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恐吓了其他峰的师弟师妹？”
清泠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房间内响起。
似曾相识的一幕。
裴褚衣和褚玉相对而立。
白衣的仙人微垂着眼，如水包容地注视着他。
可自知做错了事情的褚玉根本不敢看向面前人，又是闭口不言的样子。
见他不言，须臾，裴褚衣叹了口气：
“为什么？”
如扇的眼睫轻颤颤，仍是没有回音。
空气沉默了。
褚玉的心情也更加低沉了。
我恐怕让师兄失望了吧……
即使没有看见对方的脸，褚玉也可以想象到对方的神情。
是包容的，是温柔的……但也是失望的，不认同的……更是让他心痛的。
也许把事情的一切说出来是最好的吧？
可他不想。
说出来让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玷污师兄吗？还是说把他一腔的丑恶剥开裸露在外让师兄厌恶他？
亦或者……只求个答案，去问那句“谣言”的真实性？
可临到喉头，褚玉犹豫了。
他害怕，害怕师兄真的要收一个徒弟。
褚玉知道，不可以奢求太多。
可他还是忍不住生出念想。
如果师兄眼里只有他一个就好了……
但师兄不会喜欢自己这样的。
师兄博爱众生，又怎会理解他这般自私的想法？
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再待一会儿都是煎熬。
等待了一段时间都没有再下一句问话，于是只能仓惶惶地低语：
“对不起，师兄，我先告退了。”
——和几日前一模一样，褚玉逃走了。
从进房间起几乎一直没有抬起头褚玉没有看到，裴褚衣的脸上此时并没有失望，反而是懊恼和心痛。
……
“咚咚咚”
三声门响。
紧接着是一道爽朗的声音。
“褚玉师弟！褚玉师弟！”明明没说几个字，却硬生生让人觉得欢脱而吵闹。
褚玉这个往常几乎没人拜访的小居竟然迎来了访客。
瞬间钻入脑海的吵闹“心声”特点鲜明，褚玉不到一秒便识别出来了来者。
只是他此时并没有心情开门，更没有心情回答对方的问题。
褚玉无视了这道声音，于是门外门内共同安静了那么一分钟。
不久，安静打破，外面的男声奇怪道：
“咦？没人吗？”他似乎有点纳闷。
褚玉本以为他会就此离开，不再来打扰他。
可他错估了对方的性格。
下一秒，猝不及防地，只听“嘭——”的巨声。
门打开了。
褚玉此时正沉于房间的角落，周身的气息混沌，像只阴沟里的老鼠，即使这一开门，也没有光亮倾洒在他的身上。
前方骤然亮起的光让他觉得刺目，褚玉微微眯了眯略显上翘的眼睛。
抬眼望去，恰好与来人面面相觑。
带着头自然卷的青年背对着阳光傻乎乎地站在门口。
如褚玉所料，正是那位经常喜欢来找师兄的、五长老的弟子，蒋元圣。
这位“蒋师兄”向来是个粗神经的，见褚玉如此，直觉奇怪之余笑嘻嘻地打着招呼：
“原来褚玉师弟在啊，师弟怎么坐在这？”
褚玉觉得眼前人蠢得辣眼睛，并不想理会对方，他撇开眼。
可对方却不给他清净的机会，一个蹲落，蒋元圣的脑袋又出现在了褚玉的视野了。
“褚玉师弟？”似是小狗试探着吐舌头。
那一头蓬乱的杂毛搔过褚玉苍白的肌肤，挠得他痒痒的。
空洞洞的眼睛恹恹地看向蒋元圣。
褚玉歪头，蒋元圣歪头。
褚玉侧身，蒋元圣挪移。
——终究是忍无可忍。
为躲避燥热的太阳，将自己从阴湿的“泥潭”中拔起，褚玉站起身，暗红近黑的衣袍顺时垂落。
几步远离，他又隐于黑暗。
声音冷冷：“蒋师兄有事吗？”
蒋元圣拍了拍屁股，忙肯定道：“有！”
趁着褚玉师弟还愿意听他说话，他连忙一口气道出：
“大师兄叫我来邀请你参加明日的入门仪式！”
“入门仪式”……
仅听到这四个字，褚玉心里一紧，联想起不久前听到的谣言。
【“说起来……也到那个时候了，裴师兄是不是该收徒了？”】
心底冷得惊人……一直潜伏在暗处的不安感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一拥而上，顿时将他席卷。
一时间有无数问题冒出。
师兄为什么要我参加？
明明入门考核都没有告诉我……这个仪式有那么重要吗？
难道真如他们所说，师兄要“收徒”吗？
这个弟子就这么重要？重要到师兄不惜请人，也要将和他闹矛盾的自己带到入门仪式上？
……
“呵。”
褚玉低声发出一句冷嘲。
他觉得可笑至极。
可下一秒却直接应了下来：“我会去的。”
褚玉低垂着眼，平静补充：“帮我告诉师兄，我会去的。”
他总是不会拒绝师兄的。
即使脑子里已经忍不住开始想象“那位弟子”进入青竹峰之后的事情……
更是害怕于——等“那位弟子”入门了，我还能得到师兄这般的关注吗？
但他还是拒绝不了师兄。
那是他的月亮。
……
褚玉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他想问蒋元圣，为什么是你来，而不是师兄。
可又觉得自己问得实在多余……恐怕是师兄不愿意见到自己。
终究是狼狈改口：“师兄还说了些什么吗？”
蒋元圣不由得回忆起来。
【“元圣……请帮我告诉阿玉吧，希望他明天能来参加这次的入门仪式。”】
【“入门仪式？可是褚玉师弟不是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吗？而且大师兄你去说的话不是更方便吗？”】
【“嗯，但只有这时候……最好了吧。而且你去说的话，阿玉应该会更高兴些吧。”】
蒋元圣皱起眉思索了一下，迟疑概括道：“他说，只有这时候最好了？”
这时候最好了？
最好什么？
收徒吗？
呵。
褚玉自嘲一声后恢复了正常，他端着礼节朝着蒋元圣恭敬拱手。
“多谢蒋师兄，蒋师兄慢走。”
紧接着伸手，逼上前去，对面人在褚玉的攻势下一连几步接着退后。
“哒啦”一声，踩在了门槛，蒋元圣一个踉跄，又迅速稳住了身体。
他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被褚玉送出了小屋。
然后行云流水地一个关门。
直到那声“嘭”响起，蒋元圣才意识到什么不对。
蒋元圣：……
一阵冷风吹过。
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
空旷的门前，冰冷的他。
望着面前紧闭的大门，蒋元圣心里拔凉拔凉的。
我才传达个消息，甚至没说几句话呢！怎么就被赶出去了！？？
蒋师兄委屈！蒋师兄抗议……蒋师兄咽下了一口气。
最后的最后，只是在心里发出了一声呜咽：
呜——褚玉师弟还是那么急性子啊。
＊
褚玉按照承诺到达了入门仪式的现场。
作为青竹峰的一份子，他只能站在代表青竹峰的裴褚衣身后。
不可避免地，和他相近。
明明是剑修，可师兄的身上总有种书卷的醇厚，与竹木的清香混杂起来却并不突兀，反倒成了独特的韵味。
就像是个标志，往日每每闻到这个味道，褚玉内心总是会宁静下来。
可今日却不是如此。
过分安静的空间根本无法掩藏住脑中烦躁的思想。
几十年来，褚玉没和师兄闹过几次矛盾，但每次闹矛盾都会觉得万分煎熬。
从前站在师兄身边的奖励已经转化为了惩罚，一寸一寸地磨弄着他的心。
沉默，冷凝，别扭的空气在周边漫延。
——师兄到现在都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果然，是生气了。
心情黯淡下，手指不自觉揪紧。
褚玉克制着不让自己阴暗的情绪在这里爆发。
反倒是隔壁的江自夷，朝着他们投来了个颇为微妙的眼神，见褚玉看来还朝他一挑利眉，毫无顾忌地展示他的那张俊脸。
然后被褚玉理所当然地无视了。
褚玉将目光放到了下方，昂首望着本次入门考核前十名进来的必经之路。
低敛的赤眸里带着浓浓厌倦，和青黑的下眼睑组合起来更是显得蔑视。
他试图从中找到师兄看中的那个人。
怎么说也要第一名才能配得上师兄吧？
正这么想着，那位“第一名”就进来了。
很周正的长相，也无多少突出之处，姿态有点小气，步伐……勉勉强强吧，体内的能量也没有达到自然运转……完全不到功夫。
褚玉挑剔着。
然后下一秒，就见对方垂下身，目光直直地对向他的师兄。
心头一突，褚玉的眉头直接锁紧了。
下意识想要挡在师兄面前，可惜他站的位置是师兄身后，根本无从遮挡。
就听对方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地方飘来：
“弟子仰慕‘倾月剑’裴褚衣裴师兄已久。
“还望裴师兄和各位长老们成全。”
哈。
呵呵。
简直是万般冷厉。
无边的阴恶笼罩，当那预想中的时刻来临之时，褚玉仍是不愿意接受——就他？这样一个人，怎么配得上师兄？
敏锐察觉到阴湿视线的“第一名”身体一抖。
而褚玉此时全神贯注于那个人，手指不自觉在掌心抓挠着，周边一切则好像都被蒙上了一层膜，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窥见旁边长老们颇为轻松愉快的对话：
“啊，一晃这么多年了，裴师侄也到这个年龄了啊。”
“这是个好苗子，师侄不如收下他？”
“哈哈哈哈哈，本来是我先看中这个小孩一步，也罢，也罢，就让给师侄了！”
……
他们似乎都已经认定了裴褚衣会收下这个徒弟。
连褚玉也这么认为。
他看着面前的白影上前了一步，几乎已经要走到终局——就当包裹着褚玉的阴暗达到最巅峰时，对方开口了：
“抱歉这位师弟，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无比坚定地，毫无犹豫地。
出乎众人所料，裴褚衣竟然拒绝了这个请求。
周边接连响起了讶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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