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有钱,但还价是必然的。


    先打个一折试试水。


    想到这儿,孙墨看着老板的眼神登时变了。


    老板胡子拉碴,但笑起来憨憨的样子,应该不会这样开价……


    “5000,不能再低了。”老板一咬牙一跺脚,拳头狠狠一握,似是下了大决心,“就这个价,公子要就要,不要就不要。”


    ……吧。


    孙墨嘴角不自觉抽动了下,双臂抱胸。


    一直跪在地上的杨二抬头望望孙墨,又望望老板,最后望望了眼中充满期望的妻子,没说话,只是不断磕头。


    结结实实的磕。


    “砰,砰”


    脑袋磕在早就被压平的黄土地上,流出了血。


    女奴双目含泪,又开始卖力推销自己,“我真的什么都能干……”


    孙墨哪见过杨二这种阵仗,下意识就要弯腰扶杨二起来,但又生生止住。


    现在装作漠不关心、毫不在意、买不买都行,才能抓住老板心理,让他再次让价。


    以普遍理性来说,就该让杨二一直磕着。


    “砰,砰”


    以头撞地的声音直响,没有任何修饰地撞进孙墨的心里,也撞进街上人群的耳朵。


    窃窃私语传来。


    尽管压低了声音,还是传进了孙墨的耳朵。


    “又是一个奴隶,苦命呦。”


    “这女奴见过好几次了,再没人买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年龄大,又不是男子、没力气,这长相,也不能来暖……”床。


    “好了!”孙墨听不下去了,开口打断。


    她先对杨二吩咐,“杨二,起来。”末了又加一句找补,“别给我丢人现眼。”


    绝不是我心软了。


    然后又转向老板:“2000钱,人我带走。”


    老板被震住了。他嘴巴张得老大,能塞下一个蛋:“2000钱?”


    见过还价的,但没见过这么还的。


    有戏。


    孙墨出价后就直直看向老板,将老板的表情变化通通纳入眼帘,任何细节都没放过。此时,以她多年被宰的经验告诉她,有戏!


    但是为何能远低于市价?


    这个念头从孙墨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是她暂时没空在意。


    先救人再说。


    “卖不卖?”


    老板嗫嚅着:“这也太低了,3000如何?”


    孙墨默不吭声。


    “2500?”


    孙墨目露深沉。


    “2000真不行,2500吧,2500!”老板进行最后的挣扎。


    孙墨深吸一口气,亮出最后的大招——转身就走。


    老板登时急了:“公子、公子,哎,公子!”


    老板不喊公子停住别走,又见孙墨已经走出四五步、这场交易就要泡汤,情急之下终于喊出了那句:“两千就两千!”


    一语定音。


    孙墨拼命压住上挑的嘴角,故作无事地缓缓转身,面上装作嫌弃,语气也不情不愿:“买她有什么用?本不想买,你却同意了。”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老板能说什么?他只能尽力调动起面上的肌肉,堆满真诚的赔笑:“这卖身契就归了公子。”


    孙墨收下竹简,让杨二取钱付了。


    老板接过钱,随手拿过旁边的一个小袋子塞进女奴怀里,然后解开女奴的牵引绳,一把将女奴推出去:“得嘞。”


    刚站起来多久的杨二,红着眼睛就又要跪下。


    孙墨摆摆手阻止:“不逛了,回旅舍。”


    老板望着孙墨远去的背景,不禁咧嘴笑道:“终于卖出去了。”


    一旁卖豆老板见状,有些不解:“马娘,2000钱卖一个奴隶,你亏了吧?还有你塞给她的是啥?”


    马娘直接忽略了第一个问题,乐呵呵回答:“几块饼而已。”


    卖豆老板更不解了:“饼?”


    “走喽,这几天不卖马喽。”马娘摇摇头收拾收拾,摇头晃脑牵着马走了。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这奴隶心思挺多,若不是我时时看着捆着,早让她跑了。现在有了这几块饼,就算身无分文的逃跑,也能支撑个几天。


    希望她能跑掉吧。


    就算跑掉了,有这几天的空隙,也怪不到我头上。


    马娘颠了颠银子,不禁心满意足:“就当老娘亏本,做个善事。”


    买了女奴之后,孙墨就让杨二先行回去,带人洗澡换衣吃饭。


    他老婆现在的衣服到处漏风,又破又脏,实在不适合逛街。


    两人搀扶着,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他们牵着手,恍恍惚惚如踩云梯一样回了府,等到热水送来,才如梦初醒。


    阿华大哭起来,又担心声音太大吵着别人,只放声哭了一声,之后就不敢再哭出声。


    但是多年来心中的悲苦,此时都统统释放了出来,这哪是人力能控制住的。


    阿华泪流满面。


    杨二搂着阿华,也是泪如泉涌。


    一时屋内只剩下时不时的几声压抑的抽泣。


    “郎君好厉害!”阿狗星星眼,纯真的眼中满是崇拜,不夹杂丝毫阴霾。


    “我也觉得。”孙墨美滋滋。


    最后,孙墨跟着阿狗,来到了他的家,走进了南市最深处的平康里。


    名字很好,但名字掩饰不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一种难以言喻的腥臭气味。


    这是“贫民窟”。


    “郎君,我家就在这里。”阿狗钻进一个破败的院落,“爹,爹我带甘草回来了,你快吃、快吃。”


    孙墨跟着进去,只见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正躺在草席上,发出痛苦的咳嗽。


    旁边的女人怀抱着一个熟睡的幼童,正熟练的拍打着。


    也是骨瘦如柴。


    他们缺的不是药材,是粮食。


    孙墨又想到了石头。


    给阿狗一家粮食不成问题,但是,她只能给一次两次。


    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烦躁。


    ——算了,一时是一时。


    孙墨又摸出了些铜板。


    隔天一早,孙墨就听到了敲门声。


    “咚咚。”


    “公子。”是杨二的声音。


    这时候他不该和妻子好好相处吗?找我干啥?孙墨不解,爬起坐在床边,理理衣服,道了一声“进”。


    杨二和阿华一齐进来。


    阿华洗了澡,还换了一身灰色麻衣,头发也挽了起来。


    是个高髻。


    孙墨不太懂,但觉得这发型还不错,比之前乱糟糟的散发好太多。


    精气神不一样了,少了绝望,有了希望。


    两人进来后,关上房门,然后就扑通一声跪下,叩头。


    杨二:“小人自作主张求公子救妻,恳请公子责罚。”


    孙墨一时脑回路没转过来:“我为何要责罚你?”


    “小人给公子添麻烦了。”


    “……”


    孙墨理解了,即使自己已经烧了杨二的卖身切,但是杨二还是以“奴仆”自居。


    而奴仆不具备求主人帮忙的权力。即使对象是他老婆,他也应该忍在心里而不是当众哀求。


    即使他明知道哀求尚有一线生机保住老婆,不哀求老婆就只剩个死字。


    至于当众是道德绑架?不存在的,以主流理性来说,不救是正常,救了才是大发善心、值得大肆宣扬。


    “救至亲,人之常情。”孙墨摆摆手,表示不在意。甚至若是杨二不这样,自己反而会觉得恐怖。


    为了讨好主人,连老婆都不管了,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怎么能安心留在身边?


    就像易牙因为齐桓公的一句“天下美食都尝过了,惟独没吃过人肉”,就把自己四岁的儿子煮了孝敬。齐桓公大为感动,但管仲是怎么说的?


    “非人情,不可近而已”——反人性,不能亲近。


    最后齐桓公死在了易牙几人手里。


    所以之前杨二求情,挺好;现在来认错,就更好了。


    不仅有情有义,还忠于自己。


    孙墨相当满意,觉得自己捡到了宝,越看杨二越喜欢。


    杨二听了,又是重重一叩:“小人誓死报答公子!”


    “奴婢也是!”


    孙墨的目光转向阿华。


    2000钱。


    很便宜了,连件丝帛衣服都买不到。


    她念头一闪,似是抓住了什么关键点,让两人起来说话:“阿华,你知道为何自己只卖2000钱?”


    2000钱,太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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