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


    只瞬息的功夫,苏浮白已然被这二人释放的灵压死死压到了床上,连动弹也动弹不得。


    这两人在洞府里,怎么也不点灯!


    苏浮白忘了,化神期后纵使是夜间也可正常视物,这二人自然都不会有点灯的习惯。


    此刻,鹂乌收起铃铛,已然开口。


    “你是何人?”


    他确认这一张面容,平平淡淡,无甚特点,眉目只可说是清秀——自己从未见过。


    可对方在发觉有烛火后,第一反应却是遮住脸,遮遮掩掩不肯叫他们看。


    这显然不大对。


    苏浮白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自己并不是用这张人-皮面具招惹的两人。


    他压着声音,作出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低低地道:“我……我是浮白真人的弟子。”


    黎锦挑眉。


    “弟子?”


    苏浮白说是,“我这个师尊,平日里说是修炼,实际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们便趁他不在,偷进这洞府里来,借这些宝物修炼。”


    言罢,他瞧瞧二人,似是愈发心惊胆战了。


    “求二位前辈饶命,我、我再也不敢了!”


    黎锦艳红的唇微勾,似笑非笑,“如此说来,是贼?”


    苏浮白也是不懂,这两个昨天还张罗着要抢他们宝物的,哪来的脸面说他是贼。但他如今为人所制,只好眼观鼻鼻观心,摆出副“你说什么都对”的架势。


    偏生魔头不罢休,尤且追问。


    “那你刚刚,又是在与何人说话?”


    苏浮白只好硬着头皮瞎扯:“我们师尊一共收了三个徒弟,我们都常常往这里来……”


    这人!


    怎么还问的没完了!


    他素知黎锦是个老奸巨猾喜怒无常的,生怕话里漏了破绽,因此这些皆扯的半真半假。纵使是黎锦后来想起,突发奇想要核实下,总也不至于太过起疑。


    倒是鹂乌,自开头问过那一句后便一言不发,只用那翡翠似的一双瞳眸注视着他。


    如若苏浮白观察的再仔细点,便会发现,对方那雪白的眼睫甚至没有扇动过一下。


    他望着他。


    从眉,到眼,到唇。


    最后停滞在对方说话时下意识摩挲了下手背的指尖。


    “你叫什么?”


    少年忽的开了口。


    苏浮白:“……南烟。”


    他只得借用了自己那个便宜小徒弟的名字。


    “南烟……”


    鹂乌再度深深看了他一眼,声音清冷,远不似平日软糯。


    “明日辰时,再来此处找我。”


    *


    ……找他?


    找他做什么?


    鹂乌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苏浮白感到无比头秃。


    但无论如何,这门派是决计不能呆了。


    他决定外出避避风头。


    苏浮白拿定了主意就往掌门处走,走到一半时瞧见有小弟子聚集在一处,正在往一艘精巧的云舟上搬运东西。那云舟瞧着不大,不过能站两三人,可触及云层后却大了数倍,近乎遮天蔽日。苏浮白瞥了一眼,发觉往上装的都是些名贵的灵器仙丹,平日里极少拿出来,倒似是礼品。


    他眼睛微微一亮,不觉住了步伐,问道:“这是要出去?”


    有小弟子望见他,忙回答:“是,师叔祖。”


    这可不是打了个瞌睡就有枕头送到头边!苏浮白道:“甚好,我与你们一同去。”


    有多远跑多远。再在这儿待着,他总感觉他下一秒就要翻车……


    他的辈分高,几个小弟子也不敢反驳,只得把这话去回了掌门。掌门听了也很是讶异,“浮白,你要一同去?”


    苏浮白说:“闭关百年,也该出门历练历练。”


    掌门细细一忖,道:“也好。免得你对着修远日日伤心。”


    苏浮白:“……”


    好吧,现在人人都知道他伤心。


    只听掌门继续道:“我本打算亲自前去,奈何这几日那两位贵客还在,一时走不开,便安排了青诚。既是这样,你就与青诚同去。”


    站在阶前的孟青诚给苏浮白稍稍弯了弯腰,面无表情,显然是不怎么待见这个声名狼藉的师叔祖。


    孟青诚乃一大名鼎鼎丹修之后,天赋也极高,平日里又极擅料理宗门诸事,进退得宜,是整个锁溪派第一得意弟子。


    锁溪派派出这么个人前去,可见要拜访的那一方定然是仙界名门,地位不凡。


    孟青诚面向掌门问:“掌门,师叔祖既要同来,不知是由何人带队?”


    这话里明显便带了兴许火药味。掌门心下左右为难,思来想去,最终是自己徒弟占了上风,与苏浮白商议道:“既然先前说是青诚,也不好再改。若是浮白不介意……”


    苏浮白半点都不介意。相比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更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孟青诚嘴角划过一丝讥嘲的笑,似是看不惯他没出息的样子。


    “不知师叔祖想什么时间走?”


    苏浮白诚心道:“现在吧。”


    跑路这种事,最不能拖延,这也是他多次总结出来的成功经验。


    孟青诚:“此刻准备,再快也不过申时。”


    苏浮白讨价还价:“未时吧。”


    不要耽搁啊!


    能早一秒是一秒!


    孟青诚望向掌门,掌门额角直突突,挥了挥手。


    “就按浮白的话来。”


    孟青诚肃容行礼,其动作不知比对着苏浮白时恭敬多少,“是。”


    *


    苏浮白又能快乐了。


    他立在船头,瞧着这船分开一片白茫茫云海,远远将锁溪派抛掷身后,只觉神清气爽。


    什么翻车,什么前男友——都不能阻止他快活!


    他的征程是星辰大海!!


    身后孟青诚带着几个内门弟子于房内清修,谁也不出来搭理苏浮白一声。听见外头苏浮白将个清扫弟子逗得连连发笑的声音,他不觉锁紧眉头,手一扬,带起的风将那两扇窗户也猛地关上了。


    “成何体统。”


    内门弟子面面相觑,也道:“师叔祖的确……放纵了些。我们此行,实在不宜如此……快活。”


    毕竟他们是去道恼的,不是去贺喜的。


    孟青诚阖眼,答:“他本就是不懂礼义廉耻之人。不然,又怎会紧追在修远身后?”


    他是这二人师兄,更看不惯苏浮白所为。论起筋骨天资,苏浮白是上上等;论起心思纯善,苏浮白却是下下等,都要低入泥里了。连那山林里的灵兽都比苏浮白高上一级。


    “白费了那些灵丹仙药。”


    旁的弟子道:“只怕入了太虚,云仙主也会嫌他腌臜。师兄,若是他进不去,岂不堕了我派名声?”


    他们都知,此次前去的太虚境中,主掌大权的仙主云和宜,是这世间第一风光霁月之人。


    他在十二岁时便以一剑斩万魔,自此名扬天下,俨然已为仙界正道之首,高居天字榜第二。居于他上的只有那位永不可撼动的万界之主。


    只一条,云和宜自幼修无欲道,素来清心寡欲,唯独厌恶心思肮脏之人。


    若是生性浪荡用情不专,又或是不知廉耻低劣下流,便连他的太虚境都进不得。他不止会将人整个儿扔出来,还会废了人的筋骨仙缘,直接堕为凡人,不得再入仙途一步。


    像苏浮白这样,以没脸没皮的舔狗行径在修真界闻名的……


    只怕太虚境大门上都写着“苏浮白与狗不得入内”了。


    孟青诚嘴角微压,目光鄙弃,只道:“他堕他的,与我何干!”


    又有弟子纳闷:“云仙主修无欲道,怎么……突然冒出了一个道侣?”


    “大能之事,我们如何知晓?”孟青诚淡淡道,“况且,现在也是没了。”


    云舟行了三日才到太虚境。此处如今格外热闹,陆续有各派宗门赶到,只孟青诚放眼一看,便瞧见了沧海殿的齐崭崭靛青衣、醉梦观所驾临风马、无想剑派一式的白银冠,再加上各式样小宗门,各色的仙服混于云雾飘渺之中,白幡扑面,仙乐隐隐,当真是不同凡响。


    唯独一个合欢宗,自知进不去,也不来触这个霉头。索性将礼物拉至门前,垒成了一座小山,拜了一拜,旋即转头便走。


    锁溪派名声极大,来迎他们的是三个金丹期弟子。


    “各位仙友请。”


    孟青诚拱手,道:“劳烦替我们向云仙主道恼。”


    后头的苏浮白有些茫然。


    道恼?


    一行人随指引进去,依小路被带去居处。行至开阔之处,只见山林之中赫然立起一几十米高白玉雕像,此雕像微微昂首,唇角带笑,看身形清瘦纤细,再看细节,发丝、衣着、情态尽皆活灵活现,可见是耗尽心血之作——


    系统:“……?”


    是它眼花了吗,它突然看到了一个加大版的苏浮白?


    它不禁发出疑问。


    “喂。”


    苏浮白想也不想:“我不叫喂,我叫楚雨荨。”


    速问速答满分!


    ……谁跟你说这个!


    系统呕血,还望着那雕像,狐疑道:“你觉不觉得,和你之前用过的一张面具有点像?”


    苏浮白说是吗?于是自己去看,仔细从眉,看到眼,再看到嘴,越看越颤栗。


    卧槽这何止是像啊——这活脱脱就是那张面具好吗!


    这分明是他之前死了的一个身份!


    ……可他为什么会被立在这里?


    苏浮白提出雕像是谁的疑问,迎来几个接待的弟子的诧异。


    “这自然是仙主道侣。”


    苏浮白窒息了。


    苏浮白震撼了。


    仙……仙主什么?


    “自然是道侣。”


    接待弟子比他还要诧异,“怎么,浮白真人之前不曾听说?”


    苏浮白:“……”


    没听说啊!


    他拼命回想了下自己用这张脸撩的是谁——但很遗憾,他这五百年来废掉的面具足有十数张,这会儿根本没办法从记忆里把这一张对应的挖出来。


    “可惜,”弟子又道,“可惜这一位早早辞世……”


    还好好活着的苏浮白:“……辞世?”


    “自然,”弟子奇怪,“各位来我太虚境,不是为了参加葬礼吗?”


    苏浮白:“……?”


    苏浮白:“……??”


    苏浮白:“……???!”


    他终于知道有哪儿不对了。


    看看这到处挂着的白布,看看这飘落的纸花,看看这人人脸上的悲戚之色,看看这满座的宾客……


    甚至他的棺材,都被摆在那雕像下,这会儿还有弟子过去磕头哭丧!


    苏浮白头晕目眩。


    这特么哪儿是什么庆典——这分明是他自己的葬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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