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攀升的过程中逐渐安静下来,阳光却像是不安分子,携带着尘埃在书院内做着布朗运动。熵值不断提升,像是在计谋着什么大事。


    书院同窗们三三两两走入书院,由叽叽喳喳地八卦逐渐落入一片安静。柳仲珺扶额环顾四周,发现许多人都时不时地看向自己。


    也对……


    柳仲珺,谁人也?


    南山书院无名小辈矣。


    刚才却被两位美少年围着,她不得不引人注目。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尽量低调地将自己融入木席中。却意外地感觉到气氛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原因非常简单,她的右侧有一道炙热的视线,一直在盯着她腰侧看。


    左边是香囊,右边什么也没有。


    柳仲珺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按照这个朝代奇怪的习俗佩戴订亲玉佩,道理上低人一筹。所以,也就没有侧头对上那道视线。


    然而为什么陆谦对于玉佩这么重视呢?她自问道。


    明明两人在一周前除了同窗外没有任何交集,因此陆谦并不会对她产生任何感情。


    照这样推理,一没有感情,二她不按规定佩办事,他看向她的眼神应该是没有温度的指责。


    但现在……


    这眼神的温度,让她在原本炎热的阳光下坐立难安,更差点就要把她的脸颊烤红了!


    柳仲珺被看得身体僵硬,只好故意转移注意力,抬头望向台上的先生。


    意料之外。


    她发现在并不热闹的讲台上,先生的神情异常严肃。但这严肃并非是针对先前她出挑的作文,而是另有其事。


    她顺着先生的目光向右移了移:


    施孟夏手中捧着一本薄薄的书册,却像是抱了个地雷一般。


    应该是大事要发生了,柳仲珺想。


    她能够感觉到周围的空气,经过阳光的加温,在不断躁动着。


    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内。


    事实验证了她的想法。


    先生先向诸生介绍了他三年前的得意门生施孟夏,自豪地概括了他在府学中取得的成绩,又提了提未来可期的仕途。然后语气一转,严肃地说道:


    “孟夏此番从扬州府学来探访,带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什么消息?


    诸生用疑惑的眼神问道。


    “科举考试——”先生顿了顿,“即将要改革了。”


    此话一出,四下惊起。


    “科考改革?”


    “发生了什么?”


    “这是真是假?为何一点风声也没有?”


    “我在别的书院的朋友,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呀!”


    先生压了压手,示意诸生安静。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达到这一目的。


    “此事当真。”他说。


    诸生屏息。


    “当然,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先生不妨先说说好消息吧。”一位名叫马文的书生带头说道。


    “好消息是——”先生顿了顿,道,“这个事情其实说起来影响也不算大。”


    书生们脸上瞬间起了喜色。


    “那么坏消息呢?”有人问道。


    “坏消息是——”先生又顿了顿,然后无奈地说道,“我这样说,是因为你们之中大部分人是通过不了县试的。”


    话毕,台下一阵嚷嚷。而后,书生们齐齐低头。


    先生说得虽然刻薄,但也是事实。


    当朝科举,从县试、院试、府试、会试到殿试,层层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县试作为其中的第一关,更可谓百里挑一。


    南山书院并非谷阳县最好的书塾,大多数书生也都是普通人——或是农民之家,或是商贾之后,或是官家庶子。


    没有从小家庭教育的加持,诸生初到书院懵懵懂懂,习得最初的《千字文》也要花费好长一段时间,数年内通过县试的人数更是屈指可数。


    所以,先生说得对。


    科举改革其实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毫无影响的。


    柳仲珺四下打量。


    意料之中,大部分书生的表情由惊诧恢复到了最初的木然。


    小部分聚精会神听下文的,大多是些勤奋型科考选手,比如说刚才带头提问的马文。因为改革内容与他们的未来息息相关,他们不得不关注。


    她动了动眼角。


    余光中陆谦的反应却很有意思:他眉头紧锁,不可置信。


    柳仲珺正在揣摩着他神情的意思,眼前却见施孟夏将手中地雷似的书册举了起来。


    阳光恢复了最初的状态,安静地在空气中氤氲着。


    这与下一秒再为平地惊雷的消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缓缓陈述,说起科举改革的内容。


    其主要影响,在于科考项目在经义、诗赋、策问和数理之后,又加了一项——


    “科学。”施孟夏说道。


    地雷爆炸了。


    “什么?”


    听闻施孟夏说后,在场书生议论纷纷。


    即使事不关己,这样的消息也足以引发一阵热议。


    柳仲珺也被这惊人消息的余波震住了。


    中国古代科举考试的终极意义,在于加强中央集权。在这基础上,选拔官员才是退居二线的目的。


    因此,四书五经才会成为历代科举的主要内容;八股文才会成为明朝科考的著名思想束缚神器。


    而现在,当朝太子竟然将“科学”——一种对于封建皇权“极其危险”的思想武器推出……


    她觉得,要不就是太子脑袋糊了,要不他一定是一位非常有意思的人。


    准许女子科举,科考增加科学项目。


    想到近年来太子的举措,柳仲珺更加偏向第二种解释。


    思虑至此,她感到自己的神经逐渐兴奋了起来。


    她一向不是循规蹈矩的人,所以对于古代科举这一极端墨守成规的项目,兴致缺缺。


    而现在……


    未来几年将会是非常有趣的。她想。


    *


    不仅仅是书生,南山书院的周先生对于这样的改革也是一片茫然。


    科考改制,加上科学这一项目。那么参考的书籍是什么呢?他们需要教学生什么?


    一概不知。


    当然,对于这样的问题,施孟夏也无法回答。


    “具体内容我尚不清楚,”他是这样说的,“我现在能够告诉你们的就是——


    “第一,科举改制将在四年后正式实施。所以,你们将是新科举制度的第一轮考生。”


    “第二,县试考的内容不变,依旧为经文和算科两项。所以,接下来一年你们无需担忧,还是要抓紧时间冲刺一年后的县试。只有在县试中取得好名次,才能被官家府学选中,才能进入下一轮的科举考试。至于新制度需要学习什么——这是在府学中你们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施孟夏的这一席话,降低了书生们的焦虑程度。


    他顿了顿,看着席下由叹息不已逐渐转入安静,又继续说道:


    “第三,针对科学这一新的科举项目,我倒是有一些想法——前几日我无意中翻到了一首诗词,是战国时期屈原先生所著的《天问》。”


    他举起了手中的“地雷残骸”,说道:“这首诗不是答案,诸生也不必背诵。但这上面的问题,却是非常值得思考的。《天问》前部分问天地、问自然。我私以为,这和科考改革的精神是一致的。”


    “比若‘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比若‘自明及晦,所行几里?’”


    “比若‘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比若……”


    听闻这些问题,柳仲珺只欲泪流满面。


    为什么白天明亮,夜晚黑暗?


    从白天到黑夜,太阳走了多少路?


    白天不能看到月亮,只有夜晚可见。她到底是怎么样死而复生的?


    这种熟悉的感觉——


    她只想说,这些题我都会啊!


    “诸生可有思考过?”施孟夏的声音温柔而清朗,却掷地有声。


    柳仲珺按捺住自己想要举手的念头,随着众生一起摇头。


    “不知。”


    “不知。”


    还是不知。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们诚实求学,这点是只得嘉奖的。”


    那知而不言呢?柳仲珺想,不过还再次按捺住想要抢答的欲望。


    施孟夏叹了口气,道:“但如若你们通过县试,想要更进一步,这将是你们会面对的问题。”


    他顿了顿,席下终于有人开口,只是语气很弱。


    “师兄真是好运……逃过了这一劫。”


    这话说的和听起来都很酸。


    施孟夏又叹了口气,道:“是也不是。”


    他笑笑,语气中有些无奈,“我等考生明年科举虽然不会遇到这样的挑战,实为幸运。但太子殿下此举为何?我自然不敢妄自揣测。不过我想,在新科举制度下崭露头角的考生,必然会被重用啊!”


    机遇与挑战并存。


    风险越大,收获越大,这是举世皆知的道理。


    诸生陷入沉思。


    他们这一届考生,就要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了。


    柳仲珺想。


    一种跃跃欲试的情绪油然而生。


    作为理科金牌教师的她,怎么能放过这样的大好时机呢?


    每逢变革,必有新人崛起。


    她摸着衣袋里将要还糖葫芦铺子的,所剩无几的铜钱,眼前却浮现出一整个大钱庄。


    在钱庄的上空,有一道庞大的金色的气旋。


    它以缓慢的速度不断地旋转着,不停地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源源不绝地有东西落下——落在那钱庄里面。


    铜板,银子,金元宝。


    而金色气旋上有五个耀眼的大字:


    科举补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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