呢?


    记忆中洒脱坚韧的张对雪,变成了他怀中撒娇,天真幼稚的张对雪,能手提长剑提防魔君的张对雪,变成了手指割破一个小口都要找他安慰的张对雪。他们大婚,成亲,祭告天地,他们生生世世绑在了一起,但是他将张对雪捆绑的越紧,曾经的那个张对雪却离他越远。


    他有时夜间惊醒,看着怀中人稠丽的眉眼,床榻上沉睡时,长发如墨,肤若凝脂,毫无瑕疵,可他记得,真正的张对雪,脸上是有几道小小的伤疤的。


    越是靠近,张对雪身上前世的影子便越是黯淡。


    明明是同一个人,可他看着这张脸,却只会惊恐的发现,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他深爱的小雪死在了寒山境的山谷之中,现在躺在他怀中的是一个全新的皮囊。


    他越是改变,越是弥补,记忆中的张对雪消失的越快,快到只剩下这具躯壳。


    他不愿再见张对雪。


    每一次见面都有一个声音无比坚定地告诉他——张对雪已经死了。


    于是他开始去寻拥有第一世张对雪特质的人,他是仙盟盟主,自然也有许多人乐意配合。


    谢玄霄沉浸入短暂的安慰之中,却忽略了后院之中,被他禁足的妻子,那个被他亲手养大,娇气羸弱,天真任性,与前世毫不相关的小雪,就这么孤寂的死了十八次。


    如今记忆一旦恢复,这一世,他们之间已经绝无转圜可能。


    谢玄霄握紧了阵图。


    没关系,他还可以再来一遍,重来一世,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他与小雪会重逢的,一定会。


    *


    白帝城位置隐蔽,若无坐标和钥匙,极难定位。


    谢玄霄前脚离开元辰宫,徐院长后脚便接到了传信,立刻告知贺亭瞳几人谢玄霄行动的方位。


    “院长,你可真是神通广大啊,居然能在元辰宫安插奸细!”越千旬拱了拱手,语气钦佩。


    徐院长抹了把额上冷汗,长叹一声:“谢宫主与我是同窗,她如今被夺权后软禁在主殿,她会帮我们,只是不想自己儿子错上加错罢了。溯洄大阵被称为神朝第一禁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开启阵法哪有那么容易?要知道谢氏圣人可是因为此阵人间蒸发,谢玄霄那小子才什么修为,他想开阵,怕不是只能成为阵中祭品。”


    张对雪握紧手中剑,声音坚定:“我会阻止他。”


    陈小雨背着琴幽幽规劝,意有所指:“杀了吧,还是把他杀了吧,真没救了,人渣全部该杀啊!”


    相里玄握着横笛欲言又止,但无人理会他的纠结。


    徐院长:“溯洄大阵……听闻可以更改时间和因果,谢玄霄能拿出此阵图纸,说明最起码得到了谢家圣人的传承,也不知道谢氏先祖到底去了何处?要是打到一半凭空杀出来一个老祖宗,我们可讨不了好啊。”


    “不会。”贺亭瞳声音笃定,“从前她便从未出现,往后也未必会出现,不必太担心。”


    扶风焉身负天地道则尚且需要收拢天地气运,外加徐若山的天命配合才能重启一世,若是溯洄可以随意使用,按徐若山的性格,早就用上八百遍了。


    此阵其中定然另有玄机。


    “不用怕,本尊还在呢。”越千旬拍拍胸口道:“我可是阵师,不比谢玄霄差的!到时候你们都躲我身后就行!”


    陈小雨:“那行,我要是被打,我第一个躲你身后。”


    越千旬慷慨道:“成!”


    相里玄:“你若被干扰,谁来绘阵?”


    越千旬:“……”


    陈小雨扭头怒斥:“不许打击他。”


    苏昙试图调停,刚把几个人抓住,就听得一声怒喝。


    “吵死了,都给我闭嘴!”


    舟堇生低斥出声,他正卷着一大堆的人传送,盯着谢玄霄的动向紧随其后,还得小心不被发现,耳边听着这群人叽叽喳喳,心底戾气翻涌,冷声道:“再多嘴把你们丢出去。”


    于是人堆彻底安静下来。


    他们弄了一片柳叶舟,上头挤了满满当当的大男人,晃晃悠悠,舟堇生本就重伤未愈,此刻用出道境,额头冷汗直冒。


    旁人不敢打扰,周围彻底安静下来,氛围反倒显得凝重。


    贺亭瞳坐在船头,抚摸着胸口的小玉人,听见扶风焉的声音响起:“你离我越来越近了。”


    看着前方谢玄霄在传送阵中闪烁的身影,贺亭瞳低声道:“等我,我带人来救你了。”


    扶风焉坐在大阵中心,看着不远处的徐若山与傅皎,轻轻道:“我等你。”


    谢玄霄一路往南,穿过重重云海,最后落脚点居然是海上。


    海面一望无际,只一瞬间,他们这一坨人便被发现踪迹。


    谢玄霄回头看了一眼,于一堆挤挤挨挨的人脑袋里精准对上张对雪的眼神,遥遥一望,他神情有一瞬间的迟疑,而后他整个人迅速后退,被一道平静的水波吞没。


    “快快快!”陈小雨指着前方未曾收拢的波纹紧张道:“冲过去!”


    舟堇生:“不用你废话!”


    就在空中那道无形阵法即将关闭的瞬间,舟堇生挥袖打出一道印记,紧随着谢玄霄穿透阵门,而后道境扩张,在一瞬间一股巨力袭来,柳叶舟上一堆人像被人用手随手团成了一坨,再狠狠抛出去,天旋地转间,狂风袭来,一团墨点瞬间在空中展开,随后将他们吐了出来。


    几人下饺子一样往下狂坠,贺亭瞳御剑,一把揪住徐院长,将他提于剑上,狂风大作,只见碧蓝海水当中,群山围绕,于无尽海面当中升腾起一处雪白祭坛。


    祭坛正中心,恰可见锁于其上的扶风焉。


    其余人御剑的御剑,御风的御风,漂浮在半空,朝着祭坛杀来。


    徐若山立于祭坛之上,抬眼一扫,摇头轻笑:“来的好,正愁无处寻你们。”


    下一瞬,祭坛正中风云变幻,贺亭瞳瞳孔放大,他看见一片云雾弥漫,兵杀声和血腥味扑面而来。


    海上仙山转瞬变作炼狱。


    白帝城乱灵。


    是了,这是足以与圣宫一战匹敌的战场,是让神朝和联军所有精锐焚尽的一战,乱灵恶孽比之蓬洲深渊,只多不少。


    贺亭瞳第一时间便抽出长剑,正待使用道境平复,身后让人一推,只一个对视,是秦檀。


    “走。”


    一股庞大的灵气卷着他瞬间冲破迷障,落于祭台边缘,身后是好友们无比认真的声音,“此处交给我们。”


    贺亭瞳轻轻落地,只一瞬间,所有人被白帝城乱灵包裹,连扶风焉也失去踪影,唯有徐若山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将他看着。


    “你当真执着。”徐若山单手提剑,他看着贺亭瞳的眼睛,恶意不加掩饰,“最后一次了,来得及吗?”


    贺亭瞳:“最后一次了,你也无处可逃了,不是吗?”


    他们都没有退路。


    “其实你很像我。”徐若山一剑震断贺亭瞳手中灵剑,他看着后退数十步的青年,一把甩开身上的宽袍大袖,露出一身武袍,周身陈旧的骨骼噼啪作响,“一样的出生卑微,同样的资质普通,要比旁人努力千倍万倍才能够到他们随手够到的边际。你就不曾恨过吗?看着那些所谓的天之骄子,享受着你此生无法触碰的一切,却还伤春悲秋,为着一些无所谓的感情要死要活。”


    “谁和你一样?”贺亭瞳展开道境,剑意坠落,抵消掉徐若山袭来的一击,“我可不会嫉妒我的朋友。”


    “世人天赋各异,有人精通剑道,有人精通符阵,便是什么都不会,心智性格也有可取之处,一时的强弱又能决定什么?”贺亭瞳御风而起,居高临下的一剑,斩于徐若山剑身中段,一股巨力袭来,他手腕钝痛,又一把灵剑被震碎,破片倒飞出去,割破了他的侧脸,血在狂风中破碎,贺亭瞳逆风而行,“管好你自己!”


    贺亭瞳已断两剑,但好在临行前他去了一趟剑宗,上玄境剑冢内走了一趟,将能带的灵剑都装上了。


    此刻根本不怕武器不够。


    仙盟内乱后,剑宗终于支棱起来,联合一直划水的药宗将其余几宗按住。如今世家也在观望,寒山境亦是严阵以待,他们若输了,不论是世家反扑还是失了领头人的魔族南下,对于九州而言都是一场浩劫。


    贺亭瞳不能输。


    扶风焉的性命,好友的性命,乃至九州上下所有人,都等着这生死一战。


    徐若山,一千两百年,从神朝时期存活至今,身负天命,灵气源源不绝在他周身围绕,便当真如同一座山岳般不可撼动。


    贺亭瞳运转全身灵气,道境依次而开。


    周围的云雾被灵气席卷,破开一线天光。


    今日他站在此处,不论是前方山还是海,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蝼蚁又如何,亦可搬山。


    *


    白帝城。


    尸山血海,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兵甲,还有厮杀的修士,罡风扑面,只是稍微撞上一点,便可在人身上划出寸长的口子。


    不同于当年青云初试时的小打小闹,他们如今是当真被传进了这处炼狱,唯有置身其中才能感受到当年战场的绝望。


    天上血雨坠落,地面都是一片赤红。


    “此处乱灵太多,根本无解。”秦檀一剑划出个圈,灵力将身后笼罩其中,“破境不可行,要想将此处平息,唯有将它们全部重新镇压下去,徐先生,快些寻位置。”


    徐院长护在身后,手持地图,满头大汗,“让我找找。”


    云雾袭来的瞬间,他们几人便被分离,不论是通讯灵器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全都探不出去。


    阴冷诡谲的气息中,只能看见一道道身影向前奔袭,然后被某一道灵气击中,倒在地上,化作血泥。


    “找到了!”院长眼前一亮,“东南方位,当年白帝城战后,此城一切尽数销毁,古战场上恶孽丛生,是圣人们在此处立万灵碑,将所有乱灵镇压其中,只要找到万灵碑,将它重新安回去,这些东西自然会被重新封存。”


    秦檀将徐院长一提,“你指路。”


    两人堪堪行了数步,便见有人提着长刀冲来,无数恶孽如同黑色的潮水漫来,秦檀一手执剑,剑光于潮水中辟开一条血路。


    “有没有办法联系到其他人?”秦檀问。


    徐院长焦头烂额,“通讯灵器全部失灵,我上哪儿找去?”


    话音未落,他便听见“秦檀”嗯了一声:“我可以。”


    徐院长:“……你疯了?”


    苏昙催促系统,“不是要帮男主当天下第一吗?快点,看看小越在哪里?”


    系统:“……”


    苏昙:“不帮我我就把你的积分全花掉。”


    系统认命,它的机械音缓缓响起,“虽然你们被困在乱灵境里,但是实际上相距应该并不远,神识传不出去,可声音要是足够大,应该是能行的。”


    苏昙:“那我换个扩音器。”


    系统:“……换,换大号的。”


    于是在无穷无尽的拼杀声中,原本分散在各处的众人忽然听见一道响亮的呼唤声,“我是秦檀,朝我的方向靠近,我在万灵碑……唔……你拿着。”


    刺啦的尖锐响声够,声音变成了徐院长的,“别乱跑,都朝着我的方向来,已经找到解决方法了!”


    原本在乱军堆中拼杀的几人闻言,顿时朝着声音方向冲去。


    张对雪翻滚过墙面,侧耳听见声响,震剑抖掉其上血水,正要朝着秦檀方向飞去时,借着微弱的雷光,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隐没进川流不息的乱灵群中。


    谢玄霄。


    他犹豫片刻,拔腿朝着他追去。


    天上有庞大的物体在游动,像是越千旬的龙身,他已经无暇顾及其他。


    谢玄霄手中有溯洄,若让他将大阵启动,一切重来,此世又是白费功夫。更何况这个方向……应当是扶风焉所在。


    来不及同其他人传递消息,张对雪提着剑,穿过混乱人流,避开刺来的刀剑,屏气凝神,跟着那道身影一脚踏出界外。


    喊杀声全都消失了,黑暗被他甩在身后,张对雪抬头,看见的便是谢玄霄面无表情的脸。


    他发丝灰白交错,一双眼睛如两汪极深的潭水。


    “你为何要来。”


    张对雪立刻抬剑,警惕地盯着他,谢玄霄身后,可以看见正在疯狂拉扯锁链的扶风焉。


    目光相对,扶风焉有些讶然,“张对雪?”


    张对雪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放心,我马上就来救你。”


    “你确定你能打过我?”谢玄霄略微歪头,他盯着张对雪,忽然笑了,“你是最接近他的一世,我不愿意伤你。”


    “放屁!”张对雪听见谢玄霄的声音,顿时心头火起,“你根本不在乎我,别再这里假惺惺了,好像你有多爱我似的,你真的懂什么是爱,懂什么是尊重吗?”


    他提剑朝着谢玄霄刺去,盯着那双他注视过千万遍的眼眸,饶是心底充满了憎恶,在此刻也控制不住红了眼圈,“我恨你。”


    “谢玄霄,我恨你!”


    恨字出来时,谢玄霄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而后又被执着覆盖。


    “恨吧。”他手中玉笔幻化出,只轻轻一点,天上地下,阵术无穷,如同囚笼朝着张对雪罩去,“很快就结束了。”


    灵力运转,张对雪长剑之上都覆盖了一层霜痕,他朝着谢玄霄扑去,同样的姿势,从前是在胜利后扑入他怀中撒娇,而今是要用手里这把剑,刺破谢玄霄的胸膛。


    海上的风浪腥咸,张对雪动作快的骇人,他整个人都像是变成一场海上的暴雪,将汹涌的海水都封冻。


    祭坛上浮现霜痕,两人动作快到肉眼难以捕捉。张对雪对谢玄霄的阵再熟悉不过,谢玄霄亲眼看见他这一世一路走来,对他的剑招亦是一清二楚,修为等同的情况下,一时根本无法突破对方的防线。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久太久,久到若将谢玄霄剥离,他的人生便不剩下什么。


    第一次执笔,第一次舞剑,第一次亲吻,第一次心动……张对雪一剑割破谢玄霄手臂,自己的左手亦被击中手腕。


    血腥气散开,他听见了一声冰冷的“束”,在言术将成之前,他展开道境,霜雪。


    谢玄霄漂浮在半空中,玉笔一点,道境,千秋。


    无形的灵力碰撞,边缘处有什么细碎的东西在瓦解,谢玄霄与张对雪面色同时一白,两张毫无血色的人脸,两双漆黑的眼睛,眼瞳中翻涌的不知是恨还是爱,或者也曾有一瞬间,会炸开一点名为悔的情绪。


    但一切都太微不足道。


    道境抵消,两人各受暗伤,扑倒在地,张对雪终究抗揍一点,他眼前发黑,强行以剑意突破阵心,他一剑穿透谢玄霄肩侧,连带着将人贯穿进石壁。


    血在眼前溅开,张对雪视野有一瞬间的模糊,那滴血顺着他的眼角滑落,然后他听见了心跳声,咚咚咚,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谢玄霄的。


    “你输了。”张对雪将肺腑中翻卷的血气咽下,哑声道:“此事了,我会亲自将你押入仙盟待审。”


    他缓缓后退,松开剑柄,跌跌撞撞地去寻扶风焉,转身的瞬间却见对方直起身,冲着他身后狂点,嘴角变幻,像是要说些什么。


    张对雪灵力耗尽,他身形有些迟钝,但还是下意识回头,一道血色的符纸打来,他下意识抬手,左手剧痛,而后那股巨力将他重重击飞。


    谢玄霄弓着背,生生将那把长剑从石柱里带出来。


    “没有结束。”他惨笑出声,“小雪,不会结束,不死不休。”


    张对雪被阵术压制,他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看着谢玄霄将长剑从体内抽出丢在地上。


    “剑修确实克制阵修,可惜你性子太好,太良善,你不舍得杀我。”谢玄霄吐着血,也不知是哭是笑,他取出卷轴,围绕扶风焉绘制大阵。


    “没关系,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谢玄霄近乎一个血人,绘阵的手却稳的可怕,“这一次不会有任何人阻拦我们了,这一次我会待你更好……不,我会放你自由,这一世……”


    “噗嗤——”


    血肉破开的声音。


    谢玄霄缓缓低头,看见了从胸口冒出的剑尖。


    他缓缓扭头,看见了张对雪颤抖的指尖,他的右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发抖,手掌上尚且可以看见断指缝合后的伤疤。


    这一剑并不冷,反而有一种如同林间风浪般的清幽。


    海上的天光很亮,云雾被谁的灵气吹开,他得以看见张对雪的眼睛,亮晶晶的,有什么东西往下坠,一颗又一颗,连贯成一片小小的雨。


    是谁?


    是哪个张对雪?


    谢玄霄咚地坠地,捆在张对雪身上的符阵化作灰烬。


    他连滚带爬地起身,靠近谢玄霄后,默不作声地将长剑拔出来,而后朝着扶风焉奔去。


    谢玄霄想说些什么,口中却只能吐出血了。他趴在地上,看着张对雪踉跄着砸开锁链,像放飞一只囚鸟一般,放走了扶风焉。


    “快走吧。”张对雪的双手乃至全身都在发抖,“去帮小贺,他一个人同徐若山恐怕有些吃力。”


    扶风焉周身禁令的阵术解开,他朝着贺亭瞳的方向飞去,抬步的瞬间忽道:“你自由了。”


    张对雪一愣,随后道:“你也是。”


    天大地大,从此后如同长风,自由来去,再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停留。


    血水缓缓漫过眼前,谢玄霄看见了不远处未完成的阵法,他伸出手,一笔又一笔,他以为这个阵很复杂,可实际上在第一世时便已经深深刻进了脑海。


    徐若山问他会不会时,他为何要回答不会呢?他也不太清楚。


    但他如今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最后一笔落,以血绘作的溯洄阵成,谢玄霄嘴角上抬。


    他没有输。


    还可以见到的。


    一定可以见到的。


    阵成。


    溯洄运转,一瞬间,一股莫名的气息坠落,张对雪极为惊恐的转身,只看见雪白祭坛上已经绘制完成的大阵,还有大阵旁气绝的谢玄霄。


    很快,一阵风浪涌过,那点气息也消散,好像随着某道魂魄一同滑向了某个可望不可即的深渊。


    十九世的爱恨在一瞬间落幕,张对雪觉得自己灵魂都好像被掏空,他踉跄两步,跌倒在地,而后又一点点爬向谢玄霄,抓住了那只冰冷的手。


    “你根本认不出我啊。”张对雪泣不成声,“少主,你爱的到底是我,还是一个求而不得的幻梦呢?”


    *


    “先生,神朝帝君对谢氏的诅咒是什么?”


    “他们运筹帷幄,所以,是求而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下两章,还有一章天亮看。


    第218章 天道(上)


    八重道境开遍,贺亭瞳力竭,可心底却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地上全部都是断剑,他剑术用的极为精准,纵然手中并无神兵,但以普通灵剑一击,两击……千万次撞在徐若山剑身之上,终于将他的配剑敲出一条裂隙。


    道境开至极至,贺亭瞳不知道自己同时用了多少重,也忘记自己疼痛,浑身上下包括天地之间每一寸灵气翻涌而出,扑向徐若山。


    “再来!”


    最后一剑,绝世的神兵也断成两节,贺亭瞳手中长剑彻底破碎,他旋身而上,被一股庞大的灵力击飞出去,重重砸在地面。


    徐若山将长剑随手丢弃,他看着浑身狼狈的贺亭瞳,实在不懂这人如此拼命的理由。


    “你阻止我又能如何?此世有缺,我便是死了,你们也活不长,天地覆灭,一切终将归于虚无,以此界生灵开天门,飞升不好吗?”徐若山抬手,于空中抽出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以你的修为与心性,在天地覆灭之前飞升也不是难事。”


    若水剑出鞘,沉寂的好像一段封尘已久的木头。


    贺亭瞳从地上爬起来,他擦了擦鼻腔滴落的血,呸了一声,“你要飞升自己飞升,踩着别人的命飞升算什么东西?重来十八世了都不成功,圣人,您就不想想,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法子根本行不通吗?”


    徐若山提剑走近,居高临下道:“总要试试,蝼蚁尚且挣扎,换做是你,会安安分分选择去死吗?”


    “所以你当真没有一点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贺亭瞳困惑。


    “神朝可以独占天道近万年,将此界气运吸干,本座不过不想再管这个烂摊子,已经让此界延续一千多年,如今不过索取报酬而已,我又何错之有?”徐若山摊手,“你们只一味想着打倒我,是不是觉得本座死了,便可高枕无忧?可这世间只剩下最后十数载,即便是杀了我也无法更改。”


    “天道有缺那便去弥补,天道将塌便抗住那天,没有法子那便去寻,只有挣扎到最后一刻才知道自己有没有尽力,修士受天地灵气,便当为天地而战,而不是造一个更烂的摊子等人收拾。”贺亭瞳直起身子,看着提剑而来的徐若山,嘲讽道:“千年前你收拾不了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要若水道君放弃飞升以命相抵,千年后你还是收拾不了这个烂摊子,只想着用别人的命来填自己的飞升路。”


    “徐若山,你活了一千多年还没有一点长进,果真如你所说的,确实是资质平庸,朽木一段啊。”


    徐若山脸色骤然变化,他盯着贺亭瞳冷笑一声,“既如此,我便先送你去往生好了,以你的修为,化作天地灵气,想必能让天门展开的气势更浩大些。”


    长剑斩落,贺亭瞳看向半空的若水,嘴角上扬,十八世,他终于可以说出那句心心念念了许久的话:“我的剑,也是你能用的?”


    “剑来!”


    徐若山:“?”


    长剑落下的瞬间,忽然一股巨力袭来,直接扭转,徐若山手腕钝痛,居然控制不住地松开了剑柄,若水剑转了个弯,落在贺亭瞳掌心,他提着剑,感受灵气在周身环绕,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前辈,好久不见。”


    在徐若山扭曲的目光里,徐若水的身影轻飘飘飞了出来,“昨日不是才同我打过招呼吗?”


    徐若山大惊失色,“你没死?!绝无可能!”


    徐若水的影子很淡,但还是可以看见他脸上的表情,这一瞬间,说不清是遗憾还是痛恨,“死了,可还记得自己在世间留了个毒瘤,总得解决掉,不然我心不安。这么多年过去,一切也该结束了。”


    “你从帝姬手中窃取的天命,也是时候该还回去了。”徐若水的身影如同水波般飘荡,他抬手一指,“徒儿,杀。”


    贺亭瞳提剑便上,徐若山目光中有恨意,他讥讽道:“毒瘤?需要我时是弟弟,如今倒成毒瘤了。”


    无需长剑,徐若山倾尽全力的一击,贺亭瞳躲避不及,只得调动周身灵力相抗,可惜多重道境开启之后灵脉已经枯竭,灵光闪烁一瞬便黯淡下去,贺亭瞳蹙眉,正待燃魂,原本于识海中沉寂的神魂忽然被包裹,胸口玉人一烫,转瞬间白色焰火将他吞没,灵气充盈至四肢百骸,全力一击,将徐若山挥来的剑意挡开。


    扶风焉乘风而来,如同一束白日流星,直直砸向徐若山,冷喝道:“不许碰他!”


    徐若山被撞飞数十米,撞断一根石柱,他在空中快速调整身形,而后反手一卷,将断裂的石柱甩回,砸向贺亭瞳,扶风焉抬手,灵火熊熊燃烧,将袭来的石块尽数融成灰烬。


    火光扑面,贺亭瞳一剑破开烟尘,追逐着空中那个快速移动的影子,还不忘问他:“谁救的你?”


    “张对雪。”扶风焉声音快速又简略,“谢玄霄死了。”


    贺亭瞳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转瞬又想明白了一切,不过已经无暇顾及其他。


    “先杀徐若山。”


    “好。”


    徐若水自始至终一直盯着空中那道与自己近乎一模一样的身影。


    一千年了,他不入蓬州,以为自己此生不会再看见这张脸。


    还是那么年轻,像是少年时自己所仰望的那般模样,他最憧憬,最羡慕,也最厌恶的模样。


    心神动荡间,他好像回到了千年前,下定决心的那个午后。


    夕阳如血,落在每个人身上,显得每个人的表情有一种失真般的扭曲。


    白帝城一战后,徐若山死了妹妹,周修玉死了师父,相里羲死了父母……亲朋手足,至交好友,全都化作了战场上的血泥,连残尸都难以凑齐。


    桌案上是徐若水传来的灵笺,要求剩下的人收拢残兵,静待发落。


    发落什么呢?发动战争的人都死了,白帝城已在掌握之中,前辈尽数死去,只剩下他们这群高不成低不就,一直被长辈遮挡在羽翼下的小辈。


    “凭什么讲和?”周修玉一双眼睛红的像沁了血,“神朝不倒,那么多人便白死了!”


    “我阿爹阿娘都死在战场上,他们凭什么好过?凭什么放过姬玉!”相里羲指尖深陷入石桌,“血债血偿!我要让姬玉碎尸万段!”


    长廊尽头,便是性子最为温和的白川也缄默不言。


    从前算不上多亲密,各怀心思的几人,终于在此刻达成共识。


    徐若水深陷情网,裹足不前,他的命令,不必再听。


    此恨,不死不休。


    谁也不能阻止。


    徐若山对自己的兄长实在太过熟悉,从幼年逃荒起,是阿兄背着若木,一手拉着他,从那出人间炼狱逃出来。


    他所学的剑术,所识得的字迹,饮食起居全都是徐若水负责,他们血脉相连,面容都有八分相似,他只略微更改一点细微处,再调整神态举止,便可与徐若水像个十成十。


    阿兄仁德,聪慧,做什么都很成功,连联军统领都对他另眼相看,便是去了神朝卧底,也能得姬玉青眼。


    这样的人,如同天上的云与雾,一尘不染,漂浮在空中,他什么都容易得到,所以不懂在其后追随之人的痛苦,他什么都可以原谅,便显得他们十足的恶毒。


    徐若水那么好,他可以原谅一切,但他不能代表他们原谅一切。


    仇恨的烈火一旦烧起来,什么都无法扑灭。


    他们用计囚禁了徐若水,他愧疚于白帝城一战的惨烈,并没有对他们设防,饮下了那杯带着毒的酒。


    在场的所有人默不作声,看着他毒发,挣扎,谢涟漪上去补了一个阵,而后他们一起,将徐若水封入了寒潭。


    他们是共谋,为了各自心中的仇恨,已无任何退路。


    杀死姬玉时,徐若山看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只觉得释然。


    原来高高在上的帝君,也会死在刀剑之下,与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那些诅咒落在身上,他并不觉得惶恐。


    无情道而已,多余的情绪只会阻拦他的步伐,此道困得住任何人,唯独困不住他徐若山。


    杀死姬玉之后,他好像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终于在某些方面赢了徐若水一把,转瞬之间,看见的却是从姬玉血液中流动的烈火,好像要毁灭整个世界一般狂躁的火焰。


    水,风,灵气,土石,任何东西沾染上都熊熊燃烧而起,他们居然毫无办法。


    徐若水恰在此时到来,他道心已成,可达飞升之境,天道大门为他而开,金光铺地,精纯的灵力从上界没入此世,他御剑而来,仿佛一个救世的神明。


    徐若山看见了身旁好友眼中的动摇。


    又输了。


    他跪了下去,恳请兄长救世。


    原来世上当真有人甘愿不要飞升,将一切换来一场救世的豪雨。


    徐若水没有出言责怪他们,只是步履匆匆,连同他们一起将这因战争破破烂烂的世间缝补好,北方的寒山境,南面的白帝城,中心的世家,仙盟的创立,而后某一日,他忽然油尽灯枯,孤身前往蓬州,去赴他与姬玉那场未尽的约。


    徐若水死了,徐若山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在他命灯熄灭的那日,对着两张徐氏的牌位醉了一夜。


    他做不成徐若水那样的人,他好像生性便争强好胜,自私自利。


    “我只想活下去,我有什么错吗?”


    “我只是想站在最高处,有什么不对吗?”


    他没有错。


    此心向道,不过求一个居高临下,万人敬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要当神,他要将一切踩在脚下,包括徐若水。


    “敢探我的道心?”徐若山瞬间察觉,灵识一寸寸压过去,将贺亭瞳的道境击碎。境界不对等的情况下,尘海观只维持了一瞬便被反噬,贺亭瞳眉心剧痛,闷哼一声,跌落前被扶风焉抱在怀中。


    “他心境并无缺憾。”贺亭瞳脸色煞白,“从识海攻不破他。”


    “那便正面交锋吧。”扶风焉冷声道,而后抽出贴身佩剑,直接朝着徐若山杀去。


    贺亭瞳抹了把脸上的血,握住若水,飞身而起的瞬间,他听见徐若水温柔的声音响起:“不要怕,我教你。”


    如同徐若山清晰地知道徐若水的弱点一般,身为兄长,他亦能清晰的明白弟弟的弱点。


    哪怕时间已经过一千两百年。


    贺亭瞳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子温水包裹,经脉尽数被抚慰,徐若水如流水一般的灵气与扶风焉烈火一般的灵力并不抗拒,两种不同的灵气包裹全身,贺亭瞳陷入了一种十分玄妙的状态中去,他冲向徐若山,长剑上水汽飘荡,剑光倒影徐若山的眼睛,那双如今与徐若水别无二致的眼睛。


    神朝覆灭第八年,仙盟建立之初,曾办过一场九曜大比。


    徐若水如同一座大山压在所有人头上,就算他放弃飞升,修为倒退,可他的剑术依然是当世第一。


    徐若山在仙盟当中名声不算太大,一来提起徐氏,人人想起的便是徐若水,二来在同龄人中,他的性子也不是如相里羲那般张扬浮夸,更不会打扮,从来都是穿一身素袍,立在人群中,不显山不露水,但在七圣当中他的修为却是独一位的高。


    无人知道他修炼有多刻苦,多年来夙兴夜寐,一刻都不敢停,便是睡觉都在打坐,连握剑的手指都扭曲了形状,终有一日,他在擂台上,对上了自己的兄长,此世最后一位仙人。


    那是第一届九曜大比,亦是在天下所有人眼前的一场交接仪式,徐若山一路打上去,打败了朋友,打败了敌人,赢到了最后,立于擂台上时,两道相同的身影遥遥对望,早已不复当年。


    徐若山的剑术基础是跟着徐若水练的,后来虽然另外寻了先生教导,但总觉得不对,他在尘世中摸爬滚打,一重重剑意悟上去,终于有了自己的道境。


    如山岳之沉,稳扎稳打,任由狂风骤雨摧折,毫不动摇。


    一千年快要过去,徐若山装了一千年的圣人,如今终于取出了那把他尘封已久的佩剑,那是一把极其宽阔的重剑,握在掌心时甚至同那具身体有一种不匹配感。


    若水剑在它面前就像一根柳枝,根本靠近不了分毫。


    “你已经输了我一次。”徐若山虽然盯着贺亭瞳,但口中的话却是对着徐若水说的,“再来一次还是一样的结局。”


    狂乱的灵力席卷天地,贺亭瞳如同风暴中心艰难挣扎的蝴蝶,剑气割裂肌肤,血液在风中爆开,灵气引动海水,铺天盖地,山与水,本该是相互依傍,如今却针锋相对。


    一切就像是千年前那场决斗的复刻,当年的徐若水立于擂台之上,看着意气风发的弟弟前来挑战自己,如今的徐若山飘荡在尘世间,看着若水剑的传人前来找自己寻仇。


    千年前的徐若水战意全无,仙盟需要轮换,需要新鲜血液。徐若山虽然功利,但同样的,他足够勤勉,他不会允许自己名声受损,他若成为盟主,会用尽全力去将仙盟的规则维护好。


    徐若水的灵魂已经干涸,姬玉的诅咒同等的落在他身上,不同于徐若山的心无旁骛,他有太多无法割舍下去的东西。


    那一战,徐若水惨败。


    长剑被击飞,他于万万人眼中被徐若山从擂台上打出去,摔在地上,某一刻好像连声息都消失。


    但无人顾及。


    他是神朝年间的旧物,虽然救世,但好像从身到心都曾经沾染过那个时代的污秽,全新建立的体系不需要他的存在,也不再需要他的领导。


    这是必输的一战。


    擂台上,徐若山先是错愕,而后便被莫大的惊喜填满,他的好友冲至其上,抱着他欢呼,好似赢得了全世界。擂台下,徐若水擦掉脸上的血,将联军首领的牌子交还。


    他已是手下败将,当世第一的位置,也该轮换。


    像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而今形势逆转,好似当年的复刻,只是徐若山没有退隐之心,而贺亭瞳满怀杀意。


    徐若水的声音平静无波:“刺他的灵台。”


    “好。”


    贺亭瞳提剑而上,那是近乎完美的一剑,若水之上的锈蚀尽数剥落,晶莹剔透的剑身像湖中清透的水,磅礴的灵力震开,四面八方的石柱都破碎,连白帝城中的乱灵境都受到影响,云雾一瞬间被吹散,转瞬间又合拢。


    扶风焉的火与贺亭瞳的水灵气两相交融,汇聚成天罗地网将徐若山包裹,他执剑的手居然轻颤,剑光映照天光,好像能将这瀚海都一分为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徐若山大吼:“傅皎,你还在等什么!”


    穹顶之上,一面偌大的青铜巨鼎被祭出,烈焰熊熊燃烧,只听得嗡鸣一声,丹鼎倒扣。


    天地烘炉在扶风焉被抓起来时便被收走,而后落入傅皎手中,自始至终,他都一直在祭坛顶看戏,一言不发,不帮忙,不制止,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贺亭瞳已无法收剑,罡风袭面,他所有灵力都抵在了那一剑之中,一往无前,抛却生死的一剑。


    扶风焉只能扭头前去收鼎,他奔袭而上,双目赤红,瞪着傅皎怒喝:“滚!”


    一脚将天地烘炉踹开,只这一瞬,丹鼎底,胜负已分。


    祭坛被一股巨力豁出去一半,若水剑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其上裂纹密布,那把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巨剑横在贺亭瞳腰腹间,剑气割破衣襟,破开一条豁口,血滴滴答答落下来,很快便将雪白的祭坛砖纹浸泡。


    若水剑循着那密不透风的灵力缝隙,见缝插针一般没入徐若水的眉心,徐若山的重剑险些将贺亭瞳拦腰斩断。


    可徐若水的灵体居然握住了那把重剑,那道清瘦的半透明人影将狂暴的灵力吞没,如同一泊深不见底的湖,面容甚至算得上是平淡。


    “你输了。”


    贺亭瞳彻底脱力,但他不敢松手,若水剑已经禁受不住一点点摧折,好像只要用力一点,这把剑便会破碎。


    这是徐若水在此世最后一道神念,贺亭瞳不敢动。


    “我、没、输。”徐若山后退半步,他捂住眉心创口,挥袖将贺亭瞳扫开,他盯着徐若水良久,看着他的神魂动荡,混乱,而后又被一股力量拉扯聚拢在一起,徐若山仿佛看见了什么宝藏,他大笑,吐出血来,声音沙哑至极,却饱含欣喜,“我没输!”


    “原来在这里,原来你就是钥匙,姬玉死后,再无飞升,我以为是天道有缺,断绝飞升之路,原来是你,是你啊!”徐若山面上浮现了不知是喜是悲的表情,“这么多次实验,每一次天门都会出现,可就是不会打开,我遍寻其法,症结原是在你这里,兄长,你骗得我们好惨!”


    “我何时骗过你?你都从不曾问我过,怎么好意思将这怪在我头上。”徐若水面容依旧平静,“你不是想飞升,好,成全你,去吧。”


    印玺被徐若水从体内剖出,朝上空一抛。


    重剑坠地,徐若山抬手一挥,将印玺收入囊中,而后脚下万灵祭坛上金色的阵纹一圈圈亮起,穹顶之上,天地烘炉吸取天地灵气,烈火熊熊燃烧,扶风焉将傅皎一把甩开,转身奔向祭坛中央,小心翼翼地将贺亭瞳抱起。


    白日里晴空万里,可在这一瞬间,星河尽现,扶皎落于祭坛边境,仰头望天。


    张对雪正抱着谢玄霄的尸身,忽然他察觉周身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仰头望去,只见青铜钟鼎嗡鸣,白色的焰火咆哮着冲上天际,徐若山周身金光涌动,从他体内骤然飘飞出一道玉简。


    “天命在上!愿以此界生灵为祭,开天门!”


    一道气运被剥离,万灵碑内,秦檀几人忽然如受重击,好像有什么玩意在疯狂吸食他们的精气血肉,在乱灵的围攻中,几人还得一边将万灵碑安回去,一边要稳住心神抵抗这股子吸力,与此同时,扶风焉周身忽然如徐若山一般,幻化出淡淡的金光。


    道则在他体内咆哮,挣扎,而后从眉心涌出,扶风焉周身变轻,他被一股子吸力朝着空中拽去,贺亭瞳艰难的拉着他的手指,目露惊恐,“阿扶——”


    扶风焉几乎倒飞出去,他看了看浑身鲜血的贺亭瞳,又看了看尚在挣扎的一众好友,缓缓的,极轻的,松开了手指。


    “不会结束的。”狂风将扶风焉雪白长发吹乱,他朝着半空飞去,此刻一直迷茫的道心终于坚定,“我会杀了他,我会救下你们所有人,世间不会覆灭,也不需要再重启,你们都会好好活着。”


    “贺亭瞳,我爱你,此世最爱你,等等我。”


    贺亭瞳目光中浮现一丝绝望,转瞬又变为坚定,“你活着,我等你,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扶风焉表情有一丝无奈,而后轻轻点了点头,便被彻底卷走。


    风声呜咽,徐若水缓缓看了贺亭瞳一会儿,他俯身摸了摸他的脑袋,“徒儿,多谢。”


    若水剑里封存的不是单纯的灵念,而是徐若水半枚神魂。他自尽,却终究放不下天地苍生,一半饱含爱欲苦痛与姬玉同去,另一半则带着多年来所有的修为与道运,封存于剑中。


    他是真正受天道眷顾的气运之子,一半的残魂也足以引动天地异象,倒是不用如徐若山所言那般献祭此界了。


    多年前,大婚的前一日,姬玉曾不顾他人阻拦,夤夜潜入,将一枚纽扣大的印玺丢入他怀中,“此物赠你。”


    少年君王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很重要很重要,你要收好,当做定情信物。”


    徐若水不知,姬玉给他的印玺是神朝至宝,那道可以沟通上界的钥匙,就这样被他当信物收入怀中,放在胸口,十年,百年,千年,无人知晓,直至与他神魂融为一处。


    “天道虽有缺,但世间并非无救。”徐若山靠在贺亭瞳身边轻轻道:“当年姬氏先祖将道则从此界取出,如今只要有人原封不动还回去即可。”


    贺亭瞳骤然扭头,对上徐若水有些黯淡的眸光,“是的,还回去,至于代价……我也不知。”


    *


    徐若山的身影幻化成一道流光,冲向天际,云海滚滚而来,海上忽然涌起滔天巨浪,天星陨坠,日月同明,贺亭瞳伸手去摸长剑,却发现若水剑不知何时变成了碎片。


    徐若水的身影快要消散。


    而穹顶之上,依稀可见一扇金碧辉煌的大门缓缓浮现,无穷无尽的雷劫铺天盖地。整个海面都被雷火淹没。


    徐若山大笑着冲向雷劫,他终于得偿所愿,可以去往他最向往的大道,飞升成神。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天雷好像无穷无尽,他的灵力早就在乱战中耗尽,天命一旦归还出去,他周身再无运道护体,被雷火劈断一只手臂后,他方才察觉到恐惧,而后便是闪躲。


    可是仙奴契全部销毁,他再无可以替身之物,神魂困于躯壳,万雷加身,他的肉身皲裂,他的四肢断折,他的灵力耗尽,但他别无退路,只能朝着前方奔跑。


    近了。


    更近了。


    天道在上,他毕生所求不过一个飞升。


    马上就要到了,徐若山伸手,他能够感受到菁纯的灵力涌入体内,此刻一切皆为虚无,一切都是累赘,什么肉身,骨骼,欲望,一切都太重,一切都可以抛弃。


    他挣扎着向上飞去,他几乎可以看见那扇大门后的光景——那一定是极美的景象。


    轰隆——


    不待他看清,血红的雷光将徐若山的意识淹没,他好似一只扑火的蛾,在雷光中彻底化为灰烬。


    天命无主,被扶风焉彻底收入囊中,道则与天命融合,加上印玺,扶风焉在一瞬间被一种虚无感淹没,他的意识在拔高,一层层飞了起来,甚至越过了空中那扇飞升之门。


    他能感受到空中流转的气运,只是一道心念,白帝城中所有动乱的乱灵尽数被镇压,万灵碑重新落下。


    他看见了贺亭瞳,却无法靠近,他看见了此界的缺憾,便是这道缝隙,让外界道则涌入,抢占天地气运。


    当一切交融,他终于知道姬氏千万年来守护的是什么东西。


    他看见了所有人身上的命和运,只要稍微拨动手指,便可轻而易举操纵人的一生。


    一道钟声敲响,扶风焉看见跪在祭坛正中的傅皎,他道:“请陛下重启神朝盛世。”


    姬氏的血脉中流淌的掠夺欲在沸腾。


    他若成圣,执掌世间一切,那便可以同贺亭瞳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我[爆哭]通宵了结果我写着写着睡着了[爆哭][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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