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终局
不知走过第几个寒冬春月, 转眼又刮起了料峭春风。
尽管初春的风儿仍带着一丝寒气，却也将枝头上的白雪融作点点水珠，落入枯草间, 泡发出嫩芽。
蓦地, 一滴冰冷水珠沿着漏风的破屋顶飞进山间破庙, 点在灰败已久的神像眼下，缓缓在厚灰层上划出一道湿痕, 犹如神明落泪。
紧接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水滴落在屋檐上, 下起了第一场春雨。
轰隆隆——
春雷也响了起来, 一道震天白光骤然劈进了破庙, 轰塌小半边庙顶, 令本就破旧的神庙更加破败不堪。
一名倒霉的剑修路过此方山野，本想进去躲个雨, 谁知险些没遭雷劈, 浑身上下打了个哆嗦。
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正打算离开去别处歇脚，庙里忽然幽幽传出一道声音——
“小阿越……”
剑修头也不回的, 走得更快了。
边走边喊：“呔，我才不怕你这孤魂野鬼！你若敢来害我, 定叫你知晓我手中九思剑的厉害！”双手紧紧握着剑，却抖得连剑都拔不出来。
某孤魂野鬼：“……那你抖什么。”心中不由腹诽道, 越九思胆子也太小了，身为一名剑修，居然还怕鬼。
越九思恼羞成怒：“我怕冷不行吗！”
野鬼一阵沉默, 又唤道：“越九思，你看看我是谁。”
越九思充耳不闻，闷头直往山下冲, 没过一会，一只手忽然搭上他左肩。
野鬼不知何时追上他，声音几乎贴近耳边，道：“跑这么快做什么，差点追不上你。”
听起来鬼气森森，还带尾颤儿。
越九思心脏一下就跳到了嗓子眼，“嗷”的一声猛然叫出来，双手抱住头，害怕到全然忘了自己是一名斩妖除魔的修士，声音抖得不成样：“别吃我别吃我，我的肉又臭又老不好吃的……”
野鬼：“……”
半晌没听见动静，越九思眼睛睁开一条缝去看，却见那野鬼长得并不奇形怪状，反而颇为貌美，小脸小嘴大眼睛，顷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两颗眼球仿佛春水里浸泡过一般，水润盈光，就是额间那梵莲红印与一头雪发，像极了某位死去百年的神君。
一时间，九尺高的大个儿被吓得身子僵直一挺，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嘴里大叫：“鬼啊！！！”
声音中途劈了叉，刺得苏还不由脖颈后抻，无奈解释道：“你看清楚，我不是鬼。天道判我功德圆满，所以没死透。如今我已飞升……贬降为仙了。”
越九思压根不信：“你你你胡说！哪有仙、仙君穿寿衣的！”
苏还低头一看，身上衣衫为白衣配左衽，还粘着几粒土，好似那新出炉的尸傀阴鬼般。
连忙拂去泥土，讪笑道：“这不刚从墓里出来，还没来得及换……”
说到一半，发觉似乎更像了。
越九思没了动静，忽的两眼一翻，昏死过去。颈间衣口中掉出一块驱邪纳福的玉牌，正尽职尽责的散发出幽幽荧光替主人驱邪。
苏还：“……”
算了，晕了也好。
方便他施展遗忘术。
……
越九思再度清醒时，发觉自己独自一人躺在破庙里，脑袋昏昏沉沉的，忍不住嘟囔出声：“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情……”
外面的雨早已停了。雨霁云消，又是一日好风光。
“不管了，还得将仙门大会的会帖送到玄机宗……”
越九思跳起来，御剑离去。
全然不知这方破庙后面，多出了一尊坟墓，墓碑上刻着“吾子不还之墓”的字样，而碑后棺椁大开，不见尸首。
*
近日适逢各仙门百家赶赴剑清宗参加仙门大会，街上多了许多售卖丹药、法器和灵符的商贩，相比寻常时候要更热闹些。
苏还用棺里陪葬的珠宝买了一身干净衣裳，又戴上幕离，走出店铺后，却又不知自己该去哪里。
忽的，他听到街上有修士正在议论八卦：
“你们听说没？前些日子，无妄海那位又发疯了，杀尽了魔族不够，现在还放话说要杀光所有仙道世家！”
“自他继任无妄海以来，便搅得七洲四海天翻地覆，没有安宁……”
“他真是个疯子，若是所有大能都如他这般，但凡情爱上失意，便要千般百倍的报复整个修仙界，那还要不要人活了……”
“说来，那苍玄神尊也太倒霉了，好不容易转世逍遥快活了，又被逼得出来收拾魔族那堆烂摊子，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苏还身形一顿，扶了扶帽檐，无声没入人群。
唯一的神权在他身上，他若不站出来，就没人能够篡改灭世的天命终局了。能够以他的性命换来一个生机勃发的未来，也算值得。
只是没想到，他下的谕令竟也能对自己生效，令他死而复生。
想到这里，苏还不禁有些头疼。
要是让那小子知道自己抛下他去赴死，如今却又没死成……
苏还默默扯紧幕帘，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路过专售灵食的食肆时，苏还的眼神不由自主定在了店内散发出香气的灵果。
鲜嫩饱满，水灵剔透。
苏还停住了脚步。
离开店铺时，苏还怀里多出两个油纸袋，袋中的红果子堆出两道小尖儿，他拿起最红的一个咬了一口，好吃得忍不住眯起双眼，浑身气息变得惬意又舒适。
只是才吃一口，苏还似乎感应到什么，倏地回头。
拥挤人流中，他的视线对上了一双黑眸。
乍然撞见，原本黯淡无光的黑眸中骤然迸发出光亮，一时间无数情绪奔涌而出，震惊，狂喜，悲伤，痛苦……浓稠得仿若一锅乱粥。
黑衣少年倏地红了眼，浑身发抖，压抑到极致痛苦地道出一句：“……你又一次抛弃了我。”
苏还呆滞，手中果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是萧见明。
再次重逢，苏还脑海中第一个反应就是逃跑，然而还没动作，萧见明不知何时已来到他面前，攥住了他的手腕，低声唤他：“阿青哥哥。”
语气轻若羽毛，似情话呢喃，却又透出几分古怪。
苏还倏然一抖，直觉不妙：“你、你听我解释……”
“嘘。”萧见明却将食指竖在唇前，周遭的人们倏地停了下来，如同被定住一般。
他轻声道：“我不会再相信你的话了。”
上一世用遗言捆住他不死，这一世又一次狠心抛下他……
萧见明再也不想听哥哥的话了，他缓缓道：“我要将你关起来，让你只能待在我身边，逃不走，挣不脱，直到……阿青哥哥再也不会抛下我。”
苏还震惊得睁大眼眸：“这怎么可以……”
萧见明轻笑着从他怀中接过满是灵果的油纸袋，柔柔低眸笑道：“为什么不可以？”
他从心口处拿出一块有些陈旧的莲花水玉，系到少年腰间，温声说道：“我倒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是阿青哥哥的东西，如今就暂且物归原主。”
“若是一个时辰之内，阿青哥哥能够带着它逃离我的手心，我便不将阿青哥哥关起来了。”
“阿青哥哥，开始跑吧。”
“……被抓到就做死你。”
苏还愕然怔住，却没动。
萧见明黑眸中透出些许疑惑，却见苏还抿唇，向他走近一步，缓缓开口道：“我从未想过逃跑。”
萧见明愕然，攥住他的一丝衣角，声音暗哑，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苏还深吸一口气，叹道：“我虽然不喜欢你这副疯样，可是姬不还爱着萧见明，苍玄也爱着无妄。”
这下轮到萧见明怔愣了，眸中只剩下不可置信的神情，恍惚若梦。
……什么？
苏还见他没反应，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般，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萧见明看着他，几近呢喃道：“你再说一遍。”
苏还疑惑，但还是重复一遍：“我说，姬不还爱你，无妄也爱你。”
萧见明忽然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了，眸中涌出不可置信。
只见苏还脚下碾着一块小石子，慢吞吞小声又极快地道：“可是我还不喜欢你……所以你需要不那么疯批的，更努力一点，让‘苏还’爱上你哦……”
萧见明抖着手，猛然抱住了眼前心心念念的少年。
他真不知道该拿阿青哥哥怎么办。
他的阿青哥哥，真是心软极了。
*
后来，仙洲内出现了一对四处游山历水，看起来有些奇怪的组合——
一位白发红莲印的少年走在前面，手里总会抱着一袋灵果，身后是一位玄衣黑眸的冷淡少年，寸步不离。
人们常说，这是神尊带着他的神使回来了，要隐匿身份去到世间各地伸张正义，行善除恶。
可惜这条正义之路上充斥着各种吵吵闹闹，皆是来源于同一个人。
“昨天那家买的荷叶鸡真好吃！比玄机宗门下酒楼里的好吃多了……”
“什么什么？你又给我摘了炽翎果？唔……好甜！今天有多喜欢你？嗯……比昨天多一点点，就一点点而已哦。”
“你问我可不可以多喜欢你一点？当然不可以！这样的话，明天我就得多付出两倍喜欢了！”
“……不过明天可以比今天多喜欢一点点。”
再后来，有人再见到他们时，他们依旧四处游历，行侠仗义。
只是二人不再一前一后，而是并肩而行，十指相扣。
这对历经百世却又在相爱相杀中走过的少年们，终于修出了正果。
【完】——
作者有话说：拖延症重症患者更新了……终于写完了[点赞]
接下来是狗作者完结的絮絮念——
首先，感谢各位追到最后的小天使们对狗作者的包容和爱[撒花]再次跪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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