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几场寒潮后, 北泉开始了跌崖式大降温。
阴沉沉的天幕有雪粒子簌簌而下,扑在地上消弭无踪。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去年冷。
但教室温暖如春,门窗紧闭, 再偷偷把空调打开, 男同学们热得脱外套撸袖子,女同学们脸颊发红, 闷得要开窗透气。
上课久了,难免昏昏欲睡, 老师的唠叨如魔音绕耳,班上开始流行喝速溶咖啡,老周每回走进教室,闻着这鱼龙混杂的味儿,都要笑谑七班是文雅和野蛮人混杂。
时间急忙忙掀开十二月, 大家都有紧迫感, 高考只剩半年, 半年的时间看似漫长,切割成小块又似乎短暂, 元旦过后是春节,春节过后是清明, 清明之后是端午。
端午节后第一天, 高考。
高三改成了大小周休息, 就这一点点休息时间, 大家还要窝在教室里, 一边看着投屏上的电影,一边背书做作业。
十二月底, 郑明磊的保送录取信息终于公布, 清北物理系, 如愿以偿,只等着收到录取通知书,来年九月开学北上。
今年竞赛班喜创佳绩,校内的宣传栏张贴了好几处喜报,连校门外都张贴了大红榜,本市的新闻广播都来校采访,赵玲自然也第一时间知道,戳着贺兰诀的小脑瓜子:“这种时候,你好歹也要表示一下。”
两人从小就熟识,郑明磊现在还时不时关心辅导贺兰诀的学习,知点眼色的人多少要知道问个好。
贺兰诀这个时候不愿意往前凑。
“我已经恭喜他了,之前也吃过饭,别的就算了吧。”
“上次明磊来,一直夸我做的菜好吃。”
人情往来,礼数要周到,赵玲打算请郑明磊来家吃个家常便饭,关系更亲切点,也不用特意挑个隆重时间,就放学后两个孩子一起过来,显得不刻意。
贺兰诀腹谤,老实照办,某天中午放学后请郑明磊去家里吃饭。
赵玲忙乎一个上午,就三个人,差点弄个满汉全席出来,贺兰诀看老妈和郑明磊互动那个热络劲,心里隐隐有点失落,直觉告诉她,若是廖敏之和她的早恋没被抓包,廖敏之来家里,也绝不可能有这种座上宾的待遇。
郑明磊碗里的菜被赵玲挟得堆尖,举着筷箸无从下手,似笑非笑地看了贺兰诀一眼。
贺兰诀无奈做口型:“吃吧,多吃点。”
饭桌气氛不错,赵玲和郑明磊聊天,贺兰诀在旁边插两句嘴。
赵玲殷勤,郑明磊礼貌,一问一答,不骄不躁,谦虚低调。
就是乖巧懂事、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啊。
难怪她妈喜欢。
贺兰诀心底叹了口气。
聊起这长达八个月的假期,贺兰诀鼓动郑明磊去旅游,可以把全中国都跑个遍,西藏青海大西北,她早想出去玩了。郑明磊含笑说还是先留校,等暑假再出去旅游也不晚,也可以跟朋友一起有个伴。
赵玲敲贺兰诀的饭碗:“只有你天天想着出去玩,心不要那么野,先顾着眼前,高考后有你出去玩的时候。”
“哦。”
话题再说起高考,说起贺兰诀的成绩,赵玲心底隐约有那么点想法——贺兰诀在的普通班有七十个人,每个老师任教两个班级,精力很难照顾到每个学生,要是请老师开小灶辅导,一来贺兰诀不愿意,二来家长心底也没个期望值,如果郑明磊愿意帮忙,每周一两个小时也好,辅导费当然不是问题,贺兰诀成绩得益,还能增进孩子的友谊。
赵玲支支吾吾,这话没直接说出口,只是旁敲侧击听说最近很多高三学生都找辅导老师补课,郑明磊听罢,直接开口:“我最近也不忙,就是自己在学校看看书什么的,兰诀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辅导下数理化,别的或许讲不好,我物理应该还可以。”
这态度谦虚的!
“明磊你要是能帮忙那真的太好了,哎这真是天大的喜事,我们真是高兴还来不及。”赵玲喜笑颜开,推推贺兰诀,“还不快谢谢明磊。”
贺兰诀犹犹豫豫捧着饭碗:“那个……”
“真的不麻烦。”郑明磊转向她,含笑道,“举手之劳,能看见你成绩进步,我也很高兴。”
“我觉得自己也不太需要辅导。”贺兰诀呐呐,“我成绩也没有很差吧……”
她不是不知道,现成的完美人选摆在眼前,别人想求都求不到的机会,但就是……没必要这样麻烦人家。
“我跟你一起再学一遍知识点,可能对我自己也有提升,我也参加过去年的高考,也许能真的能帮你一点。”郑明磊开玩笑,“先试试吧,如果你觉得我讲得不好,没有用处,可以随时喊停。”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有点不知好歹了,赵玲念了贺兰诀一通,她和郑明磊再仔细谈,补习费肯定是要给的,但郑明磊坚持摇头,最后商量等贺兰诀成绩出来再谈这个事。
廖敏之对此反应很平和,还有一点鼓励的性质:“你跟着他的节奏走就可以,不会的多问问他,特别是物理,你基础还是弱,可以让他从头到尾帮你梳理一遍。”
“你这语气,说得好像我可以随意指挥人家一样。”贺兰诀嘴里叼着荔枝味棒棒糖,“待遇太好,我有点怕怕的。”
“怕什么?”廖敏之扭头问她。
“听说有辅导机构出高价请他,明磊都没去,时间花在我身上有点大材小用了。”贺兰诀烦恼,“他还不愿意收辅导费,你说到最后要怎么谢谢他?我还想着要买个什么贵重礼物,唉……”
廖敏之沉默下来,半晌看着她,禁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小脑瓜,她的头发又长了,变成了齐肩长发,衬得脸庞小巧圆润,五官精致小巧,一双眼睛乌黑明亮,扑闪扑闪,天真又狡黠。
廖敏之在她脑袋上狠狠地搓了一把,贺兰诀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拧他:“别碰我的脑袋。”
她把棒棒糖抽出来,让他拿着,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开口训人,哪想他直接低头,叼住她吃到一半的棒棒糖,含在嘴里滚。
他也不嫌弃。
贺兰诀眼神乱瞟,轻柔柔在他手背掐了一把,心软嘴硬,凶巴巴:“讨厌,吃我棒棒糖干嘛?”
廖敏之把棒棒糖往她面前一递,漆黑深邃的眼直直盯着她,火光四溅:“还给你。”
“我才不要呢。”贺兰诀慌慌张张跳起来,“走了,回教室了。”
课业愈紧张,两人的相处时间愈少,廖敏之近来也更忙,实验班的节奏更快,针对他的弱科,范代菁和实验班的英语老师交情不错,两人替廖敏之定了一份单人强化训练,至少不能因为英语拖累总成绩。
贺兰诀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都贡献给了郑明磊,每周好几个午休都在实验楼,郑明磊会帮着检查和讲解前一天的作业,若是遇上周末休息,就是在家里,两人跟着考点大纲重新复习,强化巩固训练。
她老妈笑得脸上开花,真没想到郑明磊肯这样稳扎稳打地帮忙,每天花样百出的想办法感谢郑明磊。
不久之后就是月考,考试成绩出来,贺兰诀的确有出乎意料的进步,郑明磊在考前陪着她做了两天的强化记忆,嗓子都有点哑了,贺兰诀还挺不好意思的,又有点想拒绝,郑明磊让她去看看楼下排名榜。
廖敏之的成绩在实验班尾部,排名榜上的名次也很靠后,但这回排名向上移动了一段,实验班竞争那么激励,真的很不容易了。
他们两个人,都在进步耶。
贺兰诀仰头望着红榜,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自己的名字也能和他出现在同一榜单上。
普通班的第一名,或者第二,才有机会出现在这张红榜上。
贺兰诀又默默抱着书去了实验楼,源源不断带过去的,还有她老妈准备的各种零食点心。
郑明磊待的小教室里没几个人,都是已经被提前录取的尖子生,在学校找个地方打发时间,也不经常出现,只有郑明磊和汪夏一直在,两人占据着教室两个角落。
那天贺兰诀过去,只有汪夏一个人在看书,看见贺兰诀站在门口,淡声道:“郑明磊还没来,你进来等吧。”
“好的,谢谢。”
桌上有手机外放声音,贺兰诀听见,问她:“你在学外语吗?”
“嗯,法语。”汪夏把手机声音中断。
屋内有点寂静。
“你吃饼干吗?我带了芒果酥。”
“不用了,谢谢。”
“好吧。”
汪夏为人有点冷淡,也向来不用正眼看贺兰诀,但似乎也不是心高气傲看不起人的那一类。
后来郑明磊匆匆进来,打了个招呼,只顾着和贺兰诀说话。
没过多久,贺兰诀瞟见汪夏悄悄出去了。
这年的春节时间略早,一月底就要放寒假,期末考就在不远。
天气总是不好,寒风凛冽,时阴时雨,雪粒子飘了好几回,就是不肯痛痛快快下一场雪。
全年级的体育课全部暂停,大家都埋头在教室学习,听说这次的考试又是省内联考,出题老师心狠手辣,题目挺难的。
贺兰诀近来很少有很廖敏之聊天的机会,一来能见面的时间真的太少,有时候匆匆几分钟的相遇徒留回味,二来她感冒了,断断续续一直没好,怕传染给廖敏之。
可能是久不锻炼,教室空调开得太勤,门窗经常关着,空气不流通,班里感染感冒咳嗽的人不少。
范代菁尽量少让大家开空调,门窗也要定时打开通风,建议大家多穿点,可以用热水袋和暖宝宝。
贺兰诀的位置轮换到靠窗,窗户一打开,雾蒙蒙的冷空气倒是沁人肺腑,她的咳嗽一直没痊愈,加上生理期来临,那两天有点发烧。
马上就是期末考,贺兰诀怕影响期末考试,不肯回家休息,最后赵玲带着她去医院,开了两天的输液。
也是中午放学后去医院,输完液再回家休息会,下午接着回学校——也不是她非得这么拼命,班上好几个人都去输液了,全是这么干的。
第一天郑明磊和赵玲都陪着她输液,贺兰诀就再不肯麻烦郑明磊,一点小生病,没必要搞这么紧张,把她当珍稀动物对待。
第二天赵玲送她去医院,这边刚挂上吊瓶,母女俩坐了会,赵玲看她精神挺好,正好也在医院,打算去门诊开点药。
“你自己待一会,我去给你外公外婆开点降压药,马上就回来。”
“知道啦。”
赵玲没走几分钟,输液室里悄无声息踅进来一个清瘦男生,低着头,径直路过贺兰诀,在她身边停住脚步,不经意碰了碰她的鞋尖。
贺兰诀无意抬头,心突然就跳到嗓子眼里,大惊失色,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廖敏之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身边悄悄坐下,贺兰诀盯着老妈出去的方向,焦急道:“你怎么来了?!!”
又猛然捂住嘴:“我生病了,你离我远一点。”
廖敏之仔细打量她的脸色。
贺兰诀又想起来他需要读唇,放下手,身体往后撇,躲他:“你别离我太近。”
“顾超说你生病来医院。”他眉头微皱,神色怏怏,“你没告诉我。”
“我告诉你干嘛呀?输个液而已。”她伸手把他推开,“远一点远一点,你要是感冒就麻烦了。”
他就用那种她难以忍受的绵绵目光默默注视着她。
贺兰诀心里又欢喜又担心。
“难受吗?”他问,“多久了?”
“不难受。”她鼻音柔柔的,“昨天吊了一瓶,差不多快好了。”
“这么远,今天还下雨,你跑出学校干嘛。”贺兰诀埋怨他。
“要看你,只能这样……”他神色清寥,目光低垂,而后长长久久的沉了口气。
贺兰诀抿抿唇,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
两人袖手坐在一处,贺兰诀做贼心虚,眼神时不时往外瞟,怕她老妈随时随地冲回来。
廖敏之也知道她紧张,起身走开:“我去旁边陪你。”
他换了个诊室坐着,跟她隔了一堵墙。
赵玲配好药过来,看见她戴着耳机,唇角带笑,摇头晃脑听音乐:“怎么突然这么高兴?”
“没什么。”
输完液,贺兰诀跟着老妈出医院大楼,悄悄回头一看,廖敏之站在楼梯旁侧,静静目送她离开。
贺兰诀鼻尖一酸,冲他微笑,挥了挥手,做口型:“学校见。”-
熬过期末考试,等出了成绩,皆大欢喜。
高三寒假只放了八天,从大年二十九放到大年初六。
这个春节过得欢乐而迅速,至少家里的气氛十分之和谐,再去外公外婆家,贺兰诀再没敢让老爸车子绕路去看廖敏之。
为了谢谢郑明磊,赵玲还趁着过年给单位同事拜年,带着贺兰诀去郑明磊家,送了份隆重年礼。
贺兰诀在烟花爆竹和推杯送盏的恭维声中,无比期待新学期开学,期待校园内某个偏僻楼梯转角的短暂驻足,擦肩而过时指尖触碰的心悸和挽留。
第52章
新学期开学, 大家迈进教室的脚步都分外踏实、沉稳。
第一天的班会,校领导广播讲话,统一把高三班改口成了毕业班, 为了煽动大家的学习激情, 还请语文老师老周来了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讲。
仿佛要把“毕业”和“高考”烙印每个人的DNA。
开学后一周是情人节,在这种氛围烘托下, 顾超竟然收到好几盒表白巧克力,这些巧克力最后都造福了班上女生, 贺兰诀吃到两块朗姆酒心巧克力,导致她这天的作业算错好几道题。
下午教师工会还组织了一场趣味运动会,不少同学结伴去操场上围观加油,贺兰诀去实验楼找郑明磊,也听到了遥遥传来的呐喊声和加油声。
贺兰诀捏着笔尖做题, 似乎有点出神, 好半天都没有动静。
郑明磊看她长睫低垂, 心不在焉:“是不是有事?”
贺兰诀嗫嚅:“没什么。”
郑明磊也听见外头的动静,想了想, 问她:“今天是不是有什么计划?还是跟朋友约好?”
“没有啦……”
廖敏之这会和顾超在球场打球。
“不讲了。”郑明磊合上练习册,微笑道, “先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不讲了?”贺兰诀抿着唇角, 脸颊憋出两个小梨涡, “是不是我分心了?对不起……”
“这两道题不着急, 待会我也有事要去找老师。”他体贴道, “难得今天学校这么热闹,大家都休息一下。”
贺兰诀眉开眼笑, 收拾东西, 蹦蹦跳跳出了实验楼。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郑明磊肩膀微塌,往椅背一仰,默不作声盯着贺兰诀的错题集。
贺兰诀一走,教室突然安静,冷清声调突兀响起:“没想到你还能这样。”
“我是怎么样?”郑明磊投去目光——汪夏坐在角落。
“我觉得你应该挺有骨气的。”她顿住笔尖,抬头,遥遥投来的目光盯着他,“她喜欢别人。”
“骨气和这有什么关系?”郑明磊认真和她探讨这个问题,“十几岁的年龄,两张课桌建立的喜欢,会持续很久吗?我觉得这种喜欢像乌托邦,没有任何现实土壤,也经受不起风吹雨打。真正的喜欢和吸引是在成年之后,喜怒哀乐愁苦俱有,尘世烟火和理想国度的交织。”
“你说的这么冷静。那你现在不也喜欢吗?喜欢她什么?”
“可能从小就熟悉,也可能是我太墨守成规,她对我而言,就是女孩子的代名词,也是衡量标准。”郑明磊露齿微笑,“准则高于一切,这是定律。”
汪夏绷住脸庞,咬牙道:“那我只能祝你如愿。”
“谢谢。”郑明磊收拾桌上的书本,“汪夏,我们也永远都是好朋友。”-
二月底,学校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高考百日誓师大会,大家依稀记得去年是种向日葵,虽然那批向日葵在刚开花之际就被偷了个精光,光秃秃的杵在山坡上不好看,所以今年学校搞了个花样——成人仪式。
贺兰诀还不到十八周岁,她的生日在夏天,这会还坚持自己还是个未成年少女。
而且,也没有谁的成人仪式是灰头土脸,穿着臃肿难看的校服,笔直站在操场上听人训话度过的。
郑明磊和汪夏穿着光鲜靓丽地站在主席台上领导宣誓,底下一片生机勃勃的蓝白校服海洋,贺兰诀找得很焦急——她和廖敏之的队伍隔得太远,只远远瞟见他一个身影,旋即不知淹没去了何处。
仪式结束完,人潮往教学楼去,这才在人流中找到那个高瘦的人影。
廖敏之站在树下等,看见她小跑过来,转身慢悠悠往前走。
贺兰诀跟上他的脚步,默默跟他肩并肩,偏头看了眼,他也正看着她,眸光交织在一起,有不言而喻的默契。
廖敏之唇角有个极淡的笑容。
两人去了趟小卖部,贺兰诀买关东煮和玉米,他陪她吃完,脱了厚厚的羽绒服,清淡的阳光撒在他削瘦的肩膀,贺兰诀觉得他似乎瘦了,好像也更高了,头发更短,整个人的气质都更尖锐沉默了些。
“你是不是长高了?”
“没有。”廖敏之看她脸颊的嘭嘭肉,“你是不是……胖了?”
春节嘛,哪有不胖的。
她横他,狠狠踹了他一脚:“会不会说话?”
他抿着笑意,把手里的关东煮往前递:“多吃点。”-
三月,初春渐暖。
学校的迎春海棠桃李渐次开花,窗外的鸟声也开始啁啾喧闹,阳光有了热度,风也慢慢绵软。
绵绵春雨后,林荫道上的老树都痛快撇下青黄落叶,厚厚一层铺在地上,踩上去有吱嘎吱嘎的轻响。
贺兰诀很喜欢踩落叶,有走红地毯的快乐。
高考第二轮总复习正式开始,熬过了第一轮总复习的知识全面大清扫,第二轮的要求就是“练习考试技巧及提高解题速度”,简而言之——疯狂刷题,查漏补缺。
范代菁安慰大家,二轮复习是个成绩快速提升期,只要基础夯实,保持良好状态,大家会由内而外感受自己灵魂的通透和升华。
然而并没有,学校组织了摸底考,理科班第一次用上了理综卷,浩大的题量让大家在考场上感受了一把生死时速。
班上开始有同学申请晚自习请假——多半是在校外上专门的高考辅导班,也有老师开小灶,喊几个学生去办公室,针对弱点科目重点突击。
大家这才发现,原来忙碌也能更上一层楼,不榨干最后一滴空闲时间天地不容,月考变成了半月考,甚至是周考,每科每周三四张模拟卷,学校印刷房油墨质量不佳,一天试卷做下来,手侧都是黑乎乎的一层墨迹。
贺兰诀去实验楼的次数也在增加,趁着第二轮复习重新筛高中知识点,针对她的物理和数学,郑明磊从头到尾,不厌其烦跟她重新授课讲题。
有金手指在旁,她的成绩上升很快,稳定在班级三四名,但廖敏之更好,他已经不是实验班的末尾,进入了班级中段排名。
贺兰诀在这里,才完全体会到了学习的乐趣和追逐的快乐,物理的难题似乎也没有那么牢不可破,甚至兴致勃勃的有了攻克精神——她总觉得自己觉醒得太晚,她以前对自己只是觉得“差不多就好”,现在觉得自己“其实可以更好一点”-
高考体检在四月份,廖敏之因为听力障碍,学校安排他去医院做了听力复检,任怀曼也跟着一起去,带廖敏之做了耳道的影像学检查。
主要也是提前跟医生再了解下人工耳蜗的事情。
廖敏之的耳道条件,人工耳蜗植入没什么问题,耳鼻喉科的医生问过基本情况,也建议他右耳植入单侧耳蜗,有残余听力的左耳保持助听器。
“宛城的耳鼻喉医院也可以做,当然去大城市做的人也不少。你们可以高考后再去宛城了解下具体手术和后期的康复流程……”
虽然因为听力,很多大学专业报考受限,但未来逐渐明朗化,任怀曼心头松懈了一口气,给廖峰打电话——他那边已经订好机票,到时候夫妻两人一起再具体商量手术的事情。
贺兰诀知道这个事情,也是万分期待。
“叔叔什么时候回国?”
“六月十二号的机票。”
“那不就是高考后啦。恭喜,终于要一家团聚了。”
“嗯,我爸怕他回来早,我太激动,影响高考状态。”
“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好消息,我好期待。”贺兰诀捧着脸,“好期待高考,希望那一天快点来。”
她真的等不及啦。
所有人都摩拳擦掌等着高考,天气渐渐热起来,教室的气氛也激扬起来,大家每天刷题刷得天昏地暗,不论世事。
Lady黄在一次上课的时候终于爆发了,教鞭啪啪敲黑板。
“你们都抬起头来,这问题我问了多少遍了,没一个人知道吗?还是你们连嘴也没有?”
班上很多人都不喜欢生物课,在课上明目张胆做其他作业的人真不少。
半个教室的人抬头,停笔,茫然看着讲台上的题目。
Lady黄看着下面几十双眼睛。
“我知道你们很讨厌我,也很讨厌我讲课,没关系,我也讨厌你们。但这不应该是讨厌生物的原因,我希望你们喜欢这门课,高考也能考好成绩,而不是因为我,因为生物,拖累你们的总分,甚至影响你们人生的选择。”
她低着头,细细的声音带着哭腔。
教室里沉默了很久。
有人埋在书堆后小小声,安慰她:“老师你其实挺好的。”
“是啊,很负责,讲课也很细心。”
“也很漂亮,鞋子都很好看。”
生物课代表冲上讲台,给了Lady黄一个拥抱:“不许欺负黄老师,不然就没有喜糖吃了啊。”
教室里啊啊啊欢呼起来。
Lady黄破涕而笑。
有时候师生的和解,只在小小的一瞬-
难得贺兰诀一个月一天的休息日,贺元青也正好在家,赵玲领着一家三口回了赵家村,让贺兰诀呼吸下新鲜空气,放松下脑细胞。
高考后就是中考,赵璐璐也是中考毕业季,同样是复习得天昏地暗,也跟着父母一起来爷爷奶奶家。
两个孩子忙着念书,家里很久没这么热闹,外公外婆做了一大桌的菜,满桌热气腾腾,其乐融融。
吃过饭,大家坐在小院子吃着外公自种的香瓜,闲聊生活和孩子,后来聊起村里的拆迁和改造项目——赵家村要新建一个绿色生态产业园,有三农企业入驻,打算村民居住地修建成大棚厂房,村庄整体迁往市区边缘,和城市外扩圈连接起来——那边已经在建安置房。
这个小院子,以后将不复存在,外公外婆和菜地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也要搬进楼房里养老。
“我和你妈都老了,自己种菜,每年还有村里的补助,一年到头也花不了几个钱。咱家一儿一女,一个孙女一个外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拆迁补偿款下来,一家分一半吧。”
这事定下来,其实也是个好事……两家人都先没说话。
舅妈在一边擦桌子,低头嘟囔:“大姐家条件多好,两人都是单位职工,生活养老都有保障,新区那边买了套大房子,姐夫每年赚那么多……我和赵宇做点小生意,每天累死累活,起早贪黑才赚几个钱,赵宇又是儿子,璐璐马上念高中,也要换个好点的房子,怎么不能多分点……”
声音很小,但每个人都听见了。
家里气氛瞬间沉重。
“那你们想什么分”
贺兰诀和赵璐璐坐在小椅子上,迫不及待站起来:“璐璐,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走。”
姐妹两人牵手出门,对视了一眼。
她们不约而同飞奔起来,奔过巷子,奔向田垄,沿着长长的河堤越跑越快,一溜烟,像风筝,更像风的尾巴。
她们生来是无拘无束的风,最后总要化成尘埃,坠落在地上。
“姐,你以后想干什么?”
“想学心理学,可以看透人的内心,就算不说话,我也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你呢?”
“我腿长,想当模特,名模,国际超模……”
第53章
班级糗事之一, 语文老师栽进了垃圾桶。
自打进了高三,老周就酷爱给大家灌心灵鸡汤,最近天气渐热, 大家买可乐饮料的频率增加, 塑料瓶都扔进了垃圾桶,老周大为可惜, 每天上课都要在垃圾桶里收集水瓶,打算攒起来带去废品站换钱, 恰好这天站姿不稳,垃圾桶深度又过高,老周一不留神倒栽葱进去,男生们把他扶出来,老周面不改色拍拍肩膀上的包装袋, 请假回家洗澡去。
此时为大家津津乐道, 不约而同写进了毕业纪念册里。
贺兰诀也跟风买了本青春纪念册, 分给班上同学人手一页留言,大家互相交换照片和大头贴, 在花花绿绿的纸张上插科打诨,幽默挥洒。
班上有不少同学知道顾超要出国, 他写毕业册写得手软, 贺兰诀规定他写满四百字, 顾超痛苦叹气:“廖敏之还不得写满八百字啊。”
“他不用写啊。”贺兰诀挑眉, “我跟他不需要纪念, 也不用毕业分别。”
“靠!底气这么足,你俩锁死算了。”
贺兰诀笑盈盈催他:“快写快写, 务必加上这句话啊, 以后您要是海龟回国, 开公司成霸总,请务必不要忘记我们,咱班人都去给您打工。”
顾超学她,朝天翻了个白眼:“以后你们要是出国,请务必去贫民窟打捞我。”
这青春纪念册,贺兰诀也带去给郑明磊留言,他翻了翻前页,微笑道:“你们班同学感情真好,我应该写什么呢?祝小诀同学高考顺利,前途无限,永远当个快乐的小朋友?”
“友谊地久天长?”贺兰诀捧着脸,“希望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郑明磊微微叹气,看着她笑道:“从幼时到现在,甚至更远的将来,我们都能并肩走在更光明的路上,山长水远,海阔波澜,心意不改。”
他低首提笔,在纸上落下隽秀字体,贺兰诀看他眉目清朗,心头微酸微叹,柔声道:“其实真的很谢谢你,帮我这么多。”
“不用谢。”他笑着摇头,“这周考试再进步十分,我请你吃冰激凌。”
“好耶。”
上次模拟考,贺兰诀的成绩过了六百分这关,已经给她高兴坏了。
“有想过去哪个城市念大学吗?”
“能考多少分还不确定呢。”贺兰诀吐吐舌头,“我和他……还没约定好,反正最差也就宛城,其他城市的话,等到时候报考志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那你自己呢?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天南海北我都想去,最想去……嗯,西藏大学?可以每天在青藏高原看雪山?”
郑明磊忍俊不禁:“你这个分数,其实去首都可以。”
贺兰诀掰着手指幻想:“好像也不是不能考虑,可以去参观你的大学,全国最高学府,还可以去吃烤鸭,驴打滚,爬长城看升旗……”
“打住打住,再聊下去,我怕你四海为家。”郑明磊把纪念册写完,扯过一张试卷,“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来,做题。”
贺兰诀嘻嘻一笑,安心做题。
二轮总复习之后,班上有不少同学已经搬回家复习,贺兰诀晚自习基本在实验楼和郑明磊一起刷题度过,节奏平稳,进度可控,休息时间两人会聊聊天,各自身边的人事或者学校的八卦传闻。
儿时那些模糊的记忆也一点点清晰起来,于贺兰诀而言,郑明磊是良师益友,也是前路的一盏明灯,指引她心无旁骛的往前走。
但她已经很久没和廖敏之好好说过话了。
只是每天中午固定时候,她都会在窗边站起来,趴着窗口眺望楼下。
廖敏之和周正去食堂吃午饭,正好会路过楼下小径,两人遥遥对望,微微一笑。
要是想聊点什么,她会趁人不注意,扔下个小纸团,廖敏之倒是没什么表情,周正站在旁边格外局促,摸摸鼻尖,左右张望,替他俩放风。
那天贺兰诀和同桌一起吃晚饭,原本要去实验楼做作业,想起教室里还有份卷子,绕路回教室取东西,经过小花园时,看见前面一行人,廖敏之的身影在队尾一闪而过。
小花园依山而建,花木扶疏,遮蔽了各自的身影,她在山坡下看见,忙不迭追上去,沿着小径绕来绕去,喊了两声廖敏之,他又偏偏听不见。
贺兰诀追了他很长一段路,最后气喘吁吁停住,看着周边都是捧书的同学,却全然不见廖敏之的身影。
她怅然若失,扶着花枝站了很久。
打算折身回去,却瞟见前方小路折回一个男生,眉眼生动,眼神清澈柔和,微笑着看她。
贺兰诀心头忽亮,直直奔上前,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她无限委屈:“我追了你很久。”
“我不知道,刚才周正跟我说,说好像听见有人在喊我,我回来看看。”他嗓音模糊又压抑,“对不起,我也想我听见。”
贺兰诀眨眨眼,含住了眼眶里的热泪。
微凉的手指碰了碰她的眼睛。
两人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还有半个月。”
范代菁孜孜不倦讲高考,讲技巧,讲心态,考前的紧张气氛反而轻松下来,兴许大家都有一种即将解脱的快乐,课堂上也轻松了不少。
语文课也不上了,老周热衷于给大家灌心灵鸡汤,把破旧的语文课本立起来,沾满粉笔的手搁在书脊,语重心长。
“你们兴许会忘记这段话,高考经历也会淹没在你们以后的人生里,变得微不足道,不再提起,其他的杂草会掩盖你们十八岁的光辉和热度,你一生所学的大部分——丽嘉知识都会忘记,但是,你从中获得的愉悦感和价值感将永存,幸运的话也许能孕育出一颗种子,我希望,未来有那么一日,我教的学生,平淡也好,光辉也罢,站在各自的领域,能让这颗幼苗长起来,它足以支持你们一生的信念。同学们,学习吧,投入一切,忘乎所以的去学习吧,我们的学习是为了成绩,但也绝不是只为了成绩。”
他那八十块的汗衫,五十块的裤子,一百块的皮鞋,都在这间教室里发出了辉光。
今天的鸡汤怎么样?
喝饱了,嗝!
五月底的某一天晚上,大家都被广播号召到楼下,说是要临时开一个高考大会。
大家一脸懵逼的被班主任领下楼,聚集在楼下空地。
灯火通明的教学楼,突然就瞬间熄灭,漆黑一片,正当大家茫然不知所措之际,有光束从楼顶射出,照亮那小小的一方天幕,也照亮每个人的明明暗暗的脸庞。
陌生稚气的脸庞突然在楼道探出,异口同声地喊学长学姐,而后数不清的纸飞机从走廊飞出,冲向半空,冲向星月,一圈一圈盘旋而下,而后徐徐落下,落在肩头、掌心。
排山倒海的口哨声掌声和高考加油声相继响起。
【厉兵秣马,破釜沉舟。】
【祝学姐学长们高考顺利。】
【年年有高考,高考却是今生唯一。】
【求求你们了,快走吧,你们走了我们才能占山为王。】
这该死的煽情节目。
很多同学已经热泪盈眶,抱成一团,互道加油和珍重。
据说,这个送别节目的启发来源于去年的停电事件,校领导精心策划,密谋高二叠了一节课的纸飞机。
贺兰诀的桌子上也放着一只纸飞机。
轻轻展开。
是一副水笔画的彩色玻璃窗。
最后的快乐记忆,依然是学校的红烧肉——高峰买了三个大红脸盆,端了整整三盆红烧肉回来。
“管饱啊,大家放开肚子吃,以后再也吃不着了。”
“咱班肉票管够,走读生们带份盒饭回去,给爸妈尝尝。”
贺兰诀这天拎着一饭盒的红烧肉回家,赵玲尝了两块,赞不绝口。
最后一天上完课,郑明磊帮贺兰诀把教室所有的书本试卷和杂物全搬回了家。
平时塞得满满当当的教室,觉得逼仄窄小的教室瞬间空荡下来,说不出的宽敞。
“明天看考场,我就不陪你了。”郑明磊笑道,“知道你有事……祝你们都能考取好成绩。”
“无以为报,只能说谢谢。”贺兰诀眼眶湿润,轻轻抱了他一下,“明磊,谢谢你。”
“不用谢。”郑明磊笑了笑,“受之有愧,我有自己的私心。”
考场布置那天恰好是端午节,全校放假。
上午考场布置结束,下午考生去学校认考场,熟悉环境。
高考的考场就在北泉高中。
很巧。
贺兰诀的考场在高二教学楼,廖敏之的考场在高三教学楼。
看完各自的考场,两人在学校操场散步。
操场的人不少,大家都趁着最后的时光,抒发最后的情谊。
“一起毕业旅行,一起念大学。”
“好。”
“带你去见我爸爸妈妈。”
“好。”
“耳蜗手术,我也想在手术室外等你。”
“也许……可以,不过开机要等术后一个月。”他牵着她的手,“也许开机那天,你可以和我说话。”
“太好了。”
这半个月,贺元青都留在家里,赵玲特意订做了一身旗袍,虽然学校离家近,夫妻两人打算考试那两天接送贺兰诀去学校,在考场外寸步不离守候。
考试期间为了更好休息,有条件的住宿生都在外面定了酒店,廖敏之中午在寝室休息,因为没有晚自习,他晚上回自己家,任怀曼这两天在家做大餐犒劳他。
寝室只剩周正一人,他一日三餐吃食堂,打算去小卖部买两桶泡面,加两根火腿肠犒劳自己。
廖敏之看完考场,顺便也带了两个饭盒来学校,是任怀曼做的几道荤菜。
“放在楼下宿管阿姨的冰箱里,可以吃两顿。”廖敏之拍拍他的肩膀,“考完试,请你去我家玩。”
“谢谢。”周正捧着饭盒,神情微微动容。
两人同桌同寝那么久,廖敏之也悄悄发现,这个沉默寡言的男生过着很清苦的生活,在食堂吃的都是最便宜的饭菜,晚自习饿的时候也只是馒头充饥,廖敏之主动递给他的饼干面包,周正却从来没有碰过。
第一天考的是语文和数学,早上九点开考,下午五点出考场。
廖敏之骑车早出晚归,任怀曼起先也想着接送他,但家里还有廖可可,走不开身,廖敏之也拒绝,家里骑车到学校半个小时左右,天气不算太炎热,出行还算惬意,只当原先上课放学一般。
考完数学,考生们涌出教室,大家皱着眉头,似乎不算太开心——今年数学卷有点难度。
太阳还未落山,阳光甚暖,廖敏之走出校门,正好看见贺元青和赵玲领着贺兰诀,一家三口的背影。
他定定看了一会,再转身去车棚推自行车,踩着脚踏板,往家的方向去。
住宿大半年,一个月回家一趟,城乡汽车站附近又开始翻修马路,断断续续修了半年还未完工。
这边靠近城乡结合地带,居民楼纷杂林里,街巷甚多,廖敏之走了往常走的一条路,前面路口,一辆破旧小面包车斜斜停着,挡住了大半条道,一辆小车在打方向盘拐弯,旁侧行人抱怨了几句,忿忿不平在车缝里穿过。
廖敏之车子左拐,换了一条小巷,从楼间穿行。
巷子里有人小声说话。
而后有人影从驶过的自行车后窜出。
“砰!”
挥棒!
自行车猛然摔倒在地。
廖敏之瞟见其中一人眼角一块破碎伤疤。
世界一片寂静。
其实并不是,一直有凌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交谈,混乱的气息和急促的呼吸,但都被隔绝在耳朵之外。
不是一个人,有东西蒙住脑袋,死死钳制住他的手脚,速度很快,没有拳脚落下来——只是耳朵的剧痛猛然袭来。
尖锐的蝉鸣像夏日的浪潮汹涌而止,像海啸一般呼啸而至,席卷所有,吞并、淹没、支离破碎,粉身碎骨。
廖敏之痛苦挣扎着从地上起来,闭上眼睛,捂住脑袋,摸了摸耳朵。
助力器已经脱落、变形、破坏。
耳朵剧痛,好像有热流在里头缓缓流淌,又像焦土遍野,寸草不生。
耳朵里的世界在扩大,闷胀如气球一般膨胀,包裹着所有的声音和尖啸,濒临爆炸。
他伏地晕眩,摇摇晃晃站起来,一时不辨东西南北。
任怀曼带廖敏之去了医院急诊——唯一的创伤在耳朵,只偷袭了他一只耳朵。
其实并不算太严重的伤——锐物重击,外力导致鼓膜穿孔,外耳道少量出血——一般的处理情况是挂消炎水,处理外伤,非处方性止痛药缓解症状,等待耳膜自愈。
强烈耳鸣、具体的听力情况要等恢复后再做检查。
考虑到病人的特殊情况,更专业细致的耳蜗检查,本市医院没有完备的医疗条件,需要去宛城的专科医院。
走廊响起了任怀曼的恸哭:“为什么是左耳?为什么是左耳?为什么是左耳?!”
廖敏之在医院挂了一晚上的消炎水。
他一夜睁眼未眠,脸色苍白发青,憔悴又干裂,盯着墙上时间,起身拔输液管,坚持去了考场。
当天考的是理综和英语。
第54章
下午的英语场结束, 人生舞台一段独一无二的经历落幕。
贺兰诀第一时间要回了自己的手机。
开机。
无数消息争先恐后跳出来。
班级群、各家亲戚、同学好友……聊什么的都有,整一个群魔乱舞。
她一行行筛过去,回了郑明磊几个字。
【感觉还行, 理综不难。】
再回唐棠。
【自我感觉良好, 不知道明天的估分结果如何。你那边高考卷难度怎么样?考得好不好?暑假有没有什么打算?】
没有廖敏之的消息,她问他考试结果如何, 明天学校估分的回校安排等等。
抱着手机回复完所有的消息,再跟朋友热火朝天聊了一通, 几个小时过去……依然没有等到廖敏之的消息。
高考都结束了,他忙什么呢?
第二天,贺兰诀回学校估分。
教学楼纷纷扬扬撒了漫天纸屑,辅导书扔在墙角垃圾桶里,大家踩着废弃试卷在走廊上嬉戏打闹。
高峰挨个发高考试卷, 范代菁指导大家估算方法, 期间接了个电话, 匆匆回了趟办公室。
贺兰诀估分结果在600分上下,语文和英语作文还保守了点, 估了个最低值。
分数发给家里和郑明磊,大家都松了口气。
考得还算不错。
估完分, 贺兰诀跑去实验班找廖敏之, 却没看见他的身影, 问周正, 周正也很疑惑:“他今天没来学校。”
“那他这两天有回过你的消息吗?”
“咳, 我没有手机。”周正脸色微红,“昨天中午他没有回宿舍, 我也托班上同学联系他, 还没有回复。”
贺兰诀再去问顾超, 顾超发了一圈消息,又给任怀曼打电话,电话接通后,说着说着,他猛然瞟了贺兰诀一眼,起身出去,回来时候脸色隐隐发僵:“他跟家里人去宛城了,去做听力检查。”
“做人工耳蜗的检查吗?这么快?”贺兰诀低头再给廖敏之发消息,嘀咕,“怎么也不说一声。”
“大概好医生难约吧。”顾超怔怔摸着手机,猛然蹙了下眉,转身要走,“我有事,先走了啊。”
贺兰诀没生疑,她记得过几天廖敏之爸爸也要回国,在宛城机场落地,也许廖敏之一家人去宛城了解情况,顺带接机-
考完试,贺兰诀在家吃吃睡睡,疯狂补了几天,再跟着爸妈见各家亲戚,各种请客吃饭,再回赵家村小住几天,陪陪外公外婆。
按照贺元青和赵玲原先的期望,原本只想着贺兰诀念个省内的大学即可,但按照贺兰诀的估分成绩,再留在省内就有些浪费了。
还得好好琢磨琢磨,选个合适的学校和专业。
贺兰诀玩手机玩得昏天暗地,班级群里聊着毕业旅行的事情,估分那天班上吃过一次散伙饭,后来小集体也陆陆续续聚过,大家商量下来,毕业旅行就安排在近期,顾超七月初要出国,很多同学暑假也有各种事情。
她每天记挂着廖敏之,时不时在Q,Q上敲他两下,没想突然有消息突然跳出来。
【前几天一直在做检查,今天做MRI,待会就要进检查室了。】
【是人工耳蜗的术前检查吗?】
【算是吧。】
贺兰诀搜索MRI,磁共振成像,心里也猛然有些紧张,打字安慰他。
【一切顺顺利利,你乖乖的。】
【嗯。】
后来再发消息过去,廖敏之偶尔有回复,贺兰诀一边担心一边内心怨念,恨不得冲到他面前掐他开口说话。
她也着急啊。
【你什么时候回北泉?接到叔叔了吗?一家团聚了吗?耳蜗手术时间有确定吗?】
【对了,高考估分怎么样?我估了600分,叉腰,需要鼓掌表扬。】
【最近都要做什么检查?疼不疼,你到底理理我啊,我好担心。】
【顾超马上就要走了,我们还商量着他走前大家好好聚聚,不知你什么时候有空。】
【班上的毕业旅行你能参加吗?方纯许端午他们都去,你也是七班的编外成员……】
廖敏之回复:
【什么时候?】
贺兰诀激动得从床上跳起来。
【6月21日,大家说要趁着高考出分前走,免得分数影响了出游好心情。】
【就在省内,高峰找了个古镇,风景还不错,镇子还保留着明清风貌,是省里新开发的旅游景点。】
【我在家,可以去。】
【你回北泉了你不早说?!!!】
贺兰诀气得想锤爆他的狗头。
她火速去找高峰报名,顺便还捞上了顾超,况淼淼也参加,这一波毕业游凑了二三十个人,在大家各自天涯前好好聚聚。
北泉有直达古镇的长途班车,三个小时的车程,在汽车站集合。
早上八点发车,十一点到达,在古镇吃午饭,下午好好逛逛,当地客栈住一晚,第二天中午返程。
贺兰诀跟家里人搪塞过去,没说廖敏之也在。
唐棠贼兮兮地暗示她。
【房间订好了吗?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enjoy the night。】
贺兰诀恨不得跳进手机敲她脑袋。
【滚蛋。我还没有成年!!!】
唐棠吐舌头。
【我可什么都没说。】
身边同学打打闹闹,贺兰诀收起手机,禁不住在候车室左右张望,她心情忐忑——算起来,已经有很多天没见廖敏之。
临发车之际,大家都检票上车,贺兰诀一颗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广播催促旅客上车,廖敏之才姗姗来迟。
他从安检口慢步过来,脚步轻飘又迟缓,穿黑T恤,同色运动裤帆布鞋,一顶黑色棒球帽压住视线,只看见下半张脸的锐利线条,衬得整个人消瘦又沉默。
贺兰诀看见那熟悉的身影,猛然冲过来,攥着他的手腕,拖着火速进了检票口。
“就等你了,你好慢好慢好慢,再不来我都急死了,发消息给你你也不回。”
“顾超他自己开车过去,再到古镇跟我们汇合……”
贺兰诀连拖带拉,把他塞进后排位置,自己抱着书包,瘫在位子上长长吁一口气,这么一顿小跑,已经出了一身热汗,她挥手扇风,再偏头看他。
廖敏之眉头紧皱,神色似乎忍耐着,不知是不是衣服颜色的缘故,衬得他脸庞格外苍白憔悴,一双眼凝固幽暗如枯井。
“你怎么了?”贺兰诀摇摇他的手,“你好像不太舒服。”
紧抿的薄唇动了动:“我晕车。”
“车刚发动呢,你就晕车?”贺兰诀懵逼,“要不要吃点什么?话梅要吗?还是口香糖?”
他倚着靠背,已经闭上了眼,一副疲累不愿言语之态。
贺兰诀再晃晃他,语气绵软:“廖敏之。”
两人很久没见面,她迫切的想和他说说话,她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跟他说。
廖敏之身体往旁拧了拧,眉依旧皱着,脸色似乎更苍白,睫毛扇了扇,到底是没睁眼。
贺兰诀默默看他一会,心情大好,大巴车出了车站,车身轻轻摇晃起来,贺兰诀似乎闻到他身上若有如无的药气,凑上前闻了闻,非得拽着他说话。
“你身上贴药膏了吗?什么味道?像消毒水一样……”
半车人都是班上同学,叽里呱啦聊天吵得要命,贺兰诀也忍不住要说话,廖敏之勉强睁开一点眼缝,幽幽静静的看着她。
贺兰诀再碰碰他的棒球帽:“从来没见过你戴帽子,我都快看不见你眼睛了,能不能把帽子抬一抬?”
“别碰。”廖敏之神色微有不耐烦,挪开她的指尖,对着她那双澄澈喜悦的圆眼,眼神又冷凝下来,默默垂眼不说话。
贺兰诀仔仔细细打量他,凑到他眼皮子底下,视线绕着他的脸庞360度环绕。
“廖敏之,你怎么没戴助听器?”
两只耳朵都没戴。
她眼尖,看见他鬓角似乎空了一块,去掀他的棒球帽檐:“你的头发怎么了?”
廖敏之伸手挡了一下,没完全拦住她的动作——他的头发全部剃短,留了个毛扎扎的寸头,耳后一块已经剃光,刚冒出青青的短茬。
头发剪短,更衬得他像块嶙峋不说话的石头一样。
“是人工耳蜗的准备吗?”贺兰诀眨眨眼。
廖敏之把棒球帽往下一拽,挡住自己的视线。
“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她皱眉不高兴,还有点委屈,“这么多天,我问了那么多,你什么也不跟我说。”
“你没有别的事要忙?”他眼神压抑,嗓音干涸沙哑,“有了结果,我自然会告诉你。”
这句话过于直白和自我,也太生分和不近人情,贺兰诀突然委屈炸毛,心头那些情绪潮水般退去,在椅子上弹了下,把头重重一扭,背着他不说话。
高考完到现在,她每天抱着手机等他的消息,攒了无数的话要跟他说,问了他无数遍的事情,他什么也不说,说了也不答,好不容易见了面,他居然还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贺兰诀气得恨恨磨牙,心里噼里啪啦骂他无数句。
廖敏之定定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扭头朝外,默默看着外头飞掠而过的街景,而后轻轻闭上了眼。
车上冷气开得很旺,贺兰诀心里委屈了又委屈,愤懑了又愤懑,翻来覆去想了那么多,后来大巴上了高速,大家都安静下来,她也小鸡啄米,蜷在车座上默默睡着了。
后来被大家的声浪吵醒,贺兰诀身上盖着件薄外套,扭头一看,廖敏之闭着眼沉沉睡着,眉心拧在一起,长长的睫毛投在眼下,挡住一抹淡青,薄唇紧紧抿着,唇角的线条孤单又倔强。
她一瞬间心软如水。
贺兰诀把身上的薄外套轻轻搭在他身上,触到他手臂冰冷,伸手调低空调风口,而后跟周边同学说笑闲聊。
到了目的地,大家准备收拾东西下车,贺兰诀一扭头,廖敏之不知道何时已经醒来,睁着幽深的眼,定定的看着她。
她弯腰凑近他,嫣然一笑:“走啦,我们到喽,顾超已经等我们了。”
“开心一点。”贺兰诀戳戳他的手背,“我们第一次出来玩。”
顾超和况淼淼从各自城市过来,比大部队早到一点,两人先去安排食宿,看见班上同学陆陆续续走过来,互相打招呼寒暄,再看见廖敏之,顾超一时脸色紧绷,况淼淼的神色也略带僵硬。
“你……还好吧。”顾超轻轻推了下他的肩膀。
“还好。”廖敏之声音波澜不起。
“走吧。”
两个男生自顾自搭伙往前走,把贺兰诀甩在身后,她歪着脑袋看着两人背影,跟况淼淼说话:“你们俩脸色好像不太对,吵架了吗?”
“有吗……”况淼淼勉强笑了下,“我们俩本来也不能太好,过完今天,也就是陌生人了。”
“你们……”贺兰诀安慰她,“好歹同学一场。”
两人也拖拖拉拉往前走,况淼淼时不时扭头看她,紧紧抿唇。
大家沿着路往前逛了逛,先去吃午饭,吃的是小镇里的特色农家菜,分了两三张桌子,顾超和廖敏之坐在一桌,贺兰诀跟方纯许端午凑在一起,大家互相打趣,说起以后的联系和计划。
吃完饭后大家随意组队在古镇里逛逛,这个古镇是新开发的景点,有两三条人烟不算密集的商业街,其他地方巷弄幽深,白墙黑瓦,檐角高啄,清幽雅致。
大家沿着人流一路吃逛下去,买奶茶和麦芽糖,臭豆腐和烤鱿鱼,茯苓糕和桃花酥,廖敏之默默跟着贺兰诀身后,帮她拎着奶茶和各色小零食。
大家在一线天的窄巷里拍照,也在青苔蔓延的石阶上闲坐,贺兰诀喜欢小店里各种有趣的竹编石头,和女同学一起很是消耗了不少时间。
再逛到前头一家光线昏暗的小店,原来是一家逼仄的杂物礼品店,还有成墙的明信片,二楼有位置看书写信,书信可以直接由店家邮寄,也可以按年份延时存寄。
虽然后来全国的大小景点都有这样的文艺小店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地而生,但那时候是贺兰诀他们第一次见这种邮寄服务,很是新奇,大家挤在柜台前问东问西。
“一个月到五年都可以,不过啊,邮局都有丢件率,年限越长,丢件率越高。”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油腻大叔,和文艺感这个词背离了十万八千里,“按年限寄存,我收一点点保管费,你们人多,可以给你们团体价,到期帮你们送到邮局去。”
“老板,你门外那张白纸,贴着此店转让。”高峰一板一眼指着门外,“你这店打算干啥去?”
“嘿嘿,这镇里游客少,还是做餐饮比较赚,不过嘛,生意人,信誉不能丢,你们尽管放心啦,邮局就在镇口,保证给你们送出去。”老板呵呵挠头,“你们从哪儿来的?北泉市?哦哦,那就是半个老乡,我老婆也是北泉人,来来来,帮衬下叔叔的生意。”
大家都坐下来,打算写几张明信片。
贺兰诀挑了四张,一张给自己,一张给唐棠,一张给廖敏之,一张郑明磊。
她也让廖敏之写:“你也给我写一张嘛,写给一个月后的我们。”
一个月后他们还在北泉,也应该收到高考录取通知书了。
四张明信片,贺兰诀写了很长时间,其中三张都寄往家庭地址,给廖敏之那张寄到了租书屋。
廖敏之写给她的那张,也寄给租书屋。
到时候他们两个一起去租书屋取,阅读彼此写给自己的信。
廖敏之早早收笔,在楼下等她。
其他同学也陆陆续续下楼,出门闲逛。
贺兰诀走下楼梯,把写好的明信片递给店主,偏首盯着外头——廖敏之坐在门口的藤椅上发呆,整个人沉浸在明晃晃的太阳光里,光线模糊了他的轮廓。
店主对这俩孩子多看了几眼,笑呵呵:“小姑娘,你男朋友?”
她抿唇,露出两个小梨涡,羞赧笑说不是,走出去,手指搭在廖敏之手臂上,触及一片黏腻冰凉的细汗。
“走吧。”他把奶茶递给她,“他们都走了。”
贺兰诀故意的,磨磨蹭蹭等人都走光,只剩他们两个。
“你不舒服吗?”她圆圆的眼睛认真盯着他,“你一直皱着眉。”
“太晒了。”他动动唇。
两人就近找了个阴凉角落坐下。
“廖敏之,我们说说话好吗?”
“好。”
贺兰诀捧着脸颊,目光柔柔盯着他:“你爸爸回来了吗?”
“回来了,这几天在家,陪他。”
“是不是很开心。”
“开心。”
好吧,她原谅他这么多天不搭理她。
“人工耳蜗的手术什么时候做?在宛城做吗?”
廖敏之顿了顿:“暂时不做。”
“为什么不做?”
“先休息一阵,等医院通知。”他垂眼,“手术也要排队。”
“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不知道。”他语气略重。
贺兰诀沉吟片刻:“你高考考得怎么样?我猜你是不是能上650?”
“等分数出来,再看。”
“我估了600分,爸爸妈妈在找人帮我看志愿,我想学心理学。”她直直凑在他面前,“廖敏之,你想好了没?大学去哪里?”
他身体往后撇,眼神凝固了很久很久,也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轻声开口。
“去首都吧……你的分数应该也够了。”
“首都吗?你之前从来没提过,我记得你以前提过临江。”贺兰诀支着肩膀,“明磊也在首都,去首都也不错,好学校很多……你确定吗?我们俩一起去。”
廖敏之绷着下颌,最后慢慢眨了下眼睛,滚了滚喉结,缓声开口:“我确定。”
“那我们俩呢?”她忽闪忽闪大眼睛,嘴角含着一丝笑意,“你想不想去我家玩?”
廖敏之身形定住,怔怔看着她眼里的亮光。
“贺兰诀,我们……能不能当朋友?”他缓慢站起来,“普通朋友,普通同学。”
贺兰诀唇角笑容凝固,神色愕然。
“什么意思?”
“对不起。”他收了下脚步,直直看着她,神色肃穆,“也许是分开太久,或者高三这年太忙,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我觉得,我好像没有那么喜欢你。”
“你在开玩笑吗?”她皱眉,“你这样说,我会生气的。”
“实际上……我也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你。”他沉静开口,“从来没有说过,喜欢。”
“我从来没说过,廖敏之,喜欢贺兰诀。”
贺兰诀脸色猛然一白,细眉蹙起:“你再说一遍?”
“贺兰诀,高二那年,谢谢你对我的帮忙……换成任何一个女生,我也可能会说这句话。”他默默注视着她,“如果同桌时期,我对于你,如果有能称之为……喜欢的那种感觉,但从我走进实验班的那一天,就在变淡……坚持到现在,只是希望你能顺利高考。”
“你说的是真的?”她颤抖着嘴唇,眼里蓄满泪水,“明明不是这样……不是这样说的……你说过,你说过……”
廖敏之在她面前沉默站了很久。
身影一半站在阴影,一半袒露在阳光下,仿佛整个人也切割成明暗两半。
“抱歉,那种感觉……真的已经没有了。”
“我其实更喜欢,自己一个人。”他一字一句,沉郁低语,“和你在一起,太吵了,无论是说话,还是打字,都很累。”
“你太过分了……可是我一直都在喜欢你啊,我一直在朝着你的方向努力。”她眼眶滚出泪水,“我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等现在这一刻。”
廖敏之低声念了句抱歉,默默垂眼,转身离去。
他弓着背,汇入了人流,徒留她一人在身后。
顾超抱手站在不远处嚼着口香糖,看见廖敏之过来:“你现在要走?”
他点点头。
“人没找到,况淼淼跟他们很久没联系,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要不要报警看你的意思吧。”顾超看着抱膝坐在不远处,含泪怔忡的贺兰诀,“你不跟她说……想清楚了?”
廖敏之没说话,直接走了。
爆炸性的耳鸣让人头晕目眩,冷汗连连,抽动着每根神经,甚至模糊着眼前的视线。
廖敏之回了北泉。
顾超慢悠悠朝贺兰诀走去-
这场期待已久的毕业旅行成了一段伤痛。
第二天上午,顾超开车把贺兰诀送回了北泉,车子停在她家楼下。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他安慰她,“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大学里的帅哥如过江之鲫,没必要为了一个冷心冷肺的臭男生搞得自己不开心,他其实也没什么好,至少我觉得比你那个什么……青梅竹马的学霸差远了。”
这两天顾超和她同仇敌忾,没少批判廖敏之。
“走了。”贺兰诀恹恹拉开车门。
“走吧,过几天我也出国了。”顾超和她告别,“贺兰诀,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两人互相拥抱了一下。
“顾超,祝你心想事成,如愿以偿。”
“谢谢,也祝你开心快乐。”
回到家,赵玲看贺兰诀把书包一扔,摊成大字平躺在床上发呆。
“玩得开心吗?都玩什么了? ”
“还好。”她眼睛微红浮肿,被子蒙住脑袋,把自己裹成蚕茧,嗓音闷哑,“我累了,想睡会。”
贺兰诀无精打采、昏天黑地在家睡了好几天,把手机都扔进了床底下,唐棠和郑明磊找她,电话都打到了赵玲手机上。
似乎也不能称之为失恋,她和廖敏之,几乎没跨出恋爱的那一条线。
高考出分那天,赵玲把睡得昏昏沉沉的贺兰诀从床上拖起来。
今年本省理工类一本分数线530分,二本475分。
贺兰诀考了618分,比估分还高了不少,算是普通班一匹黑马。
老爸老妈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又搂又抱,捧着她的脸亲了好几下。
郑明磊看着她的分数,眉头也舒展开来。
贺兰诀盯着这个分数看了很久。
她输入了另一个准考证号和身份证,查询他的高考成绩。
出乎意料——廖敏之成绩只有553。
今年的理综和英语都不难,他拿手的理综只考了201分,英语也不尽如人意。
贺兰诀怔怔的想了很久。
【是因为考砸了,你才跟我说那些话吗?】
【不是。】
【如果我非要这么想呢?】
【事实就是事实,没有理由是借口。贺兰诀,到此为止就可以了。】
【我并不需要一个太高的分数,也不需要考太好的学校,这个成绩,对我足够用。】
【你大学打算报哪儿?】
这个问题连续问,廖敏之就再也没有回她。
贺兰诀考的这个分数,对赵玲和贺元青而言简直是意外之喜,夫妻打电话给各家报喜,请客吃饭,又郑重请郑明磊一家。
主要是答谢郑明磊大半年的特别辅导。
郑明磊看见贺兰诀无精打采,给她买了个甜筒冰激凌权做安慰。
廖敏之的分数,他私下问过实验班的班主任,难免吃惊——实验班的同学再怎么发挥不稳,也不会掉到这个成绩。
不过……这些都和他无关。
说到报志愿这个问题,贺兰诀这个成绩已不可能留在省内,贺元青的目光放在了国内一二线城市。
“不如小诀和我一起去首都念大学吧,我和她互相有个照应。”郑明磊诚恳开口,“叔叔阿姨也大可以放心。”
其实这样也好,小一辈的友谊很重要,两个孩子知根知底,在大城市有什么事,互相能帮个忙。
至于辅导费,郑明磊私下和贺兰诀的父母谈过——
帮贺兰诀补课的唯一目的,只是想让她去首都念大学,和他一起。
语气很委婉,但赵玲听出了那么点言外之意。
这个丫头,撞上什么好运气,懵懵懂懂被拖着往上带了一把。
贺兰诀的高考志愿是贺元青和郑明磊做主,全部报了首都的几所学校。
她两耳不闻窗外事,报复性的看了整整一个月的小说漫画。
郑明磊经常会过来陪她,也不多聊,跟她一块看书煲剧,或者打打游戏。
七月下旬,贺兰诀已经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不止她,班上同学也陆续收到录取通知,唐棠去了东北一所大学,许端午和方纯不在一个学校,但在一个城市,同一个大学城。
郑明磊发了一份资料给她,是从学校教务处找出来的,本届毕业生的高校录取状态。
贺兰诀找到了廖敏之的录取信息——省内的理工大学。
不在宛城,在省里另一个城市,距离北泉很远,四个小时的火车,按她的分数,绝对不可能报考去的城市。
她和郑明磊,甚至唐棠,都陆续都到了她在古镇写的明信片。
贺兰诀懒懒散散下楼,去租书屋问老板有没有明信片,的确有她的一张明信片,是廖敏之写给她的那张。
至于她精心挑选,写给廖敏之的那张,前几天已经被人取走了。
不是廖敏来取的,老板说模糊记得是个穿校服的女孩子,不声不响把东西拿走了。
沉寂不久的北泉高中最近又有了动静,高三又开始补课了,借读生和复读生人数也不少,学校又开始了琅琅书声。
手里那张明信片是一张卡通动物园的图案,廖敏之随手抽出来的,背面除了邮编地址外,只有寥寥几字,字迹洒脱、随意。
贺兰诀:
祝,前程似锦,各奔东西。
廖敏之
2011.6.21
简单、干脆,是他的风格。
赵玲让贺兰诀收拾收拾房间,早点准备读大学的行李,把不要的书本杂物都处理掉,想保留的东西都用收纳箱装好——家里在新城区买了房子,近一年断断续续在装修,也许今年年底就要搬进去,如果到时贺兰诀不在,家里直接搬家,把她房间的东西搬到新居去。
这套房子房龄太老,靠近学校也不太清净,贺兰诀高中毕业后,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可以转手出售了。
贺兰诀闲在家,默默整理了很多东西,其中有一整箱,都是她和廖敏之的往来——两人的对话簿,小纸条,文具,各种小礼物,他随手画的手绘,口香糖戒指……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再扭头看着窗外炙热的阳光,眨眨眼,一时有怅然若失、倍感心酸之感。
贺兰诀把这箱东西用胶带封好,刺刺拉拉缠了好几圈,缠得密不透风,最后塞进了暗无天日的床底下。
八月末。
贺兰诀和郑明磊提前去大学报道,两家人定了同一个航班。
除了送孩子上学,也顺带去北方旅游几天。
这也算是一家人生活里很重要的一个记忆点,父母和孩子分别,看他们羽翼渐丰,走向新的人生,两代人渐行渐远。
两家大人的关系因为孩子亲近了很多,至于是不是真的亲近融洽,还只是表面功夫,那不在孩子们的考虑范围内。
为了这次旅游,贺元青还特意买了个单反。
两家人先在机场航站楼拍了张大合照。
拍完合照,大家招呼两个孩子单独拍一张。
郑明磊和贺兰诀并肩而立,面对镜头微微一笑。
时隔很多年后,他们又在镜头前留下了合影。
拍完照片,贺兰诀刷了会手机,班级群消息依旧活跃,大家聊着自己的动态——去哪个城市,什么时候出发,能跟谁一起结伴。
顾超和国内有时差,偶尔半夜冒头,廖敏之也这个七班的群里,他当时半路转去了实验班,高峰和范代菁都没把他踢出去,他也没有主动退群。
有一个不太熟悉的男生小窗贺兰诀,两人私聊了几句。
【小诀同学,你跟廖敏之咋回事? 】
贺兰诀打了个问号。
【你俩不是私下在那个什么嘛,怎么毕业了还没看见你俩公开。】
贺兰诀否认。
【并没有,我和他只是普通同学。】
【呵呵,谁信。】
【你知道的吧,我今年高考没考好,现在在复读班念书,咱复读班已经轰轰烈烈开课一个多月啦,今天突然来了个新同学……廖敏之啊。】
【我记得他一本上线啊!!一本上线还来复读?他咋回事?要不要人活了?】
【我不知道。】
贺兰诀愣愣地盯了手机。
耳边响起了登机广播。
“现在是2011年8月25日上午10:05分,前往首都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A1312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郑明磊向她招手:“兰诀,走啦——”
“哦,来了。”-
敏之,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猜猜我有没有在你身边?如果在的话,希望你千万不要看我,也千万不要笑。
我清楚记得,两年前,八月二十五日那天,我为了逃避做物理作业,选择跟我外公出门。
然后我在一家小超市遇见一个男生,他不说话,言行举止也很奇怪,但我莫名其妙地被他的眼睛触电了一下。
他的眼睛是星星吧。
在温柔与冷清的底色里隐藏着灼灼熔岩的滚烫,也许是恒星燃烧殆尽传递至银河的光辉,我小心翼翼收集每一片星辉,希望他有一日能重现他本来的热烈和璀璨光芒。
我发现了他,我抓住了他,这是我最值得自豪的事情。
不许说我是高中生的幼稚,我很清楚地知道,这是我十八年人生里最棒的一刻。
今年的八月二十五,我们会在哪里?
也许我们已经在准备远行,准备一起奔赴我们的将来。
等你来接我,牵住我的手向前跑。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希望我能永远记得、此生不忘。
廖敏之,我喜欢你。
贺兰诀 2011/6/21
第55章
大都市摩登时髦、繁华包容。
大学生活新奇有趣、丰富多彩。
十八线小城市里枯燥单调的高中生活当然无法与之比拟。
迎新大会、军训联谊、院系选课、社团活动、同寝老乡会……
要做、能做又好玩的事情太多啦。
观念冲击、思想改变、兴趣培养, 是完全可以重塑一个人的里里外外。
贺兰诀的专业是应用心理学,系里女多男少,宿舍四个女生来自天南海北, 班级宿舍的活动很多, 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七天二十四小时充实无比,根本想不起别的。
其实没有那么……留恋往事。
或者说, 只要生活进入新的正常轨迹,过去的那些经历,已经散逸得很快。
所有的人际关系都是一个道理,无论以前关系多么亲密无间,一旦迈入新圈子, 亲疏远近随着时间慢慢让步。
毕竟已经经过高三一年的磋磨, 学习负担那么重, 那么一丁点风花雪月的情绪,占的生活比例很小很小。
贺兰诀精气神特别好, 情绪饱满,态度端正, 刚入学那会, 总是眨着好奇的眼睛东张西望。
是个可爱的大一小学妹。
贺兰诀第一次离家住校, 从手洗衣服开始学起, 再到大事小事都自己安排做主, 她迷糊又机警,能撒娇能吃苦, 随和又大方, 只要有她在, 寝室气氛格外融洽。
她似乎运气总是特别好,经历的挫折少,而且总有人在身边陪着她,扶她一把。
郑明磊和她的学校距离十公里,往来还算方便,贺兰诀逛过几次他的校园,后来就不太愿意去——里头的人行色匆匆,她依旧抱着自己是学渣的心态,看见任何一个路人都有扫地僧的敬畏感。
唐棠跟她视频聊天,看她手机短信电话叮咚响:“你怎么这么忙?”
“我老爸,我老妈,外公外婆,我表妹,老同学,学校老乡,社团组织……有时候我都转不过来。”贺兰诀连连摇头,“这样不行,还是得把脑子腾出来好好念书,你不知道我上课可害怕了,我们居然还有高数课呜呜呜。”
“一转眼你就成大忙人了。”唐棠状似无意,问她,“你……心里还好吧,不难受吧?”
“好着呢。”贺兰诀挑眉,“我能有什么不好的。”
“有没有人追?”唐棠开始八卦,“你们联谊节目那么多,有没有帅哥追你?”
贺兰诀嗯嗯啊啊敷衍她:“我得去趟超市买点面包,明天周末要出去一趟,大早上赶公交。”
“干嘛去?”
“我跟郑明磊约好去趟市图书馆,去找本绝版书,再去天文博物馆一趟,那边有新展,排队很火爆的。”
“你们两个关系倒是挺好。”
贺兰诀仰头叹了口气:“那不是以前欠他挺多的嘛。”
“你俩是不是有点什么?”
“没有吧,我俩关系挺正常的。”
她和郑明磊的相处,更多类似于老友式,虽然走得近,似乎不太涉及男女感情,贺兰诀偶尔也抱着疑惑,但转念一想,要是真有那么点什么,早就挑明了,还等得到现在?
大学生活充实快乐,北泉那边,贺兰诀时不时打电话回去,老板忙于出差,她一走,老妈生活突然空荡荡的,要多打电话关心关心。
表妹璐璐考进了高中,以贺兰诀为榜样,从高一开始不慌不忙奋斗。
贺兰诀听说范代菁又去执教高一,可惜无缘任教璐璐的班级。
班级群里经常有消息,廖敏之的确在复读班,他的名字在群里被提及过几次,只是本人从未露面,吐露只言片语。
贺兰诀没有联系过他,两人Q、Q依旧是好友,但彼此再也没点开过聊天对话框。
已然过去的就不要再自寻烦恼,这也是贺兰诀的人生信条。
她在大学见过比廖敏之更努力优秀的男生,也认识过同样戴助听器的同学,对这样的男生已经不再好奇。
她在遥远的北国,祝他一切顺顺利利。
贺兰诀倒是和顾超关系更好,有时候扛着时差也要聊几句,大概是毕业旅行那两天,顾超寸步不离跟着她、安慰她,导致贺兰诀对他产生了个“暖男”的奇怪印象。
突然想起前尘往事,是贺兰诀刷到璐璐的Q、Q空间——北泉高中的烟花秀又开始了。
原来她已经在学校过了三个多月。
贺兰诀翻出了以前况淼淼抓拍的那段视频,璀璨烟火下顾超和廖敏之的回头微笑,在模糊又摇晃的镜头下,依然能感觉两个男孩的青春和温度。
贺兰诀点开了那个对话框,心情很平静。
【廖敏之。】
几分钟后,手机有消息。
【嗯。】
她盯着手机屏幕,突然咧嘴笑了一下。
【你最近还好吗?】
【好。】
【复读生活还顺利吗?要注意身体劳逸结合不要太累,晚自习也不要熬夜……】
她一口气不歇,噼里啪啦打了一大段话过去。
手机安静了很久很久,贺兰诀等到几乎忘记这个事情,他才回她。
【上课,忙。】
贺兰诀默默关上了手机。
后来就真的再没有联系过。
这年的寒假,她拖到年底才回去——等着郑明磊一个考试结束,两人一起回北泉。
家里没等她回来搬家,老爸老妈赶在年前乔迁新居,贺兰诀特别不习惯地迈进新家大门,看见自己乱糟糟的房间,闷头在家整理了两天。
“妈,我原来床底下那个箱子呢?你给我塞到哪儿去了?我都说了都是我要的东西。”
“你火急火燎喊什么,东西不都在这,要是这没有,就在储藏室里,你自己找找看。”
贺兰诀气得把家具踢得嘣嘣响,储藏室翻得乱七八糟,抱出了那个纸箱,原封不动塞进了自己的衣柜里。
春节去赵家村拜年,外公外婆已经没有了菜园,外公也不再去卖菜,身子骨不如以前矍铄硬朗,看见贺兰诀回来,老人抹着眼泪,分外高兴。
璐璐进入高中后,和贺兰诀的共同话题一下子突飞猛涨,姐妹俩凑一起叨叨个没完,贺兰诀索性去舅舅家一晚,跟璐璐来个卧谈大会。
车子开到半路,贺兰诀突然发话:“舅舅,能不能换条路走?从前面路口左拐一下?”
“行啊。”
“舅舅,您靠边停一下。”贺兰诀把自己的钱包递给璐璐,“璐璐,旁边有个小超市,你去买点吃的好吗?”
“姐,家里好多零食的。”璐璐推开车门,“你想吃点啥?”
“什么都行。”
璐璐奔向那家小超市。
贺兰诀扭头,默默看着车窗外。
超市门口的收银台坐着个人,桌上的小商品挡着他的侧脸,只能看见他低着头,一手搁在桌沿,一手搭在脖子后颈。
璐璐抱了一大堆的零食堆在收银台。
他起身,眉眼低垂,侧脸跌宕如山水,瘦高的个子裹在羽绒服里格外削瘦,顺手抽了个红色购物袋,把商品一样样装进袋子,而后抬头,把购物袋递给璐璐。
璐璐倒抽了一口凉气,呐呐抱着购物袋奔回车内。
“那个店主好帅啊,又帅又冷又酷,一个字都不说……”
贺兰诀捧着那袋零食,抽出其中一包,默默咬了一口。
晚上躺在床上,姐妹俩都辗转难眠,璐璐猛然弹起来,戳戳贺兰诀:“姐。”
“嗯。”
“那个小超市的男生,好像是高三光荣榜上的那个帅哥学长哎,排名榜上有他的单人照……”璐璐雷达灵敏,“每次月考,你都让我去高三楼理科排名榜拍个照片,跟他有没有关系?”
“没有啦。”贺兰诀软声道,过了半晌,又小声说话,“他是我高二的一个同学,现在在复读班……”
“然后呢。”
“没有然后。”
在舅舅家待了一天,贺兰诀回自己家,那一大袋零食也没带走,留给璐璐——她现在好像没有那么爱吃零食了,可能以前真的吃过太多,现在那些甜食对她没有以往的诱惑力。
贺兰诀走后,璐璐把那一大袋零食倒腾到家里零食柜里,嘀咕了一声:“咦,哪来的阿尔卑斯?我记得我没买啊……”
有璐璐在,贺兰诀知道廖敏之每次考试的排名,他的成绩很好,不劳她挂念。
班级群消息依旧热火朝天,她偶尔会冒头说几句话,班上就她一人来了首都,大部分人留在省内念大学,呼朋引伴,方便到想约就随时能约。
【好羡慕,希望有人能来首都陪我压马路,吃羊肉串……】
【我们小诀同学会没有人陪?报个地址过来,哥立马打飞的过去。】
【小心人家男朋友piu飞你。】
【小诀同学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
【……】
这年六月,廖敏之的高考成绩进了年级前十——分数很高,除了清北,其他学校基本任他挑选。
贺兰诀默默在等。
她处理完学校的事情,在七月暑假回了北泉。
贺兰诀去北泉高中看望范代菁,隐晦问起廖敏之,范代菁温柔看着她,最后沉沉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家里人和他自己的目标一直都是临江的学校,今年报了临江S大,已经录取了。”
贺兰诀抿着唇,站在高三楼下的排名栏下看了很久。
她看见他的照片,眸光真挚温柔,脸庞清隽锐利,穿黑T恤,皮肤很白,矛盾感很重的一个大男孩。
后来她鼓起勇气去了那家小超市。
那家小超市已经关门了。
听旁边商铺老板说,说是这家儿子考到了临江的大学,一家四口全都去临江了,说是家里有些事要办,暑假不回来了。
后来北泉高中的录取金榜张贴在校门外,贺兰诀的确看见,廖敏之的被临江S大录取。
……
他从来没有想过去首都啊……
北泉也慢慢在变化,新城区建设日新月异,老城区逐渐破旧拥堵,市政府在陆续搬迁。
贺兰诀骑着小电驴在市区瞎转悠,看见市图书馆大楼已经落了一把大锁。
站在路边,她抬头能望见那块彩色的玻璃窗,灰扑扑的蒙了蜘蛛网。
他们的故事,像一首前韵浅吟清唱,最后却潦草结尾的诗篇。
暑假结束,她和郑明磊一起坐高铁回首都。
列车启动的那一瞬,站台和送别的人迅速流逝在身后,身体恍惚有后退感,好像时光往后退了一点点,而后迅速掠回来,提速至无法预料的未来。
她盯着窗外,眼泪突然滚滚而下。
她从没有为此哭过,一滴眼泪也没有挤出过——身体的痛感有延时,她在这时才后知后觉知道彻底结束的感觉,像大病之后,痊愈未至的临界点,痛苦未散,希望未至,不知前路是什么,还剩多少。
郑明磊把外套覆在她头顶。
她捏着衣角无声恸哭,肩膀剧烈颤抖。
后来他们一直没有机会再见面。
但在这个四通八达的信息时代,盘根错节的交际网络里,怎么可能没有彼此的一点消息,怎么可能丝毫没有关联、把彼此遗失在漫漫人海。
只是慢慢裂变、稳定成为偶尔联系的普通同学。
逢年过节的群发短信,朋友圈的共同留言,同学八卦里的口口相传……
【那个,我想起来,以前高中时代,我有个同学……】
第56章
【SOS!群里的朋友们能不能帮个忙?实在不好意思, 学院的心理学调查报告,我还缺了一批样本,群文件有个问卷调查, 有十道题, 有没有哪个兄弟姐妹能抽空填一下,答案发我邮箱或者直接小窗我就可以了, 含泪跪谢呜呜呜!】
【已填,发你邮箱喽。】
【谢谢班长大人。】【哇!!谢谢谢谢。】【感激不尽。】
【请查收附件。】
【啊&%*&^&————不好意思我电脑键盘刚才卡住, 谢谢……真的不好意思,真的很感谢,这么晚还麻烦你了,不好意思……】
【客气。】
【真的很麻烦了……那个,你最近过得还好吗?听说你去了S大, 是化学系吗?】
【对。】
【很厉害的学校, 今天在食堂电视还看到你们学校的校庆新闻。】
【谢谢。】
【已经很晚了, 十一点多了,明天应该还有课吧, 早点休息,不打搅你了, 谢谢, 真的很感谢你的帮忙。】
【寝室不熄灯吗?】
【哦, 我和同学在自习教室, 最近有个调研项目有点急, 要赶个报告出来。】
【早点休息,注意安全。】
【谢谢, 你也是, 早点休息……】
【对了, 廖敏之,你人工耳蜗的手术是不是做了?我听顾超说过两句。】
【做了。】
【顺利吗?能听见声音吗?】
【可以。该休息了,再见。】
【再见……】-
“永远屹立不倒的七班”群消息:
【高峰:今年春节搞个班级聚会?来的人报个数,吃饭唱歌一条龙?】
【有有有,哪天?想死兄弟姐妹们啦!】
【大年初四,初五?大家有空吗?@顾超,哥们啥时候回国?】
【他那边还是半夜呢,不知道能不能看见群消息。】
【曹清蓉:@廖敏之,你寒假能回北泉吗?还是去日本?能来参加同学聚会吗?】
【卧槽,廖敏之在日本吗?不对啊我记得他去了临江。】
【没有啦,他父母在日本开了一家中华餐馆,他可能去那边跟家人团聚。】
【抱歉,我春节不回北泉,会去日本探望家人。】
【哇,难得廖同学出来冒泡。】
【中华餐馆?在日本哪个城市?那岂不是可做日本代购,最近日代可火了。】
【@廖敏之,你家里人能帮忙代化妆品或者电子产品吗?】
【对呀对呀,最近想买新年套装。】
【如果……有迫切需要,可以私聊我,行李箱空间有限,只能帮带很小一部分。】
【太好了,谢谢廖同学。】
【嘿嘿,这个时候,必须手动@——丽嘉@@@贺兰诀,小诀同学很久没在群里冒泡了,不知道她在首都怎么样。】
【我在,最近忙着打工,春节会回北泉,初四初五的时间我可以参加聚会。】
【小诀同学出现啦!】
【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了,我在路上,待会聊,今天首都下大雪,好冷,手要冻僵了。】
【是否需要带化妆品之类?】
【啊……我看见群消息了……谢谢,不用了,我不用这些,这些东西很重的,带起来不方便,你小心点。】
【好。】
【那个……你爸妈都去日本了吗……妹妹呢?怪不得……我表妹说,你家超市不见了,开了一家早餐店……你家里,还好吗?】
【可可也去了。都很好。】
【那是不是……以后你春节都不回北泉了?】
【寒暑假都不回。】
【好。好的。廖敏之,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兰诀,谢谢你,要不是你帮忙,还不知道要怎么麻烦。”
“范老师你客气啦,一点小事而已。”
“挂号排队很久了吧,听说协和的号特别难抢,早上四五点就要守在那边排队。”
“没有啦,今天特别顺利,拿病理报告直接就挂上了,医生也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下个月3号过去就行,我把资料和挂号单都发给您,到时候让这个叔叔直接去医院就行。”
“太麻烦你了,没想到能挂上协和的号,那我就跟敏之说了,不用他再跑临江的医院。”
“您有事找我就可以了,不麻烦的,我有经验,那个……老师您也别说是我……谢来谢去挺麻烦的……”
“那……好吧。”-
Q,Q生日——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永远18岁,天天开心,生日快乐。
【谢谢你的祝福,也祝你开心快乐每一天。】
【?】
【你的□□上午给我发了生日祝福。】
【?】
【是系统自动发送的好友生日祝福,它会自动发送消息,你可以修改下默认设置,我收到好几个同学给我发的□□礼物。】
【抱歉,新换的电脑,我设置一下。】
【没关系的,今天也不是我的生日,我随手乱填的日期。】
【我知道,不是今天。】
【嗯。】
【也祝你每天开心快乐。】
【谢谢。你一切都还好吗?学习忙不忙?】
【还好,不算忙。】
【我们学校的化学实验室最近出了点小事故,大家都心有余悸,你在实验室一定注意安全。】
【知道,谢谢。】-
【投稿投稿,本人大四学姐一枚,今天偶遇了表白现场,男生斯斯文文,好像不是本校学生,书包拉链有清北大学的Logo,小学妹有双软软的圆眼睛,两人在湖边说话,男生笑容好爽朗好温柔,学妹的表情很呆很萌,我觉得他们真的好般配,没有偷听到结果,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我猜应该在一起了吧,又是被生活的美好感动到流泪的一天。】
【表白墙——昨天在图书馆看见一个男生,桌上好像摊着本化学书,应该是化学学院的小哥哥吧,小哥哥长得高高瘦瘦,皮肤白,睫毛长,眼睛漆黑雪亮,随意一眼好像触电一样。走路带风,肩膀直挺挺的,气质又冷又飒,一眼念念不忘,真的好喜欢呜呜呜。】-
“兰诀,好久没联系了。”
“嗯,你最近还好吧。”
“我们学校有个活动,我去了趟临江,顺带玩了几天。”
“是吗?什么比赛,拿奖了吗?”
“我参观S大,跟廖敏之吃了顿饭。”
“哦——”
“你好像情绪不太好?”
“我在图书馆,现在出来了,在走廊,你继续,然后怎么啦?”
“你们后来联系过吗?”
“偶尔,很少,很久很久没联系过了。”
“他现在说话清晰很多了,聊天还挺好的,没以前那么沉默。”
“是么……那挺好的……”
“他好像长开了一点,比以前高中受欢迎多了,有好几个女孩过来打招呼。”
“那挺好的。”
“你俩真的不太联系了吗?”
“呼——你什么时候来首都,我也请你吃饭。”-
【大家微信都下载了吗?最近很流行这个,比Q,Q好用,来来来我们来加好友。】
【Hi,我是贺兰诀,不好意思,一口气加了几十个好友,都搞晕了,你是……廖敏之吗?】
【对。】
【看见你头像,我猜就是你,是自己画的吗?】
【嗯。】
【你现在还在画画吗?】
【不画。】
【好的……】-
【节日快乐。】
【谢谢,也祝你节日快乐。】-
“兰诀,给你发个视频。”
“什么视频,东北又下雪了?你又打雪仗了?”
“不是啦,你肯定会有惊喜。是我一个朋友微博发的,她也在临江S大。”
“然后呢?”
“你把视频拖到12分36秒,是他们学校的一个什么慈善赞助晚会,廖敏之有一段的吉他独奏。”
【练了三个月,我可能有点跑调。这首歌,同时也送给我喜欢的女孩,希望她开心快乐。】
【……如果星星坠落,希望她拥有所有星辉……】
“看完了吗?”
“看完了。”
“很励志啊,他居然可以弹奏音乐,哎,你挂我电话干嘛——我也是为你好啊傻瓜……”-
“怎么又去了天文馆?”
“年卡最后一天,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去了。”
“为什么又不去了呢?”
“不知道,可能觉得有点累了,要坐很久很久的地铁,我觉得周末还是轻松一点比较好。”
“那换个兴趣爱好吧。怎么点了啤酒?”
“突然想喝两口,不是说日式烧串一定要配啤酒吗。”
“那我陪你一杯。”
“小诀,你这周的答案还是拒绝吗?”
“我觉得很奇怪。”
“奇怪什么?”
“很糟糕的是,我学的是心理学,但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那么早就喜欢我,不知道其实早就有苗头,有时候想认真回溯一些事情,却又觉得自己在钻牛角尖,好像……也没什么实际意义了。”
“本科毕业后你是不是要出国?哥大吗?也许还要一路念下去……你对我的好,我再怎么感激你都不为过,我没有谈过一段完整的恋爱,也不知道那虚无缥缈的爱情是什么样,或许我们的感情已经超出过实际友谊,或许我的拒绝很讨人厌,或许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一个问题,我不想出国,只想留在国内,我不想考托福雅思,不打算跟上你的脚步,不想成为更厉害的人,可以吗?”-
【生日快乐。】
【嗯?又是系统自动发送吗?微信新功能?】
【不是。】
【……】
【不好意思,中午跟室友出去聚餐,喝了点酒,有点晕。】
【没事。】
【廖敏之……你可以跟我说生日快乐吗?很久没有听见你的声音了……哈哈,还挺怀念高中时候。】
【稍等。】
“嘟——”
“贺兰诀,祝你生日快乐。”
“……”
“贺兰诀?”
“谢谢……你现在能打电话了?能听见我的声音了?”
“能。”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祝贺你,终于能听见声音。”
“谢谢。”
“……”
“我现在在实验室。”
“抱歉,不打搅你了,你忙吧。”
“再见……”
“再见。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幸福,长长久久。”
“谢谢,每一句祝福,我也希望在你身上实现。”
——有时候你是隐痛,是远离。是含在嘴里,却不能说出的名字。
第57章
“兰诀, 上课去吗?今天一上午都是李院长的课,真是要疯,人家毕业, 我们没完没了的上课。”
贺兰诀嘴里鼓囊囊塞了大半个茶叶蛋, 含糊道:“等我等我,我火速把……唔早饭吃完, 噎死我了。”
室友扭头问她:“你昨晚几点睡的?”
“三四点?总算把教授点名的那本书啃完,快猝死了。”贺兰诀收拾课本, 叹气道,“这拖拖拉拉的毛病没治啦,我半夜还煮了碗泡面,吵到你没?”
“谁让你拖到临时抱佛脚,你在哪吃的泡面?我要是能闻着那味我肯定醒了。”
“哈哈哈我在洗手间吃的。”
室友一脸便秘色:“行……真有你的, 走吧走吧。”
贺兰诀跟室友两人一齐朝教学楼走去, 路过人山人海的学生广场——本届毕业季, 但似乎与她们的关系并不是太紧密。
她和室友报考了本专业的本硕连读班,3+2.5, 耗时五年半,专硕学位毕业, 从大三大四起就开始就疯狂上课, 一周有六天时间不是在教室, 就是在图书馆, 累得心力交瘁, 贺兰诀最近发现自己掉了不少头发,很是慌张地买了不少贵价洗发水。
大家念书, 她在念书, 大家毕业写论文, 她也写论文,大家伤感吃散伙饭,她吃完散伙饭回来还得写论文。
“对了,我明天要请一天假。”
“嗯,去送郑明磊?”
“对呢。我想着下课后再去趟商场逛逛,之前买的那个礼物总觉得不太合适。”
“我觉得挺好的,很贵重的礼物了,你做了那么久的兼职才攒够钱。”室友叹气:“你俩挺可惜的,怎么就不能走到一起,出国多好啊,大家都想出去看看。”
“他的未来能走很远,根本不可能带着我,我也不想追随别人的脚步。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是有共同的追求,又恰好走在同一条前行的路上。”贺兰诀挠挠脸,“他需要一个能跟他比肩,一起竞争的人,我现在只想当咸鱼躺着,上课好累啊。”
后来她跟郑明磊折腾了很久,尝试过换一种相处方式——只是彼此真的太熟悉,从小开始的友谊,再到父母耳边的唠叨,最后高中和大学的陪伴,贺兰诀找不到感觉,郑明磊找不到未来,最后止步在毕业季、出国前。
出国的准备很早就开始了,不管贺兰诀走不走,郑明磊的脚步肯定不会因她停下。
贺兰诀陪他去机场。
情绪不是不低落,甚至是内疚和压抑的,两人一路走到现在,她总是让人失望、气恼。
“对不起。”
“自己好好照顾好自己。”他拍拍她的脑袋,“保持联系,有事随时找我。”
贺兰诀给了他一个拥抱:“谢谢,这几年我过得真的很开心。”
谢谢你给的一切,时光、陪伴和情绪,谢谢你把我带来首都,让我看到了更多的世界。
“希望你越飞越高,到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应该的。”郑明磊轻轻叹了口气,“以后有什么打算?毕业后还留在首都吗?”
“不知道呢,谁知道能找到什么工作。”她笑了笑,“你去了美帝,也别忘了根啊,我估计你这三年五载也回不了国,如果有什么想吃的,要办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肯定,那以后就麻烦你了。”
“别客气。”
两人最后都各自轻叹了口气,默默凝视彼此。
“再见。”
“再见。”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山水重逢。
送别郑明磊安检、登机,贺兰诀在机场留到航班飞起,最后摸出手机,滑来滑去,给唐棠打了个电话:“忙什么呢?”
唐棠穿着高跟鞋哒哒走在路上,火急火燎:“找工作呗,今天有个校招。”
“你打算去哪儿呀?”贺兰诀问她,“回宛城,还是去你爸妈那?要不要来首都?”
“没想好,想多看几个城市,首都人太多,想去南方。”唐棠问她,“郑明磊走啦?”
“走啦。”贺兰诀沉沉喘了口气,“我还挺难过的,要不然我去你那边呆两天吧。”
“你来,我随时欢迎,不过你不上课了吗?天天抱怨课多作业多。”
“我熬夜能力挺强的,学习效率也很高,运气一向也不错。”-
贺兰诀挑了个周末去找唐棠,两人上大学后,基本维持每年见一次面的频率,唐棠带她吃吃喝喝逛了两天。
“以后打算怎么办呢?没想找个人谈恋爱吗?”
“我也想,你以为找个人谈恋爱很容易吗?”贺兰诀仰头,“我最近一直掉头发,再掉下去就变成秃头少女了,真的需要快乐来滋润我。”
唐棠暗暗瞟她一眼,貌似不经意问她:“你跟我说真心话,高中那个人,你放下了吗?拒绝郑明磊,跟他……有关系吗?”
“早就放下了,上次联系还是在上次,都忘记什么时候。”她叼着冰棒棍,眼神坦荡,“这都多少年了,以前那些事情,没必要一直记挂在心上吧。”
“现在回想,好像也没什么。”贺兰诀扭头,“我还是记恨你,离开北泉的前一天才告诉我,都没给我时间做心理准备。”
“好啦好啦,咱俩现在不是在一起么?”唐棠搂住她的脖子,“走,我带你去吃饭。”-
读研的最后一年,贺兰诀几乎没空歇过,除了磕磕巴巴拼毕业之后,还要应付家里的骚扰。
为了郑明磊的事情,她和赵玲没少吵过架闹过情绪,多难听的话都说过,青梅竹马,知根知底,还是涨势猛进的绩优股,被贺兰诀空手抛售,哪个丈母娘不恨。
贺兰诀也气赵玲:“还不是你以前每天在我耳边叨唠叨唠叨唠,把我都搞烦了。”
“我要是他在一起,他以后定居国外,我也跟着在国外,你们这辈子还能见我几次?”
恨归恨,再恨也不能强摁牛吃草,但贺兰诀这话说到赵玲心坎上,家里开始操心贺兰诀的工作,大城市固然好,压力大负担重,不如毕业后回来,也不用回北泉,宛城就很好,这几年发展也不错,找一份合适的工作,踏踏实实过日子。
以前的高中和本科同学绝大部分都已经工作安定下来,贺兰诀的毕业季姗姗来迟,告别母校,收拾行囊找工作——首都没有必须留下的理由,她更喜欢家乡的气候和饮食,把求职目光投向了南方。
工作不算好找,但母校名气还不错,自己的成绩也过得去,最后有两份offer颇有眉目——
一份是宛城某高校的辅导员。
一份是某互联网大厂,用户体验模块岗位,但最后工作地点分派在临江。
贺兰诀回了宛城。
赵玲和贺元青都很高兴——夫妻俩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大城市固然好,但留在身边更好,宛城距离北泉车程两个半小时,想去随时就能去,生活环境又舒适,工作又是学校岗位,稳定又不操心,很适合贺兰诀。
至于婚姻大事,大学老师一把一把的,也不怕找不到优秀青年。
贺兰诀这次回省,那就是打算工作安家扎根了,赵玲已经欢喜到看起了宛城的楼盘房价,贺兰诀在宛城面试入职那段日子,见了好几个仍有联系的高中同学。
听说了以前不少老同学的八卦,不经意提及廖敏之——不比无所事事的大学,上班后大家都忙,班级群声音渐稀,大家一年也难得聊几回,微信列表好友几百名,有些就是悄无声息躺在联系栏里。
很久很久没联系了,自从那一通电话后,她就已经隐隐卸下,生活已经够纷杂,前尘往事都风吹云散,那一点若有若无的情绪,早就消弭在时光里,连记忆里怅然若失的情绪,都有点模糊捉不住。
贺兰诀也很久没跟顾超联系,后来那几年也从不打听这些,听同学说他学业优秀,已经保送本校读研,不过一直没在同学面前露过面,隐匿在人群之外-
贺兰诀入职的学校是宛城一所压线的一本院校,初入职场,也算菜鸟一个,她性格随和亲切,外表又是甜美可爱型,万万没有想到辅导员这个岗位要求亲和力与威慑力并存,偶尔也要很努力的扮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
为了昭显自己的成熟稳重,贺兰诀烫卷发、化淡妆、半正式着装,端正面孔,让自己面对教室里的学生时,不“噗嗤”一声笑出来。
工作琐碎,换而言之跟老妈子也没什么区别,为一群小她几岁的毛孩子操碎了心,好在工作环境还算清爽简单,没什么勾心斗角的糟心事。
至于恋爱,赵玲开始给她安排相亲,高校之间也有一些交流来往,遇上合适的男生,也会约着一起吃个饭、聊一聊。
第一年暑假到来,七月中旬,贺兰诀处理完学校工作,快快乐乐回北泉——别说,跟上班族比起来,有个毫无升学压力的寒暑假真的挺好的!
回到自己家里,赵玲对她热乎了两日,再唠叨她的人生大事——贺兰诀住在学校宿舍,眼看这些年房价日益上涨,是不是靠着家里支援给自己买个小窝,借着眼下还年轻,又占着高校的便利条件,要不要再考个博,以后转成学校的心理老师,还有上回一起吃饭的男青年,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后续……
“妈,你让我清闲几日吧,在学校已经够吵的了。”贺兰诀无奈朝天翻白眼,“我就想在不查寝的日子睡个懒觉而已。”
“睡什么睡,都快十点了,起床起床。”
贺兰诀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吃早饭,再出门,骑上小电驴,满城闲逛一圈——天气虽热,小电驴速度转到最大码,飙车的感觉还算惬意。
她从新城逛到老城区,再去北泉高中,惦记着学生街的那些小吃,奶茶、砂锅米线、小烧烤、钵仔糕和炸年糕,可惜现在北泉高中仍在放假,还未到补课的时候,整条街冷冷清清。
贺兰诀买了杯香芋奶茶,猛吸一口,觉得味道不如记忆中的好喝,打算要走,突然想起好几年未去的那家租书屋,不知道还在不在。
巷子里那家灰扑扑的租书屋居然还在,只是比以前更陈旧、拥挤。
当年一头长发的文艺青年老板,已经剔了一个寸头,小肚子眼见着膨胀起来,百无聊赖翘腿坐在椅子上看书。
贺兰诀笑盈盈进去:“老板,你还记得我吗?”
老板把眼睛一眯,仔细看了半晌:“贺,贺兰诀?”
“对呀,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好高兴。”
“哎哟,我的天,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了啊。”
“怎么不记得,你这个名字啊,太有特别了,忘不了,忘不了。”
贺兰诀这回再来,不用偷偷摸摸上二楼,已经拥有了座上宾的待遇,老板还给她沏了杯茶,两人坐下来好好聊。
“老板,你小说还写不写了?什么时候才能出名。”
“不想了,要是出名赚钱了,我这租书屋还能开吗?不都是为了吃饭嘛。”
她的租书卡也一直在呢,里头的押金都还没退。
只是现在有了买书自由,也有了书柜自由,却流失了读书的强烈兴趣和动力。
零零碎碎聊了大半个小时候,赵玲打电话让她回家吃饭,贺兰诀起身走,笑嘻嘻跟老板说再见。
刚走出巷口。
“贺兰诀。”
租书屋的老板追出来,递给她一张纸片。
“有一张给你的卡片,放了大半年了,是一个外地口音的中年男人送过来的,我打你原先借书卡上的电话,你换了电话,一直没联系上你。”
“你看看吧。”
“谢谢。”
贺兰诀笑嘻嘻接过卡片。
是张风景明信片,可能是保管不佳,边角已经有点陈旧,还沾着点油渍。
翻到背面一看。
地址栏只写了四个字:北泉高中。
左旁边有一行字,字迹清隽干净。
贺兰诀:
留在我身边。永远。
我爱你。
2011.6.21
没有落款。
明信片没有邮编、地址,没有发件人,只有一个归属地——北泉高中。
2011年6月21日。
有人写给北泉高中的一个叫贺兰诀的女孩,留在我身边,永远,我爱你。
是我永远爱你?还是永远留在我身边?
这是一封永远无法寄达的信。
——最长的寄存期限是五年。
——希望时间、地点能存放我对你的爱。
贺兰诀眼神茫然了几秒,慢慢回忆起这字迹的主人。
笔迹慢慢敲开了她记忆的大门。
七月的烈阳,燥热的微风,聒噪的蝉鸣,喧嚣的灰尘。
她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忘记,过去种种却依旧还清晰,在深埋的记忆边缘徘徊。
廖敏之。
廖敏之。
廖敏之……
她曾经笑着闹着,一遍遍喊过他的名字。
却全都消散在春夏秋冬的风里。
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孩。
那个沉默内敛的男孩。
那年他们才十七岁,太过于年轻稚嫩。
因为太年轻,从来没有提及过爱,连喜欢都很隐晦——不确定那种感觉就是爱,不确定他们是否曾经相爱,不确定彼此是否有过爱意。
贺兰诀,祝,前程似锦,各奔东西。
贺兰诀,留在我身边,永远,我爱你。
眼泪滴在明信片上,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字迹。
她捂住了自己面颊,站在空荡荡的街头,无声无息的嚎啕大哭。
第58章
校内投稿:
【吐槽, 姐妹们,帮大家避雷,以后千万不要找化学系男友, 不是工作狂实验狂就是精神病不稳定患者。】
【搞化学研发, 一周工作量七十小时起,没有七十小时出不来成果会自杀, 超过七十小时会累的过劳死,学弟学妹们慎选。】
【化学?有机无机?物理生物?毕业后进化工厂还是实验室?】
【大家不要这样悲观, 毕竟,点烟……能静下心搞基础科学的,心里多少有点热爱和情怀,都是了不起的理想主义者。】
【化学狗路过……每出产物好像产房接生,往废液缸倒废液感觉在流产, 麻了。】
【认识一化学系牛人, 大写的励志, 学习刻苦,绩点奇高, 大一下就到组里摞实验,大二首篇SCI一作, 长期扎根实验室, 神龙见首不见尾, 自己选题做研究, 每学期洗手用的甲酮够一大浴缸, 完全把牛奶当水喝,大四本校保研, 项目做得风生水起, 关键人家不仅如此, 长得帅,多项特长,还是重度听障人士。】
【楼上,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位,跟这位学长处事过一学期,人狠话少办事稳妥,简直是梦中男神,可惜男神太高冷,跟他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不仅对女生没兴趣,对男生也没兴趣。】
凌晨两点,实验室里灯火通明,仍有仪器嗡嗡的响声,电脑桌前有人,穿白大褂和防护手套,身影瘦颀挺拔,眼神安静。
忙完手中的事情,等最后的旋蒸工序结束,最后一个小时的等待时间,他打开电脑的音乐播放器,随意点开已播放栏里某个音频文件,调高音量。
年轻女孩清脆活泼的嗓音回荡在实验室里。
当年那支SONY录音笔是父亲送他的,已经是十年前的产品,但录音效果依旧出色,长距离、高精度音色接收度极高,转化成电脑里的音频,播放出来的是原始的音色。
“廖敏之,你真的很讨厌很烦很过分、超级虚伪、不可理喻、神经病、我跟你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
鼠标点点,换一个,今天想听点别的。
“那个店的牛肉粉特别好吃,我和唐棠去吃过好几次,汤底特别鲜甜,米线特别爽滑顺溜,牛肉也很大块,关键是好便宜呀才七块钱一碗,什么时候我们也去试试好不好?我觉得你肯定也会喜欢的……”
“唉,物理考试好难,我妈也好烦,要是考砸了她又要发脾气,还要打电话跟我爸告状,其实想想我当初就应该就去读文科,可是他们非得让我读理科,我也想物理考满分啊可是天下事情哪有那么顺心如愿的……”
“今天是不是曹清蓉又找你问作业啦,我知道其实根本没什么的啦,不过心里还是会有一点点很奇怪的感觉,好想你对大家都温柔耐心完美,这样你就不会太寂寞无聊,又不想你对别人太好太耐心认真,我这种想法真的非常狭隘呐……”
“……”
“言情小说上动不动就一见钟情情定终身,爱的死去活来,你说爱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应该是先有喜欢再有爱的对不对,但喜欢是从哪里的,是日积月累的好感吗?那我觉得我是不是已经喜欢你了呢?从哪一天开始喜欢的呢?毕竟我们之前冷战过那么久,我还讨厌你来着……”
“今天我又觉得我对你的喜欢多了一点点,大事不妙啊……”
“你都不知道你以前有多讨厌,纹丝不动的,跟个石头一样。要不是看你长得帅,我才懒得搭理你呢……不过就算这样,廖敏之,我其实还是很喜欢你的……”
“廖敏之,我完了,我心快跳出来了,我真的快死了……”
“廖敏之,唉——又是喜欢你的一天。”
“虽然知道你听不见我说话,但我还是要说出来,至少比偷偷写在日记本里强多啦,风能听见,月亮能听见,星星也能听见,整个宇宙都能听见我的心声……我觉得是件很浪漫的事情,它们都知道我喜欢你,它们应该也很爱听这种八卦故事……等你独自路过的时候,它们会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看,这个男孩子,有个女孩子每天都在对他表白耶,他到底有没有听见啊……”
“……”
“廖敏之,我喜欢你,我爱你。”
十七岁的少女,自行车的后座,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光,他看见、或没看见的那些话。
她喋喋不休的说,分享过太多的少女心事。
——儿子,听不见声音也没关系,送你一支录音笔,把你想听的那些声音都录下来,让芯片帮你留存,未来也许有一天,你可以找回这些声音。
听不见我的声音吗?
原来你的耳朵也会偏心。
走在一起,看见你嘴巴翕张开合,是什么音色?怎么样的语气和音调?不知道……不过希望录音笔能记住,它会替我保存你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的——清脆的、甘甜的,时而活泼,时而忧愁。
那只录音笔,本来已经藏在最深处,等它慢慢忘切,却还是在模糊能听懂的时候,在辗转难眠的午夜,重新打开,试着听听它的声音,以解漫长又孤寂的夜。
天意如此,你先碰我的录音笔,留了很长很长一串骂我的话语,留给以后的我聆听。
可我听见的不仅如此。
录下那么多日常对话,其实你说了95%的话语,一直滔滔不绝,没有觉得累。
原来……在自行车后座,在我录音笔没有关闭,在我看不见你嘴唇的时候,你还说过那么多悄悄话。
说喜欢我。
有这么喜欢吗?
第一次能听见这些心声,我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只觉切肤之痛,心头已经被割去一块。
后悔吗?
应该不会再有比这更后悔的事情!
他沉默听着,身影清寂又孤傲,而后关闭了电脑音频,身体后倾,轻轻靠在椅背,仰头。
阖上双眼,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滚动,薄唇紧抿,凸起尖锐的喉结在皮肤下一下下滑动,也许吞咽着莫名的情绪,脆弱和苍白-
人工耳蜗开机之后,能听见的都是巨大的噪音,根本不懂耳边的世界,房间窗外第一声蝉鸣涌进耳朵,他以为是爆炸声,下意识还是要读唇,要摈弃这些像耳鸣一样的喧嚣,站在人群里也觉得慌张无措,却依旧要暗自支持着站着。
其实这才是正常人的听觉世界。
枯燥陌生的听力语训,甚至比当年的唇语训练还要难熬,摒弃多年的习惯更让人觉得心有惶惶,摸到那只录音笔——他想,至少还有一份音频,可以留作纪念。
后来这份音频就成了支撑他继续坚持的动力,无数次无人之际一遍遍回放,从听不懂再到模糊明白,再到完全听见。
可是,就这么结束了吗?
对。
让它结束。
母亲捂着嘴的哭泣,忍着巨痛进了高考,头颅的海啸声,连提笔都在颤抖,手臂上的冷汗黏在答题卷上,沉重得提不起,那一瞬,他真的恨不得变成一把刀,或者一场燎原的野火,粉身碎骨,不复存在。
为什么是他?他原本可以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为什么一定是他??
考试结束后直接去了宛城,住进了医院,一定要求医生做全面的检查、最先进的仪器和最多的测试,头颅、耳朵、面部神经,精神创伤,这对平常人而言不算太严重的击伤对他会造成什么后果?耳朵会怎么样?等不及慢慢康复,现在就要知道结果。
他右耳几乎听不见了,左耳还有一点残余听力,还是能见一点声音,我们给他配了最好的助听器,十几年紧张他不能生病,就是为了保住最后一点声音,绝不接受他左耳变坏的结果。
这全部源于母亲已成为一块心病的爱和痛。
“耳膜手术很简单,但耳蜗毛细胞不可再生,只能依靠自身慢慢恢复,但是能恢复多少,他能保留多少听力,非医学可控。”
“他现在耳鸣很严重,状态也不太稳定,如果你们近期有替右耳植入人工耳蜗的打算,我建议先暂停,看看他的左耳恢复情况,等情况稳定后再做个详细的检查。”
“其实,他这种情况,你们可以考虑双侧人工耳蜗……只是费用比较高昂……”
父亲的回国并不是个皆大欢喜的喜讯,而是新一轮的愁苦和失望。
去警局报案,先安排伤情鉴定,如何鉴定伤情?外伤并不算严重,CT和MRI报告都无法显示明显创伤,调解罚款还是故意伤害罪,被袭击的地方是条小巷,附近没有监控,能找到的监控只有一辆面包车驶过,偷袭者都有谁?只看见过一个似乎的人吗?但这青年家庭破碎,连人影都找不到,可能是躲起来了,这种打架斗殴的小案子层出不穷,例例都当重大案件去查?报案后一直没有下文。
父母痛苦怨怼之际,一遍遍含泪自责,又一遍遍不解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提及她的名字,也希望旁人替他保密。
跟她无关,他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不想要任何人自责,痛苦,难过、落泪——
是他自己冲动之下先出手伤人,而后被人恶意报复,没有别的原因。
如果左耳失聪,如果人工耳蜗不能做,那他……还剩什么?
十七岁的喜欢会有那么深厚吗?可能就是像一只攥在手中的气球,色彩鲜艳,飘荡起伏,看似青春圆满,但如果撒手,也就随风飘然远去,不知归向何方,也许也能被别人攥在手里。
那就直接放手吧,她不用与家庭抗争,不用考虑现实和未来,身边直接有人陪伴,顺利迈入最好的年华。
前程似锦,各奔东西。
也希望时间和地点能寄存我写下的另一句话,直至最后悄悄消失在这漫长的岁月里。
至于我……我还是不甘止步于这个结果,想回到教室,做我唯一能做的,借此把心中的愤怒和痛苦磨砺得更锋利点。
不用牵挂,也不用回头,各自走下去。
“左耳的恢复情况不太好,听力下降很多啊,测试报告出来,左耳120dBHL无反应,右耳115dBHL分贝,已经接近全聋……助听器已经起不了辅助作用,如果还想听,可以做人工耳蜗,建议双侧植入,头影效应和声音定位都比单侧要好……”
“费用大概要多少?手术、设备、康复、语训、后期维护……”
“家里有多少钱?还差多少?”
“复读结束后动手术,我们找各家亲戚借了一笔钱,够了。”
“你一定要做,肯定要做,我和你爸努力了这么多年,不是为了现在这个结果!你必须做这个手术!去全国最好的医院,去首都临江,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设备!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们有自己的办法!!”
首都还是临江?
抱歉,我想离得更远一点。
我们总会忘记,十七岁喜欢是一件很情绪化的事情,可以消散,可以转移,人生那么长,以后也会有更强烈的喜欢,更浓重的爱意。
手术后的的排异反应,康复期间的混乱和烦躁,语训的艰难和枯燥,家庭经济的压力,新生活的重启和适应,学业和自力更生的兼职……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度过这些时光。
脚步绝对不能停下,就不必回想尽力挣扎的痛苦,澎湃在血管里的热血,无力无可奈何的失去。
只是……在午夜累极,也想休息一下,喘口气。
原来你悄悄对我说过那么多句的喜欢,声音里没有愁苦,只有雀跃和欢喜。
能想象这副模样——星眸眨动,嘴角上翘,脚步跳跃,伴随着挥动的手势和活泼的神情。
再也没有回过北泉,只是不想面对,不想交谈,不想牵连,半点都不想。
害怕。
害怕再看见你的笑容,你的眼睛,你的嘴唇,害怕一切不可控制的因素。
偶尔会有消息,只言片语聊两句,看见你在屏幕那边打字,知道你过得不错,那就足够。
贺兰诀。
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幸福,长长久久。
我爱你。
依旧爱你。
【你现在阅读的是 向往小说网 www.xw0.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