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就和我们一样。
当小钱宁在湖下洞窟中说出“那就再等一个证据”时, 欧德说了谎。
其实不需要再等,湖下的洞窟才是欧德等待的第二个证据。第一个证据早在他呆在卡文迪许宅,翻阅那些德鲁伊书籍时, 就已经看到了——
“这是什……”欧德站在浴室方镜前,使劲扭过身,试图将背后长出的碍事玩意儿看得更清楚, “翅膀??哦天好极了!念游鱼咒会变成人鱼,念飞鸟咒会变成天使……我还能变成什么?狼人?白兔先生?”
赤裸着上半身的欧德砸开揉成一团的衬衫,一屁股坐在浴缸边上, 人都没坐瓷实就听身后一阵:“哐当……啪!”
“……”欧德僵住了身体,半晌将脸深深埋进手掌里,沉肃中夹杂着艳丽的羽翼摊落下来, 将他包围在其中。
如果说念游鱼咒变人鱼, 他还能安慰自己或许这血统是母亲带来的,但现在呢?他母亲总不可能是只变形怪吧!
他抬起头, 方镜中映照出他茫然的面庞。只有哲学疯子才会考虑的问题在他这儿成了现实问题:
我是谁?我是什么?
他是否也是怪物中的一员,是血脉中流淌的生存本能令他在小钱宁面前缄默不语, 怀揣着真相对浮士德隐瞒不报?或者这只是普通人都会有的求生本能, 和什么怪物血脉都没有关系?
后台,被挤满半个房间的暗红色羽翼震撼到的人们呆呆地看着这双泛着绸缎般昂贵光泽的羽翼逐渐蓬起, 羽管因愤怒、茫然、烦躁和攻击欲而根根竖立。
下一瞬,它们陡然收拢一旋, 如同一艘梭形的玄铁色飞舰精准地撞出门口!
“哆哆哆……”
看起来漂亮轻盈的羽毛掠过门框,发出砍刀剁板般的震耳声响。它们像绞肉机的刀片, 粗暴地将蹭过的地方割出一道道深口。
黄袍怪们被撞得退出后台,尚未来得及重整旗鼓,进入更好发挥的大厅内的欧德直接一扇半边羽翼!
强劲的羽翅霎时带起一阵罡风, 发出撕裂空气般的声响。
知晓物理攻击无法对自己造成伤害的黄袍怪们避都没避,然而下一瞬就被裹挟着暴虐风流的羽翼狠狠撞飞,甩砸在侧壁上摔坠在地。
“——”更多的黄袍怪发出超越人类听觉范围内的锐啸,如同泥黄色的海潮般汹涌向迈入大厅的暗红色身影。
“嘭!”天顶的灯被撞坏了几盏。
“哗啦——哐!”吊顶的装置砸落了一大串。
【呃——欧德??说好的色·诱呢!】
无数双手探伸向孤身身陷于黄色潮流中的暗红色天使,将他挣扎的双翼紧扣在地,将他扭动的身躯吞没于泥黄的衣袍之下。
浮士德还当这是欧德色.诱计划的一部分,就像之前在钱宁宅里一样,舍身引诱食尸鬼们自送上门。结果下一秒,反射着血色缎光的鸦黑羽翼骤然一掀,五六个黄袍怪直接撞上舞台顶端的射灯,灯架“哐当”折断!
“只是为了哄骗中将先生带人离开而已,”欧德起身,一把扼住身边黄袍怪的脖颈,粗暴地将它的脑袋狠狠撞上旁边同类的头颅,“抱歉,现在我心情欠佳。”
【……能看出来。】
浮士德没有阻拦,因为就现在的情形来看,直接把人全部放倒再反向污染,可比挨个给爱的抱抱效率要高多了,就是场面看起来可能有点暴力血腥而已。
浮士德看到一半甚至开启了录像,毕竟像这样干脆、高效,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哪怕是多挥出一寸拳头的战斗场面,实则太适合给新兵当范例讲解了,甚至就欧德这面无表情地放倒全场的形象,指不定还能顺带刺激一波新兵蛋子们训练的积极性。
他是用纯粹战术的眼神欣赏欧德的战斗,某些心思就没正过的神祇就不一样了。
奈亚拉托提普燃烧似的眼睛眨也不眨,亢奋地看着宏伟堂皇的穹顶之下,红发青年一振暗红色的双翼悬停在空中,暖色的灯光为他镀上一层瑰丽的玫瑰金色。
他一个大腿绞勒住敌人的脖颈,西裤包裹出流畅修长的腿部肌肉线条。骤然发力之下,黄袍怪霎时尖啸一声软倒在地。
奈亚拉托提普看得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双腿交叠的坐姿:“你试过让嫂子这么用腿绞着你吗,兄长?”
“……”绞过,但绞的不是脖子是腰,另外也不是他让绞的。但他为什么要将时间和口舌浪费在聒噪的多余品说话上?
卡文迪许厌烦地将某个啰嗦不停的血亲直接刷到埃及的大沙漠下。
与此同时,歌剧院的顶层。
如果监控镜头能够扫向这片阴暗的死角,浮士德就会错愕地发现正在楼下组织着人群逃离的睡神竟也同时出现在了这里。
而在修普诺斯的对面,一道披着褴褛黄袍的身影静静漂浮着,一举一动间都透着一股异样的优雅[注]。
“我要把这些人安全的带走。”睡神直言不讳,“我已经做出了承诺,哈斯塔,你知道这对于你我这类存在意味着什么——我不会允许你扫我的颜面。”
苍白面具遮挡住了哈斯塔的面容,从祂平静浮动的袍摆也很难看出祂是否对现状感到不满:“这里是我的地盘。”
“但我在你圈地盘前就已经坐在厅里。如果论先来后到,谁才是挑衅的那个?”
睡神再次强调,“我要把这些人安全带走。如果你想阻止我,那就赶我离开,然后我们再在两方对阵时掰扯清楚,究竟是谁挑起了这场战争。”
哈斯塔的头微微转动了一下,向着修普诺斯的方向:“你不喜欢这个主意。”
“没错。但有时候就是得为了一些事铤而走险,不是吗?”睡神打了个懒散的哈欠,身影逐渐淡去,“考虑考虑我这个要求,哈斯塔。我是先来这儿的人,你是后来者。现在你圈了这块地盘,而这份挑衅只要你同意我带走这些人类就可以一笔勾销……”
“战争,也会一笔勾销。”
“这不是一场格外值当的交易吗?毕竟,歌剧也得有命、有演员,才能看吧。”
夜风吹过安全通道的楼梯间,这里又一次变得安静而空荡。
但在下层,不知为何一直走不到头的通道忽地有了尽头,修普诺斯瞥了眼尽头处的长椅,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好了!我们没事了。”
“别别——还没到能跌坐在地的时候,我们还得回后台。”
“什么?”疲于奔命的人们双腿酸痛地坐了一地,有胆大的人忍不住质疑,“但我们才刚从那儿逃出来!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些——那些怪物冲进来的样子,我们回去是要羊入虎口自送上门,还是与尸体同行?”
睡神撇了撇嘴:“在坐就没有人信仰上帝吗?也许你们能看到的是米迦勒再临呢?”
“你在说什……哇啊!”
几百来号人像饺子一样被神力骤然抄起,一路抄送到后台后门前。
修普诺斯单手掐着腰,结实有力的长腿一抬,后门“咚”地被踹砸开。越过乱七八糟的内饰,能透过前门看清大厅的景象:
到处都是砸落的灯架、道具,连排的座椅被毁了大半。
然而在大厅华美恢弘的马蹄形穹顶下,一道身影扇动着宽阔的、有着黑巴洛克玫瑰般丝绒质感的双翼缓缓降落。无数双介于怪物和人之间的手便出于自救的本能竭力地探伸向他,触碰那双强大而神圣的羽翼,触碰红发青年起伏的胸膛,有力的臂膀,那张略带茫然、又始终纯净的面庞。
奇迹便在触碰间降临。怪物褪去黄袍,人性重新回归。
“上帝啊……”有人捂住了胸口。
“……”宣泄完情绪、正处于贤者时间的欧德顿时向借机宣传同伴信仰的睡神投去无语地一瞥,“都进后台!之前那三个兄弟会成员呢?我们还有话没谈完。”
·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兄弟会成员们都蔫头耷脑。欧德再度询问时,他们配合多了:
“摩根是个怎样的人?聪明、有野心、有手段……你根本不知道在他加入兄弟会之前,人类在兄弟会里是怎样的处境。那些——傲慢的昆扬人,根本不把我们当一回事。在他们眼里,我们跟耗材没什么差别。是摩根改变了我们的处境,他用谋略策划成功了好几次行动——”
“我猜他因此在兄弟会里争取到了不少话语权?”欧德抓重点的速度一向快,“该不会,这次行动就是他挑起的吧?”
棕发男人憋了一会气,终于沮丧地垂下头颅:“……是的。”
【从秘密结社那儿拿到汇款,主动挑起这次行动,在你进门后立即出逃……我看召唤哈斯塔的人是谁,已经铁板钉钉了啊。】
【我刚刚翻查了一下邪术师的典籍,里面提到一种召唤黄衣之王的法阵,阵布完后,所有在阵内死亡的人灵魂都会自动奉献给黄衣之王,以此为代价进行一次短暂的召唤。】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黄印兄弟会明明是昆扬人为主体的组织,但这次行动来的却全都是人类了!昆扬人有着心灵感应的能力,他们能看穿摩根的计划,但人类不能。】
‘弱小是原罪!’
欧德的耳边忽地掠过一声饱含着憎怨的厉嚎,刺得他忍不住捂了下耳朵。
一直无聊地飘在旁边,幼稚地张合嘴发出啵啵声的睡神敏锐地扫来视线:“你没事吧?”
欧德摇头示意,接着看向棕发男子:“让我猜猜,后续你们封锁整个歌剧院,也是摩根的主意?”
棕发男人艰难地点了点头:“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追踪一个米·戈代行者,至少摩根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他说,这个代行者手上有昆扬人极为重视的情报,只要我们拿到它,昆扬人会尊敬我们,神祇会嘉奖我们,即使中途牺牲,我们的死也将改变世界,历史留名。”
“……”欧德还以为只有政客才在乎历史留名这一套呢,“你们找到这个代行者了吗?”
兄弟会们都默然摇头,意识到自己的领袖其实是把自己当成献祭的羔羊,无疑对他们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如果能确定今天的闹剧就是摩根干的,并且摩根和秘密结社有染,那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你会觉得今天来的观众各个都还挺讲理的了——】
【想想吧,面对不合他们心意的首相政策,他们是怎么做的?雇佣黑色兄弟会给首相写威胁信、刺杀首相。】
【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能把所有罪过都推到黄印兄弟会身上,你觉得他们会不想好好利用这次机会?我恐怕这座歌剧院里现在全是秘密结社的政敌——或者竞争对手。】
欧德皱眉:“但摩根没有成功逃出剧院,而且你说他布的法阵只能‘短暂’召唤哈斯塔,可哈斯塔到现在还盘踞在歌剧院——”
“里”字还没说出口,等得不耐烦的睡神终于收紧腰腹,像睡醒的猎豹一样跃下云床,一把抓住欧德拽进后台仓库里:
“我已经等够久了的,你打算在这儿跟这些小蠢货们盘无关紧要的来龙去脉盘多久?”睡神活动了一下身躯,每一寸蕴藏着爆发力的肌肉涌动着蓬勃的生命力,“要我说,我们直接跟哈斯塔开干。你怎么想?”
“……”欧德有被睡神剽悍的行事作风震慑到,不禁微微后仰身体,“怎么开干?哈斯塔到现在都没显露过实体,至少得有个实体,我才能把他拖进梦境吧?”
“这跟之前在南太平洋上不一样,没有杰克帮忙接人,我总不能直接把整个歌剧院都吞进梦境里吧?那些人质怎么办?他们可能会被误伤!上一回要不是杰克手快,艾尔就差点没命了——”
“那就诱惑祂显露实体。”睡神一把抓住欧德的肩膀,“没人有这样的能力,即使是我,能引出的也不过是祂的虚影。但你能做到。”
“之前你在后台刚展开小翅膀,哈斯塔明显动摇了一瞬,这意味着祂很吃你这么一套。刚好祂想看歌剧——你为什么不去找那个编剧问问有没有适合你的角色?上台,亮相,祂一眼看中你,拖你进后台——哦后台现在不行人这么多,那就拖你进其他房间来一场贵族老爷和小演员之间的身体互动……”
“这难道不是行刺的最佳时机吗?我会跟在你身边和你一起下手,确保这场刺杀不会有任何意外。”
“……”欧德谨慎地问,“我以为你们并不想亲自动手,以免引发神战?”
“我不在乎。”睡神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欧德,“所以你干不干?”
两个半小时后。
绝大多数饱受惊吓、超额运动的宾客们都撑不住疲惫,靠在墙边或就地卧倒陷入沉睡。只有被选的演员们还聚在编剧周围:
“我做不到——你听过我唱生日歌吗?火车脱轨也没我这么离谱!”
“冷静,冷静……我可以把你的唱段删掉,或者让其他演员在台后替你唱。”
“那男主演呢?嗯?我承认他在战斗上出类拔萃,但这是演出,不是过家家——”
“哦放下你的心吧,”睡神相当自信地拍了拍正低头翻剧本的欧德的肩膀,“这家伙可是能变成人鱼的,论歌唱,哪个人类能比得上人鱼塞壬?”
“俄耳甫斯?”欧德头也不抬,“用一把里拉琴胜过了海妖塞壬?”
睡神:“……那是人类的睡前小故事,不是真的。——嘿!你要去哪?”
“去卫生间,”欧德无语地看向睡神,放下剧本起身,“这你也想跟我一起去吗?”
睡神被堵得哑口无言,欧德耸耸肩转身离开后台。
甫一关上房门,他游刃有余的神色就一变,浑身刺挠地使劲活动了一下右手手臂,衬衫布料重重摩擦过后背,但仍没有搔到似乎藏得更深的痒处。他只能克制着现在就伸手抓挠的欲望,大步穿过通道,左右确认没人也没有黄袍怪后,呲溜一下钻进主剧场下方的林伯里剧院。
这是一间比主剧场小大概五倍左右的新表演厅,但空间足以容纳下欧德的羽翼。
欧德顾不上寻找开灯的设备,门一关上就迫不及待地扯掉领带和马甲、衬衫的纽扣,还没来得及将衣服拽下来,背后的羽翼就无法克制地倏然展开!
“呼啦……”
黑暗中,宽阔的羽翼掀起一阵风声。
即使厅内一盏灯都没有打开,那双羽翼表层依旧反射着如同红宝石齑粉般的鳞光,在黑暗中谲丽地随着缓缓摊落垂落下的羽翼颤抖。
“……”欧德深深地、舒适地无声喟叹了一口气,半晌才抬起手,将被羽翼推到背部以上的衣服扯下来,找了个更加宽敞的地方坐下,将其中一扇翅膀抱进怀里,摸索着探向那些瘙痒得令每一根羽管都不停竖立、倒伏,支棱个不停的羽根。
殷红的鳞光映亮了被羽翼环抱其中的青年身躯,单薄但流畅的肌肉轮廓在玫瑰色的光影勾勒下格外清晰,那截微微弓着的腰腹平坦瘦韧,没有丝毫赘肉,胸膛被鳞光染上一片胭脂般的绯色。
‘mgep hafh?’心脏鼓噪般的声响忽地在耳边响起。
欧德动作一顿:“还没到表演的时候。”
黑暗中,七八条冰冷的钩爪在同时探入羽翼深处,直抵藏在最柔软的绒毛下方的羽根,抵得羽翼细颤起来:“只是帮你掐羽管。你自己做过吗?”
触须裹缠住腰际,似有若无地掠过胸膛,让欧德很难不对来者的最后一句话产生其他的联想:“掐羽管?不。我长出这两个东西前就已经成年……哈……!”
羽根处的痒意被同时抵碎,破裂的羽管下,更加丰盈、坚韧的羽毛失去束缚,骤然展开。
红发青年脱力前倒的身躯被触须带着,卷进一道冰冷虚无的怀抱中,即使肌肤紧贴着泥黄色的褴褛黄袍,欧德依旧感知不到在黄袍下的身躯是什么样的、这具身躯是否存在。只有对方没入他羽翼中的坚硬钩爪触感格外明显清晰。
“你想见我,对吗?”触须绞缠住红发青年的脖颈,托起他的下巴,“这是你的计划。你想和修普诺斯一起动手……但你曾想过吗,也许修普诺斯也不可信任?”
“……”欧德的眼睫倏然一动。
“为什么我留在这里?因为我想观看这场剧目。将所有观众都变成无知无识的模样,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除了影响剧目排演的效率,影响观看的体验?”
“告诉我,”黑暗中,有柔软冰凉的东西掠过欧德的唇,又顺着后脊向下,“如果观众变成黄袍不是我做的,谁会这么做?谁会想这么做?为了什么?”
“修普诺斯有没有催过你来刺杀我?有没有向你许诺祂会从旁辅助?”
“……”欧德的身体不自觉地紧绷起来,心跳变得又急又重。
这让他在某个时刻多受了点苦,而怀抱他的存在却在他腰腹紧绷、发出闷哼的同时,将他的脸转向周围的黑暗,贴在他耳边低语:“看看周围,你看见祂了吗?”
“祂在欺骗你,他是送你来送死的。”
“是什么让你们认为,旧神会和我们的族群不同?将你们视为平等的存在?屈从于你们的习俗和规则?”
“如果之前从没有人告诉过你真相,那就由我来说吧——在旧神们眼里,你们与昆扬人眼中的人类并无不同……都是耗材。”
“强大、神途,都是用白骨堆出的路。”
相隔一条街道,终于从沙漠下脱身,赶回伦敦的奈亚拉托提普在圆桌前站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歌剧院。
祂几乎能和哈斯塔此时得到的关于征服、关于摧毁的快感共情,即使刚因聒噪被血亲甩开过一次,祂还是忍不住舔了下干燥的下唇,目光从黑暗中红发青年绷紧的身躯慢慢转落到那张瞳孔微张、略显失神的脸上:
“知道吗?很早之前我就觉得,嫂子这张脸上的表情比什么都漂亮。但我从没见过他绝望……你不觉得他现在的神情很美吗?”
“意识到自己的渺小、知晓自己其实孤立无援、恐惧于自己不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浩大的命运啊。”
“就和我们一样。”——
作者有话说:[注]:取自罗伯特·钱伯斯《黄衣之王》
第52章 祂要苏醒了?!
“你这么觉得?”
出乎奈亚拉托提普预料的, 卡文迪许居然接了祂这句话。祂始终注视着歌剧院,语气平静地道:“不。你错了。他和我们截然不同。”
——林伯里剧院内。
皮带被触须撑得发出皲裂声,与青年弧度优雅的脊背相连接的暗色双翼蓬然扬起, 又无力地垂落。
欧德低喘着,黑暗中白晃晃的身躯上覆着一层细汗,苍白清瘦的手无力地向后摸索, 像是坠落深渊的人垂死挣扎,试图抓住任何能够借力的救命稻草。
笼罩在欧德身后的哈斯塔宽仁地用触须缠住了那只寻找不到依靠的手腕:“感到绝望了吗?”
——绝望?欧德几乎想笑。
他已经太久没感受过这种情绪了。
他的心脏总被愤怒和憎恨充斥着,让他每时每刻都想攥起任何能抓住的武器, 不管不顾地拖着任何他能触碰到的东西下地狱。
他是如此迫切地想要战斗……想要攻击……想要用暴力摧毁所有拦在他面前的一切。什么是绝望?他没有时间留给这种没用的情绪。
【欧德,如果你想杀死哈斯塔,现在是个好机会。但……】浮士德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决定尊重欧德在行动前表达的个人意愿, 语调变得冷静而效率至上,【也许你也可以试探出旧神的真实立场。】
【我更倾向于后者, 士兵。我们不需要会在背后捅刀的敌人。】
黑暗中,哈斯塔能看见被可怖的触须与钩爪控制住了身体的每一寸的红发青年忽然勾起了几乎没有血色的薄唇, 竟是在这种情形下露出一个畅快似的笑, 下一秒。
“噗嗤……”
一根坚硬的钩爪被红发青年紧紧抱着,生生捅入自己的腰腹。血肉破绽, 发出叫人作呕的黏腻声响。
“……”哈斯塔的衣袍缓缓张开,如同瞠大的双眼。滚烫的血喷洒在祂泥黄的衣袍与苍白面具上, 像在白骨上生出一丛饱饮血液的玫瑰。
红发青年就这样主动地贴近祂,仿佛感觉不到钩爪在自己血肉中捅得更深, 那只之前祂以为是在寻找依靠的手贴上祂冰冷的面具,轻轻摩挲,像在透过那坚硬的骨质, 摩挲祂并不存在的呼吸,摩挲祂的灵魂:“学会了吗?”
鲜血顺着面具砸落在红发青年浅淡的唇上,为他抹上殷红的艳色,哈斯塔一动不动地漂浮在原处,感受到那双唇贴上祂面具的耳侧:“想让我感到绝望,至少先做到这样。”
下一秒,红发青年的脸贴着祂的垂落下去,双翼像要将人淹没的华盖那样坠落下来,天鹅绒般盖上祂的头顶,又水流般滑落,直至耷拉在黑暗中不动了。
哈斯塔:“……”
没人会听见,并不该具有肺腔、气管这些结构的黄衣之王,竟在不知哪一秒发出紊乱的、急促的呼吸声,祂生生僵在原地,生平第一次感知到了“温度”——来自欧德的血。感受到了“柔软”——来自欧德的尸体。
街道之外。
“怎么会……”奈亚拉托提普都震惊失语,不敢置信地和哈斯塔一道瞪视了将近半分钟一动不动的红发青年,猛然回头,“你不着急吗??他死了!就这么——这么……他在想什么啊!?你在想什么?他——等等,你能看到未来,他难道没死吗?”
GORCC的指挥室里,浮士德和伊娃同样不自觉地放缓呼吸,盯视着监控窗口心电图中那条平直的心跳曲线。
伊娃:“……三分钟了。你确定——”
“欧德不会做没有后续准备的事。如果他真想送死,他一定会安排好计划,至少跟我说一声。”浮士德的声音看似冷静,却透着一股紧绷,“他跟我说过,每一次他死后,就会被拉到一片尸海上,跋涉过那片尸海,他就能回来……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根据欧德传回来的情报,完成对秘密结社的抓捕。”
与此同时,红与白交织成的骸海上。
欧德单手捂着腹部的豁口,踉跄向前。
真正死亡时所要跨越的这片荒原,还是比他的梦境更现实的。
没有太多幽魂和他打招呼,只有死去的身影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被杀前的光景——四肢折断、脑浆四溅。鲜血升腾成雨,淅淅沥沥地落在森白的骨头与湿淋淋的血肉上,溅起一朵朵艳丽的红花。
他感觉自己像个拼命想从睡眠状态中醒来的人,意识清醒着,身体沉重而不受控制。尖锐的哀嚎声中,他分辨出来自外界的动静:
“ymg h ahngha?(你就这么杀了他?)”
是睡神的声音。
“诺登斯在上,我关于你们的认知真要刷新了,看来你们的确没有审美。我是说……看看他,多美啊。如果诺登斯的命令不是在他面前装个善良的好人,我绝对要把他卷进我的宫殿,滚上几个月的床单。”
“……”哈斯塔出奇地没有回应。
“怎么?这么一言不发干嘛?”睡神语带调侃,“你差点要吓到我了。”
“——好了,把他的身体给我吧。你又不是食尸鬼,他的尸体放在你那儿对你来说没有任何用途,不是吗?”
“不。”哈斯塔的声音里多出几分祂的族群不该有的沙哑,“他是我选中的主演,他应当在我的剧目里扮演那个被背叛的堕天使——”
“但他死了!”睡神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语和不耐,“你想让他怎么给你演?哦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是你杀了他,不是我,我甚至不在场!”
“行了,把他给我。这是诺登斯的命令,你也不希望在这里拒绝了我,转头就被所有旧神们追杀吧?这个小演员在你心中的地位这么高?高过你自己的生命?”
长久的沉默,片刻后,裹缠着他的触须和钩爪松开了,缓缓将他放下,就像葬礼时,人们将抬起的棺椁慢慢放下肩膀,放入三尺坟坑中。
“诺登斯想要他的尸体做什么?复活他?”
“不……但他会成为一份不错的肥料,重新填上幻梦境里那个被他撕扯出的大坑。”
“哗啦——”
脚下的尸骸在此刻骤然一空,欧德在挣扎中与白骨、血肉一道下坠,直至“噗通”一声,猛地坠入一片温暖的碧色湖泊中。
他面朝上向下沉去,能看见自己脱力的四肢,从胸腹蔓延开的血雾,还有从湖面上方透进来的粼粼波光。
直到某刻,他的肩膀忽然被一只从湖泊下探出的骨手攥住,一段记忆闯入他的脑海——
“兄弟,我们这是胜利了吗?”记忆像湖中的倒影,阳光也荡漾着层层的波纹。
艾尔戴着个被血染红的白帽子,拄着枪粗喘连连,但脸上已经泛出乐淘淘的傻笑:“兄弟!我们胜利了!我从没想过居然真能走到今天!课本上的那些旧日支配者?都解决了。三柱神?莎布尼古拉斯跟犹格索托斯互相干得两败俱伤,奈亚拉托提普也在咱们盟友的帮助下死得彻彻底底……哦天,我觉得我得考虑一下辞职后的旅游计划了,我得带上我妹——”
“噗嗤!”
利爪骤然自背后穿透艾尔的胸膛,滚烫的血霎时溅得视野一片红黑。
“……艾尔?”记忆中的自己尚且有些没缓过神,傻傻地看着艾尔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无力倒下的尸体后,展露出一道性感健壮的女性身躯,“……巴斯特?你在做什……这个——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谁说我们在跟你开玩笑?”猫女神巴斯特舔了下唇角的血,金色的瞳仁中充斥着一种冰冷残酷的野性,“外神都解决了,留下你这么个威胁还有什么用?——哦不用急着去按通讯了,你的朋友们已经早你们一步上路了。”
“就等你去陪他们。”
“哗啦——”
鲜血再度染红了视线。
等视野再度恢复,欧德发觉自己正站在浮士德的办公室中疯狂喘气,他一把抓住浮士德的手腕:“我要学炼金术。”
“你要学炼金术?干什么,旧神们给你的装备还不够你玩的?”曾见过一次的旧记忆在此时连接成线,浮士德还在办公室里烦躁地翻报告,“可不是我敝帚自珍,我是真觉得没必要——你想学炼金术做什么?”
做什么?
“旧神们给的装备还不够你玩的”?
那如果,从一开始,旧神们就不可信,就是敌人呢?
记忆中的他揉了下额头,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我想学怎么制造一把炼金枪。”
一把不是神明赐予的,人类自己制造的武器。
“我希望它至少能够在一击内彻底杀死深潜者。”
然后是神祇。
“并且能够无限提供弹药。”
我们有比我们设想得更多的敌人。
“……我们现在队里持有的廷达罗斯猎枪已经具有你想要的威力,但无限提供弹药——”
“用生命。”他紧紧攥住浮士德的手腕。“我需要这个,你教我。”
炼金术阵构成,子弹上膛。浮士德在他转身要走时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左手上的金饰在灯光下折射着耀目的金芒:“你还好吗?”
欧德不清楚。
他只知道,这条通向弑神的路他走了很久,走了很多轮。
每一轮,他脚下的尸海都在升高,每一轮,他们总会实验不同的破局方法,但最终总是归于失败。
他们开始铤而走险,他们开始不择手段。
艾尔尝试过和法老融合,意图篡夺奈亚拉托提普的权柄,以增强人类一方单独对抗神祇的能力,但他们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垂涎力量的怪物。
伊娃尝试反向潜入伊斯之伟大种族的图书馆,想从宇宙级别的知识宝库中寻找到破解困局的办法,但他们反将伊斯之伟大种族引来了地球,最终人类沦陷。
“欧德。这是第多少轮了?”浮士德靠在办公桌边,周围的人们沉默地扫开那些堆积在地上的金银财宝,一道血红的献祭法阵展露出来,“拜托……能不能阳光一点?你真要在最后关头拿一张哭坟的脸对着我们?”
“……我不记得了。”记忆中的自己声音紧涩,“但我记得我不喜欢你这么做。”
“每一轮,你都得拿自己启动那个时间炼金阵,这么多轮次……多到尸海里的悬崖升到那么高……我没有留下过一条你的灵魂。”
“这个献祭法阵又不是为了让我们搬进你灵魂里住去的。”浮士德倍觉好笑似的吸了最后一口烟,按灭在桌面上。
人们走进了法阵中央。
红光亮起的同时,靠坐在桌边的浮士德冲着记忆中的他笑了一下,抬手打了个潇洒的响指,指尖的金饰就像被丢进熔炉一样融化流淌下来:“回见。”
时间回溯。
有时候,浮士德的力量保存得多一点,就能把欧德送到更早的时间节点,更早地进行准备,有时候,浮士德还没撑到终战就已经重伤,欧德只能要求对方将自己尽可能地送还到最早能送到的节点。
然后他厌倦了总要在最后这么跟浮士德告别,于是……
“咯噔。”
这是第不知道多少轮,他独自穿过幻梦境与现实相连的门径,一路潜入克塔尼德的宫殿。
光滑如镜的地面。他在这上面跳过舞。
绵延不绝的长桌。他在这里用过晚宴。
而现在。
“谁?”克塔尼德捕捉到欧德落地时的脚步声,困惑回首。
欧德的小腿肌肉倏然绷紧,如同捕食的猎豹般猛然扑出!
“嗬……”
银亮的光在眼前一闪而过,温烫的鲜血溅了记忆中的他满脸。
但他只是慢慢舔干了唇边的血,将被刻画着炼金术阵的银刀杀死的时间之神拎起来,张开嘴。
这是他第一次掠夺时间之神的权柄。
他第一次在尸骸中留下了浮士德的灵魂。
第二次。他用的是尖锥。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下毒、捅穿头颅、凿断脖颈;斩首、丢进绞肉机、用铁斧生生将敌人剁成烂肉……
他没法成功。
他们从没胜利过。
绝望无法让他停止,只让他越发暴怒,最后一次主动轮回,他几乎已经只剩下仇恨和兽性——然后,犹格索托斯回溯了时间。
清空了他的记忆。
所有的疯狂、仇恨、暴怒、绝望,都因此被封存在梦境的湖泊下沉睡。直到今日,被再次揭开。
——歌剧院的包厢内。
睡神的手缓缓从红发青年的胸膛划过,目光贪婪垂涎得像眼前横陈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桌盛宴。
野心在他那双黑钻似的眼睛中跃动,他克制着激动俯下身——
“嗬——”被他搁在膝盖上的红发青年骤然胸膛一抬,像脱水的鱼一样挣动着苏醒过来,“怎么……发生了什么?我的伤!是你帮我治好的吗?”
“……”睡神被欧德用那双绿眼睛全心全意信任感激地盯住,整个人都僵了。
倒不是因为衣不蔽体的美人对祂全身心地依赖,而是为了防止某些激进派偷溜出幻梦境杀死欧德,所有旧神都被诺登斯限制,无法在未经允许的前提下对欧德动杀手。
祂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活像煮熟的鸭子突然又活蹦乱跳地拿翅膀扇了祂几个巴掌。
烦躁、暴跳如雷,这些情绪充斥在胸膛中,偏偏祂还不能暴露,以免被诺登斯盯上——
欧德对这些仿若未觉,只揉着小腹撑坐起身。
耳麦中传出浮士德骤松口气的声音:【谢天谢地……小兔崽子,差点被你吓死!我能接受旧神跟我们不站一队,但你——】
耳麦传来一阵撞击摩擦声,是浮士德捏住了收声口,压低声音威胁:【你偷走了我所有压箱底的宝贝,你有责任将来给我养老送终,坟头供雪茄的明白吗!?敢在我前面死试试!】
“……”还没从记忆中脱离出来的欧德动作一滞。
但他很快重新动起来,有些冷似的搓了搓光裸的手臂,扭过身去:“看见我的衣服了吗?”
包厢内没开顶灯,只有一台阅读灯半扣在金属罩下,像舞台的追光,红发青年就坐在这道茕茕孑立的光柱下,肌肤白得几乎反着朦胧的光。
单薄但清晰的肌肉线条随着拧身这个动作绷得漂亮且柔韧,几乎让人忍不住想伸手上去……
“咚。”
修普诺斯的手掌按着红发青年的小腹,将人按倒在地:“是我治的,你是不是应该表达一下感谢?”
欧德就顺从地躺在鲜红的地毯上不动了,那双暗红色的浓密眼睫轻轻一扇,秾丽的绿色就像波光诡谲的湖,自眼睫下流转出来:“什么感谢?”他半嗔怒似的说,“你的手,弄疼我了。”
隔着鲍斯街,快被嫂子香迷糊了的奈亚拉托提普硬生生被这句话泼醒:“‘弄疼我了’??弄痛——开什么玩笑!这家伙自己拿个打火机烧自己,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这么按按能‘弄痛’?”
清醒的警惕只存在了几秒,欲望中烧的垂涎又让奈亚拉托提普生出几分侥幸心理:“这是什么……枕边话吗?犹格?嫂子对你这么说过吗?”
“……”在说过一次,在欧德想利用示弱达成目的的时候。
卡文迪许注视着最初只是发泄怒气,逐渐又开始沉迷的修普诺斯,仿佛看到了半个多月前的克拉辛。
自诩猎手的那一方只管激烈地进食,完全没关注过看似毫无抵抗之力的猎物正依偎在自己颈边,手掌轻轻摩挲过自己的动脉。
——欧德没有下手。他的思路非常清晰:
因为记忆残损,他目前对旧神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之前有记忆的时候旧神都那么难打,更别说现在两手空空就打算同时跟外神、旧神开战。
但即使不能杀死,他也能尝试第二种方法——
“同化。”
大概三天前,伊娃在实验室里递给欧德一管奇怪的灰色物质:“这是我从你的血液里提取出的……我不确定怎么定义它,但我们肯定地告诉你,就是它让克拉辛和克苏鲁在沾染你的血后,开始变得无限趋近于你。”
“我们进行了一系列推论和实验,最终确定在拉莱耶,你其实并未推到这个能力的极限,如果……你有足够的机会,很有可能同化走到最后,克苏鲁会成为你的……一部分?傀儡?意识的延展?类似于此。”
他沉默了一阵,故作轻松地插科打诨:“你们应该也不是每天都能在人类的血液中提取出这种东西,对吧?”
样本管中的灰色物质像一团小型的混沌灰雾,不断在管内涌动,冲撞四壁。
欧德收起这管明显是给他准备的东西:“6000cc的血液,能提取出多少这东西?需要我再抽点吗?”
“……”伊娃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你没法想象我们从那些血液中提取出了多少这种物质,简直就像无穷无尽一样……欧德,如果这就是你被污染后的反应呢?如果是这样,以这种灰色物质在你血液里的含量来看,我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随便吧。
欧德随着修普诺斯迫切的索取微微失神的扬起下巴,环抱脖颈的姿势让修普诺斯并未察觉到欧德的手指间闪过一道红黑色的弧光,一根装满灰雾的样本管出现在欧德手中。
欧德毫无停顿地将这些灰雾仰头一饮而空,旋即轻哼着埋下头,向修普诺斯寻求安慰似的索吻。
记忆中的他曾询问伊娃:“多少管这东西能对付一个克苏鲁?”
“哦,这我就说不准了,毕竟我们实验室里又没有一个克苏鲁让我测试。”伊娃耸耸肩,“但就现有的条件来看,提炼过后的灰雾见效更快,我们跑了一遍理论模型,算出来的数据大概是……三至四天?”
“伸手,拿着。”伊娃将两根样本管塞进欧德手里,“浅色的这根浓度不高,深色的这根是在初次萃取后,又融合了将近一半的提取物再次淬炼出来的。它应该能把同化的时间缩短到……一天之内?但这些都只是理论,所以用起来最好谨慎点。”
深灰的无形之雾随着唇舌的纠缠被抵入口腔,沉浸于欲望中的睡神在某一刻隐约感觉到不对。
但祂一贯都是能享乐先追逐享乐,只停顿了一瞬就抬手压住欧德的脑后,更深地回吻。
修长与健壮纠缠,羽翼战栗着伸张,又无力地骤然垂落。褪换的旧羽在昏暗的房间中掀起、坠落,直至万籁骤止。
睡神的胸膛抵着欧德剧烈起伏,片刻后又忍不住去吻欧德的眼角、鼻梁:“真想把你带回宫殿就这么闭门不出算了……该死的哈斯塔,该死的任务。”
欧德的呼吸比睡神更乱,尚且带着战栗的声音让人分辨不出欲望下裹藏的利刃:“那我们就做快点,早点把哈斯塔杀死……你们幻梦境里没有应对哈斯塔的办法?”
——一定有。
欧德可以肯定。
那么多轮的残碎记忆都暗示着旧神们曾赐予他应对外神的武器,只是这一轮他杀得太凶,以至于这些旧神们可能认为他并不需要额外的助力,才没有任何表示。
这怎么行?想要驴推磨,总得先舍点胡萝卜、草料吧。
“有……我们有。”睡神终于半撑起身,“我们有种……利用格赫罗斯[注]的力量酿造成的酒,对于外神来说,这就是穿肠的毒药。但你才和哈斯塔撕破脸,祂杀了你,即使你忽然出现在祂面前,祂也不可能喝啊?”
修普诺斯眼中掠过一丝暗光,其实比起不可能,祂更不愿和人分享属于自己的东西。
欧德仿佛察觉不到睡神的这点心思,只屈起腿,用膝盖抵了抵睡神:“让我试试。你难道不想早点结束这些烦人的事吗?我想。”
红发青年裹挟着欲望起身,柔软的唇贴着睡神的侧耳:“我还没吃饱呢。”
——如果克苏鲁在这儿,也许祂会好心地提醒睡神,有时候听欧德的话,最好从单纯的字面意识理解。
但很可惜,克苏鲁这会儿连化身都被欧德啃得干干净净,尸体就葬在欧德的胃袋中。
“……”睡神的耳尖都因为激荡起的热血而赤红了,克制了半晌终于退开,自梦境中取出一小碟金色的酒液,“做快点,我也等不及了。”
红发青年就慵懒地笑了一下,眉梢眼角流露出一股勾人的艳色,但那张脸和碧绿的眼睛又总是纯净得像是没沾过任何杂质,只有单纯的信赖:“这一次,如果我失败,你也会来救我吗?”
“当然!当然……”谎言贴着欧德的耳畔流淌,睡神亲吻他脸侧的碎发,仗着视觉盲区,眼底流露出没想到会有第二次机会的狂喜,和重新升腾而起、压倒了欲望的野心,“去吧,我与你同在。”
“……”红发青年在灯下无声微笑,至少此时此刻的睡神不会知道,对方心中想的是“你的确会与我同在……只是用的不是你所想的方法”。
欧德起身,习以为常似的接过睡神堪称殷勤地送来的衣物,衬衫、西装逐渐将他的身躯重新包裹在克制、禁欲的外壳下。
他随手拈起那碟金色酒液,一路不紧不慢地晃荡过长长的走廊,直到遇上第一个并不在GROCC整理的营救人员名单中,因此仍在幽幽徘徊的黄袍怪。
欧德停下脚步,冲那东西唤狗似的嘬嘬了两声:“过来。”
——事实上,如果想引起哈斯塔的注意根本不需要找什么黄袍怪,只要在哈斯塔控制的范围内,哪怕对着座椅说话,哈斯塔也能听见。
但欧德需要一个有嘴能喝酒的目标,因此在黄袍怪尖啸着俯冲向他的瞬间,他单手粗暴地扼住黄袍怪的咽喉,将它一把重重扣撞在墙壁上!
“哐!”
黄袍怪的后背砸在墙壁上,甚至将墙壁撞出了一片细小的裂纹。它只挣扎了不到半分钟,那些怪物的部分便渐渐褪去,展露出一张充满惊恐的脸:“不……别、别伤害我,我是人,我是人!”
“?”欧德困惑了几秒为什么对方一看自己就开始求饶,旋即他在这位兄弟会成员的眼睛中看见自己充斥着暴戾、几乎扭曲的面孔,“——不好意思,心情不太美好。别担心,我只是想跟你身后的那个存在谈谈。”
“什什什……”邪.教徒连囫囵话都吓得捋不顺了。
欧德没管他,只扼着对方的脖颈,微微低头,逼近几寸,笔挺的鼻尖几乎抵着邪.教徒的鼻梁:“你说的关于睡神的真相,都是对的。祂不是我的盟友。”
“但你指望这些就能让我绝望?不……即使死亡也不能。”
邪教徒的神色出现些许变化:“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你没有死?”
“想知道?”欧德微微扬眉,看着只是被短暂附身、又恢复正常无措的信徒,“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一个得到真正永生的机会。唯一的问题是,你要赌吗?”
昏暗的走廊中,欧德不急不慢地举起那碟微微发光的金色酒液,当着哈斯塔的面,用银刀轻轻划开手腕,鲜血霎时滴入酒浆中,发出一声轻响。
邪教徒的神情再次出现细微的变化:“你基本上是在邀请我喝下你准备的用途不明的东西——如果这是毒药呢?你怎么会认为我会配合你?”
欧德叼衔起酒碟,冲着无措僵住的信徒微微一笑:“因为我了解我自己。”
——什么叫‘我了解我自己’?
这种完全是鸿门宴、九死一生的赌局,谁会愚蠢地坐上去赌?
哈斯塔看着红发青年捏住了信徒的下颌,没有丝毫顾忌对方的挣扎,微微倾首将那盏散发着金红色微光的酒液缓缓灌入。
“不,不……”信徒发疯似的想挣扎,然而根本挣扎不过欧德,哪怕拼命咬死牙关,下颌也在下一秒就被卸脱臼,绝望顺着酒液一道灌入他的咽喉。
那抹摇曳的金流越来越少了,直到最后几乎只剩下一层浅浅的微光。
哈斯塔的呼吸不自知地急促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血液鼓噪般的冲动充斥着祂,让祂的思绪变得昏昏沉沉,让祂的视线紧盯着那抹金光无法挪开。
——只是站在悬崖边的一跳。
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吧?
难道我要永远困守在如今这个进退维谷的牢笼中,看似风光,其实依旧恐惧着宇宙里每一个能给我带来死亡的威胁?如果我能征服死亡……我就不需要权衡修普诺斯的威胁,我可以……征服更遥远、更高处。
与这相比,只是像胆怯的蝼蚁和老鼠一样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活着,还不如在豪赌中拥抱死亡。
金色的酒液渐渐流尽,在微光从唇齿间彻底黯下的前一刻,信徒满是恐惧的眼神倏地变了。
两双充斥着同样孤注一掷的疯狂的眼睛紧紧对视,欧德叼衔着酒碟,喉间溢出低笑。
也许他从一开始——最开始,就不是什么克制冷静的人,疯狂是他的底色,渴望血腥和暴力是他的本性。
就像童年时,他在林间举枪对准那只跳跃的白兔,枪口之下鲜血如花,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强烈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感知到自己正充满强烈渴求和欲望地活着。
【▄▇▃▁▆█▁……】
一道巨大的,仿佛充斥了整个歌剧院、鲍斯街、乃至天地、世界的声音忽然如同鲸鸣般轰鸣震动着响起。
隔着鲍斯街,还在震惊看哈斯塔突然搭错神经自寻死路的奈亚拉托提普神色骤变。
歌剧院中,信徒的皮肤下骤然炸裂开如同太阳表面般的火光,下一瞬,肉躯连带着内里的存在一道爆裂成一蓬灰烬。
露天咖啡厅中,奈亚拉托提普几乎跟着因为突然地震而惊呼起的人们一道蹿跳起身:“是阿撒托斯的瞥视——祂看向了哈斯塔,但为什么??祂要苏醒了?!但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注]:取自拉姆齐·坎贝尔的《牵引》
第53章 小王子的结局不是更美妙……
【哈!干得漂亮!欧德。】伊娃的语调从没如此亢奋过, 【这才是你一定要用哈斯塔的钩爪捅伤自己的原因对吗?用你的血污染哈斯塔!漂亮的一石二鸟……你甚至还成功给睡神灌了那管样本——呃,欧德?你还好吗?为什么你看起来并不高兴?】
欧德半晌才摘下酒碟:“这和我计划的不一样。我只是想利用同化让哈斯塔喝下这酒,我以为这能让祂虚弱一段时间, 我就能趁机把被困在躯壳里的祂拖进梦境——”
【拖进梦境做什么?】伊娃谨慎起来,【吃掉?我以为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话题,也达成了共识, 在我弄清楚你的身体状况前别再乱吃那些有的没的。现在这个结局不好吗?你不需要接触污染物,哈斯塔也被解决了——】
“我们需要力量,伊娃。你怎么了?”欧德真觉得伊娃的态度很奇怪, “你能一口气抽走我几千cc的血就为了做实验,往战机里塞一堆污染物就为了提高性能和伤害,从什么时候开始, 你突然从激进派变成保守——”
【哐!】耳麦那边传来指挥室门被匆匆推开的声音。
欧德听见萝拉在那头难掩激动地说:【那个瑞德——疗养院里那个疯子, 还有石膏像,我们治好他们了!——唯一的问题是那个瑞德口风很紧, 法老试了几次都没能撬开他的嘴。】
莫名安静了半天的浮士德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仿佛在想其他的什么事:【我回去看看。欧德, 你要来吗?睡神好像被什么人临时召走,暂时不需要你处理了。】
“不。”欧德还是不甘心煮熟的哈斯塔就这么飞跑了, 他今晚为了搞定哈斯塔也流了不少血,“我……呃, 我需要休息一阵。审讯的事你能搞定,剩下的扫尾交给GROCC, 我去找卡文迪许调剂一下心情。”
【???】哪怕心事重重,浮士德都要在震惊中举起嫉妒到扭曲的火把,【怎么调剂??老天, 你说没吃饱,是真没吃饱啊??你今晚都——都——】
刚摸出手机的欧德:“……”
罢了。欧德看破红尘地想,名声乃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爱咋咋的吧:“我要给他打电话,耳麦先掐了。”
无视浮士德的滋儿哇跳脚,欧德摘下关闭的耳麦,拨出电话。大步流星走出歌剧院后门时,能看到GORCC的队伍已经伪装成特种部队进入歌剧院。
一小支队伍和他擦肩而过,几名士兵悄悄向他投去好奇又仰慕的眼神。
然而本该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欧德居然在这种目光下感到了一股想要躲避的不自在——大概是因为这种眼神总会让他不自觉地想起,将他铸造成今天这样的,是一条条人命,是尸骸堆积成的高台。
“嘟……嘟……”手机响着盲音。
“……?”欧德不由得停下脚步,拿下手机又确认一眼拨打对象,皱起眉,“没拨错啊?他在做什么?”
——埃及,撒哈拉。
奈亚拉托提普挣扎着从黑沙中爬起:“这就是你不想让我们知道的秘密,嗯?那种酒——我见识过一次,我甚至亲自尝过,它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力量,甚至连我的本源都没法中伤,更别说招来阿撒托斯的瞥视。是欧德的血……他是谁?他是*什么*?!”
祂从没像今天这样后悔又庆幸——后悔于他一点都不想知道真相,庆幸于祂这趟只是为了逞一时意气的旅途让他得知了真相:
“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竟然真想瞒住这样的危险源,你甚至还庇护他!”
“难道你不清楚阿撒托斯苏醒会带来什么吗?!梦境破碎!整个宇宙都毁于一旦!你,我,所有的一切,都会死!”
“我不会允许你继续这么做下去……你想死,别想拉着我们一起为你的疯狂陪葬!”
祂变调的嘶吼声随着夜风飘散在沙漠上方,像无意义地扬起的细沙。
然而卡文迪许只是平静地看着祂:“你要与我为敌吗,奈亚拉托提普?”
“……”奈亚拉托提普的发泄一下停住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名义上来说,祂、莎布尼古拉斯、犹格索托斯都诞生于阿撒托斯,但即使是三胞胎之间也分强弱。
由于权柄的关系,虽然祂并不想承认,但犹格索托斯打祂?只能说有可能输。祂打犹格索托斯?……想不出怎么赢。
奈亚拉托提普捋了下耳边的碎发,露出一个示意友善的笑:“你不可能真的想死,对吧?”
“我是说——之前我看你和嫂……那个危险源纠缠,我以为你肯定会是战斗中活下来的那个,但现在?难道你看不出他有多危险吗?他的血能让阿撒托斯想要苏醒,我们应该在灾难发生前杀死他!”
卡文迪许甚至连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都懒得开口,只淡漠地看祂,仿佛对于他而言,宇宙的生死?自己的存亡?都没有任何意义,奈亚拉托提普同样没有意义。
奈亚拉托提普的侧脸几乎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终于再也克制不住畏惧和暴怒,祂倏然撕开自己的人皮伪装:“行。你想死?那就接着养你的人类吧!你以为今天这件事传出去后,真的会没有其他存在想对那不定时炸弹动手吗?!你想要与整个宇宙为敌吗!”
“我还没那么疯狂,奈亚。”卡文迪许微微颔首,拄着银质手杖的姿态甚至称得上优雅,“所以你得委屈一段时间了。”
“?!”奈亚拉托提普尚未回神,时间与空间霎时拧曲交错,织成牢笼,禁锢着祂渐渐挤开沙砾,沉入沙漠。
又瞥视了一眼未来,确认自己做的是最好的选择,卡文迪许才不紧不慢地从西装口袋中摸出手机,故意忽然不懂怎么用手机了似的乱划了几下,才接通电话:“欧德。”
“??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欧德狐疑到一半,忽地眯起眼睛,“……你不是猜到我要找你做什么,所以故意拿腔作调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想找我做什么?”卡文迪许确实在拿腔作调,“已经很晚了,欧德。我准备休息。”
“休息?”欧德挖苦道,“这又不是之前我想下床你拽着我腿拖回去的时候了?你那时候是怎么说的,卡文迪许?哦,‘神祇不需要休息’。”
卡文迪许:“……你还想不想让我帮忙?”
“你还想不想跟我睡?”欧德面不改色地大步走进一家情侣酒店,就连求助都说得像威胁。
一边通着电话,欧德一边示意服务员开房:“或者我也可以找上次那个苏联帅哥。既然他能让我完全抛下你隐居,我猜他的活应该也不——”
“你在哪?”电话那头传来卡文迪许硬邦邦的声音。
欧德无声扬了扬眉:“哇哦。你真的很在意那个苏联同事。”
“……”卡文迪许的呼吸都不稳当了,一字一顿,“你在哪?”
欧德拿着房卡走进房间内,将自己摔上柔软的床弹了几下:“镜面沙龙,317号房。请这位服务人员来快点,如果我睡着,他可能就拿不到小费——”
冷风扑面。
欧德微微侧脸闭眼避了一下,在感知到身上传来的压力的同时,也感受到几粒细小的东西裹挟在风中砸落在脸上:“——你去了沙漠?”
“那不重要。”卡文迪许牢牢攥住他的两只手腕带过头顶,欧德能听到这人又在细微地磨着牙,“帮我转达让这位客人放心,也有些服务人员不在乎拿不拿小费,只在乎顾客睡着的时候能不能得到应有的体验。”
“…………?”欧德缓缓闭上想接着挑衅的嘴,目光略有些犹疑地移动了几下,感觉小腹已经开始提前痉挛起来了,“呃……这不是我话的意思,请这位服务人员不要随意曲解客人的——唔。”
卡文迪许一手攥着他的手腕,一手掐住他的脖颈,迫使他仰头承接激烈的吻,半晌才退开,跪在床上直起身。
欧德后背发毛地发觉这人居然在冷笑,几下粗鲁地扯掉领带:“不是您点的服务吗?”
欧德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向后退了半尺,随后猛地从床上跳下去:“我反悔——”
卡文迪许一把攥住他的足踝将人拖了回来:“晚了。”
也许这也算是一种特殊对待,欧德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演得情投意合,和他一起就非得弄得像全武行。
好不容易将某人的脸按进枕头里,卡文迪许的膝盖抵着欧德的后腰俯下身,狼似的用力咬了下欧德的后颈:“黄衣之王是被阿撒托斯的瞥视摧毁的,即使是我也没法复原。”
“被什么?”欧德一个激灵,手臂撑着床半支起身,“阿撒托斯的瞥视?祂不是在沉睡中吗?——我的意思是,如果祂能瞥视哈斯塔,难道不意味着祂已经醒了?我们不该像泡影一样消失吗?”
“没有那么快,但的确快了。”死亡的阴影似乎只让卡文迪许更加情绪高涨,欧德发誓,卡文迪许谈论这种话题时的音调甚至都比平时更高上几分,仿佛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瞥视是苏醒的先兆。”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奈亚拉托提普会采取一些措施,让阿撒托斯重新回归沉睡……这一次,祂采取的措施恐怕是杀死你。”
“……杀死我?”欧德重复。
卡文迪许:“祂认为你是使阿撒托斯苏醒的根源。”
与此同时,幻梦境。
修普诺斯半跪在诺登斯的宫殿中,身体在无数神祇的注视下因愤怒和畏惧而绷紧:“我不知道——”
“谁让你把秩序佳酿给欧德的?”大殿之上,诺登斯的王座是空荡的,只有一道声音严厉而疲惫。
修普诺斯战栗了一下:“我只是想顺手帮他一把——”
“你觉得他需要你的帮助吗?”诺登斯反问,“你难道忘记了我为了凿下那块梦境驱逐出去花了多少心力?从他拥有自己的梦境的那一刻起,你就应当听取那些尸骸的声音。”
“他的力量太强了,已经超越了我们原本的预期。这很不正常。”
一贯属于激进主战派的女神纳茜·卡姆波尔冷声接话,“我早就说过想要依靠这些乱七八糟的手段、依靠他人是不行的,这是战争,那就拿起武器去战斗!”
“你们难道不曾想过吗?之前在捕梦小镇犹格索托斯删除钟塔上的记录是为了什么?如果不是为了阻碍人类,是想阻止我们发现某些关键的情报呢?”
山雨欲来。在世界,乃至宇宙各处,各种蛰伏的存在都因阿撒托斯的这一记瞥视将目光投向地球。
而在伦敦的一家小情侣酒店中,即将来临的末日和毁灭只让纠缠中的两人更加肆无忌惮,以一种几乎想将对方生啖活吞、没有明天的狂热互相攫取,尽情宣泄。
时间为他们停滞。
某一刻,欧德被动作从昏睡中惊醒,听见卡文迪许带着些微喘息的声音贴在他耳后低声说:“你知道如果你想要,我们可以回溯到过去……回溯到阿撒托斯仍在沉眠的时候,我们可以永远停留在这样安全的时间循环里——”
“是我想要,还是你想要?”
欧德反手扯住了卡文迪许月光般冰冷流淌在他身上的银发:“不。我不打算再走回头路了。我要往前走。”
“……”卡文迪许声音低哑,“你还没答应驯服我呢。”
欧德哂笑:“我怎么感觉你对这个童话故事比我还执着?几个月前那个非得推荐我看《海狼》的你呢?”
时间织成的茧渐渐消磨,卡文迪许又在慢慢摩挲欧德的脊背,像捋过侧卧的白虎那光滑油亮的被毛:
“那是个坏故事。我说《海狼》。故事的结局,海狼独自死在破损的船舱里,风暴没有杀死他,海盗没有杀死他,他死于来自身体内部的疾病。”
卡文迪许顿了一下,低声道:“我宁可他死在战场上。”
欧德绞着卡文迪许的长发,恶劣地编了几缕麻花辫:“听起来你能共情英雄迟暮的悲哀了,不错的进展!”
卡文迪许拉起欧德作乱的手责难式的咬噬:“你知道我共情的不是海狼,我不希望你的结局像这样。”
卡文迪许抱着欧德坐起来,越过窗外能看见隔绝时间流逝的茧逐渐破碎:“小王子的结局不是更美妙吗?”
“毒蛇咬死了小王子的身体,小王子的灵魂就飘向他爱的那朵玫瑰……”
“飞行员没能等到小王子再回来,也许是因为小王子正和他的玫瑰‘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欧德愣了一会。
他喜欢《小王子》这个故事,是因为这故事带给他一种浸透在爱中的悲伤,他从没认为小王子真的能飘向自己的玫瑰,触动他的是结局自毁式的壮烈。
但卡文迪许竟比他更有……该怎么说来着?童心?还是什么?居然会这样解读故事的结局,好像这故事就变得没那么悲伤,只是有些淡淡的遗憾,遗憾小王子没法在和飞行员老友重聚罢了。
茧终于破了。
时间重新流淌,窗外的车水马龙声涌入房间内,将欧德从愣怔中唤醒。
现实的重担重新压在肩上,欧德赤着脚踩上地面,一路捡着衣服走向浴室:“少看点童话故事,人都快活回去了。嘶——说起来,你们外神有童年吗?还是说你们生下来就是现在这副模样?”
“生下来就是。”卡文迪许起身,想跟欧德挤一间浴室,刚站起身就见床边的手机亮起来,“——欧德,你的电话。”
欧德直接打开没卸过的耳麦:“怎么?”
浮士德的声音从耳麦中传出:【瑞德招供了。】
【他说他的确曾效忠于那个秘密结社,这个结社的名字叫‘深海别邸’。你上次给我的贵族名单都在瑞德供述的名列中——你是怎么查到这些人的?】
水声一响,欧德被卡文迪许抵在浴室湿漉漉的墙面上,某个明显跟深海别邸脱不了干系——甚至很可能就是创建者的家伙似乎一点不在乎自己的组织被不被抓到,是死是活:“你打来就只是想跟我说这些?”
没有“快跑!你姘头也在招供名单内”?
【他还招供了一些关于捕梦小镇的事,我想你或许会想旁听……除非你还没‘吃饱’?】
欧德忍不住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腹部,掐断联络抬臂挂上卡文迪许的脖颈,特别诚恳地说:“我能咬你一口吗?我发誓不会吃太多。”
卡文迪许挑眉拎开他的手臂:“说了我还没那么疯。但我可以‘喂’你一份情报——”
“明天凌晨4点,幻梦境会开一场会议,如果你能想办法参加,也许能解开你许多疑惑。”
“?”欧德从卡文迪许的话中嗅到某种隐约的气息,“幻梦境的会议能解开我的疑惑?……祂们和捕梦小镇有关?和我的身世有关?”
怀揣着这样的疑虑,欧德快速洗完战斗澡,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据点。
抵达审讯室时,浮士德正靠在门外有一搭没一搭地抽雪茄,看见欧德便站直身体,推开铁门:“我可没提前偷听,等着和你一起解开谜底呢。”
欧德跟在浮士德身后进门,抬眼就见瑞德以一种绝不能算正常的撞塌,眼神空茫地坐在座位上,像一具空壳:“……你是怎么审的?”
“哦你最好别问。”浮士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顺手替欧德也拽了把椅子,叼着烟敲了敲桌面,“说吧。关于捕梦小镇,你都知道什么?”
瑞德一令一动,涣散着眼神开口:“我知道……那里也许是旧神的实验场。”
第54章 别停下你的脚步。
“……”扶着椅背正要坐下的欧德动作一滞, 理智克制住他愚蠢地冲过去攥住对方肩膀质问的欲望,坐到椅子上,“从头说。”
瑞德声调平板地道:“一切都开始于1977年的1月1日。”
——三年前, 深海别邸的地下会所。
“听我说——我想投奔你们的原因很简单,不论我在黄印兄弟会里坐上多高的位置,都不可能捞到什么油水, 那群昆阳人根本就不在乎英镑美元!”
摩根跷腿坐在吧台角落的沙发边,搭在沙发背上的左手戴着三、四枚拇指大的宝石戒指,但依旧晃荡着威士忌抱怨着自己干得太多、拿得太少:
“但诸位——我相信都不是吝啬的人。只要别邸能给我一个不错的价格, 我就可以给你们一个只要是有钱的老爷,一定会喜欢的情报——”
摩根放下腿,肥胖的身体微微前倾, 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关于米·戈的那个‘跨越万古的阴谋’。”
就连吧台的酒保都忍不住停下动作, 几乎整个酒吧都将视线投了过去。
坐在摩根对面,跟摩根谈“生意”的恰好是瑞德家族所依附的贵族。这位伯爵先生微微眯起眼睛:“迄今为止, 没人知道这阴谋是什么,哪怕是最古老的家族。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很可能只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当然是因为你们可以去验证——如果这个‘阴谋’不是有利可图, 我怎么会带着它上门?”摩根带着胜券在握的神情向后一靠, “就看哪位贵族老爷出价最高了。”
会所里骚动了一瞬,最终伯爵给出了酬金。反正摩根现在身处别邸的地盘, 即使真是欺骗他们也能立即动手讨回来。
摩根嘿笑着将支票塞进口袋里拍了拍:“不久之前,我偷听到那群昆扬人的对话, 说大概在89年前——也就是1888年,米·戈闯进祂们的实验室, 盗走了一大批资料、耗材,上供旧神。”
“你们知道那间实验室是研究什么的吗?——创生。”
“……米·戈盗窃昆扬人的实验室,为了上供给旧神?”伯爵的神情像是听说卓别林和MI5联动——不是完全没可能, 只是非常没道理,“旧神需要那些东西做什么?创生?”
摩根耸耸肩:“窥探神祇那就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但那些东西既然连旧神都看得上,绝对物超所值——”
“你能帮我们偷一部分回来?”伯爵问。
“哇哦,这可不涵盖在我的情报费里。”摩根说,“在被米·戈偷窃过后,昆扬人加强了对实验室的防护,我就是个好吃懒做的胖子,根本不可能溜进去。但你们可以从米·戈身上下手啊?米·戈一向很主动接触我们人类不是吗?帮忙做大脑手术给予永生……积极地在人间寻找代行者。我相信,如果你们直接找上祂们,祂们一定会张开手臂欢迎。”
有几处角落里传来哂笑声,是老成精的魔法师或邪术师们轻慢地调侃米·戈的永生手段有多粗糙。但不可否认,那句“那些东西既然连旧神都看得上”的确打动了他们。
——审讯室中。
瑞德目光板直地说:“他们花了6个月的时间寻找米·戈,和米·戈建交,获取米·戈的信任。然后他们提出了新的交易要求……他们想要米·戈给他们一份当年从昆扬人实验室中偷出来的东西。”
“但米·戈根本不敢。”
“祂们说所有祂们偷窃来的东西,都已经奉献给了旧神们换取庇佑,祂们不可能铤而走险,再为别邸去得罪旧神。哪怕只是悄悄盗走旧神们用剩的废料,祂们也不想做。”
“但祂们可以告诉别邸,旧神们选择在哪做实验——就在苏格兰。捕梦小镇。那个实验,已经从1888年,持续到了今天。”
“……”
实验室内一片死寂。
如果坐在审讯桌前的是两个笨蛋,也许他们不会想得太多。但在座的两位都是擅长穿针引线、做长线计划的人精,几乎在瑞德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条完整的逻辑链便倏然成型。
欧德只觉自己像是被海浪轰地一下拍上了头脑,一种畏惧已久、终于迎来落下的最后一只靴子的感觉令他近乎自虐般地开口:“那个悬崖下的空间,浮士德。那会是旧神的实验场吗?”
浮士德的神色并不好看,但他仍安抚性地开口:“欧德,我们没法确认——”
“那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欧德骤然拔高声音,打断了浮士德的话。
“想想吧!为什么突然之前,各方势力全部聚到了捕梦小镇?!那不是巧合!那是个计划!”
“那个黑泥怪,我一直没法从任何书上、札记里找到有关它的记载,但如果的确没有呢?如果它就是旧神创造出的新物种呢?”
“它一直在追捕强大的猎物,浮士德!它追捕他们,然后把他们吃掉——”
“就像我。”
“等等,欧德。”浮士德并不愿意接受这个推测,即便他自己也想不出第二个合理的解释,“让我们理智地复盘一下整件事,好吗?首先,如果你跟那个黑泥怪是同类,那为什么你有这样的人形,它没有?我觉得你太敏感了,就像那什么星座占卜一样,看见什么特征就急着想对号入座——”
“因为它是失败品。”欧德的脸一半在灯光下,一半在阴影中,紧绷的神色像覆着一层寒冰,“我才是成功的那个。”
“想一想……旧神的帮助是在什么时候才凑到我耳边的?从我一进捕梦小镇开始吗?”
“不。是在我和星之彩战斗闹出根本藏不住的大动静、将星之彩全部吞噬之后开始的。”
“这就是祂们想创造的怪物。”欧德的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我就是祂们想创造的怪物。”
“所以封闭了九十多年的捕梦小镇突然进了那么多人——旧神们,在为祂们创造的怪物准备食物。”
“所以夸切乌陶斯会被困在那屏障里,疯狂召唤信徒想要逃出去。所以——”
“哐!”
浮士德忽然猛捶了一下桌面,避着欧德的眼神低喝:“闭嘴!我说闭嘴!你就非得钻这个牛角尖是吗?!拼命把怪物的帽子往自己的头上揽有什么好处?!”
“我是在面对现实!”欧德的声音比他吼得更响,响到审讯室外的守卫破门而入,又被浮士德一个眼神冻得自觉缩出去,乖巧地重新带上房门,“否定现实又有什么好处?!自欺欺人又有什么——”
“咔哒。”
枪开保险声清脆一响,浮士德倏然举枪,枪口紧抵着欧德的眉心。
他红着眼睛,咬着牙:“我来告诉你有什么好处。好处就是我可以不想着杀你。”
“记得我们初见面时我说的话吗?我说如果你是怪物,我会第一个杀死你。”
“那是我的誓言——猎杀所有我发现的怪物,我靠这个誓言存活——字面意思。”
浮士德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放缓下来:“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先冷静下来,从头捋这件事……你曾经告诉我说你在捕梦小镇见过父母的刻画,对吗?”
但凡浮士德不说那句“我靠这个誓言存活”,欧德都会接着犟到底,但涉及同伴的生死,欧德心底那股子非要往真相的墙上撞、哪怕——甚至可能巴不得头破血流的劲顿时被缰绳勒住了:“……是。”
浮士德慢慢放下枪:“它有很多种解释,对吧?也许那东西是你的父母在生下你后才去捕梦小镇旅游画下的。”
【那他们是怎么逃离捕梦小镇的?】伊娃的声音突然幽幽地从耳麦中响起,惊得审讯室里本就神经高度紧绷的两人一个差点没坐准椅子摔地上,一个差点手.枪走火。
浮士德恼火地将枪拍在桌上:“伊娃!你能不能别跟女鬼一样吓人?”
【你希望我每次开口前先放段舒缓的音乐吗,神经敏感先生?】伊娃许久没这么语气冷淡地喷毒液,【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欧德的父母真进过捕梦小镇,他们是怎么离开夸切乌陶斯都逃不掉的屏障的?】
“……我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但我可以肯定,他们不是在生下我后才进小镇的。”欧德有些迟疑,看向浮士德,虽然在书籍里看到过有关“誓约猎手”——就是一种凭借誓约获得力量、延续生命的猎人的描述,但书里并没有解释过多,他并不清楚打破誓言会对浮士德造成什么伤害。
浮士德冷笑:“你接着说,我没那么容易翘辫子。”
“……”欧德斟酌地说,“那个刻画,画的是父亲和母亲牵手,母亲肚子里揣着我……我觉得,刻下刻画的时候,我母亲应当正怀孕。”
【那就更奇怪了。】伊娃用平淡的语气说纳闷的话,【一个孕妇是怎么逃出旧神的屏障的?不可能是凭借婴儿的力量,毕竟你成年后也没法逃离屏障。也许这个疑点会掀翻你的所有推论,但你先接着说。】
伊娃最后这话明显是为了浮士德说的,多少给誓约留下一线斡旋的余地。欧德沉默片刻:“我觉得他们逃离小镇,回到庄园后,就一直在费尽心思地养育我……”
所有奇怪的细节,都因为“他是个怪物”这个基础假设而变得合情合理:
为什么父母宁可亲自陪着欧德玩,也不允许欧德发展任何兴趣爱好?绘画、唱歌……以至于欧德长大后仍认为乐趣只能从父母的陪伴中获得,对这些业余爱好毫无兴趣。
——是因为污染。他的父母一定知晓有关怪物会对人造成污染的事,因此坚决杜绝绘画、歌唱等等可能成为污染载体的爱好。
为什么父亲在听说母亲教他打猎后反应会那么大?因为他确实就是怪物,也确实渴望暴力。
细想起来,就连母亲当时说的话也变得可以理解了……什么“宁可他杀人,也不希望他变成墙上的标本”,为什么偏偏是“变成标本”?当然是因为出逃的实验体最终只会有一个下场:成为下一轮实验的经验,被解剖研究后制作成标本。
所以他的祖父才总拿在这个时代早已过时老土的信条来教导他,总磨炼他忍耐自己的情绪。
他们在尝试用爱和人类的道德伦理,束缚一头真正的怪物。
这些算不算“第二份证据”呢?欧德感觉自己此时好像有点恍惚。明明是在谈论、思考自己的事,他的视角却超脱出来,像旁观者一样注视着这一切剖析将自己的人皮一寸寸剥开,露出内里隐藏的丑陋。
他顿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声说:“我有件事没告诉你们,那天我去找卡罗,他不是打扫卫生累睡着,是被诱惑进了庄园湖底。那里有一个水下洞窟,里面都是各种怪物的血肉……我想,这么多年,我的家人就是靠这些东西维持我存活的。”
他们喂得一定不多,不然欧德刚被GORCC抓住时,不会查出营养不良。食物的量一定是算好的,恰好能维系住他作为一个人类孩子正常长大,而不至于强到一眼让人看出异常。
他甚至能从另一个视角重新回看父亲带他在小树林里“彩衣娱亲”的那些午后——
在心底深处的某个地方,父亲一定是赞同母亲的。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死亡,又不希望孩子成为刽子手,所以他会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同欧德拆解各种动物灵活运动的诀窍,细致到该用哪块骨头。但他又不肯教导欧德变形的真正咒语……
欧德勉强地够了一下唇角:“也许他教了,我就会更早发现自己‘与众不同’吧。”
所以父亲会对母亲说,“我知道隐瞒这种行为不好,但我向你保证,知情和不知情地长大,会塑造出完全不同的——”
不同的什么?人格?怪物?不管哪个词都挺贴切的。
欧德事实上并不责怪父亲的隐瞒,作为政治生、中间人,他很清楚有些隐瞒的确是出于善意,或者是必须的,他认为父亲这个执意隐瞒的决定很正确。
就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怪物,他的整个童年会浸透在怎样阴沉抑郁、惶惶不可终日的心境中,他是否还能毫无阴霾地享受、怀念那些纯粹快乐的午后。
浮士德忽地站起身,摘下耳麦揣进口袋,大步走向门口:“我出去透透气,你们接着聊。”
“乒!”门被浮士德头也不回地抬脚踹上。
审讯室里安静了一会,只有瑞德还面无表情地杵在原处。
欧德忍不住将脸埋进手里,用力抹了抹脸,才放下手道:“这不光是誓言的问题,对吗?有人跟我说过浮士德是因为妻子意外死亡,才加入的GORCC,我……如果我的家人是死于怪物之手,我也会痛恨任何怪物——”
【你是人类。】伊娃打断了欧德的话,语调里没有一丝动摇,【即使我提高了检测仪器的阈值上限,鉴定的结果依然是你是人类。】
“……”欧德不禁抬起了头,仿佛绝途的人攫取到了一线光明,“你……不是在安慰我吧?这半个多月来,你的态度可没这么坚定——”
【那是因为我无法确认鉴定结果。但现在我能了。】伊娃似乎并不愿意就这种没价值的问题继续浪费时间,【接着说捕梦小镇的事。】
“好吧……实验。”欧德感觉自己就像被喂了一颗定心丸,重新挺直了腰背,“如果旧神的实验是从1888年开始的,我的父母在21年前——也就是1959年出逃,那意味着实验在21年前就已经有成功案例了,对吧?只是不知道我父母是怎么办到从小镇里逃出来的,导致旧神只能接着培养新的实验体。”
欧德调整了一下坐姿:“如果——我在小镇遇到的那个黑泥怪,就是祂们认为的成功成果呢?如果你制造出了一份研究结晶,你会不想试试它的威力吗?”
【……你认为捕梦小镇当时进去那么多方势力,是旧神故意引进去,测试实验体的?】
欧德的眼睛在思索中微眯了一下:“也许只有深潜者是的。夸切乌陶斯明显是自己从悬崖下的实验室里逃出去的——还记得那个藏在图书馆地下室里的沙尘之子尸体吗!那明显是夸切乌陶斯从地下逃出、附着在这个沙尘之子身上,结果被实验体追了上来,一口咬在沙尘之子身上。”
【但夸切乌陶斯的附身会让人类的生命之力不断衰退,最后变成一捧飞灰……夸切乌陶斯一定是被实验体咬了一口后,从那具身体里仓皇逃了出去,然后那具失去夸切乌陶斯依附的身体在实验体的眼中就失去了进食的价值,所以你们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那个尸体呈现出只被吃了一半的状态!】
所有逻辑都连上了,欧德喃喃地说:“这就是旧神们摧毁悬崖的原因……祂们并不想让我发现这个真相,怕我知道后会转过头对付祂们。”
【小镇外屏障破碎的原因也找到了——你吃光了小镇里所有能吃的东西,星之彩、深潜者、大衮……你已经通过了这场‘实战测验’,那道屏障就不再有存在的意义了。】
欧德定定地注视着虚空中的某个落点思考了一阵:“我猜祂们的计划不止于此。”
“地球上有那么多聚居的种族,祂们为什么选了深潜者?要记得旧神当时在捕梦小镇还做了一件事——悄悄带走克希拉。”
伊娃几乎立刻就跟上了欧德的思路——也可能是跟上了旧神们的思路,毕竟他们同为研究者:【测验还没结束。大衮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新手关卡,祂们需要检测你能否吞噬更大的敌人……而在所有旧日支配者中,克苏鲁的软肋是最好拿捏的——克希拉。】
欧德笃定地说:“这才是祂们选择引来深潜者的原因。不光只是想利用深潜者大军和大衮测试我,祂们还想劫走克希拉,方便引诱克苏鲁出面,进行下一场测验。”
“唯一剩下的谜题是,钟塔上的刻字写得到底是什么?那一定不是什么孩童涂鸦,不然警长不可能在疏散人群的时候再三提到不要往教堂跑,教堂里肯定有什么让祂觉得不安全的东西——”
【雅威。】伊娃沉声说,【你忘了吗?当时在小镇跟犹格索托斯对峙的旧神——猎户座雅威,祂在人间的形象之一就是上帝。】
【你觉得旧神在试验期间,在小镇的歇脚处会是哪?海边旅馆?崖下石洞?……也许那些刻字就是误闯了神祇居所的人,在被惩戒前留下的绝笔。】
“……不。”欧德的脑海中却产生了一个更加可怕的猜测,“如果如你所说,那那些误闯居所被杀死的人呢?我进小镇的时候,可没有任何人是死于教堂意外事故的。”
他顿了一会,终于让嗓子不那么紧涩,沙哑地开口:“为什么克塔尼德要在那个小镇教堂上安一个属于祂的钟?那个钟是干什么用的?”
【……】伊娃忽然顿住了。
半晌她才轻声道:【你觉得……那座钟是用来重置小镇居民的吗?用他们一遍一遍做实验,又用钟一遍一遍地将他们复活?】
“耗材”。
哈斯塔曾说过的这个词,再次在欧德和伊娃的脑海中浮现。
欧德低声道:“想想为什么去教堂的人,最终都会跑去钟楼,在钟楼上留言?”
他们不是“逃”去那里的。
他们是为了反抗、是为了战斗。
他们想砸碎那座钟。
那些刻字也不是什么临终绝笔,那是提醒……提醒后来者、提醒任何能发现这些留言的人,危险潜伏于小镇中,唯一得到安息的方法,只有打碎这该死的时钟。
【等等,那为什么旧神们没有发现那些刻字?】
欧德深呼吸了一口气,最后一颗断线的珍珠被重新串联起来:“因为每一轮被重置的反抗者醒来,都会在第一时间用漆覆盖这面墙壁,藏起自己发现的秘密……”
“是教堂的神父,还有警探。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但不论准备得多充分,他们都会失败。”
怎么可能成功呢?人与神祇之间天差地别,甚至即使他们能成功打破时钟,克塔尼德也可以随时更换成下一个新的。
欧德抿着唇:“他们一定成功过一次,也许很多次。因为当我去查记录的时候,那面时钟上只有我的使用记录,没有他们的。”
【你猜怎么着?】伊娃居然在这种时候笑了一声,【我觉得这是个好的消息。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那记录至少能证明,在你抵达捕梦小镇后,没有一个居民再被重置过——那么多轮,你每一次都救下了他们。】
【所以即使你真是怪物又怎样?我不在乎。我也不相信浮士德会在乎。】
【以防万一,我会找出办法去解决浮士德的誓约问题,但记住——为什么你会站在GORCC?是因为你是个人类,还是因为你不想看到悲剧重演,想要阻止灾难?】
【还记得法老之前对你说的话吗?】
【‘你正在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驻扎在这座据点里的人们,都在竭力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所以当你在工作中产生自我质疑时,记住这个事实。别停下你的脚步。’】
第55章 我们能在这一轮中,获得……
“……”欧德有些意外, “我从没想过你也会这么安慰人。我有遗漏什么问题吗?”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那个流浪汉雕像,我都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瑞德在别邸里地位不高,对吧?他既然能知道摩根做交易那天发生的事, 就意味着他一定也在场。可想而知最后被派去刺探小镇状态的跑腿是谁。】
【我敢打赌,他一定是在小镇外探头探脑的时候被旧神发现了,丢回家折腾了这么一通恐吓。要我说只是被吓傻已经是万幸, 捕梦小镇的居民可是想死都死不了——这让我又想起另一件开心事。】
“嗯?”欧德疑惑地哼了一声。
【那些被你救下的镇民,一部分加入了后勤部,剩下的经过协商, 决定清除自己有关怪物的记忆,正式进入1980年的社会生活。他们现在就在地面教堂,准备出发, 你想去看看吗?】
【去看看吧, 你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
·
站在据点边,看着远方教堂门口, 背着行囊的人互相拥抱道别,陆续离开, 是种很难用言语描述的感受。
“你知道, ”小钱宁的声音在欧德身后响起,欧德回头, 恰好接住小钱宁扔来的一罐冰啤,“我在大学的时候, 经常和同学一起看电影。”
“那些电影总是老一套,主角遇到危险、主角解决危险……最后大结局, 主角独自或者和同伴一道看着被他们拯救的人们互相拥抱,走向新的生活。”
“我知道那是种套路,但每一次, 都一种被抚慰的满足感在心里油然而生。”
欧德新奇地打量了一会从没喝过的罐装啤酒,“噗呲”一声打开后手忙脚乱地吸了一通泡沫,沁凉浸着麦香的酒液就润进味蕾:“我也一样。我甚至还和同学打趣过,我们应当会成为美式电影里经典的政府反派——你知道的,那种满嘴长难句,打着官腔阻碍主角们干正事的那种。但谁能想到毕业三个月后我们会站在这?这感觉就像……”
“像什么?”小钱宁单手揣在牛仔裤兜里,回头看他。
学生时期的混蛋和玩世不恭已经彻底从这张脸上褪却了,他身上依旧没有老钱宁那种在书卷中浸淫出的斯文气,但属于钱宁家的精明和法老的桀骜却在他身上糅合出另一种独特的气质。
欧德不禁想这三个月真的改变了不少人的命运,随即掩饰性地吨了几口小麦啤:“就像回到了庄园的书房。我祖父坐在他的椅子上,我窝在窗台上看着书晒着太阳……那心情谈不上高兴,就是……满足。”
欧德点了点胸口:“这块地方被填得很满,好像整个世界、我所欲求的东西,也不过就是眼前我所拥有的这些——”
欧德盯着教堂门口的方向,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你在盯着什么看呢?”小钱宁困惑地顺着欧德的目光看过去,“亚伯?怎么,头一次见到伊娃科长的合法伴侣居然长这么文秀被惊到了?”
“……帮我拿着这个,我有事想跟亚伯谈谈。”欧德将冰啤塞进小钱宁怀里,大步走向站在教堂门口的亚伯。
“??”小钱宁低头看看塞进手里的易拉罐,没忍住抬起头跳脚,“拿个屁啊!!你这不是喝完了吗?!不想自己扔垃圾就直说!”
欧德充耳未闻,目光只锐利地盯着门口的亚伯以一种他这半个月来十分熟悉的神态抿了一下唇,眼神中带着同样熟悉的犹疑和柔软。
欧德的突然靠近完全不在维纪队伍的计划内,刚要上前阻拦贸然露面的欧德给他们的工作添加麻烦,欧德先一步拨开人群,一把抓住亚伯的手腕:“亚伯,对吗?我们能私下谈谈吗?”
“等——”维纪队伍刚想劝说,就被欧德一下挡开。
欧德紧盯着亚伯:“或者我们也可以就在这里谈。我不介意。”
“……”亚伯张口像是想拒绝,但对上欧德毫不动摇的视线,最终还是退让道,“好吧。”
两分钟后,亚伯的办公室内。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半个月,和我们打交道的伊娃都是你伪装的?!”
欧德甚至没问亚伯,进门就直接钉死了罪名:“别想着否认。我就说,伊娃的作风怎么突然变得犹豫温和了?因为提取出的灰色物质劝说我别再随便进食?这不是伊娃会说的话,她只会想把我塞进实验室定点定量喂食,获得更多研究数据。”
“我得承认,几乎有那么几秒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袭击了伊娃……但今天的伊娃又很……‘伊娃’,所以这一整个冒名顶替,是你们说好的?为了什么?”
“……”亚伯沉默不语。
欧德又等了片刻,抬手敲了敲耳麦:“别装不在线,我开了单人联络。还是说,你们更希望我调整回小队频道?”
【不。】伊娃终于开口,半晌没忍住恼火地啧了一声咕哝,【有时候我真希望你和浮士德能突然变成呆瓜……】
【还记得南太平洋上那次任务吗?浮士德的猜测都是对,我的确和克希拉做了交易。所有人都回休憩点修整的时候,我从船上捞出了克希拉——】
“什么?”欧德眉心一跳,“你想要克希拉做什么?”
伊娃停顿了一下道:【融合。】
欧德:“??融——”
【听我说完!】伊娃严厉地提高声音,【我们心知肚明!以我们现在的力量根本没法战胜敌人,有时候就是得铤而走险!跟那些圣人说‘即使面对必败之战我们也要正大光明’去吧!我没那么高的道德。】
欧德:“这跟道德无关,难道你没听我说那些我们接触禁忌最后失败的——”
【就是因为你的描述!】伊娃的声音像把斩刀落下,干脆利落,【想想吧,在那个所有人都被伟大之伊斯种族占据的未来里,为什么我还能保有自我意识?你难道没感觉到不对?】
【伟大之伊斯种族的占据方式,是把自己的灵魂和目标的灵魂进行置换,为什么我的意识却留下了?】
【因为我成功了!这个融合的实验!所以伊斯人没能把我的灵魂挤走!是你的描述证明了这个实验能够成功!】
“……”欧德张着嘴,很难接受伊娃的观点。他在拼命证实自己不是怪物,伊娃却想主动和怪物融合?他甚至都不清楚伊娃现在是不是已经融合成功了!
他半晌才找回声音:“那又怎么样?那一轮即使你融合成功,我们不还是失败了?”
【这就是你的描述带给我的第二条警示。】
【战争不是个人英雄主义的舞台,欧德。也许强大的人能活到最后,但被留下面对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需要更多常规化的武器。克希拉、你的血,再加上撒哈拉据点里那截克苏鲁的断肢……想想用它们能做到什么?】
【一大批,用复制出的克苏鲁血肉为燃料,又不会让使用者受到污染的对旧日支配者级别的武器。】
“……”欧德愣住了。
这不正是他曾经想要的?
更多、更强大的武器。
伊娃低声道:【只有上帝知道我们有多不可能获得胜利,只有敌人清楚我们和祂们相差多少。】
【我们在对抗神祇,欧德。你想对那帮将捕梦小镇的居民当耗材的神明讲道德?】
【不要敬畏禁忌,欧德。我们正要杀死禁忌。】
“……”也许半个月前的欧德会坚决抵制伊娃的计划,但捡拾起那些疯狂的记忆碎片后,欧德已经很清楚他们正在面对怎样的绝境,“你打算怎么跟浮士德开口?”
【说实话?我本来想在这两天找时间跟他说的,但你的身世一出……我还是再过几天再找机会跟他谈吧。除此之外,我需要更多你的样本。】
欧德沉默了片刻:“别误会,我不是要拒绝你。只是……这样的融合会没有任何代价?我不信。”
“告诉我,伊娃,你还剩下多长时间?”
伊娃道:【足够撑到我们打完大战再一起放个烟花。或者陪你走进下一次轮回。】
与此同时,伦敦公墓。
浮士德用胸前的巾帕擦拭干净妻子的墓碑,蹲在碑前盯着那张黑白照片看了半晌:“……我最近找到了个臭小子,特别聪明,你知道吗?即使情绪上头,疯到要跟敌人同归于尽,他都能算计出最佳的计划。好几次我真想拍着桌子叫绝,但我不能——现在就已经够管不住他了,再这么鼓励他几回,这小子不得上房揭瓦?”
墓碑当然是不可能回应他的,浮士德飞快眨了下眼睛:“而且他长得非常漂亮。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你——还在的话,也许我们的孩子也会是这个样子,精明得像我,漂亮和犟劲儿像你……”
浮士德说不下去了,他用力清了清哽痛的嗓子:“我知道我在你的尸体面前说了誓言,我说我会猎杀任何出现在我面前的怪物,因为我不希望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再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因为我想为你复仇。但我也许……得打破这个誓言了。”
“你看,我反复告诉那小子人不能活在过去、要向前看,但事实上,我这辈子都没能告别过去,所以我才像个幽灵留在这世上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没法向前走……我没法向你告别。”
“我现在还是不能。”浮士德的脸不知什么时候被泪水打湿了,他咽了口口水,捋顺这口气,接着低声道,“但我得往前走了。”
“我已经凭借这个誓言多活了这么多年,也许是时候……送该走向未来的人走向未来,然后去陪你了。”
“你不会等待很长时间……我承诺。我们很快会重逢,然后死亡也不能再将我们分开。”
“轰隆……”
天边滚过一道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伦敦边郊,刚驾车返回祖宅的欧德一手举着仍处于拨号状态的手机,一边探头出窗往外看。
才被他撞坏没多久的铁门已经被更换了,新款的大门在阿斯顿马丁靠近的同时迅速冒出一个红色的探头进行扫描,自动敞开路径,看得欧德都愣了一阵:“天,这绝对是卡罗负责的。”
银灰的跑车划开雨幕,驶入庄园。欧德再度重播了一遍卡文迪许的电话:“?这家伙又在搞什么名堂?”
一道声音冷不丁地在他耳边响起:“哪个家伙?”
欧德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僵,不知何时出现在副驾座上的睡神就探过手来握住他举着手机的手腕,一边看着他,一边极富暗示意味的亲吻了一下他的手腕内侧,唇紧贴着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脉络:“所有麻烦事都解决了。我来接你去我的宫殿……”
“……”欧德不打算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贸然走进旧神的地盘,尤其是已经知晓真相的现在。
但他并没有退缩,反倒是主动迎了过去,与修普诺斯深吻的同时,左手探入睡神胸口云雾般柔软松垮的衣襟:“我有三个多月没回家了,介意我们先在这儿住一晚吗?”
睡神毫不介意欧德的左手,甚至握住他的手腕牵着他继续往下:“只要和你在一起,时间和地点都不重要。说实话,我还没试过在车里……”
耳麦掩藏在欧德微红的耳骨下,将所有声音一并传入GORCC。
欧德没在多余地去敲耳麦,只在被睡神打横抱起时低喊一声“小心撞头”,双手就无比自然地搂上修普诺斯的脖颈,一枚刚从伊娃那儿进货回来的浓灰色试管滑到手中,又在被睡神调整成面对面跨坐的姿势时迅速含入口中。
距离上一次喂食这种灰色雾气已经过去了4个小时,按照亚伯版伊娃预估的时间,一管高浓度的灰雾能将克苏鲁在一天内同化,两管应当能把时间至少缩短到12小时。
唯一遗憾的是跟睡神纠缠这么久,凌晨4点的旧神会议大概会赶不上……
要放弃会议吗?
就在随着睡神的动作坐直身的这数秒内,欧德想。
是同化睡神的价值更高,还是旧神会议能窃听到的情报价值更高?
或者……他也可以冒一把险,试着一箭双雕。
骨子里的疯狂又渗了出来,黑暗狭窄的车厢里,欧德的眼睛微微亮起,瞳仁因亢奋而微微扩张。
又两根样本管无声划入手中,欧德一并仰头含住,坐直身时抬手,调情似的半扼住睡神的脖颈,冲着神明包含暗示性地一笑,倾身吻住——
“嗯……唔?!”睡神的身躯从一开始的慵懒放松,到发觉不对的骤然紧绷。
欧德在睡神挣扎起来的瞬间一手紧紧扼住修普诺斯的咽喉,另一手闪过弧光,一把银亮的伯.莱塔紧抵修普诺斯的腹部:
“乓!乓!乓!”
一发接一发的子弹钉入睡神的小腹,睡神用力抵抗的唇舌霎时因吃痛而失守,欧德趁机将灰雾统统抵入睡神的咽喉。
“唔!咳、咳咳咳!!”睡神猛然咬紧的牙关没能咬断欧德及时收回的舌头,捂着自己的喉咙咳嗽的同时,黑钻似的眼中流露出暴烈的凶光,“你怎么敢……”
“嘭!”
12号口径的□□在瞬间炸开修普诺斯的肩膀,只在肩头留下一个丑陋的断臂豁口。
欧德跨坐在睡神腿上,居高临下地看祂,下一瞬一句话都没说,只箍着他的脖颈,向后仰去。
——他们没有砸上跑车的仪表台。
在欧德向后倒去的瞬间,他的梦境将现实撕开一道血红的裂口,恰好将倒坠向它的两人容纳进去,又瞬间弥合。
欧德不得不用全身的力量试图控制住像头大型野兽的睡神,对方钢铁般的肌肉在他与对方接触的每一寸皮肤下涌动,带着一种滚烫铁浆般无法阻拦的力道:
“为什么这么愤怒?为什么要挣扎?当你把那个流浪汉丢到瑞德面前,将他变成一具石膏像随意雕刻改写的时候,他挣扎了吗?你松手了吗?”
“你疯了……!”睡神浑身的肌肉像雄狮般绷紧,转瞬将欧德像摘一只挂件一样撕扯下来,狠狠摔砸向下方的尸海,“你觉得把我扯进梦境,就能像杀死比蒙一样杀死我?!我比比蒙更强大!甚至比哈斯塔强大得多!难道你忘了?我是睡神!我掌控所有的梦境!”
欧德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感觉一股无形的强力压在他身上,令他动弹不得,就连身下的尸骨们也安静得就像真正的骸骨,没有哭嚎、没有动静:
“真的吗?”欧德冷笑,“你掌控的‘所有梦境’也包括阿撒托斯的梦境?那旧神的首领为什么不是你呢,修普诺——呃!”
睡神的手洞穿了欧德的胸膛,手臂的肌肉沐浴在梦境仿佛凝固住的夕辉下,卉张的线条蒙上一层血色:“我本就该是。”
祂咬着牙笑道:“我本就该是旧神的首领,宇宙的主宰。我理当在阿撒托斯的梦境中称王——唯一的王。”
祂将手捅得更深,俯下身逼近因疼痛喘不上气,泛着细汗痉挛的欧德,轻声低语:“而现在……梦境将我成王的冠冕和权杖送到了我面前。”
“在我吞噬你后,欧德,我保证,我会吞食所有的神祇,不管是旧神还是外神。我会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王位上……你也会和我在一起,在我的身体里。”
“撕拉!”
欧德的衣服被睡神悍然撕开。
祂一口咬上欧德的左肩,凶狠地撕下一块血肉,鲜血顺着祂凌厉硬朗的下颌流淌下来。
祂在咀嚼中森森道:“你所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与我为敌。妄想在梦境中制服我。”
欧德却在剧痛下低低地笑起来:“我在你眼中真这么愚蠢吗?”
“……?”睡神停住动作,眼底掠过一丝惊疑不定的光,“你什么意思?”
——梦境之外,阿斯顿马丁边。
暴雨将浮士德总是精心打理的头发淋得透湿,他一把打开阿斯顿马丁的车门,将欧德的躯壳从睡神的躯壳上拽开,攥起睡神的衣襟,右手往口袋中一抹,摸出整整齐齐一排浓黑色样本管,直接用牙咬开封存塞后捅入睡神的咽喉内——
“?!”梦境中,睡神忽觉四肢变得有些不听使唤。
祂在惊怒中试图直接拧断欧德的脖颈,然而下一刻——
“倏……”
丝线划破空气的声音。
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睡神惊惧交加地看见数条银亮的细线从他的四肢、身躯生出,一路向上攀升,直至没入视线所不能及的天空。
欧德喘息着捂住胸口的伤起身,看着面孔因迟来的畏惧而扭曲的睡神逐渐像牵线木偶般不再动弹:“那你所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忘记我不是你,我有同伴。”
失去睡神的压制,梦境重新变得鬼哭狼嚎起来。欧德不再去看亡魂们如何折腾睡神、报解仇恨,只在伤口缓慢愈合后离开梦境,回归身躯。
他已经不在阿萨顿马丁里了,长期待在那辆车边上,浮士德也受不住污染。
浮士德将他搬进了祖宅的卧床上,睡神的身躯就横七竖八地丢在床脚边,欧德抬起头就见浮士德正站在窗边,双臂抵着窗台,嘴里咬着的雪茄在夜雨中亮着猩红的光:“你知道……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会祈祷‘上帝保佑我不是亲手开启了地狱’……但我还能说什么呢?上帝就是我们的敌人。”
欧德坐起身:“你的誓约怎么办?”
浮士德回过头看他:“那不是你该考虑的事。你唯一需要想的,是如何赢得这场胜利。”
他站起身,丝毫不见外地直接走到衣柜边翻找自己能更换的衣服:“所以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这个睡神,总不能一直搁在床脚当踩脚凳吧?”
欧德闭眼尝试了一下,再睁眼时,出现在他视野中的就是大片红木地板和卧床的床脚。他撑坐起身,低头看看比自己大了几个size的手掌:“——我去参加旧神的会议。有情报说我能在那里解开我最后的疑惑。”
“……什么疑惑?”浮士德衬衫套到一半回头看他,“又是身世?那在现在不重要——”
“不。那很重要。”欧德舔了下唇,“就在刚刚,睡神差点弄死我的时候,祂说……祂应当是阿撒托斯梦境的主宰,而我是实现祂这个野望的关键。”
“一个普通人类,或者能出现在昆扬人实验室里的东西,怎么可能实现得了这种野望?我的身世里一定还有我不清楚的谜。”
“我有种直觉……非常、强烈的、直觉,只要我弄清楚了这件事,我们能赢。”
欧德看着浮士德说:“我们能在这一轮中,获得胜利。”——
作者有话说:奈亚belike:赢不赢的先不说,就说我什么时候能吃上嫂子?[裤子][减一][猫爪][求你了]
我belike:快了快了[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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