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旷野的风吹在热热的脸上, 今昭觉得自己真是机灵透了。
得是什么平平无奇小天才才能如此镇定自若把尴尬抛出去?
她又简单解释了下为什么现在只剩毒蘑菇,以孟言溪疏淡的脾性,这时候就该点个头说再见了吧。
不想今天的孟言溪十分反常, 只是沉默了一瞬,又继续往前走:“哪种程度的毒?”
今昭:“……?”
她怀疑孟言溪来之前已经吃过毒蘑菇了。
见她没跟上, 孟言溪回头:“我有一个妹妹, 烦人的时候挺烦人的, 有没有什么蘑菇适合给她吃?”
“……毒性不能保证。”她在他的注视下抬步跟上去。
孟言溪:“那算了,我暂时还不想毒死她。”
他说算了, 但脚步没停, 今昭怀疑他想毒死他妹的念头并没有打消。
孟言溪又忽然问:“你平时在哪儿跳舞?”
今昭:“……”
她不知道今天的孟言溪到底怎么了。一会儿想毒死他妹, 一会儿疯狂踩她的尴尬。
“我也不常跳舞, 我刚才只是……冷。”今昭昧着良心找了个借口,并委婉地提醒他翻篇儿,别再提了, “活动下筋骨, 暖和暖和,但我也不是总这么冷。”
孟言溪侧眸看她:“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你在哪里学的舞?”
今昭:“惊鸿舞蹈。”
孟言溪终于没再追问,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今昭松了口气, 正想说那要不我先回去了, 孟言溪忽然将手机递到她面前。
“哪家?”孟言溪问。
地图上搜惊鸿舞蹈,一共跳出五家。
今昭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积极的执行力,孟言溪解释:“我妹想学。”
今昭倾身过去,指尖往下滑动屏幕, 指给他看:“听风巷这家,环境和老师都很好,不过我现在很少去了。”
孟言溪低眸,视线落在少女乌黑柔软的头发。
“为什么?”他问。
今昭抬眸,正撞上他漆黑的眼睛。她睫毛飞快颤动了下,移开目光。过了两秒,才轻声说:“因为要学习。”
孟言溪安静片刻,又问:“你的老师是谁?”
今昭不解地看着他。
孟言溪:“你的老师应该很好,我想让我妹也跟她学。”
提起舞蹈老师,今昭的眼睛亮晶晶的,毫不吝啬夸奖:“虞虞老师的确很优秀,上过春晚,还特别有耐心,她很擅长把那些抽象的情绪和动作讲得具体透彻。”
“鱼鱼?”孟言溪看向她, “鱼汤的鱼?”
今昭:“……”好没有情调。
“虞美人的虞,虞姬的虞。”她说。
孟言溪点点头。
然后是短暂的沉默,他的问题应该问完了。
今昭指了指身后:“那我……”先回家了。
“你们这儿还有别的特产吗?”孟言溪继续问。
今天的孟言溪话格外多,今昭觉得自己一定是不习惯,懵懵的:“哈?”
“除了蘑菇,还有没有别的特产?”孟言溪说,“我想给我妹带点儿回去。”
今昭一直是羡慕孟言溪妹妹的,即使孟言溪才动过毒死他妹的念头。不过她看得出来,他只是嘴巴毒,其实他心里很保护他的妹妹。为了保证妹妹无忧无虑长大,他亲自留在她身边盯着,为此不惜放弃保送最好的大学。
他是个极有担当的哥哥。
今昭想了想,说:“今觉寺里的法物流通处有很多手串香囊、文创产品,还挺有名的。”
孟言溪:“还有吗?”
“这里的米酒也很有名。”
“嗯。”
“还有木头,桃木。”
“嗯。”
“刺莓汁。”
“嗯。”
今昭又一连说了好几样,孟言溪只是应和,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心动。
天色渐晚,夕阳只剩下最后一抹橘色。两人并肩走在田垄,晚风很慢,脚步也很慢,两道纤细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对了,”今昭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仰脸看着身旁的少年,“我们这里的泥彩塑很有名。”
孟言溪:“泥彩塑?”
今昭笑起来,露出两瓣儿白白尖尖的小虎牙:“对,我爷爷就很会……”
“翎翎。”
不远处有人喊她的名字,将她未说完的话打断,今昭转头。
在乡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要比城里亲近些,同一个村里的,多少沾亲带点故,就算不沾亲,人情往来也多。今昭并不能理清爷爷奶奶那一辈的人际关系,不过几张熟悉的面孔她都能认。
她扬起笑,冲迎面走来的老人喊:“张婆婆。”
老人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身子骨还十分硬朗,背了满背篓的草,笑容满面地用方言和今昭寒暄:“回来过年啊?好久没见到你们家人了哟!”
今昭也用方言答:“是啊,回来过年。”
“你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也回来了吧?”
今昭说:“爷爷奶奶回来了。”
话说着,张婆婆已经走到近前,主动握住今昭的手,满心满眼的喜欢:“好乖的女儿哦,又长漂亮了。”
说着打量起今昭身边的少年。
小地方结婚早,尤其在乡下,年少订亲的青梅竹马也不在少数,老一辈见多了,更加不避讳,打量了一番孟言溪,直接扭头问今昭:“这是你男朋友啊?带回家过年?”
今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脸噌地绯红。她慌乱地看了眼孟言溪,连忙否认:“不是啊张婆婆,您别乱说,我还在念书呢,他只是我同学。”
“啊,同学啊。”张婆婆点点头,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误会有什么令人难为情的,反而大方地点评了一句,“你同学长得可真俊,跟电视上的大明星似的,比电视上那些明星还俊。
说着笑呵呵走远了。
今昭硬着头皮同她说再见,感觉到孟言溪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真是万分庆幸她们说的是方言。
今觉镇方言难懂,孟言溪应该没听懂吧?
今昭又硬着头皮回头。
孟言溪提醒:“你刚才说到泥彩塑。”
应该是真没听懂,今昭默默松了口气。
但张婆婆给了个教训,今昭脸现在还是烫的,哪还敢把他往家里带?
她胡乱找了个借口:“嗯对,我刚想说泥彩塑要挺久的,你要是喜欢,我可以下学期开学给你带到学校。”
这话也就是客套,孟言溪不像是会麻烦别人的人。
不想孟言溪略一思索,直接点头:“好。”
今昭的心情很复杂。
后来目送孟言溪离开的背影,她还忍不住想:孟言溪今天出门前到底吃了多少毒蘑菇?
孟家初三就离开了今觉寺,今昭和爷爷奶奶一直在乡下过完了元宵节。
附中正月十七开学,今昭和爷爷奶奶是十六回的城。
开学就是高二下学期了。十七那天,今昭给她的同桌和前后桌带了今觉镇的刺莓汁,绛紫色的汁水装在透明的玻璃瓶里,入口酸酸甜甜的,司恬喝了一口,当场被感动的哇哇叫,向今昭表白的声音大得孟言溪接连往她们看来好几眼。
“有那么夸张吗?”路景越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挑了挑眉,又接连喝了好几口。
“还真挺好喝的!”骆珩难得没和司恬唱反调,当场仰头猛灌了一大半。
感觉身后凉凉的,他回头,见孟言溪正盯着自己,骆珩当场大方地将刺莓汁往他一递:“这个好喝,言哥,来点儿?”
孟言溪神情淡淡的,看了今昭一眼。
今昭正在趴在桌上同司恬小声说话。
孟言溪:“我不爱吃酸的。”
“不酸啊,甜的。”骆珩嘿嘿笑,“跟今昭妹妹一样甜!”
“啪!”
孟言溪手里的课本当场飞出去,准确无误打中骆珩的脸,险些把他手里的刺莓汁震翻,得亏他拿得稳。
“嗷!”骆珩捂着脸痛呼,“孟言溪你发什么神经!”
这动静惊动了小声说话的司恬和今昭,两人目光齐刷刷看向他们。
孟言溪面无表情警告骆珩:“别口没遮拦。”
骆珩:“?”
他只是说今昭甜,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这年头,连夸女生都不行了吗?
开学第一天,大家普遍还在适应,都有些恍惚,今昭频频低头去看藏在桌肚里的蓝色小纸盒。
虽然是客套话,但孟言溪既然说了想送给妹妹做礼物,她还是请爷爷帮忙捏了一只粉雕玉琢的小福娃。
只是看孟言溪今天这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他像是已经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今昭纠结了一天要不要去送福娃,既怕孟言溪真忘记了会让她送福娃这个举动看起来像是在送情书,又怕孟言溪没忘记,正在心里骂她言而无信。
傍晚放学,骆珩和路景越邀孟言溪去打篮球,被孟言溪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最后路景越和骆珩两人抱着篮球出了教室。
今昭偷偷回头,孟言溪独自坐在座位上,正低头看书。
又是那本《黑海史》,他似乎特别喜欢这本书。今昭后来查了查,这本书大概是讲东欧地缘政治和文化经济的。
孟言溪对东欧感兴趣,他是想去那边读书吗?
今昭出神,正在看书的孟言溪忽然抬头。今昭躲闪不及,猝不及防和他的视线撞上。
尴尬瞬间爬上今昭的头皮。
太尴尬了,偷看被抓了正着。今昭骑虎难下,只得慌忙摸出桌肚里的纸盒子,假装有正事走向他。
“这个送给你。”她将蓝色小纸盒小心放在孟言溪的桌面。
明明是他说要的,她的一颗心却扑通个不停。知道的是送福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福娃肚子藏了一封情书。
孟言溪拿起打开。
盒子里是一只小小的福娃,躺在手心里,比拳头还小一圈。穿浅色汉服,盘腿坐在一片荷叶上,粉雕玉琢的小脸,笑弯了眉眼,两只小手举在耳旁,像是在甜甜地求抱抱。
孟言溪指腹刮了刮,微凉的细腻感。
“谢谢。”他说。
今昭笑了,说:“不用谢。”
她想了想,又主动解释:“那天我和你说起刺莓汁,你好像并不感兴趣,我就没有给你带。”
孟言溪:“嗯,我以为是酸的。”
“不酸,甜的。”
孟言溪:“哪种甜?”
今昭茫然地望着他。
她是有点直,很多时候她都不容易领会到对方的弦外之音,但因为他是她在乎的那个人,她总会情不自禁地多花心思。
她不确定孟言溪是想让她描述刺莓汁的味道,还是想让她给他带一瓶。
她有点怕自作多情。
好在孟言溪很快跳开了话题:“对了,你说的那位虞虞老师,我们好像没找对。”
“哈?”今昭愣了下,随即摇头,“不会吧,我春节前才去跳了一次,虞虞老师还在那里的。”
“是不是来了其他的虞虞老师?毕竟这个姓并不算少见。”
“不会的,新老师如果同姓,也会用名字区分开。”
孟言溪:“名字区分?”
今昭:“对,比如我的名字是今昭,如果舞蹈教室之前已经有一位昭昭老师了,那我就叫今今老师。”
孟言溪漆黑的眸子注视着她:“不是叫翎翎吗?”
后鼻韵的字总是自带亲昵意味,从偷偷喜欢的少年口中喊出,像羽毛轻扫心尖儿。
今昭的脸立刻不争气地发热,小声解释:“那个是乳名。”
孟言溪不置可否,问:“你一般什么时间去跳舞?”
舞蹈教室用的是舞蹈卡,今昭的舞蹈卡还是妈妈在世时替她办的次卡,用一次少一次,像是和母亲之间最后的一点联系,她下意识会很珍惜仅剩的那点次数,只有极偶尔才会去跳一次。
孟言溪:“我妹认生,可能是和老师磨合得不好,去了一次很抗拒,又哭又闹。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带着她一起。”
今昭想了下,说:“那我回去和虞虞老师约一下时间吧。”
今昭八岁学舞,跳了这么多年,现在只能上一对一的课,需要提前和老师约时间。她没有虞虞老师的联系方式,每次都是她和今文辉说,由今文辉联系。
今文辉周五那天才帮她约好,约的是周日下午三点。
周六,今昭将时间告诉孟言溪。
当晚,孟家的哭声隔着一条街都能听见。
“我不去!我不想学舞!”小小的孟逐溪坐在地板上哇哇大哭,她甚至还不顾一切打了两个滚儿,“我不喜欢跳舞!”
但她哥丝毫不为所动,矜贵地坐在沙发上,旁边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繁复的K线图。
他紧盯走势,找准入场时机,冷白长指轻点触摸板,百万资金瞬间投进玉米期货,同时还能分心和他妹对吵:“不,你喜欢,你特别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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