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墨一筹莫展。


    吕布、吕布。


    她烦躁地收拾好马刷水桶,那股在阳城见证屠杀、又在酒肆看着貂蝉离去时积压的郁气,再次沉甸甸地压上心头。


    “呼”,孙墨长吐一口气,似乎这样能冲散一些郁气。


    “杨二,陪我出去走走。”


    散心。


    孙墨换上一身最低调的浅色细麻衣衫,只带了杨二,两人步行汇入洛阳的人流。


    之前孙墨骑着赤兔耀武扬威,现在用双脚丈量洛阳。不同的视野,不同的心态,带来不同的感受。


    南市,喧嚣扑面而来。


    洛阳的繁华,远非阳城可比。即便是董卓高压之下,街道两侧依旧商铺林立。


    孙墨和杨二刚走出府邸,一股浓烈的、混杂着焦香和麦香的气味便钻入鼻腔。


    那是一家胡饼店。


    一个高鼻深目的粟特人正拍打着面团,将其贴在馕坑一样的土炉内壁上。饼一出炉,便香气四溢。


    “这位公子,来一张胡饼?”胡商用生硬的汉话招呼。


    胡饼店旁边,是一个更简陋的摊子。一个老妇人守着一口大釜,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粟粥。


    “阿婆,一碗粥。”一个刚收工的汉子递过去一枚小钱。


    董卓入京后,强行废了通行四百年的五铢钱,改铸小钱。那种劣质货币导致物价飞涨,人心惶惶。汉子拿到的粟粥,比黄巾乱起之前,稀薄了近乎一半。


    “他奶奶的,”汉子低声咒骂了一句,也不嫌烫,蹲在地上自顾自地喝了起来,“这日子,还不如黄巾贼在的时候。”


    “呼噜呼噜”——这是汉子大口喝粥的声音。


    “叮!叮!当!”——这是铁匠铺的声响。一个赤膊的汉子正抡着大锤,火星四溅。在董卓治下,生意最好的不是农具,而是兵器。一排排新打好的环首刀在火光下闪着寒光。


    “沙沙……沙沙……”——这是帛行的伙计在搬运丝绸。在乱世,丝绸更是是硬通货,其价值远比董卓的小钱稳定。


    甄家,孙墨知道,是三国时期的大商贾。


    原来他们做的是丝绸生意么。


    孙墨暗自思索,继续往前走。杨二跟在身后,一步不落。


    “滚开!小畜生!”


    一声呵斥打断了她的思绪。


    孙墨抬头望去,是一家药铺。


    药铺的伙计正一脚踹向一个蜷缩在门口的孩子。那孩子约莫八九岁瘦得皮包骨头,怀里死死抱着一个东西,任凭伙计踢打,牙关紧咬,就是不肯松手。


    “兄台,买药吗?”伙计看到孙墨停留,又看到她的衣着,立刻换上了笑脸。


    孙墨确实选了最低调的衣服,但董璜府上没差的料子。伙计一眼就看出了,孙墨非富即贵。


    “他怀里是什么?”孙墨问。


    “一个小畜生罢了。”伙计不耐烦地又踢了一脚,“他偷了我店里的甘草渣!”


    “甘草渣?”这有啥用?孙墨不解。


    “我没有!这是我捡的!”小孩终于抬起头,眼里充满倔强。


    就和阳城的石头一模一样。


    孙墨的心一软。她蹲下身,看着小孩。


    “你捡这个做什么?”


    “爹病了,他想吃点甜的。”小孩的声音细若蚊蝇。


    孙墨看着他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脸,又看了看药铺里满满当当的药材。


    甘草的渣滓,药铺的垃圾,却是另一个家庭遥不可及的“甜”。


    孙墨站起身,摸出几枚钱丢给伙计:“三两甘草。”


    “喏。”生意来了,伙计喜笑颜开唱了声“诺”。


    小孩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


    “这甘草不白给。你叫什么?带我在这洛阳城里转转,找些有趣的地方。”


    “我叫阿狗。”


    阿狗没看出孙墨的“贵人”身份,他紧紧抱着甘草,兴奋地带着孙墨和杨二,在洛阳城中穿梭。


    “咚,咚,锵——各位客官,看戏咯——”


    一阵铜锣声响起,孙墨驻足望去,只见人群汇集在一起。


    “郎君快看!是走索!”阿狗兴奋地喊道。


    只见一根长索高高悬起,一个穿着彩衣、约莫十四五岁的女孩手持长杆,赤着脚,一步一步地在绳索上挪动。她每走一步,下面围观的百姓就发出一阵惊呼。


    忽然,女子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下!


    人群中一片尖叫。


    孙墨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糟了。


    就在她以为事故即将发生的时候,只见那女子却在空中猛地一拧腰,竟抓住了绳索,稳住了身形。她冲着下面惊魂未定的人群,露出了一个俏皮的笑脸,顿时尖叫转为了满堂喝彩。


    孙墨也松了口气,她看到阿狗正拼命地鼓掌,脸涨得通红。


    “她真厉害。”孙墨由衷道。


    “是啊!”小甲满脸崇拜,“我爹说,他们这些人,都是在刀尖上讨生活。”


    在刀尖上讨生活。


    孙墨默然。


    看完戏,几人继续往前,又听得一声吆喝。


    “西凉好马,十五万一匹。”


    孙墨被吸引过去,不自觉得和自家的赤兔进行对比。


    这马,好像也不咋地,值这么多钱吗?孙墨左看右看。


    但看着看着,就听得身边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


    孙墨扭头,看着杨二双目充血,死死盯着马旁被牵着的一人,一副就要冲上去的样子。


    是个女奴隶。


    并且这个女奴隶也眼眶红红的,想上前又不敢的样子。


    两人认识?


    “杨二?”孙墨出声询问。


    杨二猛然回神,膝盖一弯竟然直接跪拜了下来:“还望公子救小人妻子,小人定做牛做马报答!”


    卖马兼卖人的老板打量了一下孙墨,又瞥了一眼跪地的杨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这奴仆,当真不要命了,竟然想着左右主人家的主意。


    别说要花钱了,就是一家老小快被饿死,也别想着这些达官贵人能发善心送点粮食。


    你这一求,不挨顿打就是好的。


    居然还想着救妻子。


    做梦呢。


    老板不屑,就等着孙墨拒绝。


    杨二也是跪下就后悔了。


    公子才赎了自己,自己一没功劳二没苦劳的,凭什么求公子救?


    指望公子大发善心吗?


    ……好像也行?毕竟公子是不一样的,他会和自己一起吃饭。


    想到这儿,杨二心里升起了丝丝期翼,偷偷抬头看向孙墨。只见孙墨面色凝重,不说话。


    顿时,杨二绝望了。可又不愿放弃。自己的老婆已经不小了,几乎不会有人买。而没人买的奴隶,没过久就会“正常死亡”。


    被饿死或者被意外。


    所以他只能狠狠将头叩在地面,不动。


    半响后,孙墨开口,满不在乎道:“这人年龄不小,又挺瘦弱,买来也干不了啥活。”


    杨二更绝望了,泪水不自觉涌出。女奴急急开口,想证明自己很有用:“我会洗衣,做饭,劈柴,挑水。只要公子吩咐的,什么我都能做。”


    孙墨无动于衷。


    “我吃的少,我还会纺布织衣,翻土种地……”


    老板等女奴隶说了半响、能说的都说了,一拉她脖子上的绳,将她扯得一个踉跄。


    女奴隶绝望的闭了嘴。


    再多说一个字,怕是就要挨鞭子了。


    老板堆起笑容,上前几步,一巴掌拍向马屁股,“啪”的一声脆响,马长嘶一声,鬃毛抖开。


    “吁”的一声,颇为响亮;鬃毛更是油光水滑。


    任谁都看得出来,养得好喂得好,是匹好马。


    和旁边瘦骨嶙峋的女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公子看这匹马如何?至于这贱奴,就当个添头,一并送与公子。”


    言罢看都没看一眼女奴。


    添头。


    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匹马的赠品。


    马是货物,人是添头。人比马贱,贱得还不止一点,贱到尘埃里去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孙墨的心里。她本想用贬低女奴的方式来压价,却没想到在商人眼里,这个人连被当做商品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


    这是好事,有利于还价。她本该开心,心里却满不是滋味。她不自觉流露出了这份不高兴,语气淡淡道:“添头?这添头值多少?”


    老板眼珠一转,搓了两下手,又拉了拉绳子。


    女奴被迫踉跄着上前来。


    老板粗暴地拽过女人,像摆弄牲口一样扳开她的嘴检查牙口,又举起她的手臂展示筋骨。


    就像摆弄一个物件一样。


    老板一边展示女奴,一边询问:“要脱衣服看看吗?我验过了,没疤没印记,就是有点糙。”


    “……”


    一个女子,在大街上脱衣服验身?孙墨震惊了,再次刷新了认知。


    奴隶就不是个人,而是个物件。


    老板见孙墨眉头紧皱,以为是不满意,赶紧开口道:“平常奴婢一万钱,这女奴便宜卖给公子,只要7000钱。”


    7000钱,都够买一处普通房宅了。


    有点贵,但奈何我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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