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饼干
声音很好听, 像玉石碰撞,溪水叮咛,清冽沁人。因为说得小声,尾音还带着一点糯。
牧晋修愣住了。
他猛地转头, 看向身侧。
房间内昏暗, 牧晋修却看得很清晰。水玉岫的脸贴在枕头上, 很安静。两只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漆黑, 却在幽幽光线下显得柔和。
水玉岫戳了两下, 手指从他脸上移开。打算收回去时, 手臂却忽然被人一把握住了。
牧晋修没有很用力, 脑袋一片空白, 语无伦次:“哥,刚、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没有听错吧。
是有别的声音吧。
水玉岫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笨蛋。”
……笨蛋。
是真的。
“嗯。”管他什么笨蛋鸡蛋鸽子蛋,牧晋修通通一口应下来, 恍恍惚惚:“笨蛋。”
他放开拉着水玉岫的手,转而把人拢到怀里,发出请求:“哥哥, 可以再说一句吗?还想听。”
水玉岫不想和笨蛋说话。轻轻哼了一声气音,往被子里缩了缩。
……好可爱啊。
牧晋修按捺住一颗砰砰直跳的心, 怕把人吓到,勉强维持平静:“好的, 睡觉。那我们明天起来再说。晚安。”
水玉岫安静了一会儿, 又伸手推推他。
他一动,牧晋修就睁开眼睛,很快偏头凑过来,轻声问:“怎么啦?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离得好近, 牧晋修讲话时的热气扑到他脸上,再靠近一点,两人的鼻尖都要相撞。
水玉岫小声说:“……头发。”
牧晋修偏头一看,发现自己把人家头发给压到了。赶紧伸手拨出来了,好好地全部拢到水玉岫耳后,然后手臂一伸,轻轻拍着他的背:“头发还给你了,现在可以睡了。”
水玉岫这才闭上眼睛。
没想到这一晚居然能有这么大的收获。谢谢烟花,谢谢星星,谢谢生日蛋糕,谢谢小火车。
谢谢水玉岫愿意讲话。
牧晋修近期最挂念的一件事落地,心满意足地睡了.
再睁开眼睛时,牧晋修发现自己变小了,视线所到之处矮了一大截。
头顶上是明亮的太阳,白云一朵一朵地飘过。蓝的天,绿的树,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掌心小小的,手指短短的。
身处忙碌的人群中,牧晋修睁大了眼睛,心想:我要干什么来着。
然后一拍脑袋:买作文本!
一掏口袋:空空如也。
牧晋修心情又马上低落下来。
他背着书包,一步一步往学校方向走去。正好是下午上课的时间段,周围有很多学生,坐在家长的电动车后座上,或者三三两两地边聊天边走。
人行道上铺着红色的地砖,年代久远,有些损坏了,翘起边角,下雨天时会在其中积蓄雨水,不经意间踩上去,就会把裤脚弄湿。
牧晋修低头走在路上,旁人从他身边经过。他还在四处找五块钱,心里却想不知道砖头会不会痛。
走到校门口的小卖部时,牧晋修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他照常在货架边徘徊,游荡,目光落在作文本上。
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从小卖部出来时,一个人影却出现在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牧晋修抬头看去,先看到了对方泼墨似的顺直长发,再是绮丽的面容。那密而长的眼睫低垂,身体依靠着墙,漆黑的眼睛看向他。
简直像从海报上走出来的人,漂亮得有些难以分辨性别。但牧晋修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确认对方是哥哥。
漂亮哥哥表情冷淡,牧晋修愣愣的,还以为是自己妨碍到人家走路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往旁边移开了点,傻傻地对他笑了一下,然后打算去上学。
然而那个漂亮哥哥却挑挑眉,没有就这样离开,手探向牧晋修的书包提手,轻轻松松把他连人带书包拎起。牧晋修还没反应过来,双脚腾空,重新进了小卖部。
牧晋修:“!”
很多人的目光看了过来,牧晋修脑子发懵,两只手抓紧了书包背带,怯生生的,手心里出了汗。
漂亮哥哥很淡定地往口袋里一摸,摸出了一张卡。他把那张卡随手扔到小卖部老板面前,小卖部老板举起来一看,立刻一溜烟消失不见了。
店里的其他顾客,学生呀家长呀,甚至连来吹风扇的小狗,也通通火速离开了。
一眨眼,周围清空,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啊。”
牧晋修挠挠头,还没搞明白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下一秒,他的书包拉链忽然开了。
崭新漂亮的文具、本子、课外书自动往他书包里飞,牧晋修都不知道自己的书包原来能装得下这么多东西。
他想说,拿一个本子就好了,他也只需要一个作文本。但是哥哥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自顾自地抬手做指挥。
离得近,牧晋修闻到了哥哥身上淡淡的香味,偷偷做了个深呼吸。
好好闻,是香水味吗?电视上的成功大人,好像就会喷香水。
很快,书包装得鼓鼓囊囊,重得牧晋修差点直不起身,向后摔倒。
然而哥哥伸手一点,牧晋修的背包又一下子轻了起来。好神奇,变魔术一样。
最后哥哥蹲下身,跟他对视。看着这张脸,牧晋修立刻紧张起来,舌头打结:“谢、谢谢哥哥。我会好好学习报、报答你的。”
哥哥没说自己需要什么报答,只是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脸颊,轻轻一声:“笨蛋。”然后让他去上学了。
要迟到了的笨蛋牧晋修,脑袋里还想着漂亮哥哥的身影,背着大书包,戴着皱巴巴的红领巾,一路飞奔,穿过少先队员仪容仪表检查列,两步并一步跨上楼梯,急急忙忙跑到教室。
他气喘吁吁,还好没有迟到。到达位置上后,把书包放下,费劲地打开。刚才装进去的东西,又一样一样拿出来。
现在的牧晋修,一下子变得很富足。他有高级的双层文具盒,有水果形状的橡皮擦,有小绿草模样的自动铅笔,还有立体的动物贴纸。
他轻轻地摸过这些东西,整个人还晕乎乎的,发生的事情像做梦一样,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拥有了一堆宝藏。
哥哥真好,谢谢哥哥。
好神秘啊,像一阵风,来了又去。
牧晋修还在研究新文具盒,一个小孩走了过来,背着一个毛绒绒的小兔子书包,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
是新同桌吗?牧晋修一下子坐直了,假装不在意,用余光偷偷看。
新同桌长得和刚才陪他去小卖部的漂亮哥哥好像,也留着长发,但更稚嫩、更可爱。
眼睛好大,睫毛扑扇扑扇,脸颊看上去软软的,和怀里的兔子书包一样毛绒绒。牧晋修产生了想伸手捏捏的冲动。
然后连忙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等下同桌生气了怎么办。
新同桌坐在椅子上,左右看看,悠哉游哉地晃着双腿。见牧晋修拿出文具盒,他也从书包里摸出一个文具盒,拿出笔在本子随便画了两下,仿佛觉得一切都新奇又好玩。
牧晋修偷偷瞄了几眼新同桌,终于按捺不住,鼓起勇气说:“你好,我叫牧晋修。”
同桌歪头看他,忽然凑近,直接把脑袋靠在他身上,一点也不见外。然后打了个哈欠,开始玩他的贴纸,两条腿依然晃来晃去。
离得好近,牧晋修的脸颊变得红扑扑,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
好在同桌靠了一会儿就坐回去了,还把牧晋修桌子上的橡皮擦全部搬走,然后像堆积木一样开始搭橡皮房子。
牧晋修任由他玩闹,觉得新同桌看起来也很神秘。
快打铃了,下一节课是作文课。老师还没来,但这回牧晋修一点都不着急,从抽屉里掏出自己新到手的作文本。
作文本的封面是棕色的,上面画着一只彩色的风车。
牧晋修看着这只风车,莫名觉得有点眼熟。看了一会儿,他突发奇想,朝着它轻轻吹气。
下一秒,那只彩色的风车,居然真的开始呼呼转动着,风叶带出了一道彩虹。
面前的气流开始流动,似乎有一阵风轻轻地拂过脸庞。
今天真是充满魔法的一天啊。
“……”
牧晋修愣愣的,脸上有点湿。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
旁边忽然凑过来个脑袋。牧晋修便把作文本举给同桌看,说:“风车转起来了——”
然而同桌并没有看风车,而是垂着眼,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颗眼泪。
…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牧晋修睡得神清气爽,梦见了什么已经忘记了个七七八八,唯有对一张脸印象十分深刻。
水玉岫跟着他前后脚醒来,刚一睁开眼,牧晋修便火速凑过来,声音里是难以压抑住的兴奋,甚至忘掉了社交距离,完全是俯在人身上说的:“哥,你猜怎么?我梦见你小时候的样子了。”
好可爱啊,脸小小的,眼睛大大的,也是长头发,也不怎么爱说话。
完全就是水玉岫的一比一微缩模型。
看得人心都要化了,梦到就是赚到。牧晋修意犹未尽:“原来你小时候长这个样子啊。”
上学的时候,一定很招老师喜欢吧。
完全不考虑梦的真实性,因为那个小团子真的和水玉岫长得一模一样。这时候开始觉得刘琦声称梦到妹妹的事情,也许可靠。
回味完,牧晋修又亲亲热热地开口了:“哥,早安。你昨晚睡得好吗?”
他很期待地看着水玉岫,那目光让水玉岫不得不开口了,下巴抵在被子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早安。”
是真的可以讲话了。
再次确认了昨晚发生过的事情不是幻觉,牧晋修笑眯眯,一连迭声:“早早早。起来吃饭吧。”.
这或许是牧晋修最活力满满的一个早晨。他在厨房准备早餐,水玉岫坐在桌子前玩保卫萝卜,牧晋修时不时就来和他讲话,想方设法逗人开口。
昨天去了趟哥嫂家,带了一堆腌菜果干腊肉水果罐头回来,大包小包,被牧晋修统统分类送入冰箱了。
早上时拿了几条腊肠出来,切成小片,上锅蒸热。又煎了嫩嫩的鸡蛋,打算做点浇头拌面条。
牧晋修开了一罐新买的果酱:“要不要吃这个。”
水玉岫点点头。
牧晋修不买账,又问了一遍,循循善诱:“要不要吃?”
“……”水玉岫不得不说:“要吃。”
牧晋修这才心满意足地哼着歌回厨房了。
而水玉岫低头一看屏幕,就这两句话功夫,萝卜被咬了两大口,疼得嗷嗷叫:“……”.
水玉岫愿意讲话了,牧晋修自己得意还不够,蠢蠢欲动,要打电话给朋友分享好消息。
等饭端上桌了,水玉岫开始专心致志吃拌面。他之前只吃过汤面条,对于人类在食物方面的各种创造力很满意。
而牧晋修在组织语言,准备联系亲友。
发给田皓的消息没回,这个点估计没起。他便打给郑秀谙,对方很快就接了,问他有什么事情。
牧晋修先回答:“好事情。”
然后把手机举到水玉岫面前,软磨硬泡:“哥哥,说一句就好了,和秀谙打个招呼。拜托了,你可以的。”
两人正坐在一块,水玉岫靠在他肩头嚼嚼嚼,觉得这个腊肠好香,把嘴里的面条咽了下去。
牧晋修一直在耳边“哥哥哥哥……”,比萝卜还能叫唤,水玉岫没有办法,只好说:“早安。”
“早安。谁在说话?”
这声音有些陌生,郑秀谙十分惊讶,随后忽然意识到什么:“……是玉岫吗?”
牧晋修重新接过电话:“是的。”
他看了一眼水玉岫,嘿嘿一笑:“他和你说早安。”
“诶。”郑秀谙也笑了:“玉岫早,今天天气很好啊,你吃早饭了吗?”
牧晋修转头看水玉岫,水玉岫又说:“嗯。”
牧晋修没给他太多压力,怕物极必反,聊了两句后便挂断电话。接着来捏人的脸,现在上手真是越来越娴熟了:“好好吃饭的人值得表扬。继续保持。”
想了想,认为应该建立一个鼓励机制:“如果水玉岫能连续一个月都按时吃饭,把饭吃完,那么可以让牧晋修实现你的一个愿望。什么都行。”
过去有数不清的人来向水玉岫许愿,要这个要那个,恨不得把整个世界全都纳入怀中,很贪心。水玉岫觉得他们好吵,一点也不想理会。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提出,可以来实现水玉岫的愿望。
牧晋修觉得这个计划真是太聪明了,简直是一箭双雕。
吃的、玩的、想去的地方……水玉岫如果有什么心愿,能够借此实现。如果没有,那也很好,可以让他思索,对目前的生活还有什么展望,有没有期待的事情。
水玉岫觉得新奇,开始思考。而牧晋修摸了摸他的头发,有些恍惚。
前几天还在纠结犹豫,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过自大,把这种事情揽在身上,如果他就是没有办法帮水玉岫开解心结呢?
差一点就要联系那位心理医生。没有想到,眼下自己真的做到了。
牧晋修无声地笑了一下,心里的一块角落仿佛被妥帖熨烫,有太阳的温度.
早饭过后,牧晋修牵着水玉岫的手,在房子里晃荡。
长久不说话的人,在沉默期中会失去对语言的熟练度,变得口吃结巴,句子结构表述混乱。
这个房子,牧晋修曾经为水玉岫大体介绍过一遍,而这回他要水玉岫亲口说出来。
牧晋修摸了摸沙发软软的皮革:“这是沙发。”
他转头看水玉岫:“你每天就坐在这上面看电视玩游戏,玩累了就躺着休息充会电。”
尤其是那个毛绒绒的白色沙发,完全变成了水玉岫的专属角落,水玉岫会推着它去晒太阳,偶尔也窝在里面午睡。牧晋修还给他准备了一张薄毯子,以防着凉。
水玉岫说:“沙发。”
牧晋修又指了指电视:“之前你最经常看舌尖上的美食,不过最近又看起了连续剧和动物世界。你知道有一种猫叫黑足猫吗?和你好像。”
水玉岫看着漆黑的屏幕,牧晋修不知道这个东西也被他弄坏过:“电视。”
……
欢迎使用水玉岫牌点读机,想听什么指什么。
牧晋修觉得水玉岫真的很特别,虽然长久不开口,但是对词语的感知能力还在,发音也同样清晰可辨。
两人转到花瓶的位置。
牧晋修忽然想起来,水玉岫第一天到家的时候,把大厅逛了一遍,就站在这个形状歪歪扭扭的花瓶前,低头闻了闻花瓣,张嘴就要吃。还好牧晋修阻止得及时。
而现在已经和月季花相处得很好了,每天都会互相看望。
此时场景重现,牧晋修静了半晌,忽然开口:“在神话故事里,传说天地最初是一片混沌。混沌破开后,有一位神,拿着柳枝在大地上甩动,泥点子落到地上,就变成了人。”
牧晋修说:“所以,按照这个故事,人就好像陶瓷,原来由泥土和水制作成。如果经过打磨,烈火烤制,反而会变得脆弱。”
牧晋修顺手从花瓶里抽出一朵花枝,斜斜地贴在水玉岫鬓边:“也许人就是一种花瓶。”
水玉岫不是很理解他的意思,人类和陶瓷明明没有一点相像之处。前者是血肉之躯,会生长衰老,又不是固定形状的容器。
但他还是乖乖站着不动,任由牧晋修动作,然后垂眼闻了闻那朵花。
花瓣便柔软地贴在他白皙如雪的面颊。
美人嗅花,真是好风光。
人确实不是陶瓷。容器装满了水便会溢出来,而人小小的胸腔里却可以装得下那么多的情绪。
堆积满杯时,还要一点一点往里挤压,忍耐着,静默着,直至痛苦再也无法承受,眼泪才会晃荡,从眼睛里流出来。
牧晋修认为这样不好,他不希望水玉岫流泪。
他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又觉得这个比喻不对。也许水玉岫是一朵花,要精心照料才不会枯萎,这样美丽才能被其他人见证。
他一笑,把那支花插回去了。
“哥。”
两人又来到布满阳光的落地窗前,牧晋修眯起眼睛:“今天的天气确实很好。”
水玉岫站在他身边,也眯着眼睛看太阳。
天地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千万年前,类人猿曾赤足在大地上奔跑。如今,这个族群逐渐演化,积累出智慧,从钻木获得火光,到如今建起钢铁森林,坐在铁皮盒子里到处穿行。
一转眼间,大有不同。
眼前的这个文明世界对水玉岫来说,处处都是新的,可以尽情探索。
转了一圈,回到原地,他们在沙发上坐下。
水玉岫盘起腿,牧晋修则面朝他:“哥,以后每天多和我说说话,可以吗?”
牧晋修很认真地说:“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声音很好听,如果参加朗诵比赛的话,一定可以得一等奖吧。”
牧晋修真的很爱鼓励人,可惜水玉岫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朗诵比赛,抿了抿唇,光是想想都觉得很累,往牧晋修胸前一靠。
“又没电了吗。”牧晋修给他拢着,算了一下又要到喂食时间:“中午想吃什么?”
不知道是哪个关键词提醒了水玉岫,对方忽然把脑袋抬起来,轻轻吐出两个字:“饼干。”
“什么饼干。”牧晋修愣了一下:“鲜花饼吗?”
水玉岫从他怀里钻出来,踩着拖鞋,一路走到玄关去,按下把手将门推开了。
动作一气呵成,像是谋划已久,然后站在门边,等待牧晋修跟上来。
牧晋修一头雾水,跟在他身后,看着水玉岫按下电梯按钮:“是要去散步吗?哥,先换下衣服再出门吧,不然大家都要看到你的睡衣了。”
水玉岫没有回头,等电梯到了,又示意牧晋修进来。但进来后也不按楼层,而是抬头看电梯里的小屏幕。
电梯小广告是随机投放的,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房地产资讯和教培学校推荐,才到了曲奇饼干的身影。
水玉岫转头看牧晋修,抬手握住后者的手指,轻轻晃了晃:“要吃这个。”
这是水玉岫开口后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求,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也给摘下来。
何况牧晋修看他这副样子,不知道背地里是惦记了多久,连声应好:“马上就给你买。”
他让水玉岫先回家,记住了曲奇饼干的牌子,下楼去小区的超市寻觅。
水玉岫便双手插在口袋里,又晃悠着回房子了,盼望着牧晋修快快打猎归来。
他还没有完全发觉自己的零食被藏起来了这一件事,只意识到了零食好像变少了,还思索了一会儿是不是自己吃太快了,牧晋修得要快点补充新零食才行。
真的是很信赖身边的人,一点都没有怀疑罪魁祸首。
水玉岫在剩下的零食中挑挑拣拣,最后拿起一罐之前没有吃过的话梅干。想着芒果干是甜甜的,话梅干应该也是这样,所以很放心地转开盖子,拈起一颗送入嘴里。
结果刚在舌头上滚了一圈,小脸便皱起来,“呸”地一下把它吐到垃圾桶里了。
“……”
好酸。
水玉岫蹙着眉,翻看话梅干背面的配料表,在很多看不懂的食品添加剂里找到了白砂糖,对着这三个字研究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糖还这么酸。
人类真是太狡猾了。
不好吃的东西发明出来干什么。
水玉岫上当受骗,不吃了。把话梅干罐头放在一边,又开始摸索,摸出一袋黄瓜味的薯片,觉得薯片是一种友善的零食,开始咔嚓咔嚓咔嚓。
电视开着,放着一部连续剧。这是水玉岫的新爱好,屏幕上的人类经常又哭又笑,水玉岫看得认真,觉得自己应该多懂一些。
曾经,他在深山中长眠,一睡就是千年,对很多事情都毫不关心。
人类的爱恨对他来说太轻了,远不及拂过他额前的一朵绒花来得重,无需耗费心力去了解。
但现在不同了。如今水玉岫以人类的新身份,成为现代社会里的一员,被接纳,被包容,被邀请吃生日蛋糕。
他觉得自己应该懂得更多的东西,才能解开一些疑惑——比如,牧晋修在梦里,到底为什么会流泪。
明明想要的东西都给他了,作文本也有了,还会不快乐吗?
水玉岫很困惑,现在还搞不明白。
他一边吃薯片,时不时喝点牧晋修给他泡的水果花茶。
这是牧晋修最近发现的一个新的实用小技巧,从养猫博主那里学的:往水里加点东西,比起凉白开,水玉岫会更愿意喝。
水玉岫吃吃喝喝,看着电视里两个刚才还在吵架的人,忽然流着泪抱在一起,说:“我爱你。”
爱是什么?水玉岫还没想清楚,牧晋修回家了。
他在玄关换了鞋子,然后往沙发走来,有点抱歉:“哥,我问过了,超市里没卖这个。我去网上给你买吧,很快的,过两天就到了。这两天你先吃别的。”
这个时候,先前要督促水玉岫少吃零食的事情早就抛之脑后了。
管他的,小饼干而已,想要就得到。
他在水玉岫旁边坐下,打开购物软件,输入关键词,给人买曲奇饼干。水玉岫则把电视暂停,脑袋凑过来一起看。
曲奇饼干有不同口味,牧晋修问:“想吃哪种?”
水玉岫看到的广告是蔓越莓曲奇饼干,但万一其他口味更符合他心意呢?于是说:“都要吃。”
牧晋修现在对他的纵容程度和当初奶黄包寄养在家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自然是说什么就是什么,哐哐哐地往购物车里加饼干。
等他下单付款完,水玉岫才满意地靠回沙发看电视了。
牧晋修安静地看着他的脸,心想人真的很容易贪心,很容易得寸进尺,总是不知足。
一开始想着他要是讲话就好了,现在又想水玉岫要是能笑一笑就好了,能快乐一点就好了,能有更多朋友就好了。
想了一会儿,他又不想了。
毕竟时间还很多呢,慢慢来,没什么好着急的。虽然合同期限只有三年,但是那种合同又算得了什么数?又不是他本人签署。
难不成水家会把人要回去?牧晋修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生气。别人不想养的猫,他带回家好好养起来了,总不能等猫变得活泼又亲人的时候又要回去,没有这个道理的。
只要水玉岫愿意,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他们还会有很多个三年呢.
田皓到傍晚才回了消息,说一大早回家看望长辈,又去公司开会,忙起来忘记了,问他有什么事。
牧晋修刚带着水玉岫从楼下回来。今天那个羊角辫的小女孩梳了个高马尾,换了兔子发夹。她带了两个发夹,另一个别在水玉岫的耳边。
两人各自顶着一只兔子,在小区里的石桌上下五子棋。牧晋修来当裁判,赢的人可以获得大白兔奶糖。
玩了好几局,直到天色暗下来,小女孩被叫回家吃饭。他们交换了姓名,约定好了下次一起玩飞行棋。
和小女孩告别后,牧晋修笑眯眯:“哥,恭喜,你有自己的朋友了,再接再厉。”
水玉岫懂得朋友是什么,但还不懂飞行棋,要牧晋修回家教他。
虽然心情还是很快乐,不过经过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的沉淀,牧晋修已经能够较为平静地告诉田皓:没什么,就是水玉岫和我讲话了。
[恬不知耻]:……
田皓觉得水玉岫本来就会讲话,只是不愿意讲而已,不值得什么大惊小怪的。
但是牧晋修似乎真的很看重这件事,他便配合地说恭喜恭喜,还开玩笑,问什么时候把新婚的喜糖补给他。
说起来,两人的处世观点大有不同。田皓始终对水玉岫的这件事并不那么在意,认为无论如何对方都有一个大少爷的名头在,家里又舍得花那么多钱联姻,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什么家人爱不爱的,有什么好在意的呢?他本人便是打磨出来的最好例子,因此坚持认为,既要名利富贵,又不经受摧残,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和牧晋修不同,有的时候他会把人划分得很清楚,什么身份的人应该放在什么位置上,都有规则。
这样的两个人可以成为朋友,也是相当令人意外。
嫌打字太慢,田皓直接一个电话拨过去。他似乎还在公司,背景音里有人声和脚步声,拐个弯进到房间,四周才静了下来。
“我有事要告诉你。”
田皓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颓靡,不过几天而已,已经重整旗鼓:“我已经调理好了,决定重新追求郑秀谙。怎么样?”
牧晋修对他这种精神很佩服,提出小小的疑问:“但你不是说,她已经有新对象了吗?”
“这算什么事情。”田皓不以为意:“有对象,那我就等她分手。反正也没有结婚。就算结婚了又如何?”
田皓一向很有主意,何况是恋爱这种事,牧晋修一片空白,无法给予他任何经验,只好说:“那你加油。”
田皓说:“你别在心里偷偷想我怎么样怎么样,喜欢的人就要多多争取啊。没有什么道德不道德的,要是你的甜心哪天跟别人走了呢,你会不着急?”
牧晋修顿了一下:“别人就算了,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他如果接触到更多的人,找到合适的对象,我也会祝福的。”
牧晋修希望他健康快乐,并没有过多的旖旎心思或者情/色幻想。亲近一朵花就是要独占他吗?当然是花想怎么样开就怎么样了。
但牧晋修还是觉得这种话很不吉利,一点也不爱听。根本不会发生,明明水玉岫那么黏他。
……好吧,牧晋修不得不承认,他其实还是有点私心的。如果水玉岫以后真的有很多很多朋友,他希望牧晋修对于水玉岫来说,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不过会这么想也很正常吧,人之常情。水玉岫应该也不会这么狠心忘掉他吧?
田皓回忆起上次去他家:“咱俩认识多少年,我在你家都没有专属杯子吧?”
“这哪能一样。”牧晋修有点无语:“说的什么话,你平常都在国外,一年来我家几回?”
田皓倒并不是真的对一个杯子耿耿于怀,只是旁观者清。
牧晋修是对人际关系边界相当重视的那类人,他去参加社团活动,和大家的关系都很和睦;与邻居聊天,也和气地说说笑笑。好像和谁都聊得来,但并不深入。
牧晋修通通把这些行为列入社会交往的内容,是和上学考试一样,需要时时修正复盘的。但与水玉岫的日常相处并不包括在内的。
水玉岫的事情是家里的事情,也是牧晋修的事情。他真的会把水玉岫可能面对的问题,当作分内的任务来解决。
牧晋修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水玉岫面前可以胡言乱语,天马行空地讲些怪话,甚至连在两个朋友身边都无法做到这一点,坦然且放松,一点也不用担心其他。
只是下意识认为,因为和水玉岫关系很好,所以这样也没什么。
看牧晋修的状态,田皓确实有点好奇了,对方究竟还能自以为是地维持多久绅士姿态。
“哦——好吧,既然你这么慷慨,那我就不多说了。”
田皓意味深长地拉长话音,又道:“我打听到了一点水玉岫家里的事情。要不要出来喝一杯?”
作者有话说:
我们都是女娲捏的小泥人~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电影《降临》,里面的外星人来到地球,主角为了与之沟通,开始拆解学习对方的语言文字。
萨丕尔假说认为,语言影响着人的思维方式,人会被语言重塑。而影片中的主角学会了一个种族的表达方式,就能理解对方所想。
本文便是基于这一点做出延伸,只不过刚好相反,小岫先是了解人类,亲近人类,明白了一些人类的情感,才学会语言。
(小牧老师得意地点点头)
大家早安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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