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今昭期待地等了一会儿,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孟言溪点赞之后就消失了,她又有点失望。


    还是太含蓄了吗?


    难怪他总说她木讷。


    其实很多时候她也不是完全不明白, 她只是可能回应不到他想要的那种程度。


    比如说朋友圈。


    他执着了一整天,连撒娇都用上了, 她当然知道他想官宣。但她的性格决定了她没办法在朋友圈公然发布很直白的话。


    话说回来, 别说在社交媒体上公然秀恩爱, 她连当初对他表白都是婉转的,还转山转水拿学校的师德师风开头。


    发个朋友圈更像在发阅读理解。


    但也不难理解吧?毕竟“喜欢你”三个字是那样直白。


    她患得患失地想。


    她只是稍微以物喻人了一下。


    风雪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不是风雪喜欢你, 是我喜欢你。


    那条朋友圈下面很快多了几条评论, 今昭没等到孟言溪, 有些失望地退出,但坚持不了三秒,又再次点进。


    朋友圈自动刷新, 孟言溪的朋友圈出现在她上面。


    和她一样只配了一张图, 不同于她视角里他鹰击长空般的速度和强悍,他的视角要温柔很多。


    是她最后一次练习Frontside 360, 下行时借住雪板惯性内转360度,板刃刮过雪面, 腾起一片薄薄的雪雾, 如碎玉腾空。朦胧白雾之后, 少女一身香芋紫和奶酪白配色的雪服, 头盔压不飞扬的发丝。


    画面前方,男人的手朝她伸出,她身上每一个细胞都神采飞扬,自然地将自己的手递过去。


    男人的手掌宽大, 手背上有性感的青筋。收拢掌心的同时,画面定格。


    文案是同她一样的五个字——我也喜欢你。


    和她呼应的照片和文案,比之她的更多了直白和热烈。


    两条朋友圈相隔仅六分钟,一上一下堆叠在一起,像两句原本就连在一起的诗歌,含蓄委婉遇见直白,只激起更多的热烈。


    风雪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他在替她说未说出口的喜欢,又像本身在回应她的喜欢。


    今昭的心跳得很快。


    她忽然觉得,在文学这方面,孟言溪似乎比她更会,并且是天然的很会。她每一次绞尽脑汁,忐忐忑忑,而他只用一个瞬间就游刃有余地带出高潮。


    骆珩都睡了,一大早从岁宜开车过来,滑了一天雪还当跟拍,骆律师筋疲力竭,再加上他本来也心大,洗完澡沾床三秒入睡。


    手机铃声将他吵醒。


    第一声他没理,很快手机又响了一声。


    他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迷迷糊糊摸出来一看,顿时整个人气得只想骂狗。


    孟言溪:【去给我女朋友点赞。】


    孟言溪:【我那条也点一个。】


    骆珩:“……”


    他都不用点进朋友圈就能猜到这俩发了什么。


    看那只骄傲的孔雀举着手机执着地拍一整天就知道,早上自己说那个话应该是把他伤得不浅。一向杀伐冷血不知自证为何物的孟总都磨着女朋友发朋友圈了,还生怕别人看不到,特地发消息来提醒。


    摁下语音条,骆律师困顿沙哑又烦躁地回:“孟言溪,你幼稚不幼稚啊?”


    孟言溪的回复简明扼要,语音条仅一秒。


    “点。”


    骆珩:有你是我的福气!


    他怀疑自己要是不点,这只幼稚的孔雀能给他发一整晚消息。


    但事实是,骆律师这么想属于自我感觉良好了。


    孟孔雀仅能分一秒的时间给他,一秒过后,他就去找自己女朋友了。


    出门前还未雨绸缪地翻了下行李箱。


    门铃声响起时,今昭心口极快地撞了下。下一秒,人已经掀开被子飞快地跑出去。


    同门外的男人一样,她今晚也有些迫不及待。


    从在山上看他滑雪,她就觉得心尖儿热热的,一路下来吃了饭洗了澡,燥气也未消。发朋友圈后,更是跳的厉害,后来看到他发的朋友圈,心里那股燥意达到巅峰。


    厚重的实木门拉开,两人四目相对,今昭看他的眼底带着水意。


    某人还在装道貌岸然,站在她门外,表演他用三秒想出来的理由:“我好像有点高反,失眠。”


    今昭:“……”


    两千多海拔的雪山上孟总都能游刃有余地表演滑雪,回到山下酒店,他开始高反。


    但今昭没有戳穿他,甚至没有回答他。


    她拉着他进来。


    门还未来得及自动合上,她踮起脚尖,主动勾住他的脖子,吻上去。


    ……


    从玄关到卧室,两人的衣服散了一路,凌乱地纠缠在一起。


    但有人是真的会装。


    柔软的大床在灯下发出暧昧的挤压,白皙娇软的身体深深陷进去。


    他覆在她身上,牢牢盯着她,呼吸滚烫粗重。


    漆黑的眼底全是**,嘴上却道貌岸然地问:“玩了一天,会不会太累?”


    今昭看着他的眼睛,手探进他的裤子口袋。


    她没有说话,从里面摸出一盒安全套。


    他才是昭然若揭的昭。


    但孟言溪一向很镇定,除了呼吸有点喘,他看起来还挺面不改色,点了下头:“我这是未雨绸缪,毕竟人很容易食髓知味。”


    今昭怀疑他在甩锅给她,好笑地扬着眉,反问:“谁食髓知味?”


    身下的女孩子娇妍明媚,一身白嫩的皮肤在灯下仿佛发光,水汪汪地看着他,孟言溪道貌岸然不了一点。


    他甚至没等她把“知味”说完,就又深又重地吻了下去。


    是他,是他食髓知味。


    一刻都不想和她分开。


    ……


    他自觉还算克制,考虑两人才第二次,她又滑了一天雪,本来打算就一次的。


    来日方长,循序渐进着来。


    结果实在想得厉害,从浴室出来,今昭刚抱着他小声说了两句话,他又觉得,自己特别喜欢二这个数字。


    第二次做,那就凑个二吧。


    看她还有精力说话,他又拉着人来第二次。


    后半夜下起了雨。


    山下的酒店,雨水化不成积雪,滴滴答答拍打着,时而缠绵时而激烈,持续了好久好久。


    后来,女朋友总算如他所愿,再也没精力说话了。


    他自己精力倒是旺盛得很,人都在他怀里睡着了,他还迷恋地亲来亲去,又忍不住自嘲:“回去后没你可怎么睡得着?”


    今昭被他吵醒,迷糊地半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她脸颊潮红,眼底还有水,眼神却很茫然,不知道听清了没有,又好像只是听见了他说话,下意识地给个回应。


    喉咙里发出沙哑含混的声音,很轻:“嗯?”


    孟言溪被她这样招得心软得不行,俯身吻了下她眉心:“你睡,我不吵你了。”


    两人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骆珩和司恬昨晚睡得早,一早起来又上去滑雪了,这次默契地没过来当电灯泡打扰。


    孟言溪等今昭起床,带她去餐厅吃饭。


    快中午了,索性吃个中午饭。


    有人一旦动了心思,那是很难压下去的,总会不达目的不罢休地绕到上面去。


    “下午还想滑吗?”


    孟言溪替她盛了一碗汤。


    今昭摇头:“不了。”


    她实在太累了。


    昨晚她也是被这人迷得厉害,上头了,其实应该好好休息的。


    她就是,又看他滑雪又看他表白的,被刺激得厉害,没把持住。


    今昭也有点不好意思,胡乱找了个借口:“明天还要上课。”


    “那下午送你回学校?”孟言溪说到这里,十分不经意地问起,“你那宿舍好了没?”


    今昭:“……”


    你猜怎么着?他不说,她都忘了。


    12月31号那天楼上水管爆了淹了她宿舍,她简单抢救了重要资料出去住小旅馆的时候,后勤师傅正在抢修,也不知道抢修得怎么样。


    后来……就和他厮混至今了。


    宿舍应该还有一摊烂摊子等着她。


    她想了一下,说:“我们下午早点出发吧。”


    她可能还要回去收拾一下。


    孟言溪没说好不好,沉默了三秒,脸上的神情忽然带着点忧伤,说:“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山水城那房子不是还有一个房间被我改成卧室了么,我打算租出去,你看你能租吗?”


    今昭:“……”


    他可真是司马昭的昭。


    今昭为难地说:“山水城的房子太贵,我没钱。”


    孟言溪:“你不是有补贴吗?实在不行,你拿了补贴来租我房子,我再给你返点,返一半?”


    今昭:“?”


    且先不说司马昭还是昭然若揭了,从小到大严格遵守规则的今老师一脸正直地反问:“我拿学校的补贴从你这里赚钱,这样是不是违规?”


    孟言溪:“……”


    他女朋友可真是为人师表。


    “言溪哥!”


    喊声忽然传来,不识趣地打断了两人之间暧昧又好笑的拉扯。


    孟言溪抬眼,今昭回头。


    来人是吴过。


    穿着雪服,背着雪包,雪镜推到头顶,老远认出孟言溪,惊喜地打招呼:“这世界也太小了吧,这里都能遇见!”


    今昭在人情世故这方面不是很精通,她只是单纯不喜欢吴家除了吴念以外的所有人。吴过上前和孟言溪寒暄,她自然地看向窗外。


    孟言溪在这方面就是人精了,只是扫了眼吴过那身崭新的装备就知道不是偶遇。


    很少有新手会一个人出来滑雪。


    新手、一个人出来滑雪、还刚好能偶遇上他,这概率几乎为零。


    “有事?”孟言溪。


    “言溪哥,我来滑雪。”吴过笑着眨了下眼,“要一起吗?”


    今昭不懂人情世故,但她还算挺懂男朋友的,孟言溪两个字她就听出对方是来找他的,大概率是看到了昨晚他发的朋友圈。


    她不知道吴过遇了什么事,会大元旦的找他找到这里来。虽然不喜欢吴过,但她尊重男朋友。


    “我去个卫生间。”


    今昭和孟言溪说了一声,起身离开。


    孟言溪安静了一瞬,点头。


    等今昭离开,吴过立刻就要坐下去,孟言溪抬了下眼皮:“另外拉张椅子。”


    吴过保持着半蹲姿势一秒,而后起身去拉椅子。


    “言溪哥,帮我!”


    再坐下时,脸上的笑没有了,眼里藏不住的慌乱。他想去抓孟言溪的手,被孟言溪一个眼神制止。


    吴过收回手,试图整理事情的来龙去脉。


    孟言溪却像是什么都知道,又或者,在他这个位子,很多消息,大大小小,他自然灵通。


    他淡淡打断:“我从不插手别人的家事。”


    吴过被堵,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那今文辉呢?如果言溪哥你真的从不插手别人的家事,那么当年势头正好的今文辉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第62章


    同城快递效率很高, 今昭当年寄给他的裙子,他第二天就收到了。


    高中生白天要上学,下晚自习回来九点过。家里阿姨说, 有他的快递,给他放房间里了。


    孟言溪没想到今昭真的会寄。


    他知道她喜欢他, 否则不会每天特地提前十分钟到教室给她放枸杞菊花茶。风雨无阻, 周日不上课, 周六那天她还会多放一瓶。


    送那条裙子或许不是那么合适,他自己也知道, 但就像那些枸杞菊花茶他并不喜欢喝却依旧喝得很开心, 少年时的心动不就是这样吗?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晦涩, 但都抵不过心尖那粒白砂糖化开时, 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甜。


    他不喜欢菊花的味道,却每天期待那瓶枸杞菊花茶;她明明穿上那么美,却将裙子退回给他。


    “寄错了, 拒收。”


    孟言溪淡淡扫了眼快递单上的寄件人名字, 叫来阿姨。


    阿姨怔了下,收件人明明写的孟言溪。倒是没有多话地拿了下去, 准备明天让快递员拿回去。


    第二天一早,放在玄关的盒子却不见。


    孟言溪下楼吃早饭时只是淡淡说了句:“没寄错, 我拿回来了。”


    他拿回来了。


    和那条裙子一起, 连同他年少时的真心, 他一并收回。


    收回了半学期。


    他妹开心得恨不得长上翅膀飞两圈, 终于再也不用去跳舞。那段时间,孟逐溪没事就在家里大笑着跑来跑去。


    孟言溪很心塞,忍她很久,终于在立冬那天爆发。


    那天周末, 学校放假,孟逐溪在楼下看电视,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哇哇大笑,孟言溪烦她烦得不行,冷着脸下楼问她:“什么破事儿这么高兴?”


    孟逐溪坐在沙发上,快乐地踢着腿,说:“没什么啊,人心情好就是看什么都高兴,不像有些人,心情不好看什么都烦。”


    那丫头有时候真的烦得他想给她喂毒蘑菇,说话专戳人肺管子。


    孟言溪直接把电闸拉了。


    孟逐溪人还小,够不到,爷爷爸爸和阿姨都不在家,她气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孟言溪的心情并没有好起来。


    冷眼看着孟逐溪哭了一会儿,他又有点心疼,把电闸重新给她打开,小丫头还在抽抽噎噎的。


    他上去摸了摸她的脑袋,生硬地哄了两句。


    孟逐溪虽然烦人,但气性不大,很快就哄好了,还拉他一起看动画片:“哥,你看这只狐狸真的好惨,好惨好惨啊,你看他这么惨,会不会开心点?”


    孟言溪:“……”


    阿姨买菜回来了,他起身出去。


    “哥,你去哪儿?”孟逐溪扭头问,“今天中午有羊肉汤。”


    孟言溪头也没回:“喝你的汤吧。”


    孟逐溪没再理他,孟言溪走到院子里还能听见他妹没心没肺的大笑声。


    孟言溪踩着他的滑板出门,明明没有方向,停下时却到了今昭的小区门口。


    可能是夏天那段时间来太多次,肌肉有记忆了。


    他在小区门口站了一会儿,跟着人进去。


    上午十点钟的光景,小区里很多老人正在散早步,孟言溪敞着腿,独自坐在中庭的椅子里。老人拍着手从他身边走过时,他能听见几句闲话。


    这家儿子讨的媳妇漂亮,就是彩礼有点多,三十万。那家女儿回娘家坐的月子,婆家也还行,补贴了钱的。


    孟言溪独自坐了一会儿,准备走了,踩上滑板。


    “小伙子,别在小区里学滑板,容易撞人。”一个老奶奶忽然跑出来制止他。


    孟言溪冷漠地扯了下唇,不是很想搭理。但他骨子里还是尊老爱幼的,仍旧下了滑板,踩起来拎在手里。


    老人很满意。


    这个年纪了,尤其喜欢自己说的话有人当回事。


    老人打量着孟言溪,忽然认出他来,热络地问:“是你啊小伙子,又来找同学?”


    夏天的时候为了找今昭,他来小区等过几次,被小区里的老人问,只说来找同学。过去一个秋天,老人还记得他。


    孟言溪淡道:“同学搬家了。”


    老人对小区里家家户户的事门清儿,问就是会打听,立刻追问:“哪家啊?”


    另一位老奶奶拍着手过来,闻声自来熟地插了句:“今家吧,这几个月搬家的就他们一家。”


    老人立刻看向孟言溪:“你同学是今昭?”


    孟言溪沉默两秒,“嗯”了一声。


    “今昭好啊,小姑娘人长得漂亮,又听话懂事,成绩还好呢,在岁大附中念A班。”老人夸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你跟今昭是同学,那你是不是也在附中A班?”


    孟言溪点了下头。


    “哎呦不得了呢!长这么俊脑子还灵光!你快跟奶奶说说你是怎么学的?来来来,过来坐!”


    老人拉着孟言溪又坐回了中庭的椅子上。


    孟言溪本来就是个冷漠的性格,平时在学校连题都不讲,还能指望他来小区里给老人讲自己平时怎么学习的?当然是无话可说。


    不过是盛情难却,摆造型似的坐在那儿听两位奶奶闲聊。


    话题很自然地就落到今家。


    “他们家房子卖出去了吗?”


    “没有吧?上周我还见今文辉带人来看房子。听说价格比市价高了50万,没成。”


    “50万?想钱想疯了吧。”


    “风水好呗,出了个岁大附中A班的女儿,没见上门看房的都是学生家长吗?”


    “呵,这时候想起来他女儿了。”


    孟言溪抬了下眼皮。


    两位老奶奶聊天兴致彻底上来,打开话匣子。


    “是啊,小今昭真惨,跟着这样的爹。这古话说得好啊,宁愿跟着讨饭的娘,也别跟着做官的爹。男人没有十月怀胎,他就不可能像女人一样爱孩子。”


    “这还不是她那个后妈撺掇的?她自己才生完上个不到一年就赶着拼女儿,流产么就怪到小今昭头上,还报警抓小今昭。她那个爹也不管管,就任由警车开进小区,开到楼下。我的天爷啊,他女儿才十六七岁啊,没经过事儿的小姑娘,哪儿受得了这场面?这要是个脆弱的,搞不好当场从楼上跳下来。”


    “谁说不是呢?隔壁小区那个跳的中学生不就是这样?他那个还没这么大阵仗,就是被亲妈说了两句都受不了。”


    “唉,作孽啊。好在后来警察查清楚,还了小今昭清白。”


    “查清楚什么啊,你没听林瑶后来口口声声一口咬定,是疑罪从无?是警察没找到证据才放了她,但并不能证明不是小今昭干的。”


    孟言溪沉默听着,手背上绽出锋利的青筋。


    “这女人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哦,敢情上下嘴皮子一碰,甭管有没有证据,屎盆子扣上就扣上了呗?人前妻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还这么优秀,她流个产就打量着把人送到九中去?那可是附中A班啊,择校费都交不进去的班,她能给小今昭弄到九中去,九中是什么地方?好学生百里挑一,混子倒是一群一群的。今文辉这当爹的可真行!”


    “可不是,小今昭当时就坐在这里,哭得可伤心了。”


    老人摸着心口,心疼得嘴里心肝儿宝贝地喊。


    孟言溪抬眼,俊美苍白的一张脸,嘴唇动了动:“她坐在这里,哭?”


    他的声音很轻、很哑。


    老人不平地拍了下大腿:“是啊,哭得可伤心了,也没声儿,就低着头,眼泪啪啦啪啦地往下掉。我们几个老人问了半天,她才哽咽着说了句:不想转去九中,可是没有办法。唉,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小小年纪没了妈妈,被后妈欺负……”


    “砰!”


    孟言溪手指一松,滑板撞到地上,滚轮在水泥地面上砸出重重一声。


    两个老人忽然被吓了好大一跳,猛地看向他。


    少年穿着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底下,衬得他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俊极的一张脸,一双眼睛黑不见底,看起来很冷,跟冰渣似的。


    两位老人本来还想埋怨他几句,对上这样一双眼,竟一时都没说出话来。


    “抱歉。”孟言溪低头捡起滑板,站起身。


    少年很高,略显清瘦的身形,身上是比冬日朔风更加冷冽的棱角。


    “我有事,先走了。”


    老人看着他,一时都有点懵,忽然注意到不远处两道身影,立刻被转移注意:“咦,那不是林瑶吗?”


    孟言溪倏地回头。


    另一位老人认了认,说:“是她,她和谁在一块儿呢?看,旁边那个烫羊毛小卷的女人。”


    “看房的吧?他们夫妻最近轮流带人过来看房。”


    “不像啊,两人有说有笑的还挽在一起,看起来很亲密呢。”


    孟言溪眯了下眸。


    他记性很好,和今昭那种不记人完全不一样,不管是数字还是人,他几乎过目不忘。他只是冷,不说,以至于别人以为他不记得。


    所以季皓轩母亲无意间瞥见他一眼,霎时心虚地白了脸,又在他目光淡淡转开时,如释重负地放下了心。


    孟言溪这样的太子爷,想来不会记得她这种小角色吧。


    她转过头,继续和林瑶有说有笑。


    林瑶:“多亏你朋友帮忙介绍买家,咱们先上去等。”


    季母:“见外了啊,都是姐妹。”


    林瑶笑了笑,情商很高地问:“你儿子最近成绩怎么样?”


    季母骄傲难掩:“这次月考往前进了六名。”


    林瑶:“青春期的男孩子容易被周围人干扰,只要干扰没了,成绩上来分分钟的事。”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看起来心情很好。


    孟言溪踩着滑板与两人擦身而过,冲锋衣在空气里刮过,留下一阵刺骨的冷风。


    今文辉的房子在那天卖出去了,季母朋友的朋友介绍的买家,对方也很精,最后成功砍掉50万,仍旧是以市场价成交。虽然今文辉觉得自己的房子就是能比别人多值50万,但林瑶说只当给朋友送个人情,他也乐于给他的小娇妻送个人情。


    那是他们最后幸运的日子,自那以后,无论是今家还是季家,都像是被衰运缠上,要什么没什么,越想要什么越得不到什么。


    做生意的今文辉开始频繁流失订单,不论大钱小钱,每每到最后关头总是被人截胡,现金流很快告急,自此情况一路急转直下,开始贫贱夫妻百事衰的好戏。大厂高管的季父被人实名举报挪用公款,警察直接从他办公室把人带走。


    孟时序曾经找他儿子谈过话。


    彼时孟言溪还不到十八岁,这些事情自然都得经孟时序的手。如果只是出出气,孟时序觉得可以纵容。他是一个疼爱孩子的父亲,但赶尽杀绝不是他的风格。


    “都是普通人,何必下狠手?”孟时序点到即止地说。


    孟言溪窝在沙发上,神色看起来恹恹。


    他刚在学校把季皓轩揍了,因为拒绝在国旗下检讨,他自己保送名额也没有了。


    但这不是他心情不好的原因。可能只是因为孟时序说那一句“普通人”。


    都是普通人,今昭也不过是普普通通一个女孩,他们又何必对她下狠手?


    即使他后来一再确认她最终没有被转去九中,应该是真的出国了,她一定是拼尽全力才为自己争取到了这样一个结果。但这过程里她所经历的难堪、痛苦和绝望,又该谁来偿还?怎么还?


    孟言溪抬眼看向孟时序:“爸,给我两年。”


    孟时序一怔:“什么?”


    孟言溪:“两年以后我二十岁。二十岁以前您帮我处理好,二十岁以后我自己动手。”


    今昭回去的时候,吴过已经走了,孟言溪正在打电话。


    今昭起初以为是和吴过的事情有关,走近了听见孟言溪跟电话里的人说:“四件套也洗了,紫色那套。”


    四件套?


    孟言溪:“最近天冷,被子用鹅绒,别用蚕丝。”


    注意到她回来,他没再说什么,很快挂了电话。


    今昭没问吴过的事,虽然她有点好奇吴过究竟遇了什么事,会在元旦这么普天同庆的日子循着条朋友圈找到这里。她对吴家既讨厌,又有着难得的兴趣。但孟言溪没说,她便没问。


    骆珩和司恬中午就回来了,第二天都要上班。


    下午一行人回程,骆珩开前半段,孟言溪开后半段。


    到岁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孟言溪送了骆珩和司恬,十分自然地说:“去我家?”


    今昭正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头也没抬说:“不,不用,送我回学校。”


    孟言溪:“?”


    “你宿舍都被水淹了,还能住呢?”孟言溪气笑了。


    他怕她不想跟他睡一个房间,一大早就安排阿姨去他那儿准备,床单被套,鞋子衣服,他哪样不上心?


    结果女朋友宁愿去住泡水宿舍?


    他在她眼里是禽兽吗?


    今昭把消息发送出去,转头解释:“不是,我两个月前申报的项目立项了,国家级。”


    她语气隐隐兴奋,眼睛里都是光。


    “刚才资产处的老师联系我说,我现在有国家级项目,加上我之前中那篇SSCI论文,我的积分已经足够申请人才公寓。人才公寓和教师宿舍不一样,是商品房。考虑到我宿舍被淹,她那边给我走快捷通道,已经给我安排好了一套房子,我回去就能去找楼管拿钥匙入住。”


    “两室一厅。”今昭举了下手机强调,有点得意地看男朋友。


    男朋友:“……”


    没人跟他说女朋友太厉害,他莫名其妙的竞争对手会变多啊。


    淹了一个教师公寓,又冒出一个人才公寓。


    她这书可真没白读。


    今昭看他仿佛吞了口黄连般的表情,艰难忍笑。想到他上午的话,又故意说:“你要是手头紧,房子暂时也租不出去,可以考虑先住我那里。”


    她很大方:“不用租,免费住。”


    第63章


    孟言溪只沉默了一秒, 就从善如流接受了现在的局面。


    他点了下头,沉稳地说:“可以,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


    说话间, 他还打起了转弯灯。


    男朋友绝佳的适应能力让今昭震惊,她扭头看着他, 不敢置信地问:“有没有可能, 我只是在跟你客气?”


    孟言溪:“没有可能。”


    今昭:“……”


    好棒的自我感觉, 好羡慕这种自信心爆棚的人格。


    她沉默了两秒:“那嘲讽呢?有没有可能我只是在嘲讽你?”


    孟言溪很快看了她一眼,哼笑:“你都嘲讽过我了, 让一让我又能怎么样?”


    今昭:“……”


    她开始反思自己当年为什么会觉得他高冷。


    明明这人脸皮超级厚。


    孟言溪是真打算就这么开回去拿东西, 最后被今昭头脑清醒地摁住了。


    她不知道学校的人才公寓是什么情况, 虽然资产老师说那边很好, 原则上是只有副高级以上的职称才能入住,而且最多还只能住五年,只能作为过度缓冲, 但考虑到这位资产老师当初也对她说过她现在这间又闹蛇、又爬蜘蛛、还被水淹的宿舍挺好, 她持保守态度。


    孟言溪从小到大什么都是用的最好,她并不想让孟言溪看到两人之间条件差太多, 又不得不迁就她。


    不过这人可能只是单纯地认为她在嫌弃他吧,后来一路不满炸了, 一会儿说她出尔反尔, 害他白高兴一场;一会儿又欠欠地教她学成语。


    “言出必行, 懂什么意思吗?言呢, 就是孟言溪的言,出是出门,必是必须,行就是可以住你那儿, 你自己说的。连起来就是,孟言溪出门回来必须住女朋友那儿。今老师,请你以身作则,言出必行。”


    今昭坐在副驾,看孟总那张漂亮的嘴巴喋喋不休,心想他话怎么这么多?平时看他挺惜字如金的啊。


    不仅话多,还茶里茶气的,又茶又娇,今昭都恨不得亲上去堵他的嘴。


    但考虑到他正在开车,为了两人的生命安全,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后来为了安抚男朋友,今老师又再次没有原则地退步了,妥协地哄他:“不是不让你住,是今晚太赶,你开一下午车了,现在还没有吃晚饭,一会儿还要帮我收拾房子。”


    孟言溪只听到女朋友心疼自己没吃晚饭,瞬间又原谅了全世界,并立刻得寸进尺地问:“言下之意,有空就可以让我住进来?”


    今老师骑虎难下,只得点头:“嗯。”


    孟言溪:“我明天就有空。”


    今昭:“……”


    怎么办,她没办反驳自己啊!


    最后今老师把男朋友哄好了,把自己整沉默了,又开始反思自己到底是怎么一步步掉进他陷阱里的。


    人才公寓不在学校里,在岁师南门对面,仅一条街之隔。是一整个小区,好几栋楼,没有高层,全是11楼左右的小高层。


    这些房子是岁师为了引进高层次人才自己建的,前两年刚刚建成,都很新,好多都还没有人入住过。


    今昭刚好分到了一套之前没人住过的房子,里面的家具都是新的,家电甚至还装在纸箱里,没有搬出来。房子的布局也很好,明厨明卫,每个房间都有窗户,两间卧室和客厅都朝南。


    就是晾了两年多,地上积了好厚的灰,需要人来打扫一下。


    今昭很满意这套房子,一扫之前宿舍被淹的郁闷,立刻拿出手机约家政。


    “已经6点过了,还能约吗?”孟言溪简单看了下房子,确认没有问题,顺手把水电气开关都打开了。


    今昭低头在手机上操作:“不知道,先试试。”


    她想起孟言溪在车上给她挖的坑,又忽然看向他,笑得不怀好意:“如果约不到的话,就只能麻烦‘有空’的孟总帮我打扫下了。”


    孟言溪挑眉。


    下一秒,今昭手里的手机被他夺走,孟言溪发出一声气音,轻哂:“女朋友都开口了,约得到我也帮啊,有求必应。”


    孟言溪说着把人搂在怀里,不顾今昭的抗议,把人带出门。


    “走吧,先去买东西,这里我让人过来打扫。”


    孟言溪虽然有时候看起来挺不靠谱的,但事实上那只是他那张嘴不靠谱,他人还是很沉稳的。逻辑分明,做事有条不紊。在今昭还在心里盘算今晚先做什么后做什么的时候,孟言溪已经把车开到7号教师公寓楼下。


    重灾区在床,但因为地面积了水,沙发也被泡了,最后今昭简单收拾了下衣服,拿着钥匙去7号教师公寓的楼管那里办理了退宿。


    之后孟言溪又开车去商场,和她一起添置了一些新居必备的东西。零零碎碎的,很多。


    结账时,今昭几乎是用冲的抢过去,孟言溪也没跟她争,在后面插着兜,嘴巴欠欠地说:“别抢啊,以后我人都给你养了,你付钱的机会多的是。”


    今昭也挺不客气的,打量着他,说:“你看起来的确挺不好养的,但我会尽力,你负责貌美如花就行。”


    孟言溪乐得不行,看了眼收银员装好的四只巨大塑料袋,里面全塞得满满当当,欠兮兮说:“负责貌美如花的话,活我可就不干了?”


    今昭:“……”


    四个沉甸甸的袋子,最后当然还是孟言溪拎的。


    来的时候地下停车场停满了,孟言溪的车停在地面停车场,一手两个塑料袋,今昭看着都觉得沉,主动上去帮忙,孟言溪还赶人。


    今昭心疼他,坚持。这人的眼神立刻变得混不吝,盯着她,意味深长沉吟:“不该啊,你应该深刻感受过我的臂力,毕竟我抱着你……”


    他故意咬重了“深”这个字眼,今昭赶紧捂住他的嘴。


    心疼不了他一秒。


    超市上去是商场一楼,一个小型车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围了不少人。


    今昭起初以为是促销,直到孟言溪停下脚步,她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人群正中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两张面孔。


    今文辉和林瑶。


    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小男孩。


    这个孩子不是林瑶的第一个孩子,在他之前,林瑶还流产过两次。但每一次林瑶怀孕,今文辉都会对她说,虽然不是同一个妈妈,但爸爸是同一个,于她同样是血脉至亲。


    今昭对她的“血脉至亲”很陌生,反正如果不是因为今文辉和林瑶在场,她肯定认不出这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此时那一家人正发生争吵。


    儿子刮花了摆放在这里的车,面对工作人员索赔,本来就为了钱头大的今文辉忍不住当场骂了儿子,林瑶觉得大庭广众的伤儿子面子,立刻出声维护。


    搁普通家庭可能只是父母立场没站一致,几句拌嘴的事,但这几年今文辉和林瑶各自心里的怨气都积压太深,竟然当场吵了起来。


    林瑶当众骂:“今文辉,你自己挣不到钱没本事,冲儿子发什么火?你有本事的,你拿钱出来赔啊!”


    今文辉这些年应该没少操劳,头发白了一半,胀红了一张老脸,低吼:“是我让他刮别人车的吗?你不反思自己怎么把儿子教成这样,只知道一天天埋怨我!”


    林瑶冷笑:“教?好大的口气!你一个月就拿那么几个子儿回家,我拿什么请老师教他?你现在给我拿一百万回家,我立刻请最好的老师教他!”


    今昭站在远处怔怔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有点恍惚,曾经面对她时战线那样统一的一对夫妻,铁板一块,那么恩爱,怎么竟会走到今天这步?当众对骂,攻击彼此最薄弱的地方。


    “走吧。”


    今昭没兴趣再听下去,和孟言溪离开商场。


    外面没有空调,一出门,一阵冷风刮来。


    今昭低头看着脚下,没说话,孟言溪冷不丁问了句:“刚才那小孩儿,你看到了吗?”


    今昭不知道孟言溪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他不像是个情商很低的人,更何况刚才林瑶都指名道姓了,他不可能不知道那家人是谁。


    今昭轻轻“嗯”了一声。


    孟言溪侧头看向她,若有所思问:“你有没有发现,那小孩儿跟父母长得不大像?”


    今昭一时没有领会到孟言溪的意思,老实说:“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也是第一次见。你之前见过他吗?”


    孟言溪摇头:“没有。”


    他忽然意味深长笑了一声,低喃:“倒是我疏忽了呢。”


    今昭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孟言溪看了眼不远处,一家海鲜餐厅,门口排着长长的队,问今昭:“要不要去吃海鲜?”


    今昭喜欢吃海鲜,有点心动。但看门口排那么长队,又不想去了。


    孟言溪就从不管这么多,只要她想吃。


    今昭拉着他走,他笑着问:“真不吃?不行我高价给你搞张黄牛票?”


    “别啊,会被骂的。”今昭想了一下,机智地提议,“买回去你给我做吧。”


    孟言溪:“……”猝不及防。


    最后买是买了,做是不会做一点的。


    两人采购一圈回去,今昭的新居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暖色灯在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面上反着柔光。卧室内,床也已经铺好。


    淡紫色的四件套,鹅绒被。


    今昭看向孟言溪。


    孟言溪靠在门边,很傲娇:“洗过的。”


    孟家的阿姨过于识趣,带人做完这一切就深藏功与名地走了,也可能是没想到两人这么有情趣,入住新居第一晚还要自己开火,最后自然不可避免地留大少爷一人在厨房和龙虾生蚝面面相觑。


    今昭好笑地跟进去,在他身后拿他的话堵他:“你不是说你很会做饭吗?”


    孟言溪回头,挑着眉,意味深长反问:“我做饭不厉害吗?”


    白亮的灯光下,他盯着她,又重又慢地咬着“做饭”两个字。


    今昭本来很纯洁,硬是在他直白的目光里,福至心灵一般领会到了他的“做饭”是什么意思。


    脸刷地红了。


    如果是那个意思的话,那他确实,很厉害。


    他可太会了。


    孟言溪一向很有探索开拓精神,哪种做饭都是。打开手机,决定边学边做。


    今昭笑着推他出去:“逗你的,我来做。”


    孟言溪:“你会?”


    今昭失笑:“你在怀疑什么?我在英国四年,白人饭那么难吃,你以为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最后孟言溪也没出去,在厨房围着她转。


    今昭嫌他碍事,指使他把生蚝处理了。孟言溪点头,听话地去开生蚝。


    他没下过厨,不懂怎么开生蚝,今昭教他把生蚝放烤箱里15秒,生蚝的壳自动打开。孟总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惊喜地开一个又一个,开一个又一个。


    一边在水下冲洗,一边看着她准备酱料。


    今昭弄好酱料,孟言溪的生蚝也洗好了,问她还要做什么。


    孟言溪难得不茶不撒娇不毒舌,还这么听话,让做什么做什么,今昭都有点怜爱他了,说:“不用,你去外面等我。”


    孟言溪:“我在这儿等你。”


    不茶不撒娇不毒舌,就是有点粘人。


    今昭忍俊不禁,上前主动帮他脱下一次性塑料手套扔垃圾桶里:“厨房太小了,你洗个手出……”


    视线落在他的手上,今昭的声音倏地停住。


    孟言溪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手背上的红疹。


    是塑料手套一不小心被生蚝的壳刺破,生蚝的粘液沾到了手上。


    心跳心虚地慢了一拍,某人的手立刻掩饰地缩回去。


    今昭更快地抓住,抬眸,直直看着他:“孟言溪,你真的对海鲜过敏?”


    第64章


    孟言溪有点突然, 他也没想到这玩意儿碰一下都会过敏。


    话说回来,金尊玉贵的孟总确实也没机会碰这玩意儿。也是刚才一直在水下冲,没注意到手痒。


    失策。


    今昭已经不用等他狡辩了, 直接问:“抗过敏药呢?”


    她和孟言溪第一次约会就吃的海鲜,那时她说都可以, 他还有点生气, 不准她迁就任何人。她说那就吃海鲜, 他说他海鲜过敏,下一秒, 又吊儿郎当说骗她的。


    她也能理解, 毕竟大少爷才刚说了大话, 下一秒就承认自己海鲜过敏, 那也太没面子了。


    但之后他们又陆续吃了几次,他竟然一直没说。


    不用问也知道,他肯定随身备着抗过敏药, 每次陪她吃海鲜就偷偷吃一粒。


    今昭冷着脸, 去摸他衣服口袋。


    左边没有,右边也是空的。


    孟言溪这辈子没这么被人当面拆穿过谎言, 特别老实,态度良好说:“在车上。”


    面对脸色不太好的女朋友, 孟言溪交代:“你刚才盯太紧, 我没来得及放口袋里。本来打算一会儿找个借口下去, 没想到这玩意儿连碰都碰不得。”


    今昭没说话, 拿了车钥匙,下楼去帮他拿抗过敏药。


    孟言溪老实坐沙发上等她回来,老实地接过她递来的水。


    女朋友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孟言溪熟练地撒了个娇, 在她递药片过来的同时,张嘴。


    今昭:“……”


    他一定是知道撒娇有用,现在信手拈来。


    最后今昭还是把药片放到了他嘴里,但没跟他说话,转身进厨房。


    让他自己在外面好好反省下错误。


    今昭不知道孟言溪是怎么反省的,反正最后的结果是,等她出去的时候,孟言溪人不见了。


    她找了一圈,发现男人洗了澡,已经躺在了她的床上。


    今昭:“?”


    孟言溪看起来挺脆弱的,咳了一声,说:“我可能过敏得有点厉害,头晕,先躺会儿。”


    今昭:“……”


    是她当年年少无知,竟会觉得这人高冷。


    头晕的孟言溪走不动路,当晚不得不在女朋友家里留宿。


    今昭洗完澡出来,他似乎已经睡了,等她关灯上床,身后一具温热硬实的胸膛立刻贴过来。


    新房子虽然看起来不错,但处处都是陌生的,只有此刻紧紧抱着她的这个人,她无比熟悉,在冬天寒冷的夜晚,让她汲取温暖。


    这些年她搬过很多次家,宿舍、出租屋……频繁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每次都是一个人。最多的时候,一个月搬了三次。


    其实条件是一次比一次更好,就像这套房子超乎意外的惊喜,她看得到自己一步步走来的脚印。但有时候还是会认床,尤其不喜欢冬天,会加重她漂泊无依的感觉。


    但今晚或许是因为这个人的胡搅蛮缠,她竟然没有这样的感觉,并且因为此刻的陪伴相拥,她竟然奇异地生出了家的温情。


    今昭心里很软,嘴上却故意问:“你不是头晕吗?怎么还不睡?”


    身后的男人头亲昵地往她的脖颈里拱了拱,含混说:“嗯,刚才头晕,现在又有点发冷了。”


    今昭沉默一瞬,翻身,主动抱住他。


    “以后别这样了。”她在他怀里轻喃。


    “这不是怕你嫌弃我吗?”孟言溪自嘲地笑了一声,“你也不想想,我们第一次约会,你想吃海鲜,我告诉你我海鲜过敏,原地被分手怎么办?”


    今昭被他逗笑:“哪里有这么夸张?那你之后也可以说啊,后面我总去吃,你都不说。”


    孟言溪:“今昭。”


    “嗯?”


    孟言溪:“我不喜欢让人知道我的弱点。”


    今昭沉默了两秒,诚恳问:“是因为弱点太多了吗?”


    沙雕、绿茶、酒量差、怕蜘蛛、不能吃海鲜……目前还不知道有没有更多。


    孟言溪:“……”


    今昭体贴地不让男朋友难堪,主动扯开话题:“饿不饿?”


    这人演戏演上了头,一开始是连晚饭都不打算吃的,被今昭拉起来,“娇娇弱弱”地吃了几口。


    他不能吃海鲜,能吃的就两个素菜。


    孟言溪沉默半晌,问:“你说,哪里饿?”


    今昭:“……”


    “哪里”两个字用的就很有灵魂。


    不过语言大师也就是嘴巴坏,知道她这个假期也确实是累了,初次、滑雪、搬家……这晚只是老实地抱着她睡觉。


    元旦过后很快就是春节,年底事多,两人又开始两头忙碌。孟言溪偶尔会过来留宿,两人一起做饭。


    不得不说,孟总在学习这方面确实还挺有天赋。期末经常监考,有时候今昭回家晚,进门发现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饭菜,孟言溪从厨房出来,喊她去洗手。


    男人身高腿长,眉眼温柔。


    那一刻,今昭心里很踏实。


    春节孟言溪要回家三天,旁敲侧击地想带她回去。


    “我说我谈女朋友了,我爸问我女朋友是真人还是数字人。”


    “……”


    “我爷爷问我是男人还是女人……你说人与人之间怎么就毫无信任呢?”


    今昭其实能听懂他的司马昭之心,但她心里还是觉得太快了。尤其那还是孟家,她至今都记得她第一次去孟家,心理上的震撼。而现在虽然已经十年过去,但她还是远远没有准备好。


    甚至对于这段关系,她心里也时常有种飘忽的感觉。


    今昭过年回了今觉镇。


    妈妈的墓地在今觉镇,她除夕那天回去的,先带了鲜花和祭品去墓前,下午去看了爷爷奶奶。年夜饭也是和爷爷奶奶一起吃的,饭后三人坐一起看了会儿春晚,之后今昭回酒店住。


    今觉寺一年到头香客络绎不绝,带动起今觉镇这几年旅游业发展如日中天,有很多酒店民宿,今昭还在路上遇见了王楠和另外几位学校老师。


    “你怎么会在这里?”王楠见到她很惊喜,拉着今昭的手,“你也是提前过来抢头香的吗?”


    今昭笑着说:“不是,我老家就在这里。你们是打算明天去上头香吗?”


    王楠说现在就已经有人在排队了,根本排不到,他们就打算明天天亮以后去拜拜,又拉着今昭一起。


    今昭本来也打算去,第二天便和同事一起。


    初一上午香客很多,今觉寺历史悠久,今昭给同事们当起向导,一群人边拜边看。


    有人的愿望很小声,有人的愿望许的很大声,今昭听见一位年轻男老师大声对着神明许愿,求佛祖保佑他中1篇sci,若得偿所愿,他愿再发5篇sci回报佛祖,不行就带个漂亮温柔善良体贴的女朋友来一起还愿。


    被其他人笑骂太无耻。


    一位年长的老师看了眼今昭,心照不宣笑说:“周老师这话说给谁听的呢?好难猜哦。”


    周老师挠着头笑,视线落在今昭身上。


    年轻的女孩子皮肤白皙娇嫩,眉目清澈温和,如日初升,如花初绽。


    是王楠认识的老师,之前没有交集,对方也不知道今昭有男朋友。


    周围人把氛围给抬到这儿,年轻的男老师也很会抓住机会,顺势问:“今老师是本地人吗?今觉镇有很多名胜古迹,还有非遗,我想下次过来这边深度游,不知道可不可以加个联系方式,请今老师做个向导?”


    今昭被闹得挺不好意思的,正要婉拒,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老师加我吧,我现在也算是本地人。”


    今昭倏地回头。


    古寺在山下,群山环绕,正午的太阳从山上出来,在屋檐的翘角折射出虹光。翘角下的铜铃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发出温柔的叮铃铃的声音。


    孟言溪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单手插兜,像个少年,在阳光里朝她走来。


    优越的外形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位是……”


    今昭想起这人上次不客气的那一句“今老师的男朋友”,主动答:“我男朋友。”


    闹了个误会,好在还算隐晦,众人哈哈笑着揭过去。


    中午,今老师的男朋友陪着今老师和她的同事们一起吃了饭,下午一行人便分开了。


    小情侣避开人群,专门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今昭问:“你怎么来了?今天初一,你不是应该在家过年吗?”


    男人没说话,黑眸盯着她,忽然问:“我发的朋友圈,你没看到?”


    今昭一怔,拿出手机。


    昨晚是农历跨年,阖家团圆的日子,发朋友圈的人比元旦那天多得多,朋友、学生、领导、同事都在发,她也没注意刷。


    往下刷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孟言溪那条——


    “有点想,仅你可见。”


    配图是烟花在天空炸开的图片。


    今昭盯着这七个字,心轻轻地撞了下。


    跨年夜的烟花,本是寻常的一张图片,但因为两人第一夜就是在烟花之下。


    今昭脑子里难免冒出两人亲密的画面,忍不住悄悄红了脸。


    尤其他发的时间还是零点。


    难免想起那夜最后一刻耳边回荡的跨年倒数的声音。


    “我没看到。”她小声解释,“昨晚和你视频完就睡了。”


    孟言溪没说什么,忽然问:“你是不是,挺喜欢周这姓的?”


    今昭:“?”


    孟言溪:“上次那人也是姓周。”


    今昭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可能是人工智能学院那位男老师。


    她看着又开始傲娇的男朋友,忍着笑,一本正经说:“还行吧,周这个姓听起来挺有文化的。”


    孟言溪挑了下眉,问:“那孟呢?”


    虽然不想让他得意,但今老师本着实事求是的学问态度,还是诚实答:“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人终于满意了,漆黑的眉眼流出笑意,低眸看着她,问:“公子现在想亲女朋友,可以吗?”


    新年的第一天,阳光很好,旷野的风温柔缠绵。孟言溪一大早开了四小时的车过来,和女朋友在无人的山野里安静拥吻。


    ……


    两人是初二回去的,初七以前孟言溪基本都在今昭那里,小鸳鸯如胶似漆,就是太费安全套,最多的时候一晚上用了七个。


    今昭心中庆幸自己这是顶楼边户,但她还是谨慎地打听过,她楼下和隔壁都没住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然以孟言溪上瘾的程度,她真的担心会被听见。


    节后孟言溪出了趟差,今昭也和岁大那边定好,开学去岁大做学术报告。她那几天就在家里准备学术报告的内容。


    吴念的爆红也是在那几天。


    寒假里的一部宅斗复仇戏爆火,作为女一的吴念陆续霸了热搜半个月。


    那部复仇戏今昭知道,就是吴念国庆入组拍的那部,没想到上档这么快,更没有想到她当时说的只是一个有名字的配角,最后竟会变成了女一。


    紧接吴念的爆红,又爆出她有一个哥哥,因为故意杀人罪被抓。


    吴念的哥哥……吴过?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今昭忍不住在手机上刷起相关话题。


    忽然看到一条爆料:吴念本人就是温萦!


    温萦就是那部复仇剧的女主。


    爆料人称:“吴念当初被她继母和继兄害得一无所有,那十多年过得非常惨,偶然之下拿到了她继兄犯罪的证据。她爸是吴良,她继兄做的事也动到了吴良的利益,吴良也在追究。吴念本来是女n,拿证据做交换,让继兄帮她抢了原定女主的戏,自己替继兄去吴良那里顶罪。吴良因此和她断绝父女关系。没想到吴念会偷偷留一手,爆红以后,反手就把证据交给了警方。”


    今昭忽然想起那晚吴念在阑珊园把吴过打成那样,最后两方竟然和解,很快又传出吴良发表声明,公开和她断绝父女关系。


    她那时一头雾水,现在全都连起来了。


    第65章


    吴家这台伦理大戏, 热度很快超过吴念。


    很快又有人扒出来,吴过并不是第一次动手,这些年他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 这还是他第一次失手。


    失手就致命。


    他爹吴良算是个知名企业家,属于典型的男人有钱就变坏, 外面小三小四数都数不过来, 另一边还跟吴太太立真爱人设。


    一个不图年轻不图美貌就图人善良, 一个不图财不图势就图人格魅力。


    这俩恩爱人设能立这么久,吴过当居首功。毕竟每次吴良在外面搞出人命, 都是吴过在后面哐哐打胎。


    网友贴心地喊他:“打胎哥。”


    不知是一回生二回熟, 还是犯罪也能上瘾, 打胎哥这些年可能沾血都沾麻木了, 后来下手越来越没轻重。


    吴良上一个情妇在高月龄被撞掉孩子,连带子宫受损,摘掉了子宫。女方受不了这打击, 没多久跳楼自杀了。


    这事儿一度在社交平台上传过, 但很快被压了下去。


    吴良其实从那时起就怀疑不是吴念干的,虽然吴念主动来他面前认了, 但吴念穷成那个鬼样子,她哪儿来的钱压热度?然而他对女儿绝情, 对儿子还挺心慈手软, 最终也没戳破这层纸。


    没想到吴念刚刚爆火, 这事立刻就被掀了出来。


    先是女方家属在网上闹, 现在来看显然是吴念团队将他们一鼓作气送上的热搜。等舆论发酵得差不多,吴念直接把吴过的犯罪证据送到警察局。


    罪证确凿,更有舆论推波助澜,吴过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死亡, 极大可能会面临十年有期徒刑。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孟言溪出差回来,今昭问他。


    “你说哪部分?如果是十年有期徒刑,那我确实早就知道了,我学过法。”


    今昭:“……”


    孟言溪出差一个星期没见女朋友,想得厉害,才说一句,外套脱了随意扔地上就抱着人亲。


    今昭也想他,很快就再无暇想别人的事,孟言溪推着她往卧室走。


    “还没洗澡。”今昭小声提醒。


    孟言溪停了一瞬,直接把人推进了浴室。


    跟孟言溪那边宽大的浴室比起来,这里显得有些逼仄了。但就是在这么窄小的浴室,孟言溪也兴致勃勃地换了七个姿势。


    今昭震惊于孟总开拓探索的能力。


    但那还只是开始。


    今昭很了解他,回到卧室才是他真正发挥体力的时候。


    只是今晚情况有些不同。


    以前楼下和隔壁没住人,随他怎么弄都没关系,这两天楼下搬来了新老师。


    学校提供的过渡性住房,虽然条件已经很好,但还是避免不了这个时代房子共同的问题,隔音不行。楼下搬进来那天,今昭在卧室里都能听见东西挪动的声音。


    孟言溪进去的时候,她抱着他,手指本能地绷紧用力,指腹下是男人坚硬的肌肉。收紧,放松,血液滚烫地冲击。


    她颤着声,在他耳边提醒:“楼下有人住了,你克,克制……”


    直白的灯光下,孟言溪直勾勾盯着她,漆黑的眸底都是欲色。


    克制不了一点。


    “回浴室?”嗓音灼热喑哑。


    浴室太刺激了,今昭立刻摇头。


    男人闷声低笑,咬着她的唇,绵密地吻过来,说:“好,那别出声。”


    ……


    今昭还在想,这是她能控制的吗?他怎么不控制控制自己?


    但很快她就知道,他控制了,并且很会。


    身上的嘴全部被他重重堵着,今昭头皮发麻,每一次想失声尖叫,最后只变成了和他深重的接吻。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


    这一夜,卧室比浴室还刺激。


    结束后今昭基本倒头就睡,孟言溪体力旺盛,每每还想和她事后温存,但这时女朋友已经睡得小猫似的了。


    孟言溪好气又好笑,没完没了地亲她。一会儿亲手,一会儿亲眉眼,一会儿亲嘴巴。


    今昭被他闹醒,带着点儿起床气推他,推他的脸,不让他拱过来。


    孟言溪把她的手拉开,说:“现在是寒假,你不是不用上课吗?”


    不用上课她也会累好么?她又不是娃娃。


    “你都不累吗?”今昭眼皮撑开一条缝,勉强给男朋友一个眼神。


    男人认真想了一下,反问:“快乐怎么会累?”


    今昭:“……”


    快乐太多太刺激也会累啊!


    孟言溪低笑:“你体谅下,我可能是憋太多年,刚开始有点收不住,以后应该会好点儿。”


    今昭觉得这话像画大饼。


    以后是多久以后?好点儿是好多少点儿?


    是不那样还是不这样?还是不恶劣地故意用嘴?


    今昭没再理他,很快就进入了香甜的梦里。


    孟言溪又爱不释手地亲了亲她,只是没再故意把她弄醒。等他一厢情愿温存得差不多了,心满意足地搂着女朋友关灯睡觉。


    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幽光在黑暗里照着床上相拥的鸳鸯。


    孟言溪单手拿起手机,孟时序来电。


    他这才放开怀里的今昭,轻手轻脚去了客厅。


    孟时序:“吴过找过你?”


    孟言溪:“嗯,没理他。”


    孟时序:“有人拍到了他跟你见面的照片。”


    孟言溪:“我知道,已经处理好了。”


    孟时序语气很严肃:“言溪,你为什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哪里出了问题,是没有意识到后患,还是压根没得到消息?如果是后者,庄与明天不必来上班了。”


    有钱人之所以有钱,大半原因就是他们的消息格外灵通,大到国际局势,小到圈子里一点风吹草动,他们总是先于人前得知一切。


    事实是,孟言溪比吴过本人还要更早嗅到风声。


    他也并非没有意识到吴家即将大难临头,否则吴过那段时间也不可能满世界找不到他。


    孟时序沉默片刻,忽然想到什么,问:“他跟着你朋友圈找过去的?”


    元旦滑雪那个朋友圈。


    孟言溪淡道:“放心,偶遇罢了,我会处理好。”


    舆论是最不可控的力量,舆论再加上有心人故意引导,很快就成燎原之势。也是吴家过去本来就高调,口碑么,也就那样,导致一出事,墙倒众人推,无数双眼睛盯着深扒。吃瓜的、声讨的。


    不止吴家人被扒了个底朝天,连吴过最近和什么人见过面、和什么人吃过饭,全部被扒了出来。


    这些人要么是吴过的朋友,要么比吴家更加有钱有势,无不跟着遭到方方面面的审视甚至恶意揣度。


    朋友就是帮凶,有钱有势就是罩过吴过,全都被举报,无一幸免。


    孟言溪是那个唯一的例外。


    吴过在那个极为敏感的时期追到酒店来找他,虽然孟言溪只见了他三分钟,但他天生直觉敏锐,做事一向周全,当天离开前就处理了全部可能的隐患,包括监控和照片。


    照片是谁拍的,他心中也有数。


    吴过求救不成,想拉他上同一条船。但这样的手段在孟言溪看来实在稚嫩。


    孟言溪从没有将吴过放在眼里,事实上,吴过来见他这事也确实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真正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当年被他拆散的他爸那个女朋友会在此时借题发挥蹦出来。


    十年前的明星小花少了孟时序的关系很快过气,之后息影,嫁人生子,彻底没了人气,平时发条微博,评论寥寥无几。但当吴过罪行在网上被激烈讨论时,许女士忽然带话题发了一条自己的经历——


    节哀,他们这个圈子就是这样,视人命如草芥。我与刘女士的遭遇不能说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我当年流产后至今也没有孩子。伤我那人比吴过更有手段、权势更盛。只是他没想到我命贱,苟活了下来。


    这条微博借着吴过这波话题很快就跟着上了热搜,大家纷纷猜测那个人是谁。


    这不难猜,互联网总有痕迹,她曾经和哪些人交往过,谁又有儿子,再有,比吴家权势更盛……很快就有人在评论底下留言,问是不是孟言溪。


    这条评论立刻被博主点赞。


    很快就有人扒出很多年前的一些往事,女明星意外流产,当时都在传是孟时序的儿子干的,最后不了了之。


    但随着吴过的翻船,陈年旧事立刻再次被翻出来。


    至此,舆论的风头从吴家转移到了孟家。


    孟言溪的高调是一种客观优秀的高调,他自己本人其实还挺神秘,之前的口碑都不错。因为这件事,一夕之间,网上对他大片攻讦之词。


    网民的情绪从来不讲道理,你想象不到素昧蒙面的陌生人究竟能说出怎样的恶毒肮脏之言。


    云升股价也跟着大跌。


    孟言溪本人未做回应,只有孟时序通过云升集团的公关团队公开了一张手术单,证明孟时序十年前就已经做了结扎手术。孟言溪情况和吴过不同,他根本没有必要动手。


    但这张手术单并没能安抚群情激奋的网友,反而被指手眼通天,联合医院作假。


    连医院也跟着被举报。


    那是二月底,寒假结束,今昭刚好开始上课。


    课间还听见学生聊这事,她淡着脸打断。


    孟言溪看起来情绪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只是不知是怕连累她跟着被骂还是更忙了,已经好多天没有来找她。她去山水城,他也没在那边。


    晚上和他视频,他神情如常,只是在快挂断前忽然问了句:“翎翎,你信我吗?”


    今昭眼角一下子就热了。


    其实网上关于他的言论,他一个都没压,孟言溪就是这样,从不自证清白,也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只有他在意的人,他才会解释。


    “嗯,我信。”


    从未怀疑。


    那几天今昭一有空就捧着手机刷微博,课间也是,一下课就点开手机。


    许女士似乎尝到了流量的甜头,很快就开始直播带货,每每以此作为话题,还有很多人打赏。今昭从不看直播,但许女士的直播,她一场不漏地回看。平台不能回看她就花钱在闲鱼上找人代录。


    她一直相信,言多必失,话说多了,肯定就会有漏洞。


    一次直播,有人问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许女士说出的时间让今昭目光一动,摁下暂停。


    7月20号。


    高三那年的7月20号。


    7月21号是她的生日。


    今昭立刻联系庄与。


    八年前的事情了,过得太久,庄与那时候还没跟着孟言溪,孟言溪自己可能都不记得了,但在今昭的坚持下,庄与多番辗转,最后找到了一张登机牌。


    一张当年7月19号,孟言溪从岁宜飞伦敦希思罗机场的登机牌,上面盖有航空公司和机场的章。


    第66章


    今昭一直记得司恬说过, 那几年孟言溪经常往国外跑,最喜欢参观国外的大学,十分上进有文化。


    今昭不知道他有多“经常”, 也不是她自我感觉良好,只是许女士说的这个日子有点特别。


    7月20号, 就在她生日的前一天。


    孟言溪记得她的生日, 他房子的密码就是她生日。


    她相信不是孟言溪做的。退一万步说, 即使是他,他也不会选这个日子。


    孟言溪的行程一向是庄与在负责, 他手里应该有孟言溪出行的所有记录, 所以今昭第一时间联系庄与。虽然孟言溪十八岁的时候庄与还没来, 但也只能试一试。


    庄与每个月六位数的工资果然没白拿, 是个称职的打工人。在登机牌找到的同一时间,孟时序也得到了消息。


    想到这一个多星期以来舆论的发酵,孟时序低骂了一句:“混账东西!”


    现在可以说时隔多年, 孟言溪自己也忘记了这段行程, 所以无法回应。但当年,这个事情刚出的时候, 孟时序就曾问过孟言溪,是不是他干的。


    不是他不信任自己的儿子, 相反, 正是因为他了解孟言溪, 所以他才知道, 孟言溪是真干得出来。


    而且那时孟言溪确实消失了一段时间,他自己说的是出国避暑去了,但他身边经常往来的几个人那时都在国内。


    而孟言溪当时是怎么回他的呢?臭小子吊儿郎当坐在沙发上,神情不明说:“你猜呢?”


    孟时序当他是默认, 痛心疾首。


    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打孟言溪是他当年害得他妹生病,这次倒没有打他,就是心痛。


    他儿子很好,是他这个当爸的没称职,才害得他误入歧途,走上了歪道。


    犯罪这种事,一旦开了口子,有一就会有二,很容易胆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无法无天。吴过就是个例子,这些年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孟时序生怕自己儿子万劫不复将来再也回不了头,立刻翻出自己的结扎手术单交给他,痛心地说:“没有必要啊言溪,那根本不是我的孩子,你不该弄脏自己的手。”


    孟言溪接过那张手术单,漆黑的眸子盯着看了半晌,什么都没说,拿着回房了。


    孟时序自此一直以为是孟言溪干的,不惜代价压下了这个事,从此无人再提。


    他自己自那以后也谨慎了不少,约束自己的同时盯紧孟言溪,从源头和过程双管齐下,杜绝他儿子继续“犯罪”的可能。


    没想到当年的事情会随着吴家的倒霉再次被翻出来,孟时序很心烦,因为他一直以为真是孟言溪干的。


    那张手术单是真的,但同时他心虚也是真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做手术的时候孟言溪根本不知情。他拿不出实实在在的证据,或者换个说法,他更怕人找到证据。


    公关自然做得软绵绵,一点用也没有。


    登机牌的出现让孟时序风格大变。


    他当即风风火火回到孟家,毫不客气踹开了孟言溪的房门。


    孟言溪二十岁以后就住外面了,家里的房间里都是他以前的东西。孟时序从前不会不经允许进他房间,今天是个例外,孟时序亲自动手从孟言溪的柜子里翻出了他以前的护照。


    孟言溪经常出国,护照已经换了好多本,里面满满的出入境记录。他找出其中一本,根据时间线很快翻到了他当年的出境记录。


    那年7月19号孟言溪就出境了,上面有海关盖章、日期和口岸名称。


    一直到8月6号,孟言溪才回国入境,上面依然有入境盖章、日期和口岸名称。


    当晚,云升公关团队公布了孟言溪的登机牌和两张护照页扫描件,上面的海关签章清楚地显示从7月19号到8月6号这段时间孟言溪人根本不在国内,同时法务部正式以诽谤罪提告许女士。


    诽谤面临的将是刑事处罚。


    孟家的公关和法务同时行动,许女士社交账号半小时之内被官方封禁。


    风向逆转,很多之前骂孟言溪最狠的账户连夜注销,剩下的人默默回头去继续声讨吴过。


    如果进展顺利,许女士有望和吴过同时进监狱做狱友。


    许女士去找孟时序,孟时序没见她。后来她在云升楼下蹲了一夜,终于等到孟时序出现,扑上去求他:“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可不可以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放我一马?”


    孟时序面无表情:“你不是知道错了,你是知道怕了。你不怕的时候可没放过我儿子。”


    “我只是恨他当年故意拆散我们……”


    孟时序:“是吗?那我儿子看人还挺准,否则以你的阴狠,真让你得势,只怕就不止造谣诽谤这么简单,大概会拆了我一双儿女的骨头。”


    孟时序快步上车,身后助理将人拦住。


    车门缓缓关上,许女士被拦住,朝着劳斯莱斯的车尾大声喊:“我没有说谎,孟言溪真的跟踪过我,他还去医院调过我的病例!”


    车子已经远离。


    孟时序的助理姓周,跟了孟时序三十年,回头笑呵呵说:“许女士,出庭的时候记得带上你那本病例。”


    今昭去岁大做学术报告是3月11号晚上,舆论过去,今昭心情都好了不少。


    学术报告和演讲不同,面向的仅是本专业的师生,探讨的也都是专业上的问题,不像演讲那样什么都聊,自然也没有孟言溪当初做演讲那么热闹。报告厅大约仅能容纳两百人,但岁大外国语学院的院长王式安还是亲自到场替今昭做了主持。


    一个小时的学术报告,今昭在台上分享自己的研究。


    时间未过半,报告厅的后门被打开,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从外面进来,在后排无人的角落里坐下。


    今昭有点近视,又不爱戴眼镜,后排灯光不甚明亮,但只是一个抬眼的瞬间,她的心撞了一下。


    后排的男人也看着她。


    看不清眉眼,锁在她身上的目光却不容忽视。


    今昭赶紧收回心神,转开视线,继续往下说。


    前排的老师积极发言同她探讨专业问题,这其中又以王式安院长对她的研究最感兴趣,频频提起话题,最后原定一个小时的讲座硬是拖到了一个半小时才结束。


    王式安想申报项目,再编一本这个方向的专业教材,结束后又同今昭说了许多。


    但学术成果这东西不可避免涉及到通讯单位,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任职大学。跨校不是不可以,只是如果同校会更好。王式安似笑非笑问今昭有没有兴趣从隔壁跳槽来岁大。


    今昭受宠若惊。


    岁大可是她当年高考都没考上的大学。


    她后来虽然没去九中,但去了临市一中后,或许是那段变故终究让她分了心,她也再没了在附中A班进步的势头,后来高考只考上了一个中游的985大学。


    今昭笑着说:“谢谢王院长。只是我看过岁大的招聘条件,我目前的资历还不符合要求。”


    王式安略一沉吟,问:“你什么时候升副教授?”


    今昭:“两年。”


    王式安:“你们学校职称晋升没有破格?”


    “有,”今昭有点不好意思,“但我也不够破格的条件。”


    王式安想了一下,忽然说:“你或许可以申请去国外名校做访问学者。”


    今昭一怔。


    她之前倒是从未想过这条路


    王式安条理清晰地替她分析:“你回国不到一年就有一篇SSCI论文,现在又申请到了国家青年基金项目,这是十分出众的科研能力,完全可以申请去剑桥牛津这种顶级学府做访问学者,等你再回来。不仅职称上能更进一步,你的任职大学也可以上一个台阶。如果需要,我可以做你的校外推荐人。”


    王式安的语气很笃定,今昭很心动,跃跃欲试。


    两人边聊边离开报告厅,孟言溪没有上前,远远跟着。


    学术报告厅对面就是停车场,王式安不住校内,礼貌地问了一句今昭去哪里。


    今昭笑着说:“我男朋友来接我。”


    一回头,孟言溪就站在远处。


    岁大的报告厅外有一株金合欢,现在正是金合欢开花的时节,热烈的金黄色,淡淡的香味,孟言溪站在树下。


    隔得远,孟言溪又站在阴影里,王式安看不清他的脸,只依稀见得一个身姿英挺的小伙子,插着兜,目光黑漆漆落在他们的方向,对上他回头打量的目光,冲他微点了下头。


    王式安礼貌地点头回应,又转头对今昭玩笑说:“你男朋友好福气啊,晚生了十年。”


    今昭:“什么?”


    王式安:“再往前十年,我把我儿子介绍给你,也没他什么事了。”


    今昭哑然失笑。


    王式安开车离开,经过今昭和孟言溪,车窗降下,又和两人打了声招呼。今昭笑着说王院长再见,孟言溪没理他。


    今昭怀疑孟言溪听见了,这个时间安静,声音能传很远。


    她主动牵过男朋友的手,解释:“人家就是开个玩笑,你知道的,文科教授总是喜欢讲笑话。”


    孟言溪握住她的手,奇道:“什么,他讲的不是他儿子吗?你说他儿子是个笑话?”


    今昭:“……”


    都隔八竿子的人了,这都能被你攻击到。


    不愧是孟言溪的嘴啊!


    岁大离山水城近,出校门就是,孟言溪没开车过来,这晚今昭陪他回山水城住的。


    自从出了网上那事,两人有十多天没有见过面了,今昭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他在想什么。虽然每天都会视频,他看起来也神色如常,但今昭还是敏感地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


    尤其是刚才他独自站在合欢树下,站在阴影里,不仅王式安没有认出他,连今昭也感受到了他身上不一样的气息。有点冷,有点沉郁。


    她不明白为什么。


    孟言溪并不是会被这些事情影响的性格,更何况这事又不是他做的。


    不知道是不是小别胜新婚,今晚的孟言溪格外卖力。


    各种花样百出的取悦探索,还没进入正题,今昭身下的床单就已经湿透了。


    她失神地望着天花板。灯光下,大片雪白的肌肤亮得晃眼,呼出的气息急促而凌乱。


    孟言溪重新覆上来,下巴上残留着水渍,去吻她。


    今昭别开头,又被他扣住了下巴,缠绵接吻。像刚才一样,舌头探到深处。


    “翎翎,快乐吗?”


    换气间,孟言溪哑声问,黑眸灼灼盯着她。


    今昭红着脸喘气,没吭声。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快乐疯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春天的雨水总是格外多,一缠绵就是一整夜。


    这晚的雨格外激烈,雨柱激烈地冲击着合欢,分花碾蕊。


    今昭本能地抱住男人的肩,感受着他身体肌肉一次次的收紧和放松,用力和松弛。


    起初是雷霆万钧,后来渐渐变得温和,像春天的雨露,温和绵长。


    “你信我吗?”


    他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怀里,漆黑的桃花眼直直盯着她。


    今昭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脖颈拉长成雪白的弧线。


    不知是不是灯光过于刺眼,她的眼角溅出泪水。


    每当这时,她总是无暇思考任何,反应了半晌,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她眉尖轻蹙,似痛苦似快乐:“信,我信你。”


    他执着地问:“为什么信我?”


    今昭认真地思考了足足半分钟,主动抱住他的脖子,侧头去吻他的唇,轻喃:“孟言溪,因为你是我这一生遇见的,最惊艳的人。”


    所以无论你做了什么,没做什么,我都会信你。


    我总会,义无反顾站在你这边。


    孟言溪沉默。


    沉默地用力,沉默地看着她此时的模样,沉默地看她一次次失神。


    脑子里烟花炸开,一簇接一簇,一次比一次更快。


    今昭觉得自己仿佛身在云端,恍惚间,她听见男人的声音含混在云雨里,情绪不明的低哑。


    “可是翎翎,我曾经,真的准备动手。”


    孟言溪从不认为自己善良,事实上,他对自己十分有自知之明,他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只要能达到目的,他并不在意过程如何。


    他但凡有一点点善良,也不会给小小的孟逐溪带来童年创伤。


    他十八岁准时拿到驾照,高考后已经可以很熟练地开车上路。他的车停在路边,看着孟时序的女朋友从别墅里出来,走路时,连衣裙被风吹动,紧贴着她隆起的腹部。


    他盯着那肚子看,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查过,对方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他们这样的家庭,一旦牵扯利益,断然不会只是小打小闹。吴家那样的已经算轻,吴念只是坠入深渊,至少人还活着。别说什么虎毒不食子,一整条血脉被斩草除根的他都见过。


    他羽翼未丰,孟逐溪还那么小,又那么天真。


    女人开的车也是孟时序送的,玛莎拉蒂,开出车库不远,前方就是红绿灯,车停在斑马线后。


    孟言溪的手握上方向盘,脚踩下油门。


    豪车的保护机制到位,小小的一次追尾,并不至于出人命,但却可以了断后患。


    孟言溪朝着停在红灯前的车开过去。


    红灯很快就要结束,从10秒开始跳转。


    孟言溪瞥见上面跳动的鲜红的数字,到7的时候,鬼使神差般,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今昭穿着红裙在台上跳舞的模样。


    真丝缀羽毛的长裙,色如赤玉淬火,似晚霞揉碎。十六七岁的少女像含苞待放的栀子花,纯洁白净,纤尘不染。


    那晚的灯光那么亮,却不及她万千。她本身就像是火与光的存在,像真正的洛神,安静的脸上透着慈悲的神性。


    他又忽然想起那一天,季皓轩的母亲当众给了她那么大的难堪,然而当季皓轩再来纠缠,问她是不是喜欢他,大有只要她点头,他就可以立刻跟他那自以为是的母亲断绝母子关系的愚蠢。


    可是那片纤尘不染的羽毛却只是冷漠走开,留下一句:“你想多了。”


    他那时就在一旁看着,在心中冷笑,嘲讽她的愚蠢和无用的善良。明明只要她点头,就可以报复,就可以无尽折磨伤害过她的人。


    可就在他的车即将撞上去那一刻,那一个刹那,他好像忽然就看懂了她无人能及的干净。


    她整个人、她的一切都是干干净净的,她想变好,就只是变好;她想得到,就只是得到。中间从不掺杂丝毫的锋芒、攻击和肮脏。


    他遥不可及,却又忍不住心向往之。


    他这样的人,一生都未必会被度化,但并不妨碍他对她的向往。


    郊区的别墅,附近车很少。玛莎拉蒂里的女人正在低头看手机,没有注意到红灯跳转,更没有注意到他的车靠近。


    就在他的车即将撞上去那一刻,他忽然打了下方向盘。


    红灯变绿,他从她的车旁飞速开过。


    也从万劫不复的深渊开过。


    终于结束后,孟言溪将今昭从浴室抱出来。


    那时今昭虽在失神,其实也隐约听见了他说的话。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抱着他,像是恨不得用自己的血肉温暖他曾经冰冷的一颗心,又像是恨不得与他融为一体。


    这晚,她难得没有倒头就睡,即使这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累。


    孟言溪心里像是藏着一团火,从前掩藏在冰山之下,今夜雪山融化,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心底深处的热血沸腾。


    她安静地抱着他的腰,依偎在他怀里。


    孟言溪也难得没有说话。


    以往这时,他话总是很多,他总是很喜欢这一刻。


    孟言溪摁了下床头的灯,房间陷入黑暗。


    再抱住她时,他听见怀里的人喊他的名字:“孟言溪。”


    “嗯?”他极轻地应了一声。


    今昭仰脸,在昏昧的光线里看着他:“论迹不论心。”


    你没有错。


    即使曾经动了心,但没有做,就是没有错。


    这世间,谁是圣人?


    谁又不曾心生过不好的念头?


    一切都与你无关。


    孟言溪沉默良久。


    最后只是抱紧她,轻吻她的发顶。


    “翎翎,下周我生日,想好送我什么礼物了吗?”他忽然问。


    今昭有点无语。


    莫名有种她自我感动了个寂寞的感觉。


    搞半天男朋友只是想问她要礼物。


    今昭冷漠道:“没有。”


    孟言溪:“那送我一只猫吧。”


    今昭:“猫?”


    孟言溪:“嗯,我想和你一起养只猫。”


    今昭心口忽然很软。


    一起养一只猫,听起来似乎不错。


    “什么样的?”她问。


    孟言溪亲吻她的眉心:“像你这样的。”


    第67章


    今昭不知道什么猫会像她。


    她想了一下, 没想出来。她觉得自己也不像猫,毕竟种族不一样。


    “怎么忽然想要养猫?”她转而问。


    孟言溪安静看着她,昏昧的光线让他的脸部轮廓看起来格外柔和。


    半晌, 他低喃:“没怎么,就是想和你再近一点。”


    再近一点。


    不止是身体上, 还有方方面面, 各种各样的牵绊, 直到再也分不开。


    今昭的心忽然撞了下。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一种直觉, 觉得孟言溪并不是在说猫。


    但如果不是猫, 另一种选项会让她不好意思, 她赶紧打住那个念头, 并且机智地选择不问出口。


    就当他说的是猫吧。


    既然男朋友都已经开了口,今昭正好省去纠结礼物的烦恼,之后几天找了没课的时间去了好几家猫舍。各种品种的猫都看过, 大大小小, 软乎乎的,各有各的萌, 她看得有点选择困难,拍照给孟言溪, 问他喜欢哪种。


    孟言溪的回复很欠揍:“就不能给我一个惊喜吗?”


    今昭:“……”


    最后今昭选了一只六月龄的布偶幼猫。


    她不觉得像自己, 反而一眼看到那双湛蓝的大眼睛, 就觉得像极了孟言溪。一样漂亮, 深不见底的清澈,让她心生喜欢。


    孟言溪生日在3月18号,那天周二,正是今昭这学期课最多的一天, 今昭提前一天把猫接回家。


    孟言溪当天晚上一进门,就看到今昭躲在门后,怀里抱着一只胖乎乎的猫。


    云朵似的一团,浑身覆盖着蓬松柔软的长毛,圆圆的眼睛,宝石一样蓝,和她的眼睛一样干净。


    今昭指腹轻轻挠了一下,怀里的猫咪立刻发出一声绵长的喵叫。


    那时天已经黑了,窗外夜幕落尽,冰冷融在暗色里。


    屋内一室灯火,温暖可亲。


    今昭站在他面前,怀里抱着的猫软乎乎的。孟言溪伸手一碰,触了满手的温软。


    “喜欢吗?”她笑吟吟问。


    孟言溪低眸看着她,说:“喜欢。”


    他直直看着她,让她不得不出声提醒:“我说的是猫。”


    孟言溪扫了一眼,问:“叫什么名字?”


    今昭:“你想个?”


    孟言溪侧头稍微思索了下,说:“叫元旦吧。”


    今昭:“元旦?”


    孟言溪:“嗯。”


    今昭:“为什么叫元……”


    她还没问完,对上孟言溪黑漆漆的眼睛,福至心灵地反应过来。


    他们是跨年那晚在一起的。


    “不可以。”她拒绝。


    有人撩完又开始装纯洁,反问:“为什么不可以?元旦多好,普天同庆,还是说这个名字会让你联想到什么?”


    今昭:“……”


    今昭终于忍无可忍揍他。


    某人挨揍还笑,拳头抵着唇,笑得肩膀都在颤,最后终于老实了,说:“那就叫1119。”


    “1119?”今昭没想出来这个数字有什么特别,“火警电话吗?”


    孟言溪:“……”


    瞧瞧他好大的福气,别人谈个女朋友,他谈个克星。


    孟言溪这种水火不侵的性格,基本上都是他让别人难受,他自己倒是不怎么难受。但他每次emo,今昭都功不可没。


    还火警?他又不是消防员!


    某人明明心里在意得要死,面对木头的追问,偏不肯告诉她,非要让她自己想。


    也不给点提示,今昭那脑子,怎么想得出来?


    凌晨12点,卧室的灯还大亮着。


    六个月的布偶猫正处于好动期,半夜不睡,听见某种可疑的声音,立刻从猫窝里爬出来,循着门缝里洒出的一点光,软软的身子挤进去。


    房间里的声音更大了,空气里带着某种潮热的香气。


    它听见女主人哑着声喊:“猫,猫进来了……”


    “嗯。”


    “你快点出去……啊!孟言溪……”


    “你不是让我快点吗?”


    “我说的是出去……”


    “嗯,我以为那部分是在对猫说。”


    “……那你出去。”


    男人假装没听到。


    今昭也发现了,孟言溪这人只听自己愿意听那部分,即使断章取义。如果不能,那就假装听不见。


    又茶又幼稚。


    但她还是好喜欢他。


    凌点的钟声敲响,她抱住他的脖子,两人的发丝湿润地缠在一起,她侧头轻喃:“孟言溪,生日快乐。”


    她知道每年这个时间,一定会有很多很多人对他说这句话,可是今晚,他听见的第一声祝福来自她。


    有人跟自己较劲了一个晚上,似乎终于在这一刻妥协。


    他吻着她的耳珠,哑声道:“1119是我成为今老师男朋友的日子,别再忘了。”


    后知后觉的今昭终于反应过来。


    她这人是属于没什么仪式感的,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对她而言也是一种保护。毕竟她独自一人那么多年,就像她的名字一样,随风漂泊的一片羽毛,仪式感如果太多,对她反而是一种负累。


    她只记得两人确定关系是在十一月中,具体到天,她就没有特别去记。


    看孟言溪这么在意,她忽然感觉有点抱歉。


    她想了一下,想弥补地给个保证,但孟言溪已经原谅她了,还贴心地给她分享了一个谐音梗。


    孟言溪:“很好记,幺幺幺九,天长地久。”


    今昭:“……”


    忽然觉得她男朋友有点傻,又有点可爱。


    第二天孟言溪回了趟孟家。


    二十七岁的单身男人,被催婚是必然,孟淮和孟时序催他,他回去就不动声色催女朋友。


    也不知道今昭听懂没,他怕木头领会不到,正要再说得明白一点,今昭忽然说:“孟言溪,我想申请去剑桥做访问学者。”


    客厅的窗户开着,风从外面灌进来。这几天天气晴好,白天都是大太阳,到了夜里,气温仍旧很低,风刮在身上,带着冷意。


    孟言溪漆黑的眸子盯着她,好一会儿,他垂下眼,低声问:“去多久?”


    “目前还不确定,大概六个月,或者一年。”今昭停了一下,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解释,“虽然我之前也有留学经历,但我的学校排名并不算特别出色,现在国内高校普遍很卷,剑桥的访学对我之后晋升会有比较大的帮助。所以我认真考虑了一下王院长的建议,我还是想趁早完成访学。其实只有半年或者一年,时间也不长……”


    她说到最后,甚至没敢看他的眼睛,手心无意识地捏了捏。


    明明只是像这些年无数次一样,永远做对自己未来有益的决定,义无反顾。但这次她不再是一个人,她很紧张孟言溪的感受。


    很显然他现在正处于热恋期,就在她打断他的前一秒,他还计划着带她回家见他的家人。


    她并不想打断他,却也没办法让他说完。


    现在的她,拿什么跟他回去见家长呢?


    且不说快不快,正常的恋爱流程,见完家长就是双方父母见面了,而她甚至连一对父母都凑不出来。如果他的家庭普通,她或许也能坦然些,不卑不亢,但偏偏他的家人都不是普通人。这样的现实差距不容忽视,而她也没有那么强大的心理,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找演员假扮自己的父母。


    她的心悬得很高,只有自己不停地往前走,脚踏实地,才能让她觉得心安。


    但她同时也贪心地并不想放弃和孟言溪的关系。


    她在心中打满了腹稿,准备和他坦诚沟通。


    她想让他知道,她不是不在乎,相反,是太在乎,才会迫不及待想让自己进步。


    但他却没有等到她开口,就点了头。


    “好。”


    他握住她的手,微微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指:“但这次要给我留个联系方式。”


    今昭悬着的心骤然落地,如释重负地笑:“不止留联系方式,还要每天视频!”


    孟言溪低眸看着她,若有所思说:“也不能每天视频吧,总要时不时让我见见真人。”


    今昭忍俊不禁,心里满满的温热。


    她紧紧抱住他的腰,仰着脸:“好,我有空也回来见你。”


    同孟言溪说好以后,今昭很快就着手申请。流程很多,各种材料十分繁复。今昭那段时间很忙,孟言溪偶尔去她的公寓过夜。不过因为1119养在山水城,大多时间今昭还是住在他那边。


    六月龄的1119正是好动探索期,很机灵,又很会模仿,总是围着今昭转。今昭坐在电脑前,它就跳到她腿上装乖卖萌,茶里茶气地吸引她的注意,这种时候孟言溪就靠在一旁冷眼看着。


    今昭敏锐地察觉到孟言溪有点嫌弃她送的礼物。


    他甚至没有骆珩喜欢。


    清明节假期,路景越、骆珩和司恬来家里小聚,骆珩一听1119这名字就喜欢得哇哇叫,把猫抱怀里爱不释手地撸。


    “1119?这不我生日吗!孟言溪,看不出来你这么在意兄弟,连给猫起名字都用我的生日。行了,不多说了,兄弟情分记心上,以后这就是我干儿子,猫玩具包了!”


    其他人纷纷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1119有点人来疯,难得见家里来了这么多人,可着劲儿吸引注意力。一会儿卖萌,一会儿模仿,一会儿表演,祸水似的,招得司恬和骆珩两人差点为了争它的抚养权大打出手。


    忽然,1119跑到一边,趴在垫子上,飞快地甩动起腰,同时嘴里发出某种不可描述的呻吟。


    起初,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它在做什么,司恬还随口问了句:“你们没给猫做绝育?”


    今昭答:“猫舍……”做过了。


    刚开口,她意识到什么,倏地噤声。


    救,救命!1119并不是发情,它,它是在模仿!


    今昭的脸霎时红得滴血。


    与此同时,被模仿的当事人也立刻反应过来。但孟言溪不愧是孟言溪,脸皮真的够厚。


    只见他气定神闲起身,上前拎起猫,扔房间里,关门的同时还装模作样扔下一句:“别吵。”


    今昭:“……”


    孟言溪的表演很难说是让她更尴尬了还是没那么尴尬了。


    第68章


    不知道那天其他人看出来没有, 孟言溪把猫关进房间后,猫消停了,大家继续插科打诨, 看起来一切如常。但也很难说,毕竟在场的个个都是人精。


    退一步说, 就算看出来, 也不能说啊, 不然今昭可以当场给他们表演一个原地去世。


    她尴尬得要死,简直想跟1119一起被关进房间静静。孟言溪回来握了下她的手, 手指刮过她的掌心, 他或许自己觉得这是安抚, 但实际上她脸更烫了。


    后来因为心虚, 全程坐如针毡。


    终于送走三人,门一关,今昭将脸埋进孟言溪怀里, 又羞又恼, 快崩溃了:“都怪你!”


    这人真的坏,抱着她低笑, 却一本正经反问:“怪我什么?1119做什么了,就怪我?”


    今昭:“……”


    1119是在模仿谁?还不是怪他总当着猫做过分的事!


    六月龄的布偶正是精力旺盛期, 晚上睡很晚。他也是, 每次跟他说猫进来了, 他都不管不顾。这下好了, 被学去了,还当着外人表演。


    不过话说回来,从来只听说过鹦鹉学舌,也没听说过猫会模仿啊。


    她现在也不想去剑桥了, 只想连夜打包离开地球。


    自那以后,今昭再也不许孟言溪当着猫做过分的事。


    因为清明节调休,孟逐溪闹钟没响以致上班迟到,正在大四实习期的孟逐溪直接发消息让老板把她开了。


    这两天今昭去外地开学术研讨会,孟言溪刚好挺有闲心管他妹,亲自开车送她去办理离职。回来的路上,孟逐溪对自己的人生进行了一番深入反思和规划。


    孟逐溪:“哥,你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工作?不用坐班,不用打卡,上四休三,不,上三休四,算了,还是上二休五吧!也没有老板和客户指手画脚,最重要我干活不能费劲,绝对不能加班,一天工作两小时之内做完。月收入就稳定十万吧,三十万最好。”


    孟言溪沉默了。


    这么好的事,有的话请介绍给他,他也想要。


    他妹这梦做的比他女朋友还要离谱。


    他女朋友中那3000万好歹是一次性的,孟逐溪这个直接就打算一劳永逸,享福一辈子了,呵。


    但想到今昭抗拒见家长,孟言溪开着车,长指点了下方向盘,心中一动。


    女朋友只是没过自己那关,他都没她那么封建。狗屁阶级差,总不能真等她升教授了再见家长吧?


    那得让他等到什么时候去?


    当然他不是对女朋友没信心,只是他等不及,决定循序渐进着帮她适应。


    那就先从见他妹开始吧。


    “有。”有利可图的资本家一脸真诚看向他妹。


    孟逐溪家的客厅里,孟言溪矜贵坐在沙发上,大方给她扔了八个房本。


    孟言溪:“一个月四个星期,上二休五,每月工作日就是八天。这里有八套房,你每天去收一套的房租,这样既能保证每天都有工作,又能保证每月八个工作日不加班。房子都在市中心,离你这儿不远,你就算亲自上门去收租,上下班通勤时间也不长,每天工作不会超过两小时。唯一的缺点是月薪不算稳定,这几套房每套月租三到五万不等,总月租在30万到40万之间浮动。怎么样,能接受吗?”


    小姑娘跪坐在茶几前,对着八张鲜红的房产证犯了足足半分钟的迷糊。而后默默将一堆房本本拨到自己怀里,都不站起来了,直接膝行到孟言溪面前,一手抱着房本,一手拽住她哥的手,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诚恳道:“害,什么月薪不月薪的?我主要是热爱工作!”


    孟言溪:呵。


    当然,商人逐利,孟言溪花这么大价钱,可不白给。


    今昭第二天晚上的航班回岁宜,他去接她,打算到时候带着她和孟逐溪一起吃饭,让她先从孟逐溪开始,一点点接触他的家人。


    等她知道他家里都是些什么人以后,她应该就能放下心理负担了。


    结果千算万算,好不容易他妹没掉链子,路景越掉链子,冷不丁扔下一个重要客户,人直接消失不见了。


    孟言溪:“……”


    看他上辈子积了多大德,这辈子遇见这一个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妹妹。


    孟言溪只能自己去收拾这烂摊子。


    那会儿今昭已经在飞机上,他给她发消息。


    他怕今昭心中抗拒,一会儿连孟逐溪都不见,心机地没说自己去不了,只说这边有点儿事要晚些,已经让庄与去接她了。


    另一边,孟逐溪也不知道自己今晚要见的人是今昭,孟言溪一向懒得跟小孩子解释那么多废话,尤其那还是他头号黑粉,话不投机,于是孟逐溪便一直以为自己要见的只是孟言溪的“后妃之一”。


    孟言溪的渣男行为令人不齿,但八个房本本又实在招人喜爱,她还是乖乖提前了半小时到,并且十分有职业信仰地把微信昵称改成了“重生之我在霸总文学当助攻”。


    但当晚,今昭也没能和孟逐溪见上面。


    飞机落地,机舱内此起彼伏的手机铃声响起,今昭也看见了孟言溪的消息。正准备回他,几条提醒未接来电的短信进来,来自同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今昭心里疑惑,下意识回忆了一下自己最近有没有买彩票或者投稿论文,此时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今文怡来电。


    电话里,今文怡的嗓音听起来很着急:“翎翎,你现在在哪里?”


    今昭心里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我在机场,刚落地,怎么了姑姑?”


    今文怡:“奶奶摔倒了,现在正在医院做手术。你爸他们现在不在岁宜,你如果可以过去,现在替姑姑过去一趟好吗?我和你姑父已经上高速了,还要三个小时才能到。”


    今昭立刻站起身:“好。”


    庄与也是临时赶过来,晚高峰市里堵车,他晚了五分钟。等不及去医院的今昭给他和孟言溪分别发了消息,自己打了车先赶去医院。


    老人年纪大了,骨头没了年轻时候的韧性,一不小心就摔着了。


    今昭赶到时,只有爷爷一个人守在手术室外。爷爷年纪也大了,满头发白,穿着单薄的外套,坐在手术室外长椅上,佝偻着背。冷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灌进来,冰凉地刮在瘦削的老人身上。


    “爷爷。”今昭走上前喊了一声。


    老人看见她一路风尘仆仆赶来,挤出一个复杂至极的笑。


    “翎翎……”他的脸上布满皱纹,欲言又止。


    今昭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手。


    今文怡夫妻到的时候,奶奶已经从手术室出来。还好发现得及时,问题不算太大,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可能要卧床很长一段时间。


    赵叙跑上跑下交钱缴费,今文怡让今昭先回去。


    那时已经快半夜12点,今昭身边还带着行李箱,她看奶奶还没醒来,点了下头。


    今文怡又拉住她:“等一下翎翎,现在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等你姑父回来,我开车送你。”


    “不,不用。”今昭迟疑了一下,说,“我男朋友过来接我。”


    今文怡一怔,旋即惊喜说:“你交男朋友了?”


    今昭想到孟言溪,心里热热的,轻轻点头:“嗯。”


    今文怡本来心情挺沉闷的,一下子振奋起来,说什么也要见一见侄女的男朋友。


    今昭呢,本来因为自己和孟言溪之间的差距,心里一直别别扭扭的,但最近她也敏感地察觉到男朋友对她不愿让家长介入的在意,便没再藏着,等孟言溪到医院,大方带着他见了今文怡。


    今文怡一眼就认出孟言溪,脸上的笑容僵住。


    说起来,她当初在鹿溪别院一眼就觉得孟言溪和今昭般配,之后还千方百计要到了男方电话,本就打算撮合。当晚和兄嫂吃饭,还迫不及待分享了这事,只是今文辉一听她描述,脸色很快就冷下来。


    站在今文怡的角度,她毕竟只是姑姑,不可能违着侄女亲爹的意思。而且今文辉说了一些事情,她听后也觉得孟言溪不是良配。


    今文怡对择偶的观点是,找对象不能找对你好的人,要找本身就很好的人。


    她并不觉得孟言溪是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


    但她当然没有立场多说什么,当着孟言溪,立刻扬起笑容寒暄,气氛天衣无缝的和谐,连今昭都没有察觉出她情绪的迅速转变。


    然而孟言溪是何等的人精,只一个眼神,他就看穿了今文怡心里在想什么。


    他不介意,只是忽然理解了今昭的迟疑不前。


    从未有人给过她底气,让她如何向前?


    她只能靠自己努力,拼命往前走,哪怕这过程孤立无援,千难万难。哪怕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是通过晋升,让自己的社会地位离他更近一些,更近一些。


    他很心疼她。


    “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她还在和他道歉,“奶奶小时候也保护过我,很多次。我不想因为她一次的没有维护就忘记她从前所有的好。”


    他握着她手,指腹一点点摩挲着她的掌心:“没关系,我也没赶过去。路景越跑了,我临时去开了个会,你去也是等我。”


    今昭如释重负。


    他终究没说约了孟逐溪吃饭这事。


    他不再急于让她融入自己的家庭。


    再等等吧,两年三年,他都可以等。


    奶奶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今昭没课的时候会过去看她。


    出事时今文辉一家正在外面旅游,所以两人没能见上面。等今文辉回来,父女再见就难免。


    今昭原本很恐惧这一刻,就像她小时候恐惧自己晦暗不清的未来。可是真当在医院里见到今文辉,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坦然。


    多年过去,今文辉老了,而她再也不是当年一点点风雨就被打得狼狈不堪的羽翼未丰的雏鸟。


    今文辉彻底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身上满是衰老颓废的气息,林瑶也老了,一身一蹶不振的疲态。


    今昭站在奶奶床边,隔着病床,落落大方地微笑:“爸,阿姨,好久不见。”


    今文辉夫妻反而被她这一声喊得老脸一红,今文辉甚至没应她,假装没听见,林瑶愣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翎翎回来了,更漂亮了。”


    今昭也笑了笑。


    之后她照常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就去医院,却再也没有遇见过今文辉夫妻。


    他们就像是故意躲着她。


    一直到后来奶奶出院回今觉镇老家,今昭都没有再见过今文辉。


    她的世界原本很小,又好像忽然变大了。


    第69章


    曾经年少既怕风又怕雨不堪一击的时候, 她执着于一句对错,执着于每一次的失去。长大以后,当她站到了更高的地方, 她发现从前的那些执着并没有太大意义。


    有没有、得到或者失去,她都是她。


    当然她并不是感恩过去的苦难和失去, 她只感恩从未放弃自己、不惜一切变好的自己。


    因为这次意外, 今昭和爷爷奶奶的关系更近了, 姑姑也是。


    他们的日常交流变多,爷爷奶奶回去后还给她寄了两次今觉镇的特产。


    今昭并没有抗拒这样的接触。


    就像她对孟言溪说的, 爷爷奶奶确实也曾保护过她, 很多次。最初在今家的维护也好, 后来在英国默默给她钱也好, 曾经的雪中送炭都是真的,她不想因为一次的不曾维护就否定全部。


    毕竟这世间完美无瑕的爱只有妈妈才能给,其他人只是亲人, 她不能对所有人都这么苛求。


    今昭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再贪心。


    奶奶能下床了, 可以拄着拐杖走动。今文怡夫妻平时工作忙,对父母疏于照顾, 奶奶的这次意外让她很自责。五一小长假,今文怡准备回去探望, 在微信上约今昭一起。


    今昭这学期运气好, 五一前一个周三上完就没课了, 五一又刚好覆盖掉了后一个周三, 算下来有足足半个月的假期。


    同一时间,王楠在微信上给她发来一篇公众号文章。


    王楠:【今觉镇的栀子花开了,昭昭老师,要回去赏花吗?】


    王楠自从春节期间去过一次今觉镇, 回来就撺掇爸妈在当地盘下了一家民宿,属于典型的妈宝女,“有事PUA爸妈”、“父母五十多岁正是闯的年纪”。


    因为在那边有了产业,王楠说起今觉镇也一口一个“回”的,知道今昭是本地人,又总爱约她一起。


    今昭之前因为忙碌,已经婉拒过两次,这次怎么都不好再拒绝,刚好今文怡也在约,她便两边都答应下来。


    孟言溪在一旁不阴不阳说:“时间管理大师啊,昭昭老师。”


    孟言溪在嫉妒。


    他四月底要去趟新加坡,刚好今昭五一有足足半个月的假期,他这次就想带着她一起出去,结果被人捷足先登。


    今昭和今文怡约的五一当天一起回爷爷奶奶家,刚好孟言溪不在,1119也被骆珩接去玩了,今昭为了避开出行高峰,买了提前三天的高铁票回去。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避免1119再干出什么令她羞耻的事,在骆珩接去以前,今昭对1119狠狠做了一番特训,包括并不限于写论文时强行把猫按在电脑前、给猫看文艺电影、给猫看英女王的演讲……直到确定1119已经被洗脑,完全有可能给骆珩表演一口流利的英式口音,她才放心把猫交出去。


    副作用就是1119被接走的时候目光呆滞,并且头也没回。如果猫能发帖,今昭或许可以在小红书上看到“原生家庭的痛”。


    今昭没有同爷爷奶奶说提前回去,订了常住的酒店,第二天先去今觉寺上了香。


    佛祖未必会如她所愿,但她年少彷徨时无处可去,来这里便成了习惯。未必有所求,只是想听一听山中的钟磬之声,闻那一路的栀子花香。


    出来时是下午,今昭临时决定回爷爷奶奶家,晚上一起吃饭。


    鬼使神差的,她没有提前和他们说,后来发生的一切便像极了神明显灵,好让她尽早看清一些事,从此不再自欺欺人,饮鸩止渴般去追求这一生都不会属于、也不该属于她的温情。


    乡下的房子修缮过,爷爷奶奶一辈子勤劳,院里种了花草,招惹了蝴蝶和蜜蜂。


    院门虚掩着,今昭轻轻推开,便听见了今文辉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今昭听见自己的名字,停下脚步。


    新加坡热带雨林气候,一年都在夏天,但由于冷气开得太足,在室内像过冬,在外面又闷热黏腻。


    路景越不喜欢这地方,但冷血动物好像跟这里就很适配,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衬衫挽到手肘,露出优越的身高和凌厉的肌肉线条。


    路景越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孟言溪大半时间在听电话里的人汇报,话很少,路景越还是敏锐地抓住了“今文辉”、“亲子鉴定”这两个关键词。


    孟言溪用不正当的手段拿到了今文辉和他儿子的亲子鉴定结果,却又心机地瞒了下来。他没有让任何一方当事人知道,反而在事后安排人在学校“大手大脚”地拔了林瑶儿子的头发,藏不住疼的年纪,小男孩哇哇大哭,林瑶赶到学校。


    看似打草惊蛇的做法,却是他一如既往冷血又心机的手段。好像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


    打草惊蛇,谁慌了?


    当然是有秘密的人慌了,因为心虚。


    这个时候,有秘密的人怕事情迟早败露,会做什么?


    提前为自己做打算。敛财,或者,留后路。


    “投鼠还要忌器,你可真是无所顾忌。”路景越点评。


    孟言溪抬了下眼皮,淡道:“投鼠才要忌器,让老鼠自相残杀就不用。”


    据他所知,林瑶这么多年一直在榨今文辉的钱。今文辉挺惨的,生意一塌糊涂,家里老婆孩子还一直伸手要钱,他一个头两个大。又怕老婆知道他真正的财务状况后带着孩子跑了,从外面借钱满足小娇妻,自己欠了一屁股债。


    林瑶精打细算,一面偷偷存小金库,一面又为自己留有后路——她还是没有放弃要一个和今文辉的孩子,最近在做试管。


    至亲至疏夫妻,如今她以为今文辉已经起疑,逼今文辉拿钱只会逼得更狠,等到今文辉忍无可忍时,他就可以看自相残杀的好戏了。


    并且从头到尾他的手干干净净。


    他又没有做什么,他甚至没有泄露亲子鉴定的结果,他就只是安排人扯了小朋友几根头发,但那只是小朋友没轻没重,谁知道孩子的母亲会想多?


    但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将来即使今昭知道什么,也怪不了他吧,他可什么都没做。


    路景越讥诮一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更何况两只老鼠打架。你就没想过,两只老鼠把房子拆了,房梁掉下来会砸到谁?”


    孟言溪脸色微变。


    今昭没有想到,自己会撞破她的家人们坐在一起算计她的全过程。


    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她听见今文辉说:“林瑶还是想再要个女儿,打算做试管。”


    爷爷说:“人丁兴旺是好事,想要就要吧,你们还差多少?”


    今文辉:“20万。”


    爷爷奶奶沉默了一瞬,奶奶说:“我们没有这么多钱了,或许可以问你妹妹借。”


    今文辉:“这几年,我从文怡那里前前后后也借了几十万,她还有儿子要养,要给儿子买房买车娶媳妇。”


    奶奶:“那你的意思是?”


    今文辉:“今昭手上应该有钱,据我所知,岁师大有安家费,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一次性到账。”


    奶奶沉默良久:“这些年她一个人,很辛苦,那或许是她保命的钱。”


    今文辉:“文怡跟你们说过她那个男朋友吗?孟家那个程度的财富,她吃不了苦。”


    奶奶:“那也是孟家的钱,不是她的钱。而且还在谈朋友就问男方要钱,会让人看不起,翎翎也未必愿意。”


    今文辉:“赡养父母,怎么就让人看不起?”


    奶奶:“她是有义务赡养父母,但她没有义务帮你养你的老婆孩子。”


    这话似乎惹怒了今文辉,今文辉忽然拔高了声:“所以我就是白养她了?别忘了,她有今天,也是因为我从小给她提供了良好的教育!”


    奶奶沉默。


    爷爷见状,打着圆场缓和母子关系:“如果只是应急,不是不可以试试看。但事情过后,这个钱一定要还给她。”


    今文辉:“就是应急,已经让寺里师傅看过了,过去九年我今文辉犯小人,但十年一个大运,等明年一过,我运势起来了,资金很快就能周转过来,到时候拿这个钱还她,我也不要她养。”


    奶奶依旧沉默。


    爷爷想了一下,说:“那就不能让翎翎知道这个钱是你要,更不能让她知道这钱是拿去给林瑶生孩子。”


    奶奶轻声反问:“万一她知道了呢?她该有多寒心?”


    今文辉沉默半晌,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声音里难掩颓废:“妈,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林瑶现在天天在家里闹,一会儿说后悔跟了我,一会儿说我误了她这一生,我一天天家宅不宁。另一边,外债也弄得我心力交瘁,银行利息要还、朋友的债要还、跟着我的员工要开工资……您以为我今天过来向你们开这个口,我真的不难受吗?我今文辉这么骄傲的一个人,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可以说是万箭穿心。我是真的没办法,走投无路了。”


    奶奶看着这几年急速衰老的儿子,许久没有说话。


    今昭安静站在门外,呼吸仿佛也提了起来,变得无比的轻,手指无意识攥紧了实木的门框。


    奶奶的沉默像是最后一根稻草,要么拿起来,要么彻底压在她身上。


    这个家里谁都可以背叛她,可是奶奶不可以。她是妈妈走后,这个家里曾给过她最多温暖的人。


    她宁愿从未汲取过温暖,也不愿从前的温暖变成背刺向她的利刃。


    时间像是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今昭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而亡。


    终于,她听见奶奶长叹一声:“我和你爸这里还有10万,你全部都拿去吧,剩下那10万,我去开口问翎翎借。就说我受伤需要做复健,临时应急,我想她应该会借给我。但你们千万不能让她知道,我在骗她。”


    “啪!”


    今昭手里的水果掉到地上。


    苹果扯破了塑料袋,四散滚落一地。初夏的西瓜砸碎,果肉狼狈地炸开,汁水溅脏了今昭的裙摆。


    今昭站在门外,红着眼,轻道:“可我已经知道了。”


    今昭不记得天上是何时下的雨,等她察觉到下雨时,雨势已经收不住。倾盆大雨,雨点密密麻麻砸到脸上,砸得她脸疼,浑身都疼。


    今觉镇不大,她一路走回酒店。可是这一路,她仿佛走了好久好久。


    从十六岁走到二十六岁。


    她以为自己长大了,不会再有从前的执念,执着于对错,执着于得到和失去。可到头来她才发现,她错了。


    她还是执着于对错,仍旧执着于得到和失去。


    原来她心底深处渴望温情,从未变过。


    而她以为自己不再执着,只是因为她被表象的温情麻痹了,她以为自己得到了。


    但那样的温情并不属于她,从未。


    不,或许也曾有一时片刻的属于,但她排在太后面了,稍有风吹草动,便碎得渣都不剩。


    它不能遇见母子亲情、不能遇见对繁衍子嗣的执念……但它同时还要被绑架。


    赡养、孝顺、知恩图报。


    她一路淋着大雨回到酒店,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或许是因为她常住的酒店不在中心景区,又或许是因为雨真的太大了。


    今昭仰头,看着天上黑沉沉的乌云,雨像脱了线的砂石向她砸来,她闭上眼。


    眼角的水也像线一样,顺着滚到鬓间。


    天地这样大,只有她一个人。


    此刻是,过去那些年,也是。


    一直都是。


    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


    她没有亲人、没有盟友、没有可与诉说的对象。这些年,她单枪匹马,独自一人将无法言说的孤单化成一往无前的利剑。


    她好像活得还算坚强,至少这些年,她身心健康,她想要的,都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会忽然在某一刻,她很想要有一个亲人,一个真正属于她、与她血脉相连、永远不会被别人抢走的亲人。


    她浑浑噩噩推开酒店的大门,前台吓了一大跳。


    “天,今小姐,你怎么淋着雨就回来了?怎么不先在外面躲会儿?”


    “噼啪!”


    外面应声落下一道惊雷,白亮的闪电刺破乌沉的天色,在今昭脸上落下一道惨淡的白。


    另一名酒店前台被惊雷吓了一跳,惊悸犹存说:“好大的雷,看样子是要下大暴雨了,赶紧回来也好,在外面更危险,搞不好还可能会滑坡。”


    “今小姐,快,赶紧回房换衣服吧!您身上怎么滴这么多水,别弄得生病了。”


    “不是身上滴水,好像是包在滴水……天!您包里都是水!”


    今昭听见两人对话,怔怔看向自己的包。


    雨真的好大,已经灌进了她的包里,手机也被泡了。


    同一时间,另外两名客人从外面跑进来。他们开了车过来,只是从门口进酒店这一路也淋成了落汤鸡。


    山里的风雨来得更早,同一时间,岁宜的雨势还算可控,连飞机也可以安稳落地。


    孟言溪登机前没联系上今昭,飞机刚一落地,立刻打开手机。


    今昭没有回他消息。


    他立刻再次给她拨了视频过去。


    视频、语音、电话……通通无法接通。


    庄与过来接他,接过行李时笑着说:“孟总运气就是好,准时落地,再过半小时就要下大暴雨了。”


    “大暴雨?”孟言溪。


    庄与:“是啊,天气预报说今晚有特大暴雨,我还担心飞机无法落地。”


    车上,孟言溪又一连给今昭打了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


    今昭回今觉镇了,也不知道今觉镇下雨没有。


    朋友圈显示新动态,孟言溪长指点进,最新一条来自王楠。


    王楠是辅导员,不像老师可以早早放假,此时正在开车回今觉镇的路上。


    路已经被淹得很深了。


    王楠顺手拍照发朋友圈,配文案:遇事不要慌,发条朋友圈。


    孟言溪眉心一跳,对开车的庄与道:“去今觉镇。”


    一旁的路景越原本在看手机,闻言转头看向他,眼神里全是“你又在发什么疯?”


    连庄与都愣了下:“现在?”


    孟言溪:“立刻。”


    路景越:“……”


    孟言溪转头看向他,一脸明知故问的绝情:“你要一起去吗?”


    路景越:“……”


    车子靠边停下,很快又再次飞速驶离。


    路边,路景越淋着小雨,在风里麻木着一张脸。


    今觉镇的雨势太大了,一路上雨声震耳欲聋。孟言溪的车刚到,今觉镇就封了路。


    孟言溪一路都没能联系上今昭,一颗心七上八下,心急如焚。好在他知道今昭最常住的那家酒店,打了电话过去,前台说她在房间里,应该是回来的一路包里泡了水,把手机泡坏了。


    孟言溪这才松了一口气。


    手机泡坏了没关系,人没事就好。


    直到见到今昭,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今昭的样子,很难说没事。


    最近温度急剧攀升,才4月底,就一度到了30度,哪怕下了雨,空气里也仍旧残留着燥意。房间里,空调低速运转着,又被外面激烈的雨声掩盖。


    今昭抱膝坐在床上,身上穿着单薄的睡裙。睡裙惨白,她的脸也惨白,眼眶却通红,脸上眼泪还在往下掉,却没有声。


    孟言溪只觉心脏被人狠狠攥了一下。


    他走到床边,坐到她面前,很轻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今昭抬起泪湿的双眼,透过泪水,怔怔望着他。


    忽然,她呜咽一声,紧紧抱住他。


    “孟言溪……”


    她才喊了三个字,就再也控制不住,终于悲痛地哭出声来。


    孟言溪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今昭。


    印象里,她似乎总是坚韧的。无论遇见了怎样艰难的事,她都不会流露出太多的情绪,至少从不在人前流露。不知道是在欺骗别人,还是在欺骗自己。


    这是孟言溪第一次见她这样哭,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压抑的不甘、委屈和悲痛全都哭出来。


    孟言溪紧紧抱着她安抚。


    后来,在他的有意引导下,今昭终于断断续续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当他听见她撞破今家一家凑在一起算计她的全过程,孟言溪心里一阵没由来的抽痛和自责。


    路景越一语成谶。


    他弄塌了今家的房梁,却一不小心砸到了他最在意的人。


    “我还是给了奶奶钱。”今昭缩在他怀里,停止了哭泣,闭上眼,眼泪落下一片,“我把在英国时她接济我的钱还给她了。”


    她喃喃道:“还给她,我就没有爱,也没有钱了。”


    “你还有我。”孟言溪亲吻她的眉心,“我有钱啊。”


    今昭垂着眼,没吭声。


    孟言溪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翎翎,我也有钱啊。”


    今昭目光动了动。


    孟言溪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她:“翎翎,知道这句话完整的意思吗?”


    放假前,今昭带着1119看电影,偶尔孟言溪也会一起。


    因为才看完不久,所以今昭还记得。那是《乱世佳人》里瑞德向斯嘉丽求婚时说的话——“我也有钱啊,你干嘛不跟我结婚呢?反正你都是要结婚的。”


    今昭的心跳倏止,直直看着他。


    孟言溪也直直看着她,手指勾起她的下巴,他俯身吻下时,哑声道:“除了钱,我还可以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


    外面雨势泼天,天空像破了个窟窿,雨水灾难般地倾倒下来,像世界末日。


    酒店房间里的两人也像在世界末日。


    山崩海啸,冰火两重,不顾一切的抵死纠缠与狂欢。


    滚烫的汗水里,孟言溪起身去拿床头的安全套。


    今昭握住他的手臂。


    他的小臂滚烫坚硬,她的手心潮热黏腻。


    他听见她颤着声,小声说:“不用,就在里面。”


    第70章


    那是第一次, 两人之间毫无阻碍,灵欲直抵彼此最深的地方。


    孟言溪很疯。


    但相比他恨不得和她死在一起的不顾一切,今昭还算理智, 抱着他的肩,手指难耐地抓住他后背绷紧的肌肉, 在他耳边提醒他隔音不好。他重重堵她的嘴, 含混说:“已经封路了。”


    封路了, 游客过不来,酒店房间大多空置。更何况这家酒店不在中心景区, 当初今昭订这里也是看重了酒店本身环境很好, 只是因为地理位置不算优越, 所以性价比高。


    后来孟言溪更直接换了套房, 今昭再无话可说。


    这场暴雨连续下了三天三夜,小鸳鸯也在酒店三天三夜。


    每个角落都被孟言溪开发了一遍。


    套房在顶楼,有一个露台, 露台外面是山林。


    山上覆盖着葱郁的植被, 松林、绿竹、还有不知名的绿色植被……被狂风骤雨冲击得飘摇。竹叶的声音最明显,细细的叶子被拍打得哗哗作响。


    孟言溪最喜欢在露台的落地窗前, 用尽各种姿势。


    他没数,反正应该是能想到的都做了。


    今昭身体很软, 可惜就是体力不行。说是三天三夜, 但他怀疑大半时间都被她睡过去了, 他自己其实尝的甜头也就那样吧。


    今昭眼睛里还有泪水, 控诉他没良心。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趁着今昭睡觉,他又处理了一些事情。


    他老婆这么大委屈不能白受。


    刚安排好,孟时锦电话进来,说是岁宜大暴雨, 城市内涝,他妹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电话打不通,喊他赶紧去接他妹回家。


    孟言溪视线看向敞开的卧室门,昏昧的光线里,隐约可见床上筋疲力尽昏睡过去的女朋友。他忽然很想把乱跑坏事的孟逐溪揍一顿。


    给孟逐溪打电话,果然没接。他心里门清儿,最近这丫头看上周淮琛了,作天作地黏着人家。


    孟言溪直接给周淮琛打电话,果然在周淮琛家里。


    周淮琛什么人,孟言溪心里最清楚,那丫头在周淮琛那儿,孟言溪一点儿都不担心,非要说担心那也是担心周淮琛。但他还是茶里茶气说了句:“这么大雨,她在你那儿也不方便,要不我现在过来接她?”


    事实是,他现在正身陷温柔乡,一会儿女朋友醒来他还想继续,接不了一点。


    周淮琛果然耿直地说:“别过来了,现在全城内涝,警察大半夜还在外面执勤。给人省点儿心吧,你要是困车上了,人还不够救你的。”


    好的。孟言溪现在就想挂电话。


    但他还是心不在焉地客气了一句:“那多麻烦你,我开辆高点儿的车出来也不是不行。”


    周淮琛:“啧,孟总什么车没有?您就是现在开辆大卡车过来都行。可你妹不行啊,小姑娘本来就病了,这会儿正娇气地睡觉呢,我给你喊起来,让她跟着你风里雨里的回去?没你这么当哥的啊。”


    孟言溪眼珠子黏在卧室的床上,一颗心早飘进去了,只想早点挂电话,一听孟逐溪病了,当哥的良知还是立马冒出来。


    “病了?怎么回事?”他眉间轻拧,表情严肃下来。


    周淮琛:“不严重,就感冒了,有点低烧。至于怎么感冒的?你问她,空调开18度对着吹,她不感冒空调都得记大过。”


    孟言溪:“?”


    空调开18度?


    那丫头怕冷,从小到大空调就没有低于过26度。


    孟言溪觉得自己看破了什么秘密。


    得,这下亲生父母也不用找了,他们就是亲兄妹。


    他当初借口过敏,装头晕、装柔弱不能自理,死乞白赖留在女朋友家过夜;孟逐溪这儿直接把自己吹感冒。


    周淮琛:“正好,你妹醒了,让她自己跟你说。”


    手机一递到孟逐溪手上,孟言溪意味深长地问:“空调18度是怎么回事?”


    孟逐溪心虚,答非所问地在那儿演:“你车底盘低,怕在水里漂起来,不能来接我?那你现在赶紧去买辆卡车开过来啊。”


    孟言溪慢条斯理挑眉:“孟逐溪,你敢堵我的话?”


    孟逐溪根本不在怕他的,面不改色继续堵:“等你买好卡车,雨停了也没关系,下次还能用,卡车又不是一次性消费品,但妹妹可是你一辈子的妹妹哦。”


    床上的被子翻动了一下,在昏昧的光线里,像一条暧昧的浪。


    孟逐溪心怀鬼胎,孟言溪更是心热得厉害,压根儿没耐心陪她在这儿演戏,“啪”挂了电话,起身往大床走去。


    另一边,孟逐溪压根儿不知道他哥现在有多快活,听见“嘟嘟嘟”的忙音传来,还以为他在发脾气。无辜的孟逐溪眨了下眼,将手机还给周淮琛,顺嘴告了个状:“我哥挂我电话。”


    周淮琛伸手接过手机,哼笑着应了一句:“该!我要是你哥,我也挂你电话。这半夜风大雨大的,上哪儿给你买卡车去?”


    孟言溪:买不了一点儿卡车。


    女朋友醒了,他现在只想开车。


    ……


    一直到今觉镇的雨停,两人才回岁宜。


    看到在楼下等待的庄与,今昭的脸不自在热了热。


    孟言溪三天三夜没出过酒店房间,太不言而喻了。


    今昭脸皮薄,孟言溪脸皮就厚了,没事人似的,还人模狗样对庄与吩咐了句:“下次你先回,我自己开回去。


    今昭:“?”你还想要有下次?


    庄与:“好的,孟总。”


    内心:你以为我不想?这么大暴雨,你是让我游回去吗?


    他能识趣地主动不跟老板住同一家酒店,已经是打工人对六位数月薪最大的诚意了。


    但能跟在孟言溪身边的人,不止有诚意,更有智商。坐上车,还超绝不经意地问了句:“孟总,你们这边有蚊子吗?”


    孟言溪什么人?只会比庄与更精明。看了今昭一眼,立刻说相声似的接话:“你没住这边?”


    今昭本来脸烫得厉害,闻言立刻抬眼。


    庄与挠了挠脖颈,说:“对,我没住这边。我想去景区里看看,住的中心区。不过这几天下暴雨,也没看成。”


    孟言溪:“嗯。”


    工资没白给,等的就是这句话。


    今昭默默松了口气。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他们本来就是男女朋友。


    她甚至还欲盖弥彰地接了句:“可以下次再过来。”


    路上刷手机才知道,不止今觉镇和岁宜下了暴雨,甚至他们还算好的,这场五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雨,江城受灾最严重,岁宜的武警特警已经连夜赶去支援。


    岁宜虽也受了影响,城市发生一定程度的内涝,但疏解及时,并没有受到什么大的灾害。回去的时候,雨也停了。


    今昭的手机被水泡坏,彻底报废,两人先去买手机。


    今昭在经济上和孟言溪一向分得很清楚,要自己付钱,从前孟言溪都由着她,但这时他知道她刚还了今家人的钱,生怕女朋友嘴硬不肯向他求助,真过上苦日子,便没让着她了。


    今昭坚持,孟言溪忽然问:“我是不是还欠你钱来着?”


    今昭:“?”


    怎么可能?大资本家怎么可能会欠她钱?


    今昭:“没有吧。”


    孟言溪若有所思看着她,冷不丁问:“你高二那时候每天往我课桌里塞枸杞菊花茶,是不是花了不少钱?”


    今昭猝不及防,脸刷地红了。


    年少时暗恋他,却只能偷偷将少女心事藏在心里,做过最大胆的事也就是听他说有点近视后,每天提前十分钟到学校,偷偷往他的课桌里塞一瓶枸杞菊花茶。


    她以为那是她无人知晓的少女心事,没想这么多年过去,却冷不防被当事人当面揭穿,今昭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羞还是该恼。


    羞赧不为人知的喜欢被人知道,恼怒这人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竟然当场拆穿。


    结果被孟言溪觑准时机,眼疾手快地付了手机的钱。


    今昭:“……”


    她承认,孟言溪有时候是挺招人烦的。


    今昭轻声嘟囔:“你怎么知道是我?”


    孟言溪语气十分欠揍:“你以为就我这样的,谁给的水都喝?”


    今昭嘴硬:“就几块钱,顺手而已。”


    言下之意,不值钱,不是特别为了你,你别太得意,大可不必记这么久。


    孟言溪挑了下眉,气定神闲说:“每天几块钱,算下来几百块钱也是有的,如果投资得当,比如买个比特币,十年过去,现在也有二三十万了。”


    孟言溪:“今昭,我欠你三十万。”


    今昭:“?”


    孟言溪:“我跟我女朋友一样,不喜欢欠人钱。一会儿记得银行卡账号发我,我转你。”


    今昭:“……”叹为观止。


    有人上下嘴皮子一动,就凭空多出来30万。


    岁宜的GDP有你这张嘴都得再进一大步!


    今昭呆呆望着这人,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孟言溪,你别太离谱。”


    孟言溪直接把自己手机扔给她:“这十年比特币的涨幅,你自己看,看我有没有说谎。”


    今昭:“但我不会买比特币啊。”


    孟言溪:“我会,我替你买的。”


    今昭:“……”


    说不过他,今昭不挣扎了,转身去补办手机卡。


    孟言溪跟着她进营业厅,状似不经意地说:“泡都泡了,可见无缘,要不直接办张新卡吧。”


    那天她哭泣的模样,他这辈子都不想见到第二次。


    他想让她就此跟今家人了断。


    今昭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可是那张卡不仅有今家人,她的工作、她的社会关系都在里面。就像她这一生,不止有今家人,她还有很多很多的其他。


    她那晚确实冲动了。


    这些年她大多时间都很理智,可她终究也并非是一个纯纯理智人,当感情受到剧烈冲击的时候,她也会意气用事,也会情感先行。


    但她并不后悔。


    如果因此真的和孟言溪有了孩子,她也会很开心,哪怕孩子这个时候到来可能会拖慢她进步的脚步。但那也可以,终究两边都是她喜欢的。


    此和彼,她都喜欢。


    而那些不好的事,在冲动过后,她也会认真处理好,但不只是用逃避的方式。


    今昭补办了旧卡,对上孟言溪黑漆漆的眼睛,她泰然解释:“还是补吧,万一诺贝尔委员会通知我去领诺贝尔文学奖,联系不上我怎么办?”


    本来还有点不开心的孟言溪:“……”


    他和他老婆真的是绝配,茫茫人海中一眼爱上自己的病友。


    可惜病友不去他家,坚持回她自己的人才公寓,并绝情地把他关在门外,拒绝他留宿。


    明明她假期还有一个星期。孟言溪觉得暴殄天物,而今昭只想休息。


    酒店那三天真的太疯狂了。


    孟言溪是,她其实也……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快感中失神。


    回来岁宜,今昭只想好好养生。


    孟言溪抽空回了趟孟家。


    江城特大暴雨,周淮琛带着猎豹队前去抢险救灾,孟逐溪心心念念,孟时序见不得小棉袄那样,给她找了点儿事做,让学校把她的毕设截止日期提前了一个星期。


    晴天霹雳,孟逐溪哇哇大叫。老父亲心狠,不为所动。孟言溪在一旁欠兮兮地看乐子。


    结果乐极生悲,孟时序要捐款,让他带着物资亲自去一趟江城。


    孟言溪:“……”


    您要不让孟逐溪去?我看她挺乐意的。


    孟言溪又任劳任怨地去了一趟江城。


    新的手机新的卡,打开的时候,除了工作群的消息和孟言溪发来的不正经暗示,别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今家人并没有联系她。


    虽然她并不期待道歉和解释,但真的一点动静也没有,也难免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那些期待和难过,全都是笑话。


    男朋友倒是时时刻刻找她,雨天要拍照,天晴要拍照,连路上看见只羊都要跟她说。


    她回复慢了几分钟,他还会控诉她怠慢。


    他去江城差不多一个星期,有心赶在她开学以前回来。


    今昭狠狠睡了几天,孟言溪回来那天,发消息说生病了,孟逐溪传染给他的。


    今昭虽然有时候觉得他烦人,但一听他生病又心疼了,立刻赶去山水城。


    刚开门,人就被男人拉到了怀里,亲吻铺天盖地落下。


    “你装病!”今昭控诉。


    坏家伙抵着她低笑:“我跟你说了,是我妹传染给我的‘病’。”


    今昭茫然。


    孟言溪:“那丫头为了追周淮琛,故意把自己弄感冒好留在他家。倒是给了我灵感,这不,我就把你骗来了。”


    说着,抱起她大步走向床。


    今昭:“……”


    孟言溪很自觉,自从她说不用以后,他就真的一次都没用过套。


    今昭没说什么,默许了。


    她下午过去的,结束的时候是半夜,男人意犹未尽地抱着她温存。


    他从身后抱着她,手落在她的小腹,语气亲昵又愉悦:“真怀上了怎么办?……不,应该已经怀上了。”


    今昭:“……好可怕的自信。”


    孟言溪:“嗯,我这人就是这样,比较尊重事实。”


    今昭无语片刻,说:“我怀的孩子就是我的,不要你想将来。”


    孟言溪沉默一瞬。


    今昭敏感,他敏锐。他懂她,更愿意纵容她。


    他很轻地笑了一声:“嗯,我不跟你抢,你让我蹭个名分就行。”


    今昭:“名分?”


    孟言溪亲吻她的耳垂:“爸爸的名分。”


    “爸爸”两个字低低的,带着温柔缱绻的热度窜入耳根,今昭浑身酥酥的。


    诚然是她一腔孤勇想要一份独属于自己的亲情,为此不顾一切想要个孩子,但她似乎忘记了问孟言溪的意思,而他毕竟也有这个权利。


    今昭安静许久,终于轻声问:“你准备好了吗?”


    孟言溪轻哂:“你看我像没准备好?”


    他等这天都不知道等多久了,不然他之前平白无故要猫?结果有人就是听不懂。


    孟言溪手掌轻轻用力,按在她的小腹:“它就是学妈妈做3000万的梦,我都能立刻成全,你说我准备好没?”


    今昭垂眼,小声说:“不是钱。”


    孟言溪手掌扣住她的肩,让她回身面对着他。


    四目相对,光线昏昧而安静。


    孟言溪低眸凝着她:“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吗?不同世界的人终会分开。还有后半句。”


    今昭轻声问:“什么?”


    孟言溪:“同一个世界的人终会重逢,就像我和你。”


    “翎翎,我和你,我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孟言溪漆黑的眸子直直看进她的眼睛里,“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如果你想要,还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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