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明月高悬,肃肃寒风掠过窗檐,顺着檐边特意留下的缝隙溜进屋子。


    烛光被吹得一抖。


    这是专供天子的蜡烛,蜜蜡制成,又混了些许的零陵香掩盖蜡的腥。这种蜡烛烧起来不仅无烟,还带着丝丝清甜温润之香气,故而深受王公贵族的喜爱。


    但李儒并不喜欢。


    西凉的旷野纵横之情和这精致优雅格格不入。


    此时寒风一吹,他却不觉得寒冷,只觉得清冽之气沁人心脾。


    “哒、哒”


    象牙子缓慢但有节奏地敲击在棋盘上,像是在为这寒风伴奏。


    屋里只点了一根蜡烛。


    此时被风一吹,惟一的光源明明暗暗,连带着屋子里也昏暗起来。


    李儒很喜欢这种昏暗。


    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但只要找准那点光芒、点燃,就会一切明朗。


    就像纠缠不清的局势,只要抓住那突破点,就会豁然开朗。


    “孙墨。”


    李儒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阳城借袁绍之名搭线董璜,朝堂以好色之心取信太师,董府用貂蝉之美引开吕布,现在,又公开羞辱袁家的人。”


    “你,就是洛阳局势的牵线人。”


    “而你背后的执刀人,必须是袁家。”


    李儒施施然起身,“袁绍起兵,袁家祭旗。”


    “啪”的一声,棋子落回了棋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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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早上,黄门侍郎荀攸来传旨,封孙墨为索亭侯,食邑三百户,赏千金,帛百匹,并择日召见。


    中午,董璜披甲祝贺,说是太师有意栽培,升做军侯,统领禁军二百人。


    下午,孙墨刚和两百人打了个照面,就被李儒“请”去了袁府。


    连着这两百禁军。


    此时的孙墨,抬头望着主座上玄服广袖、头冠高耸的老人。


    老人苍颜白发,正襟危坐。


    此人正是四世三公的袁家家主,袁绍的叔父,当朝太傅袁隗。


    袁隗的对坐,正是李儒。


    他是个略显瘦弱的中年男子。普普通通的样貌,普普通通的衣衫,惟有一双鹰眼,时不时涌动过精光。


    就像巡视到猎物的苍鹰一样。


    初见面时与他乍然对视,孙墨不禁心头一紧,只觉得自己被看穿了。


    好在这目光没多少敌意,收回得也快。


    孙墨还是敲响了警钟。


    和面对董卓和吕布不同,她没自信能在李儒面前半真半假的演戏。


    现在她安静坐在下首,低垂眼眸。既避免与其对视,也避免扫过堂中的人头。


    那人头又肿又紫,发髻散乱,临死前的惊恐还没有彻底展开,就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去世的是相当利落了。


    正是昨日在孙墨面前大闹的袁府管家。


    “下人不敬王侯,人头已落。不知李博士此时到访,所为何事?”袁隗只是淡淡扫了堂下人头一眼,就不再看。


    李儒面无表情地直奔主题:“袁绍阳城救曹操不成,又于前日劫囚。前有索侯作证,后有那家宰画押。”


    孙墨低垂的眼睛微微睁大,屛住呼吸。


    前者是自己胡扯的,后者肯定是莫须有的,这能认罪才怪。


    “袁绍远在渤海,与老夫何干?”袁隗捋了捋白须,不动如山,“请博士自去渤海抓人,再来分辨。”


    李儒眼中精光一闪,似乎稍稍兴奋:“袁绍救人一事确实怪不到太傅头上。但,我顺着索侯捉住曹操的成皋往下查,竟然发现,曹贼在陈留招兵。”


    “他竟有反意。”


    “而陈留太守张邈,亦是袁绍的好友。”


    “如此看来,”李儒语气依旧平静,只是咬字异常清晰起来,“你袁家,不止敢于朝堂之上亮剑,还竟敢起兵谋反!”


    这才是正菜。


    若是救人还能全甩锅袁绍身上,那么起兵就是案板上的诛九族之罪,袁隗怎么也甩锅不了!


    袁隗面色一变。


    孙墨安静吃瓜。


    只听得一通袁隗单方面争吵下来,李儒依旧八风不动面无表情的下达了指令:“烦请索侯带兵,捉拿袁家老幼。”


    孙墨被两人的唇枪舌剑搞得有些朦胧,突然被点到名字,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眨眨眼睛,刚要起身答应,


    【叮,检测到关键节点,若抓捕四世三公的袁家,将对宿主名声造成巨大影响,极端不利于真理的散播!】


    【支线任务发布:拯救袁家,奖励:上将卡升级:武圣再临。】


    “……诺。”


    孙墨慢慢起身,走出大堂。


    她边走边思考,捉拿袁家老幼……那如果我放掉中年人,是不是也算拯救袁家了?


    系统忍不住出嘴:【我劝你三思。】


    【要不我抓到董璜府上,好吃好喝供着?】


    【对面可是李儒,杀人不眨眼的那种。】


    “参见索侯。”蔺治平见孙墨出来,躬身行礼。


    孙墨当了军侯之后,就让蔺治平做了副手。毕竟她和“军”一字扯上最大的关系,就是长达一个月的军训了。


    体验很不好,黑了八个度。


    实在是不会练兵、统兵。


    “把袁家的人都抓了,”孙墨摩挲了下巴,偏了偏头。视野所及,是一个老仆正在清扫庭院。


    “一个都别放过,包李博士满意。”


    蔺治平上前一步,用只有孙墨和自己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袁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捉了他,得罪了世家清流,我们就只得任董卓摆布了。”


    “下令的是李儒,动手的是禁军,与我何干?”孙墨轻声一笑,压低了声音,“我中午才刚当上了这军侯。”


    消息没传开之前,这两百人的顶头上司,还是董璜。


    趁着消息还没传开,赶紧甩锅。


    蔺治平一下子就明白了话中的意思。他略一思索。


    可行,但有个问题,李儒作为一博士,并没有权利调动禁军。


    但他能带着公子抄袁家的家,没有董卓的首肯是不可能的。


    所以蔺治平高喊:“奉太师命,禁军听令,袁家男女老少,通通押入大牢!”


    “太师”二字,声若奔雷;“禁军”一词,响彻云霄。


    登时禁军们的眼睛就亮了,如狼似虎的冲进府邸。


    抄家这活计,意味着数不清的油水。


    黄金,美玉,就算是袁府犄角旮旯的铜灯,也是平常人家高不可攀的珍贵物件。


    孙墨领着五六个人,冲进了袁隗书斋。


    空无一人。


    身后士卒眼巴巴盯着房间陈设,却不敢乱动。


    孙墨扫视一圈,上前抓过一白玉笔架。


    通体和润,宛若羊脂,雕有……双龙?


    想到这儿,孙墨摇了摇头。龙是皇族专供,袁府不可能有。这大概是什么类似的吧。


    不过不影响。


    孙墨把这个屋子里看着最精致值钱的东西收入囊中,然后大手一挥:“搜!”


    士卒们笑容都要咧到耳朵下面了。


    “诺!”


    他们嗷嗷叫着“搜索”着空无一人的书斋。


    说是书斋,其实袁隗也常在这里过夜。因此,斑竹屏风之后,是一张大床榻。


    厚厚的褥子盖在上面,一看就很软和。


    孙墨一屁股坐上去,竟是比董璜府上的还要舒服数倍!


    这里的一件东西,都能买几百个阿华。


    孙墨忍不住感慨。


    无怪乎董卓这么喜欢抄家了,放着自己,也喜欢啊!


    这一刻,孙墨和董卓,同频了。


    “你们说,这抄一次家,够我们吃多久的?”孙墨突然出声。


    一个“搜上瘾”的士兵正想方设法扳掉铜镜上的一个金装饰,闻言激动道:“就这一个东西,够我们吃十年!”


    “那你可得用点劲了。”孙墨鼓励道。


    “要你多说——啊,军侯!”士兵这才发现搭话的人居然是孙墨,顿时浑身颤抖起来,“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孙墨抿抿嘴,压低了声音:“找十个信得过的,晚上去高阳酒肆三号雅间。”


    “这偌大的袁府,一次怎么抄的完。我们接着抄。”


    石哲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没过多久,袁府就被洗劫了一番,男女老少五十余口双手被绑,然后又用一根绳子串着,跟糖葫芦似的被押着前往大牢。


    ——领头的是蔺治平。孙墨目送队伍走远,就挺着个肚子回到了大堂,喜滋滋回报道:“博士,人已抓了,一个不落。”


    “叮咚、叮当。”


    伴随着孙墨的步履,金银的交击声时不时传来。


    李儒一眼扫过孙墨怀中,装得是满满当当。


    他到底是哪家子弟?为何一副钟鸣鼎食之家才能养出的样貌气质,干的事却如此粗俗?


    一直和李儒争辩的袁隗目眦欲裂:“血口喷人、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太傅一会就知道了。”李儒一直无甚表情的脸,突然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笑意极浅,转瞬即逝。袁隗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随即而来的,就是疯狂的恐惧。


    已知,董卓杀的人,有一半能算在李儒头上。


    李儒刚刚抓了自己全家。


    李儒要自己承认造反。


    李儒说,一会儿就知道了。


    李儒他想——


    “带人上来。看看面对至亲,太傅还承不承认。”李儒的语气波澜无惊。


    袁隗气急,“你除袁家,是要与天下士林对立吗?!”


    “我只是清君侧而已。”


    “你!”袁隗气急攻心,嘴角竟然溢出了丝丝鲜血。


    “我不知,在太傅眼中,是清誉重要,还是亲人重要。”李儒端起耳杯,大口饮完香浆。


    “啪!”


    空耳杯被掷在了地上,碎片飞溅。


    “来人,带太傅家眷上来!”


    古井无波的话语落下,原先气急的袁隗反而平静了下来。


    尘埃已定,惟剩绝望。


    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凌乱的衣领,缓缓起身,目光如炬:“今日,你以莫须有罪名屠我袁氏;他日,我袁氏门生,亦必将尔等诛灭,以祭亡魂。”


    “我袁隗,身为太傅,至死不辱。”


    言罢,这沧桑老人竟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猛然低头,朝着身侧的立柱狠狠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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