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开始的时候,元子崇才从庭院后走进来。
福顺公公扬声喊着“陛下驾到”,一众朝臣下跪恭迎,“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响彻整个行宫大殿。
元子崇坐在中间席位上,高高的台阶下俯视着一众朝臣。
众人俯首跪拜,唯有左手席位上的元徵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手中的琉璃盏盛满了新酿的梅花酒,他品鉴了一口,觉得甚是美味。
元子崇的眼神落在元徵身上,只看了一眼,便偏开视线。
他早已经习惯了元徵这般行径,可以他如今的能力根本就不是元徵的对手,没有别的法子,他只能忍。
元子崇长舒一口气,挥了挥手,示意朝臣们都起来。
朝堂上默认的规矩,按着朝臣的官级品阶以此起身,裴砚苏是一品丞相,按理说应当由他最先起身,并依次往后排。
可还不等裴砚苏从地上站起身来,跪拜在后排的赵睿已然越过一众大臣率先起身,并大张旗鼓的坐回了自己的席位上。
所有人瞧着赵睿的嚣张肆意,场面一时有些微妙。
今日难得赵严修不在,本以为摄政王一党会多少收敛些,没想到赵睿却替父行了事,明目张胆的下新帝的颜面。
若是他爹赵严修便罢了,总归是朝臣肱骨,纵横三代,新帝登基时间不久,对于先祖的老臣和世家多少要忌惮些。
可赵睿又是个什么东西,敢在当朝陛下和一众大臣面前放肆?
不过区区三品右副都御使,还是仗着他爹的势力给提拔上来的,原本就引得一众朝臣不满了,今日这一出,便是惹了众怒。
于是新帝还没开口,便已有文臣开始弹劾。
“陛下,听闻今日右副都御使赵睿在猎场亲手射伤了羽林卫统领方将军,虽说猎场刀剑无眼,遇到危险更是难免,可用箭射伤还是头一回。不知道赵副都御使究竟是能力不行,还是故意而为之啊?”
“若说能力不行,赵睿今日可是在猎场拿了第二名的好成绩,仅次于战功卓绝的骁骑都尉沈青岚,难不成今日的成绩也是假的?”
“若是故意而为之……射伤羽林卫统领,意图伤害朝臣性命,那可是死罪啊。”
一群文官到底是跟摄政王一党辩驳出来的,对付赵睿这种只会仗势欺人的草包,简直就是轻而易举。不过三两句话,就将赵睿堵得哑口无言。
他若说自己能力不行,那便是涉嫌作弊,在先祖定下规矩的猎场上作弊,挨罚是逃不掉的。
可他若说自己是故意的,有理有据的重伤朝臣,即便有他爹在,那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眼下这情况,他便是选择哪一个都不对。
眼看着一群朝臣要吃人的眼光凝视着自己,赵睿这才明白,原来这群人是故意趁着今日他爹不在,故意来灭自己威风的!
可赵睿即便知道,以他的品阶和能力,都不是这群文臣的对手。辩是辩不过的,官职也压不住,他更无从向他爹告状。
赵睿攥紧了手心,面色泛起焦急。
他可不能让这群老家伙给得逞了。
想着,赵睿的眼神越过众人看向新帝左侧席位上的元徵。
是了,没有他爹在,他还有摄政王殿下啊。
他与殿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殿下是一定会帮他的。
赵睿原本还急切的神色忽然就变得坦然起来,他站起身来,冲着元徵央求道:“殿下,卑职绝无此意啊,还请殿下明鉴!”
他爹告诉过他,凡事只要自己不成,便可求助摄政王,殿下就是看在还需要赵家办事的面子上,也不会让他们赵家吃亏的。
闻言,元徵抬起头来。
眼瞧着众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元徵不紧不慢地放下琉璃盏,说道:“你有没有,本王又怎么会知道?”
“殿下……”
赵睿的神色陡然慌张起来,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元徵,完全没想到摄政王这次居然会不帮他!
为什么,他爹分明说过,只要有事都可以寻求摄政王帮助的,为什么这次就不行了呢?
赵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卑职真的没有啊,卑职真的不是故意射伤方将军的,这事儿卑职已经跟陛下解释过了,殿下明鉴啊,殿下!”
“是吗?”元徵倚着靠背的身子忽然直起来,视线从新帝身上扫过,又说道,“那这事儿……裴相是怎么看的?”
本以为元徵是要问自己,元子崇都已经准备好了要说的话,不想他话锋一转,居然问到了裴砚苏的头上。
元子崇余光瞥了裴砚苏一眼,不免长舒一口气。
而另一边裴砚苏正走神的眼神一愣,随即抬起眼,对上元徵微扬的视线。
这事儿跟他什么关系?
怎么又问到他头上了?
可眼下的场合他不能问,只好清清嗓子回答:“这件事发生时本相并不在场,不知情,所以不便发表意见。”
“那依裴相的意思……是不该罚咯?”
裴砚苏眉头一皱。
元徵继续说道:“裴相说不在现场,不知情,那这件事在场之人都不知情,你我都不知道当时情况如何。既然大家都不知道,是否故意,又或者是否真的伤人都另说,岂不是不用罚了?”
闻言,裴砚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可没这么说啊,这人强词夺理简直是到一定境界了。
裴砚苏沉了口气:“殿下这么说,又将被伤者置于何处呢?方将军眼下还在行宫里躺着呢,太医正在换药,殿下可要亲眼去瞧一瞧?”
“况且……”他顿了顿,“方将军被伤时,殿下也是见着了的,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到底是年纪大了,忘性也大啊。
说到这儿,元徵忽然笑了起来:“看来裴相心中已然有了决议,那本王就不再多言,一切都按裴相的意思处置吧。”
他慵懒地身子往背椅上一靠,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琉璃盏,隔着一众朝臣的视线,远远地朝裴砚苏敬了一下。
裴砚苏一愣,瞧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那含笑的眼神仿佛是在说:“裴相,本王可把赵睿的性命交在你手上了啊。”
他是故意将这事引给自己,让自己处置赵睿的。
但为什么,裴砚苏想不明白。
怎么说赵家都是元徵手下最有利的棋子,处置一个赵睿虽算不得什么,可这就意味着要他抽了赵严修的主心骨。
赵家明面上不会有任何反应,而且这事是满朝上下弹劾,加之摄政王亲自决议,就算是裴砚苏想要赵睿的命,赵严修也不敢对他有二话。
裴砚苏瞧着他,禁不住在想,他是否因为先前赵睿派人暗害,所以这次才将赵睿亲自交到他手上的?
可想着,裴砚苏又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的念头。
不会的,那可是元徵啊。
……
应着元徵和新帝的意思,裴砚苏让翰林院回去便拟旨,贬了赵睿的职,将他从督察院正三品副都御使贬为五品掌印监察史,撤掉他在督察院的一切职权。
便在此事的基础上,罚奉一年,以儆效尤,这事便结束了。
明面上说起,裴砚苏罚的并不算重,不过贬个职权,轻描淡写的罚了一年俸禄,对赵家来说不痛不痒。
甚至连元徵都好奇,这么好的机会,他居然不徇私情,直接将赵睿给处置了,让他再也嚣张不起来。
可裴砚苏却清楚,即便是他让新帝下旨要了赵睿的性命,赵严修也有的是法子把自己的宝贝儿子捞出来。
赵家纵横朝堂三代,不会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裴砚苏要是强硬对付赵睿,那就只能跟赵严修拼个你死我活,那样可太不值当了。
可他借此撤了赵睿的职,就是将督察院的权利从赵家手中夺了回来。督察院的俸禄又高,用他一年的俸禄去弥补方平,也算是一举两得。
明白他的心思,大殿外的元徵忽然笑了起来。
他立身于院前一侧的亭中,漆黑的夜色笼罩着,视线里殿内灯火通明下的裴砚苏反倒越发明亮起来。
他以前是真的小瞧这个裴相了。
姜卓逸随侍身侧,看着元徵的脸色,忽然好奇地问:“殿下不是一向看重赵家,每每赵严修求助,您都会出手的,怎的今日却不帮那赵睿了呢?”
姜卓逸本也出身世家,只是自小便在军中长大,而后军营随元徵一道驻守关外,他便因此才成了元徵的近侍。
同为世家子,姜卓逸自然知晓元徵为何会纵容赵家,更纵容赵睿在猎场的肆意妄为。
流水的皇朝,铁打的世家,这话从几代之前就一直在流传了。
世家根深蒂固,纵横几朝,不仅是权势地位,就连根基都比皇权稳固。尤其是赵家这种在朝为官,有权有势的世家。
虽然传到赵严修这代已经不算如日中天,赵睿更是个不合格的继承人,可就算是这样,只要赵严修没犯下诛九族的大罪,赵家就能一直流传下去,比皇位继承的还要久。
元徵偏了眼,看向他,问:“赵严修是什么人,他赵睿又是什么人?”
姜卓逸一顿,这话可是将他问住了。
笑了笑,元徵说:“本王帮衬赵严修,是因为他是赵家家主,朝中的御史大夫,本王帮他,就是在帮自己揽权。那赵睿又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让本王替他解决问题?”
他虽然大权在握,可也不是个不讲理的,明知道赵睿仗势欺人,他要是真的出手帮了,那才是要遭到群臣诟病了。
闻言,姜卓逸点头:“是,这赵睿太过嚣张,殿下也确实该给他点苦头吃了。”
他伸手拍了拍姜卓逸的肩膀,吩咐道:“连夜派人将风声透露给赵严修,让他早做准备。”
“是,卑职明白。”
元徵负手看着灯火辉煌的大殿内,新帝瘦弱的身体在那宽大的椅子上渐渐挺直背脊,那一双兴奋的瞳孔映着殿内的觥筹交错,完全掩盖了往日的惧怕。
“本王的大计,绝不能被任何人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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