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还在继续,可行宫里的快马却悄然入了盛京城内,停在了赵府门前。
驾马的侍卫一身黑衣,入了府内片刻,便很快又出来,转而在黑夜中消失不见。
但下一秒,赵府门前打起灯来,一行着了盔甲的皇城卫从府内鱼贯而出,他们手中各自执着武器,自觉分站两侧,迎着那位刚刚束好发冠的御史大夫出门。
侍从牵着马来,赵严修翻身上马。
紧了紧手中缰绳,赵严修一甩鞭子,扬声喊道:“走,随本御史去吏部侍郎的府上喝碗茶!”
训练有素的皇城卫立即跟上,不过片刻就将吏部侍郎的府门围个水泄不通。
原本寂静无声的巷子里登时燃起火光,皇城卫打起的灯彻底将府门照亮,赵严修居于其后,任由一群皇城卫强硬地闯入府门,将本就狭窄的侍郎府围得满满当当。
徐嘉从房内出来,还没来及穿戴好衣冠,便被赵严修的人一把扣下。
他虽不明所以,却还是强忍着怒气开口质问道:“赵大人这是何意?三更半夜,如此大张旗鼓地带兵闯我府门,下官可是犯了什么罪?”
赵严修走上前来,将手里提着的灯放在徐嘉的眼前,照了一下对方的眼。
见对方恶狠的眼神瞪着他,咬紧牙关,眉头紧锁,赵严修心满意足的笑了。
“徐侍郎别着急啊,本官此刻便是来问你罪的!”
徐嘉凝着眼,却是不信。
他素日里谨小慎微,事事都做的滴水不漏,且他心中无鬼,更不可能有什么把柄在赵严修的手上。
所以他不信,赵严修今日能有什么资格来问他的罪。
但瞧着徐嘉的脸色,赵严修面上的笑意却愈发嚣张,他微微昂起下巴,扬声道:“本御史今日接到密报,说吏部侍郎徐嘉与江阳府府尹张拓一案有关,且张拓亲口承认,跟他合谋的就是你,吏部侍郎徐嘉!”
“不可能!”
徐嘉脸色忽变,坚决否认了赵严修的话。
他与张拓素无往来,更不可能牵扯进江阳府一案中,这绝对是子虚乌有。
况且那可是买卖官职,私吞公粮的大罪,是要抄家流放的,他断然不会做这种害自己全家性命的事来!
“不可能?可不可能,不是你空口白话就说了算的。”说着赵严修抬手,手指弯了弯,示意身后的皇城卫上前,“来人哪,给本御史搜!好好的搜!”
皇城卫领了命,便立时分散四处,直奔徐嘉的书房和卧房。
眼看着这群鲁莽的侍卫将他的书房里翻得天翻地覆,徐嘉登时气上心头,恶狠狠地指着赵严修斥道:
“赵御史,你敢私自搜查朝廷命官的府门,难道就不怕我去向陛下弹劾你吗!”
赵严修满不在意地哼笑一声:“你倒是先管好自己,看你有没有那个命留到陛下面前说话了。”
徐嘉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不动声色地扯开嘴角,“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两人话音方落,书房里便传来侍卫的声音,大声嚷嚷着“找到了!找到了!”
赵严修眉头挑起,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看向徐嘉,嘴角勾起,仿佛今日这一切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徐嘉这才觉得不对劲,他似乎是中了赵严修的计!
紧接着皇城卫将“找到”的东西交给了赵严修,赵严修当着众人的面,随意的翻看了几张,随后他抬眼看向徐嘉,掷地有声地说道:
“买卖官职,私吞公粮,还有你跟张拓的来往书信,如今证据确凿,徐嘉,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他信步走到徐嘉面前,将所谓的证据拍在徐嘉的脸面上。
“还是说……你现在还觉得,自己能到陛下面前告本御史一状吗?”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这些都不是我的!”徐嘉拿起那堆所谓的证据,一个箭步冲到赵严修面前,“赵严修,是你要害我,是你栽赃陷害于我!”
他从来没见过这些,这一定是赵严修带来,又故意在搜查时拿出来,故意栽赃给他的!
徐嘉刚才暴起,就被身旁的皇城卫一个反手扣下,两侧的胳膊别到身后,死死的按住,一步也靠近不了赵严修。
赵严修的领口被攥皱了一角,他抬手拂了一把,嫌恶地看着徐嘉:“说什么呢徐侍郎,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见了,是皇城卫在你书房里搜出来的,与本御史有何关系?”
“况且……”赵严修俯下身来,从徐嘉手中抽走那一沓“证据”,展开在徐嘉面前,“徐侍郎,你可看清楚了,这可是你的字迹,你徐侍郎文采卓绝,本御史可模仿不出来那么漂亮的字。便是拿到陛下面前,陛下也会识得这是徐侍郎的字。”
“你……”
说罢,赵严修将证据捻在指尖,递给了身后紧随的皇城卫统领。
“既然徐侍郎不想认,那就麻烦钱统领将人押进御史台,让本御史亲自审问。明日一早陛下回来,本御史定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钱彪双手接过赵严修递来的信件,躬下身,应道:“是,卑职这就去办。”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离去,来之前灯火通明,走之后只留下满院的哭声。
……
行宫里的宴席直到夜深才结束。
难得不是正经宫宴,又没有各家老子在,少年们躲在末席肆意妄为。
直到宴席结束,所有人都已离开,一群喝得晕乎乎的世家公子们摇摇晃晃的走回各自院落里,临走前还不忘招呼着,说下回还要再喝得尽兴。
裴砚苏走得早,但他的院子离宴席的大殿最远,所以回到房间时夜色已经很深了。
侍从在门外候着,裴砚苏进门的时候,一道身影从旁边晃了出来。
“毓南?”
听他开口,周毓南恭敬的身影从屏风后站出来,黑色的夜行衣将他整个人都拢成黑色。然后裴砚苏就见他拱手开口,道:
“大人,出事了。”
裴砚苏眉头一凛:“何事?”
瞧着周毓南严肃的神色,一开口便带着一股寒气进来,鼻尖沁出的薄汗暴露了他纵马疾驰而来的紧急。
裴砚苏心下登时有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思绪一晃,便想起了今日宴席上的事。
周毓南说:“御史赵大人今夜带着皇城卫擅闯了吏部侍郎的家,还从书房里搜到了跟江阳府张拓一案有关的罪证,现下吏部侍郎已经被扣押进了御史台,听说赵大人要连夜审问。”
“什么时候的事?”裴砚苏问。
周毓南道:“半个时辰之前,人刚进了御史台,皇城卫就来告知卑职了。”
裴砚苏攥着披风的手一紧。
徐嘉是他的人,且一向谨小慎微,绝不可能参与到张拓一案当中。赵严修深夜前往徐府,先前没有任何风声,连皇城卫都不曾提前知晓,想来定是突然起意。
可什么原因会让他突然闯进吏部侍郎的府上,还假意搜出了那些证据来呢?
裴砚苏眉头紧锁,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今夜陛下处置了赵睿一事。
赵严修便是得到了行宫里的风声,才会临时决定将张拓一案栽赃到吏部侍郎的头上。如此便是陛下罚他儿子一次,他便折了陛下一个忠臣。
总归今夜盛京城里管事的都不在,赵严修一人独大,想怎么抓人就怎么抓人,谁也不敢反驳半句。
便是抓错了,彻夜审问一番,那也是人证物证俱在,错了也是对的。
裴砚苏问:“这事还有别人知晓吗?”
周毓南摇头:“没有,深更半夜,赵大人去得又急,这事现在还没传开。徐侍郎进了御史台后,卑职第一时间就赶来告知大人了。”
裴砚苏不相信,单单赵严修一人就能将这事安排得如此迅速,单是准备证据,调动皇城卫,就不是一瞬间能备齐周全的。
这件事的背后,说不准还有其他权势更大的人在掌控着。
若非如此,赵严修身在盛京城内,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来回收到消息,又筹备了这样大的一件事?
裴砚苏禁不住将视线偏向院落的另一侧,隔着他这处不远就是元徵的院子。
这人此时应该也收到消息了。
想着,裴砚苏拢起身上的外袍:“让人备马车,就说本相今日在猎场感染风寒,咳疾加重,需得尽快回城。”
“是,卑职这就去安排。”
……
裴砚苏前脚从院子里出去,元徵的近侍后脚就收到了消息。
姜卓逸负手在门前,眼看着裴砚苏孱弱的身子晃悠悠地往外走,随即转身进屋向元徵禀报:
“殿下,裴大人的马车已经备在行宫门前了。”
“让人拦下,就说本王的意思,夜深露重,行宫不便放人。为了陛下和诸位朝臣公子的安危,便有再大的事,也明儿一早再说。”
元徵应了一声,没回头。
火烛摇晃的屏风前,挂着两身刚做的新衣裳,一身漆黑如墨,烫金的丝线绣着花纹,看起来无比贵气。
另一身浓厚的靛蓝色如泼墨似得染着一幅山水画,既张扬,又显得风度翩翩。
姜卓逸刚要转身出去,元徵忽而朝他招招手,问:“你瞧着,哪一身更好?”
“?”姜卓逸不懂。
他活了二十年,自记事起就一直在兵营里长大,穿的戴的都是跟军营里其他人一样的劲装或者铠甲。也就是现在随着殿下在城内走动,他才会换上这一身看起来不太显眼的便服,再多的,姜卓逸就没见识过了。
这种事情来问他,莫过于问一个瞎子。
他刚想摇头说不知道,但转而一想,又问:“殿下今夜还有什么要紧事?”
难得见殿下有心思换新衣服打扮,那必然是顶顶要紧的事了。
元徵却环胸说:“哦,没什么要紧的,本王打算亲自去会一会这个裴相。”
“……”
如此,姜卓逸就更不懂了。
见裴大人而已,今日又不是第一次见,哪里还需要换什么衣服?
知道问姜卓逸问不出个结果,元徵也不打算再为难他,挥挥手让他去拦人,自己则拿起了那件黑色烫金丝的贵气长袍进了屏风内。
裴砚苏的马车被拦在行宫门口,是姜卓逸亲自带人拦下的。
他手握佩剑站在护卫之前,只身一人拦下了裴砚苏的马车,说道:“裴大人,请恕卑职无礼,这是殿下的意思,今日若无殿下的命令,谁也不能从行宫里出去!”
姜卓逸虽语气恭谨,称呼对方一声“裴大人”,可他笔直挺拔的身形站在马车前,下巴微微抬起,眼神冷肃,面上却无一丝恭谨的意思。
他可是摄政王的亲卫,除了摄政王以外,没有必要对任何人恭敬。
这满朝上下,也无人有资格让他恭敬。
马车停在门前,裴砚苏端坐其间,帘子被风吹起一角,足以让他窥见行宫门前阻拦他的架势。
想来元徵定然也收到了盛京城里的消息,知道他今夜一定会回去,所以才特意派人在这里拦阻。
他就知道,这事跟摄政王脱不了干系。
裴砚苏也不恼怒,长袖掩面低咳一声,说道:“若本相没看错,马车前的这位少将军,想来就是姜家自小送进军营,又在边关屡立战功的二公子吧?”
姜卓逸眉眼一压:“裴大人说得是,正是卑职。”
“二公子是摄政王殿下的亲卫,通传殿下的令本是应该,可……”裴砚苏顿了顿,“姜家乃太后母族,一切尊荣皆以太后为首。太后荣,则姜家荣,若太后损,则姜家必损,这样的道理,二公子岂非不懂?”
当朝太后,姓姜。
姜太后本是先皇的一个妃子,先皇在位时,姜家还不算荣耀,只是众多世家之一。直到后来太后抚养了元子崇,并辅佐其上位登基,姜氏成了太后,姜家这才在朝堂上有了一席之地。
太后也本不是元子崇的亲母,所以二人关系并不十分亲密。但身处皇权的漩涡中,如今朝堂上只他们二人彼此为亲,他们也不得不报团取暖。
如此,新帝的荣辱便是姜太后的荣辱。
可眼下,出身姜家的姜卓逸却成了元徵的亲卫。
姜卓逸冷眼瞧着裴砚苏,面色没有丝毫动容:“裴大人这是何意,卑职听不明白。”
听出他语气中毫无波澜,裴砚苏便打算把话说得再清楚一点。
“二公子虽为殿下亲卫,得殿下信任,可血缘也总有亲疏,二公子总归是太后的亲人,总不能见着太后为陛下的事忧心愁烦,自己却无力相助吧?”
他语气微顿,夜间寒风吹拂着帘子,也将他的声音吹到了姜卓逸的耳畔。
裴砚苏轻缓地嗓音再次响起,他敛声劝慰着:“二公子,凡事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若太后和姜家再无尊荣,想来二公子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再像今日这般。”
姜卓逸深吸一口气:“裴大人的意思,是让卑职为自己的前途考虑?”
“二公子是聪明人,且本就身负战功,入朝为官,统领为将,踏上青云都是迟早的事,又何必只在这处做个侍卫呢?”
见他应声,裴砚苏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玩味。
“若是二公子愿意,本相愿助二公子一臂之力。”
姜卓逸淡然的眼眸忽然抬起,似乎是来了兴致。
裴砚苏眼见他长舒一口气,握着佩剑的手松开,心下便觉这事可成五分。
然后他就看着马车前的姜卓逸抬起双手,朝他这方低头拱手,应一声: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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