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沈惊春面色难看,没有理睬燕越,而是朝着宋祈的方向走去。


    她方上前几步,宋祈不小心被椅腿绊住了脚,幸好沈惊春及时上前,宋祈半倚在她的怀里,红着眼圈哽咽着摇了摇头:“姐姐,你别怪阿奴哥,阿奴哥,阿奴哥他一定是不小心的。”


    “你这家伙在这颠倒黑白说些什么!”燕越火冒三丈,他高举右手,眼看巴掌就要落在宋祈的脸上。


    宋祈害怕地闭上了眼,他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掌风,眼睫不自觉颤动,但却始终也没有感受到疼痛。


    他听见了燕越微微发颤的声音:“你,你信他?”


    宋祈缓慢地睁开了眼,发现沈惊春抓住了他的手腕,燕越的巴掌停在了离他几寸的距离。


    “你被他骗了,你知不知道!”他目眦尽裂地看着沈惊春,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他歇斯底里地指控宋祈,“这个人完全就是两幅面孔,我亲耳听到他说要挑拨离间。”


    他的指控并未结束,但沈惊春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重石落下,打断了燕越疯魔的状态。


    “我知道。”和燕越愤怒的神情相比,沈惊春很冷静,甚至堪称冷漠,“我一直都知道宋祈耍小性子,你能安静下来了吗?”


    “你”燕越愣愣地站着,像是失了神智,他的唇不易察觉地颤动,话语有些艰难地吐出,“你明知道,为什么还”


    他并没有等到回答,因为沈惊春没有再看向他,她带着宋祈离开了宴席。


    宋祈无法形容现在是什么心情,他既为沈惊春不在意自己为难燕越而受宠若惊,他忍不住幻想沈惊春心里是有他的,不然她为什么不追究自己呢?但同时他又为沈惊春知道了自己的阴暗面而忐忑不安,他害怕沈惊春会讨厌自己。


    沈惊春自从进了屋便一言不发,宋祈内心惴惴不安,时不时偷瞄她。


    两人坐在床榻上,沈惊春面对着他,低垂着头动作轻柔地为他上药,冰凉的药膏敷在手背上,宋祈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屋内无人说话,两人距离极近,宋祈甚至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香味。


    宋祈错将这种沉默的氛围当成了暧昧,他垂眼看着沈惊春,只觉得她的长睫也那么可爱。


    内心欲望的猛兽受到滋养,不断地膨胀到了不可抑制的地步。


    他忍不住想靠近她,想亲吻她,想想和她更进一步。


    就在宋祈即将靠近沈惊春时,沈惊春冷漠的话语打破了他的幻想。


    “宋祈,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怪你吗?”


    宋祈怔愣地对上沈惊春的眼眸,她的眼眸里清晰映出自己的样子,可她的目光却是冷淡的,和从前的温和完全不同。


    他明知道会从沈惊春嘴里听到不想听的回答,可他还是顺从地问出了口:“为,为什么?”


    “因为我有求于你。”沈惊春看到宋祈的眼眶渐渐蓄满泪水,没有受伤的手紧紧攥着被褥,力度大到指节泛白,但她依旧无情地将血淋淋的事实撕给他看,“仅此而已。”


    宋祈在她的话里知晓了她未尽的话语。


    她没有追究自己,不是因为偏心,更不是因为怜爱,她甚至不在意情郎是什么感受,她唯一在乎的是目的能否达成。


    冷意透彻了宋祈全身上下的骨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沈惊春不同的一面——冷血无情,利益至上,不择手段。


    他本该及时止步的,可他的灵魂颤栗到兴奋,脸上浮现病态的红晕,眼尾的红增添些媚意,他比从前更爱沈惊春了。


    “我不在乎!”宋祈反握住沈惊春的手腕,迎上她惊诧的目光,他毫不退缩地剖开内心将赤忱的真心奉给她,“姐姐,你为什么不能爱我呢?”


    “我看得出来的,你并没有那么爱阿奴哥。”他的脸蹭着沈惊春的手心,仰头专注地看着沈惊春,他的目光痴迷,滚烫的视线想是要将沈惊春一同拽入欲、望的弱水,声音低哑蛊惑人心,“既然这样,何不与我在一起呢?”


    沈惊春喉咙干渴,她偏移开目光,低声斥责:“宋祈,这样做是不对的。”


    明明是斥责,可她的话语轻柔如春风,令人沉沦。


    “没关系的。”宋祈身子前倾,唇与唇之间只隔着一指的距离,只需她略微前倾便能一尝多汁饱满的樱桃,他目光绻缱勾人,如一只艳丽的蝴蝶一步步引诱,“错的是我,不是你。”


    沈惊春手指颤动,无可抑制地向前,在即将品尝诱人的唇时,一道刺耳的开门声骤然响起。


    “惊春!阿奴突然晕倒了!你快去看看。”婶子焦急地喊她,她粗粗喘着气,可见形势急迫。


    沈惊春猛然回神,冷汗涔涔地突然站起。


    她这是怎么了?方才大脑像是一片空白,只靠着本能行动。


    沈惊春含着戾气的目光猛然扫向宋祈,对上宋祈慌乱的眼神,她确认是他方才对自己施了苗疆秘术。


    现在燕越突发事故,沈惊春没时间找他算账,她平稳住紊乱的呼吸才答道:“我现在就去。”


    “姐姐!”宋祈惊慌失措下撞上椅子,摔在了地上,沈惊春听见阿婶急迫的脚步声和宋祈的乞求,“别走!姐姐!”


    在沈惊春的发丝也要消失在他眼前的瞬间,宋祈叫出了她的名字:“沈惊春!”


    然而,沈惊春已经离开了,并未为他停留一刻。


    宋祈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阿婶对他生气,却又忍不住心疼:“阿祈,算了吧。”


    沈惊春已经赶回了房间,燕越躺在塌上,神情痛苦,冷汗浸透了他的衣服,旁边医师在照顾他。


    “他怎么了?刚刚还是好好的。”沈惊春急不可耐地问医师。


    倒不是说她有多关心燕越,只是他现在还有用处,暂时不能死。


    “他受了风寒,旧伤也没及时处理发炎了,再加上情绪波动太大,急火攻心这才晕倒了。”医师整理药箱,调好药草后包给沈惊春,交代了几句怎么服药,“不是什么大病,你按时给他喂药就行了。”


    沈惊春记下医师的叮嘱,将医师送出门口后去煎药了。


    等药煎好了,沈惊春又手忙脚乱地用布包着煎药锅端进房。


    燕越碎发被汗打湿,贴在他的脸颊上,他的脸泛着病痛的红,难耐地喘着粗气。


    看他这么难受,沈惊春罕见地有些愧疚,为数不多的良心隐隐作痛。


    “你看你做的事对他打击多大。”系统飞到她的肩头,“心魔进度都上涨了10%。”


    沈惊春对此哑口无言,她小心翼翼将他扶起,将勺中的药汤吹凉送进他的口中。


    但喂药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顺利,燕越嘴巴紧闭,药汤顺着他的下巴划落进衣襟,顿时暗沉了一片。


    沈惊春不信邪地再喂,伸手按着他的下巴要掰开嘴巴,但燕越潜意识地抵抗,眉毛紧皱,不肯松口。


    沈惊春试了几遍也没有成功,她愧疚烟消云散,暴躁地把勺子摔进药碗里:“怎么吃药也这么难伺候?”


    “对待病人要耐心。”系统幽幽提醒,“别忘了他是因为谁生的病。”


    沈惊春无可奈何,只能再次拿起勺子,她抱怨道:“不是我不想喂,可是根本喂不进去啊。”


    “不如你亲口喂他吧!”系统迫不及待地出了个馊主意。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口对口喂药,喂完感情直接飙升,开启你侬我侬的甜蜜爱情!


    沈惊春嘴角抽了抽,她无语地吐槽:“这也太俗套了吧。”


    然而系统却反问她,问题直击灵魂:“那你能想到更好的办法了吗?”


    好像没有。


    最后沈惊春还是向系统妥协,采纳了系统的方法。


    沈惊春包了一口药,她按住燕越的下巴,略微掰开了双唇,倾身对上了他的唇。


    柔软的触感让沈惊春想起了现代吃过的软心糖,又弹又软。


    口中苦涩的药汁顺着缝隙流入燕越的口中,沈惊春就这样将一碗药汁尽数喂给了燕越。


    夜色宛如潮水涌入了房间,日光被吞没殆尽,只余烛台一点火苗,摇曳着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吹灭。


    燕越原先的衣服被汗水浸透,沈惊春给他换了身衣服,忙碌了许久才得以安歇。


    沈惊春原先是坐在椅子上,守在燕越的床边,但她太困了,最后趴在床边睡着了。


    燕越醒来的时候还是清晨,一缕阳光顺着窗隙照进房间,光线中有许多细小的毛绒缓慢地飘动。


    燕越恍惚了须臾,待他转过头迎面看见沈惊春趴在他的床头,睡相安然。


    燕越先是一愣,接着脸色陡然变差,猛然抽出被子。


    沈惊春的胳膊压在被子上,被子被他抽了出来,沈惊春身子被带动,猝不及防醒了过来。


    她对上燕越冰冷的眼神,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然后打了个哈欠:“你醒了,你等下,我去煎药。”


    沈惊春自顾自地起身去煎药,等药的时候还在打瞌睡,她端着药回到房间,将装着药汤的碗递给燕越。


    “既然你醒了,药就自己喝吧。”沈惊春手脚并用爬上床,安详地盖好被子继续睡觉,她闭着眼睛喃喃自语,“喂个药累死我了,我再睡会儿。”


    燕越陷入诡异地沉默,他看着手里的药碗,迟钝地反应过来沈惊春的意思。


    在他生病的时候,沈惊春照顾了他一夜?


    燕越有火发不出,心里很憋屈,他总不能摇醒沈惊春和她吵一架。


    燕越喝完药离开了房间,刚出房间就遇见了来探望他的婶子。


    “你怎么出来了?快躺下。”婶子赶他回房间,嘴里还不停地念叨,“你生了病就该多休息,别再吹风受了凉。”


    “我没事,感觉好多了。”燕越见婶子不信,只好换了个理由,“沈惊春刚睡下,我怕把她吵醒了。”


    此话一出,婶子果不其然住了手:“那就不回了,惊春照顾了你一夜,现在肯定累了。”


    “昨天真是她照顾的我?”燕越心情复杂,他本来还不信沈惊春的话。


    “那是自然。”婶子和他边走边道,“惊春这孩子做事就是不爱解释,总会惹人误解。”


    “昨天惊春已经训过了宋祈。”她话说了一半忽然顿住了,脸色有些尴尬,“阿祈体质特殊,他的血液会吸引妖魔,惊春是因为担心给寨子引来妖魔,一时着急才没有和你解释。”


    燕越面色如常,并没有被她的话有所波动。


    “姐姐。”宋祈惨白着一张脸出现在燕越的面前,燕越回过头看见了站在楼梯上的沈惊春。


    燕越不想再夹在两人中间,面色难看地绕过宋祈。


    他听见身后传来楼梯踩踏的声音,接着是宋祈跑了过去。


    “姐姐”


    他的话尚未说完,沈惊春似是没看见他,越过他喊住燕越:“阿奴,你生了病怎么还到处乱跑?”


    沈惊春小跑着来到燕越的身旁,又对婶子交代:“婶子,麻烦你再叫医师给他看看。”


    宋祈眼睁睁地看着沈惊春絮絮叨叨地和燕越走远了,他身子脆弱地微微晃动,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了。


    “阿奴,你怎么不理我?”沈惊春聒噪地像只恼人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在燕越耳边说个不停,“难不成是成哑巴了?”


    “你有完没完?”在沈惊春说第二十三句话时,燕越忍无可忍,宽大的手掌猛地捂住了沈惊春的嘴巴。


    沈惊春眨了眨眼,她笑嘻嘻地推开了燕越的手:“你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你哑巴了呢。”


    燕越绷着脸,转回头一言不发。


    “别生气了。”沈惊春叹了口气,把道理揉碎了和他说,“我们的目标是赤焰花,得罪宋祈对我们没有好处。”


    “就算是这样!”燕越蓦地盯着她,目光如同一团剧烈燃烧的火焰,他将积攒几天的怒火发泄了出来,“你就要放任他诬陷我?”


    “我错了。”沈惊春认错态度良好,她收回嬉皮笑脸,认真地向他保证,“以后我一定不会再这样了。”


    燕越还是没消气,他冷着脸直视前方。


    沈惊春什么法子都试过了,燕越就是不理她,沈惊春索性放弃了。


    医师给燕越看病,沈惊春坐在门口等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天。


    “嘤。”脚边忽然多了道狗的呜咽声。


    沈惊春低下头,发现一只狗不知何时依偎在她的椅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楚楚可怜地看着自己。


    这是一只杂种小狗,身体大部分是白色,只有尾巴和耳朵是黄黑交杂。


    沈惊春来了兴趣,伸手将它抱在怀里,小狗似乎很喜欢她,躺在怀里不停蹭着她的下巴。


    沈惊春和小狗玩得欢乐,头顶突然传来燕越不悦的声音。


    “哪来的脏狗。”


    沈惊春抬起头,看见燕越抱臂倚靠在门旁,他微昂着下巴,厌恶地看着她怀里的小狗。


    小狗被他的威压吓到,往沈惊春怀里缩了缩,身体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你吓一条小狗做什么?”沈惊春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接着又笑着去挠小狗的下巴,变脸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燕越舌头抵着上颚,从喉咙发出一声短促的笑——被她气笑了。


    这女人方才还在哄他,现在为了一条狗就开始凶他了。


    “一条杂种狗而已,你也喜欢?”燕越脸色比方才还要阴沉,怒气山雨欲来。


    沈惊春却是一无所觉,她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绣球给狗咬着玩,不甚在意地回答:“喜欢啊,只要是小狗我都喜欢。”


    燕越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他攥紧拳头,骨节用力到泛白。


    沈惊春神情怅惘,回忆起从前在凡间过的一段闲散日子,她主动提起:“说起来,我以前也养过小狗,那狗通体墨黑,是我见过最帅气漂亮的一只狗。”


    “就是脾气比较凶。”沈惊春又撇了撇嘴,补充道,“而且还挺难伺候。”


    燕越咧了咧嘴,只是这笑容惨淡,像是自嘲:“所以你就把那狗扔了?”


    “什么扔了?我只是送人了。”沈惊春纠正他。


    “不就是扔了吗?因为觉得那狗烦,所以就送给别人了。”燕越像是和她杠上了,她说一句,他就要怼上十句,“还只要是狗都喜欢,你看你真正喜欢的是听话的狗。”


    “我不是因为讨厌它,才把它送给别人。”提起以前养的狗,沈惊春难得有耐心解释,“我之所以把它送给别人,是因为我要去沧浪宗了,沧浪宗不允许养宠物。”


    燕越抬头怔愣地看着她,唇瓣略微有些颤抖,他的声音艰涩:“那,你不讨厌那只狗?”


    “不讨厌啊。”沈惊春咬了一口小笼包,含糊地补充,“我挺喜欢那只狗的,那是我养的第一个宠物。”


    可惜师兄对狗毛过敏,她从凡间历练结束后就没带狗回宗门了。


    燕越克制地抿着唇,可唇角的笑意却总是压不住。


    原来她并没有嫌弃自己,还很喜欢他。


    燕越轻咳了一声,他眼神飘忽,若无其事地装作好奇,随意一问:“那你为什么不偷着养?”


    他可不觉得沈惊春是个恪守门规的人。


    然而他没能如愿听到回答,因为他的话方说一半,一道清亮的女声盖过了他的声音。


    “阿姐!”桑落站在不远处,兴高采烈地冲她高挥着双手。


    沈惊春放下小狗,马不停滴地向她跑了过去:“来了!”


    两人手挽着手,如同一对年岁相仿的姐妹,边说边笑地朝某个方向走去。


    独留燕越和那只小杂狗在原地,燕越闷着脸看了那只狗半晌,他倏地蹲下身,用同样的姿势将那只狗抱在怀里。


    他伸手点了下它的额头,矜傲地对它说:“听到了没有?她最喜欢的狗狗是我。”


    “阿姐,我带你去看看我养的小马。”桑落满面春光,语气昂扬,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两人来到马厩,桑落打开其中一间隔栏,露出里面的一匹小马。


    这是一只棕黑的小马,看体型大约已经两岁了,沈惊春看见这匹小马的背部还有一道形状像闪电的胎记。


    桑落摸着马匹,骄傲地向她介绍:“我给它取名叫迅雷,等他长大后一定是最快的马!”


    小马的胎记让沈惊春想起追风,她顺口问桑落:“追风也在马厩里吧?我想看看它。”


    然而她得到的却是桑落语气惊诧的回答。


    “我看见宋祈去找你,他没和你说吗?”桑落神情疑惑,“追风昨晚死了。”


    沈惊春嘴巴微张,半晌才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当时沈惊春确实觉得宋祈的表现不对劲,只是她以为宋祈是故意装可怜博取自己的同情。


    沈惊春忍不住自责,她匆匆和桑落告别,在桑落讶异的目光下离开。


    沈惊春一路跑到宋祈的住宅才停下,她缓了缓呼吸,然后敲响了宋祈的房门:“阿祈,我能进来吗?”


    房间内无人应答,沈惊春皱眉又问了一遍,宋祈依旧没有回复。


    没有得到答复,她本不该推开门的,但沈惊春却推开了门。


    屋内窗户紧闭,黑布被贴在窗户上,阻隔了日光。


    人身处在这个房间只能感受到黑暗和寂静,沈惊春看见宋祈蜷缩在床塌上,他像沉入深海溺毙的人发不出声,只是无声地流淌着泪水。


    “阿祈。”她思量了半晌才开口,尽量不刺激他,“追风毕竟是匹老马了。”


    沈惊春说到一半不知道该再怎么开口了,凡人就像玻璃光彩却又脆弱,“死”一直是他们最忌讳害怕的事。


    修士不一样,他们已经见惯了死亡,轻易便能从他人死亡的伤痛中走出。


    她想得理所当然,却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苗疆人并不能归算为凡人,他们是巫族,寿命比凡人长许多,也见惯了生死。


    沈惊春和苗疆人相熟,他们将自己善的一面展现给她,令她忽略了他们恶的一面。


    蛊术是危险邪恶的,他们用最纯真的邪恶去撕咬猎物,非族人的逝去于他们而言宛若蝼蚁被踩死,一匹马的死亡并不能值得他们流泪。


    即便是,驯养二十年之久的马。


    这是一出戏,一出和桑落串通好的戏。


    宋祈双手捂着脸,手掌遮挡了他上扬的嘴角,他的肩膀微微颤抖,哽咽着开口:“姐姐,你能陪我会儿吗?”


    “好。” 沈惊春从未见过他这样,她不禁心里一揪,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软了口吻,不再和他保持距离。


    宋祈放下双手,他枕在沈惊春的腿上,鸦羽般的睫毛半阖,泪珠沾在睫毛之上,宛如一颗颗露珠。


    沈惊春手指轻柔地擦过他的眼尾,将泪痕抹去。


    她恍惚地想起从前,那时宋祈生了病,她也是这样陪在他的身边。


    “姐姐,我们这样好像从前。”宋祈也与她的想法相重叠,他惘然地伸出手触碰她的脸颊,“好像回到了没有阿奴哥的时候。”


    沈惊春有些无奈,他怎么还不死心?


    沈惊春到底没再斥责,自己对他总存些放纵:“阿祈,就算没有阿奴,我也只当你是弟弟。”


    宋祈不甘心,他幽怨道:“可是姐姐,你明明答应过我会嫁给我的。”


    “你那时还小,我只不过是哄你。”


    “哄我?可我当真了。”宋祈的目光即便在黑暗中也格外灼热,爱意宛如岩浆滚烫,“姐姐,我那时已经成年了。”


    沈惊春哪里料到自己的无心之举竟然给自己挖了坑,那时候她对巫族了解不甚,只当宋祈是个孩子。


    “姐姐,有些事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宋祈抓住她愧疚的心理,他握住她的手腕,轻柔地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低语着蛊惑,“你听听我的心,它在为你而跳呢。”


    怦,怦,怦。


    每一声心跳都是祈求她多看他一眼,每一声心跳都是对她爱的诉说,每一声心跳都是在恳求她爱自己。


    没有人能不为这份赤忱的爱意所动容,沈惊春不得不承认她动心了。


    但,动心和接受是两码事。


    她会对宋祈动心,但她不会接受他。


    沈惊春在这刻知晓了一切,她在宋祈茫然地注视下起身。


    “姐姐?”


    沈惊春背对着他,她侧过头,语气淡漠:“我不追究你算计我的这些事,但再有下次我不会再这样轻轻揭过。”


    “姐姐!”宋祈惊慌失措地起身,他想要阻拦她离开,但沈惊春比他更快一步。


    沈惊春在门外布下结界,任凭宋祈如何挣扎都打不开门。


    宋祈的声音透过结界传出,带着哭腔:“姐姐,你做了什么?让我出去。”


    沈惊春不为所动,她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


    燕越不知何时来了,沈惊春便顺口问他:“你病好了吗?”


    “好多了。”燕越点头。


    “准备一下,明天拿到赤焰花就离开。”沈惊春交代完便离开了。


    燕越却没有动,他停留在原地,侧耳听了会儿宋祈的哭声,等他听腻了才心情愉悦地离开。


    和他争,也不看自己够不够格。


    没有和沈惊春势均力敌的实力,注定只会被她抛弃。


    剩下的时间沈惊春和燕越没有在一处,燕越不知道和桑落在药房探讨什么,也许是研究怎么治疗自己妖髓吧。


    没人来打扰自己,沈惊春乐得清静。


    第二天沈惊春和燕越在众人的送别下进入琅琊秘境,入口是个狭窄的山洞,仅能容下一人通过。


    沈惊春先行进入,走出山洞后眼前豁然开朗,青山绿水,格外秀美。


    沈惊春站在原地被美景恍惚了几秒,她喃喃自语:“真美啊。”


    真美啊,真想永远留在这里,真想忘记一切永远留在这里。


    真美啊,真想永远留在这里,真想忘记一切永远留在这里。


    真美啊,真想永远留在这里,真想忘记一切永远留在这里。


    真美啊


    “师姐,你愣着做什么?”欢快的女声打断了沈惊春魔怔的状态。


    沈惊春循声看去,见到是同门的凌霄峰弟子贺云。


    贺云小跑了过来,她笑着将手上的冰糖葫芦塞进沈惊春手里:“好久没来凡间了,咱们可得多吃点美食!”


    “好啊。”沈惊春咬了口冰糖葫芦,冰糖在口中咔嚓碎开,甜味伴着酸涩一起入腹。


    沈惊春和贺云边走边逛,街边小贩叫卖,沈惊春在其中一个摊位前停下,她挑出一条海螺项链,疑惑地问:“我记得我是进了一个靠山的地方,怎么还有卖海螺的?”


    “师姐,你糊涂了吧?”贺云笑说,“这个镇子是靠海的呀,哪有什么山。”


    “是吗?”沈惊春心有疑虑,但却没有思绪,她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贺云的说法。


    镇子上的人很热情,甚至有百姓看他们是修仙者,便热情地塞给她一些水果。


    沈惊春一开始还会接受,但当她吃了镇民送的食物后,脑子像蒙了一层雾。


    “这里不对劲。”沈惊春拒绝了又一个送食物的镇民,她警惕地观察四周,压低声音和贺云说话。


    贺云啃下一口苹果,嗓音清脆:“肯定有不对劲呀,我们来这不就是为了找出作乱的妖怪嘛。”


    沈惊春脑子里的雾散了一些,浮现出她被派来铲除妖魔的记忆,但不对劲的感觉依旧还在。


    她迟缓地反问:“是这样吗?”


    “当然。”贺云脸上的笑一直没变过,看上去有略微的僵硬,“当然是这样。”


    沈惊春没有发现贺云脸部的僵硬,因为她的注意力落在了另一人身上。


    沈惊春目光诧异,她看着那人的背影,脱口而出:“闻息迟?”


    一人在首饰摊前伫立良久,似是在仔细挑选首饰,听见沈惊春的声音,他转过了身。


    他肩背挺直,如墨的发色和肤色形成极致的黑白对比,眉眼疏离冷淡,一股化不开的戾色,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红玉佛珠也无法镇住他的威压。


    闻息迟面露疑惑,他迟缓地问话,竟有着和他外表不符的木讷感:“师妹,你刚才是叫了我名讳吗?”


    “哈哈,没有呢,师兄听错了吧?”沈惊春尴尬地傻笑,她也不知道刚才哪根筋抽了直接叫了师兄名讳。


    所幸师兄是个木讷老实的人,她说没有,闻息迟就真的信了,没再追究。


    “师兄怎么会在这?”沈惊春转移话题。


    不等闻息迟回话,贺云就抢先一步替他回答了:“师姐你怎么记性这么差呀?不是你向师尊举荐闻师兄当的领队吗?”


    沈惊春后知后觉地想起,她讪笑着挠了挠头。


    “我们该走了,其他人还在等我们。”闻息迟抿了抿唇,打破了沈惊春的尴尬。


    贺云走在前面,沈惊春和闻息迟慢了几步并肩走着,她看着人来人往,想起他们走前自己刚和闻师兄吵了一架,现在居然又要一起执行任务。


    说是吵了一架,其实是她单方面发火,闻息迟这个闷葫芦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她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眼前突然多了一支金步摇,沈惊春犹豫地接过金步摇:“这,是给我的?”


    闻息迟沉默地点点头,半晌又闷闷地补充:“道歉。”


    意思是这支步摇是他作为道歉的礼物。


    沈惊春扑哧笑出了声,她想起以前每当自己生了闻息迟的气,闻息迟就会找来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送给她。


    她爽朗一笑,灿若繁星:“行,那我原谅你了。”


    闻息迟表面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实际上他的嘴角略微上扬了一点点,只是这点变化实在太细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三人很快到了落脚的客栈,他们甫一进屋就听见一个男修士冷嘲热讽。


    “一个魔族和凡人诞下的混血真有脸当领队,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男修士名叫路峰,他原本对领队十拿九稳,谁承想领队的位子会被一个人魔混血给拿了,他的脸因嫉妒扭曲,面相丑陋,令人生憎,“我看他就是爬上了沈惊春的床。”


    男修士是背对着他们的,并不知道当事人就站在背后,还在和其他人夸夸其谈:“以色侍人,真不要脸。”


    “我看不要脸的人是你。”泛着寒意的话语在身后响起,男修士甚至没来得及回身就嘭地摔在了地上。


    桌子被沈惊春一剑砍成两半,沈惊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修罗剑指着他的脖颈,她用同样轻蔑的语气回敬:“像你这样的垃圾,也配留在这个队伍里?”


    “恶女!”男修士恼羞成怒,他脸红得像猴屁股,粗着脖子又向漠然看着的闻息迟淬了一口,“恶犬!”


    “你这句话倒还真是说对了。”沈惊春脚踩着椅子,似笑非笑地用剑身拍了拍他的脸,姿态蛮横地像是个不讲理的地痞流氓,“他是我的狗,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即便被沈惊春说是她的狗,闻息迟也丝毫没有恼怒,反而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她发怒。


    “我们走。”沈惊春大手一挥,肆无忌惮地离开,众人怒气横冲却拿她无可奈何,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她的对手。


    队伍离心,分成了两拨,一拨跟着路峰,一拨选择了沈惊春他们。


    闻息迟先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告诸于众人:“鲛人的鱼鳞和泪珠是上好的装饰品,渔民不知从何学来了捕捉鲛人的技巧,他们为了得到暴利将这片海域的鲛人捕杀殆尽,就连普通的鱼也没了踪迹,听百姓的意思是鲛人出没报复他们。”


    “真是咎由自取。”虽然被派来斩杀妖魔,但沈惊春却认为这都是渔民的错。


    “渔民们认为鲛人性情狠辣,经常制造海浪扑杀渔民,他们认为他们是在保护自己。”贺云补充道。


    修士们皆知道鲛人性情温和,他们并不会主动攻击人类,性情狠辣的是海妖,他们嗜血凶残,经常制造风浪。


    沈惊春也听说过有愚昧的百姓将鲛人当做海妖杀害,但这群渔民绝对不是因为愚昧。


    他们能知道鲛人的鱼鳞价值千金,还知道如何捕杀他们,不可能分不清海妖和鲛人。


    渔民们显然是有意为之,这副说辞不过是替自己辩解。


    但就算知道渔民们的假话,他们也必须斩杀那个作怪的鲛人,宗令不可违,他们接下了任务就必须完成。


    鲛人虽然是在城中作乱,但鲛人毕竟离不开水,镇子前日刚有多个人被鲛人杀死,现在鲛人必定在海中休整。


    闻息迟认为比起在陆地等待鲛人出击暴露行踪,不如在海上引出鲛人,众人一致同意了他的方法。


    次日,众人一同去了码头。


    成百上千的巨船停靠在码头,声势极其浩荡。


    沈惊春心里掠过一个疑问,这种靠海小镇能有这么多巨船吗?


    但这想法仅仅是在脑海中闪过一刻,很快便被她抛之脑后。


    “船家,租船航海要多少银币?”沈惊春拦住一个船家问。


    “五十万。”船家坐在板凳上,手上的蒲扇不停扇着风,今日实在太晒了。


    “五十万?!”沈惊春提高嗓门,“你怎么不去抢钱啊?”


    他们修士平时用的都是灵石,但凡间用的货币是银币和纸钞,与灵石并不流通,沈惊春总共身家也只有一万银币。


    “这段时间海怪作乱,我肯租给你们都算好了!就五十万,爱租不租!”船家没好气地答道,瞥了她一眼,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穷鬼,说完又小声吐槽,“五十万银币都没有跑来租什么船啊。”


    沈惊春火爆脾气登时就上来了,撸起袖子就要和他好好理论。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拎着几个钱袋的手横拦在沈惊春和船家之间,语气是几人熟悉至极的傲慢:“这艘船我们要了。”


    果不其然是先前嘲讽闻息迟的那些人。


    沈惊春面色难看,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走,我们换一艘船。”


    他们找遍了所有船家,最后才找到一家肯以十万银币租船的船家,众人拼拼凑凑刚好交满十万银币。


    他们的船和路峰的船相比小了数倍,好在并不妨碍出海。


    路峰为了引出鲛人,特意高价买下了一条死鲛人,将鲛人的尸体高高挂在了船头。


    路峰的方法无疑是在激怒鲛人,操作不当很有可能所有人都葬身海洋。


    沈惊春他们没有这么做,而是采用了最笨的方法,用灵力引诱鲛人。


    两艘船一前一后行驶在海面上,一开始大家都警惕地观察着海面,生怕会有海怪突然出现,但随着时间流淌,海面上一直风平浪静,众人渐渐放松了警惕。


    唯有沈惊春三人不曾松懈,始终警惕地观察。


    在太阳落入地平线之下的那刻,黑暗席卷整个海面,水手们点亮烛火,船体忽然剧烈摇晃起来。


    海面之上涌起了巨大的波浪,翻涌着向他们袭来。


    始终沉默的闻息迟抬起头,冷静地作出了判断:“是鲛人来了。”


    第22章


    百尺高的浪涛如猛兽扑来,众人齐心施术勉强能稳住船身,而路锋的船却出了意外。


    “船长!甲板破了!”


    “进水了!快去补船板!”


    “不要慌!所有人齐心施术!”


    无数的人声交杂着一起,船上不停有人四处奔走查看,场面混乱嘈杂,他们茫然地看着巨浪,不明白一介鲛人怎么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漫天的黑云遮挡了天空,雨势滂沱,顺着歪斜的甲板流淌。


    海水翻涌撼动整艘船舰,将船舰摧残得破烂不堪。


    原本蔚蓝的海水变成了黑色,有无数的眼睛浮出海面,于黑暗中静静窥视着他们,垂涎地等待他们落入海中成为口粮。


    “不要慌!只要杀了鲛人就能得救!”


    杀了鲛人?可鲛人现在都没有看到,不等他们杀了鲛人,自己就会先死。


    没有人听路峰的话,有人冒险跳海,可方不过游出几米,便寡不敌众死于海怪之口。


    他们如同中了邪,接连跳入海中寻找生路,可却无一人成功抵御海怪,流淌出的鲜血多到将海水染红。


    路峰勉力稳在船头,在风雨中试图找到鲛人。


    雷电声震耳欲聋,闪电照亮了海面,黑暗中有一人的身影隐约现出。


    其中一个修士指着海水中漂浮的人,他朝路峰呼唤:“有一个人在海里!是鲛人!”


    路峰尚未来得及看清,那个人便猛然一跃,长长的鱼尾腾出海面,下一刻鱼尾拍打海面直接击起万丈巨浪。


    先前放下大话的路峰腿软了,他惊恐地看着头顶的巨浪,竟呆立在原地。


    一直远远观察情形的沈惊春发现不对,她面色一凛,厉声下令:“下海!”


    怦!


    在沈惊春的指令下,众人没有犹豫直接跳入了海中。


    在他们跳入海中的下一刻,巨浪吞没所有船只,他们的船瞬间被压力摧毁成碎片。


    沈惊春被海浪的威压沉入海中,周边的小鱼受到惊吓四散逃开,黑发在水中散开犹如水藻。


    头顶是黑压压的海怪在朝她游来,刹那间无数剑影突然出现,光亮照亮了海底,待光亮消散海中只余海怪的尸体。


    海水被鲜血污染,眼前模糊看不清前方,沈惊春只能依稀看清有一人以飞快的速度朝她游来。


    不,准确的说不是人,是鲛人。


    鲛人眼眸闪动着嗜血的兴奋,在离她还有数米的距离便举起了手,原本修长白皙的手指霎时变为了雪亮的利爪向沈惊春刺来。


    沈惊春的水性比不得鲛人,她躲闪不及,利爪擦着她的脸颊划过,脸上霎时多了一道血痕。


    与此同时,剑影重重,鲛人的身上霎时多了好几道伤痕。


    鲛人毫不在意身上的伤痕,利爪再次刺向她。


    沈惊春却并未与他纠缠,倏然转身朝着海面游去,鲛人紧随其后。


    他伸直了手,与沈惊春的距离愈来愈短,然而在沈惊春即将浮出水面时,她却骤然转身。


    像是飞蛾扑火般,沈惊春义无反顾地朝他游去。


    鲛人始料未及,利爪竟然停住了,但下一秒他便呲牙威吓地扑了过来。


    鲛人丝毫不怕沈惊春,在海洋里他便是主宰,沈惊春的长剑威胁不到自己。


    如他所想的那样,沈惊春扬起了长剑,但长剑当着他的面变成了鞭子。


    鲛人神情茫然,利爪想断掉她的长鞭,但鞭子速度极快,他每每都错过。


    等他再回神,才发觉鞭子缠住了他的身体,他已经动弹不得。


    沈惊春拿出一个香囊,解开了香囊的口,鲛人竟然直接被香囊吸入。


    “师姐呢?”贺云终于摆脱海怪,上方的人伸出手,她拉住那人的手艰难地爬上木板。


    拉她的人是闻息迟,他沉默地摇了摇头,半晌才开口:“没找到。”


    跳下海后他们便分开了,闻息迟最先摆脱海怪找到较大的木板,他坐在木板上边游荡边寻找同伴。


    暴风雨已经停了,海面重归平静,接连有人找到最近的碎船板趴着。


    闻息迟眉毛紧锁,目光不停在海面上寻找沈惊春的身影。


    “我在这。”沈惊春浮出了水面,她喘着粗气游了过来,两人合力将她拉了上来。


    同伴都找齐了,他们没再停留,御剑离开了这片危险的海域。


    回到客栈后,他们商定先休息一日,之后再作计划。


    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睡了,沈惊春却不知从哪抱着一个大木桶回了房间。


    沈惊春给整个房间贴满了隔音符,还特意在里外都加了好几道结界,接着又将木桶倒满了凉水。


    做完这些后她才打开了香囊,鲛人凭空出现在木桶里,他闭着眼睛静静睡着,残暴的一面消失不见,绮丽的鱼尾浸泡在凉水里。


    沈惊春在海中时无暇观察,现在才看清了鲛人的面容。


    他眉毛线条凌厉,眼尾狭长,薄唇挺鼻,唇色如血般红润。


    他上身赤裸,昂着头躺在木桶里,突起的喉结上还有一颗小黑痣,沈惊春趴在木桶边,她伸手摸了摸,觉得和人类的触感并无区别。


    沈惊春看着他的脸发呆,她总觉得这个人很眼熟-


    燕越睡得很不踏实,他在睡梦中总觉得有人在注视自己,摸了自己的喉结不说,还摸自己的尾巴。


    燕越被摸得呼吸有些急促,他猛然握住那只作乱的手,听见耳边的惊呼声,他睁开了眼对上一双惊讶的眸子。


    “你!”燕越认出了她是水下的那个人,气急挣扎着要攻击她,等动弹不得才想起自己被绑起来了。


    燕越低头看着身上的红绳,发现这似乎不是当时的鞭子了。


    沈惊春看出他的心中所想,托腮笑嘻嘻地看着他:“我换绳子了,总不能让我的剑一直变成鞭子绑着你。”


    燕越低垂着头,眸光闪了闪。


    “逃跑你就别想了。”沈惊春瞥了一眼就知道他在憋什么坏主意,伸手弹了弹他胸口的红绳,“这绳子更牢固,你越挣扎还会越紧。”


    师尊留给她的好东西太多了,她用着特别方便,感谢师尊!


    燕越憋着气,躺回了木桶,闭上眼睛装死。


    燕越想装死,沈惊春却不让他如愿,在耳边喋喋不休地骚扰他:“你叫什么呀?虽然是鲛人,但应该有名字吧?”


    “你告诉我呗?不然我一直叫你鲛人鲛人的多奇怪。”


    “喂?喂?你理理我呗?”


    不管沈惊春怎么问,燕越就是不说话,誓要装死到底。


    耳边突然没声了,她这是放弃了?


    燕越眉毛动了动,就在犹豫要不要睁开眼睛偷看眼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戳了戳。


    他像是被当做了什么好玩的东西,锁骨,胸肌,心口,小腹,人鱼线通通被她戳了个遍。


    燕越胸膛微微起伏,扶着木桶的手不自觉用力,手臂上青筋突起,他努力稳住呼吸,死活咬牙不出声?


    这么能忍?沈惊春高看了他一眼,既然这样,那她可得再加把力!


    燕越感受到按戳自己的手离开了,不自觉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送完又被提了上去。


    她竟然在摸自己的鱼尾!


    温热的手掌从尾鳍开始,一路沿上,她的力度不重,但就是这种要重不重的力度最折磨人。


    燕越忍不住仰着头粗重地呼吸,他咬着下唇不出声,她的手掌像一只小鱼游离到了上游,小鱼宛如找到了心爱有趣的地方,绕着那处打转,时不时好奇地轻啄。


    “唔。”燕越终于忍耐不住,低吟出了声。


    当沈惊春又要掐尖的时候,燕越呼吸紊乱,忍无可忍起身,水声哗啦溅湿了沈惊春的鞋。


    燕越伸手按住了她的手,他咬牙切齿地控诉:“你这是骚扰!”


    第23章


    “对啊。”沈惊春没心没肺地笑着,当着燕越的面又按了按他的胸口,“那咋了?”


    你还真别说,又弹又软,手感超级好。


    燕越从未见过像她如此不知羞耻的女剑修,一时气得竟说不出骂他的话。


    沈惊春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搅动着木桶里的水,也不在意燕越不理自己,她饶有兴致地自言自语:“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那我自己给你取个名字怎么样?”


    她眉眼弯弯,歪头道:“就叫阿奴,怎么样?!”


    “我有名字!”燕越被她打败了,他瞪着沈惊春,一字一顿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燕越。”


    沈惊春如愿知道了他的名字,可表现却似乎很是遗憾,她咂了咂嘴,对他的名字作出评价:“我觉得还不如我取的名字好听。”


    燕越算是明白了,这个人就是无赖,哪有修士像她这么不正经。


    “反正我现在已为俎上鱼肉了,你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吧。”他阖上眼,作出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便的姿势,气焰却是极为嚣张。


    沈惊春看着闭眼的燕越若有所思,她重复了一遍燕越的话:“真的?我想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


    “对。”虽然燕越这么说,但他还忍不住紧张,扶着木桶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他硬着头皮点了头。


    时节已为盛夏,这座小镇靠海,吹来的风带了几分清凉,掺杂着些许海的味道,窗边的花瓣将落为落,风一吹终是落了,粉白的花瓣随着风飘荡入木桶,激起微小的涟漪。


    屏风影影绰绰映着相叠的人形,燕越惊诧地睁大眼睛,沈惊春坐在木桶边沿,双手搭在他的肩膀,身子前倾吻住了他的唇。


    沈惊春缓缓坐直,她摸了下自己的唇,像是流氓一样作出评价:“还挺软,还以为你嘴那么硬,亲起来也是硬邦邦的呢。”


    “你,你,你!”燕越身子猛然后撤,头撞到了木桶也顾不及痛,他用手背捂着唇,脸涨得通红,连话都说不通顺,“你这是做什么?”


    “我告诉你,就算你喜欢我,我也不会和你这个家伙在一起的!”燕越语速飞快,憋了半天想骂她的话,“你,你就是一个不知羞耻,穷凶极恶的无耻女人!”


    “为什么?”


    “为什么?!”燕越拔高了语调,他义愤填膺地说,“因为你站在那群恶毒的镇民那边!他们绑架了我的族人,还羞辱他们!你们剑修和他们都是一伙的!”


    “我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他们把我的族人关押在哪了!我会把你们全杀光!”


    燕越怒气上头,一股脑把秘密全说了出来,等说完他才意识到不对。


    “你套我话!”他怒不可遏,鱼尾愤然地拍打水,溅起的水花浸透了沈惊春全身。


    “我可以帮你救出族人。”沈惊春全身湿透,样子狼狈不堪,她却没有生气,而是主动提出合作。


    燕越没料到沈惊春会提出合作,他愣了半晌后狐疑地上下打量沈惊春:“你?你不是来帮他们杀我的吗”


    “我当然不是白帮你的,事成之后你要满足我一个愿望。”沈惊春专注地看着他,目光滚烫,不可退避,“你愿意吗?我们可以立誓。”


    燕越犹豫了下,她的愿望该不会想和自己在一起吧?


    燕越内心挣扎了好久,是牺牲自己的清白换族人的安危,还是被困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族人接连死亡?


    “好。”燕越咬牙答应了沈惊春,和族人的安危相比自己的清白值得抛弃,“我们立誓!”


    “我沈惊春。”


    “我燕越。”


    他们划破自己的掌心,掌心合在一起,血液相融,手掌感受到炙热的温度,他们注视着彼此,神情是相同的专注。


    “立誓为燕越救出族人。”


    “立誓实现沈惊春的一个愿望。”


    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红光霎时笼罩了整个房间,誓言成功立下。


    若是他们违背了誓言,便会七窍流血痛苦而死。


    “现在,你能给我解开绳子了吗?”燕越板着脸问她。


    “可以。”沈惊春挑了挑眉,“但是你必须待在这个房间里。”


    燕越咬牙挤出一句,语气恶狠狠的:“好。”


    沈惊春手一抬,红绳自动解开飞回了她的手里。


    但燕越没了禁锢还躺在木桶里,沈惊春不禁疑惑,她明明记得鲛人在陆地上都是可以化成人形的。


    燕越瞪了眼沈惊春,颐指气使地对她发令:“看什么?你不给我衣服,我怎么变为人形?”


    哦,原来鲛人变成人形是光着的,长知识了。


    屋里没有男装,沈惊春还需要去跑一趟,不过得先量好他的尺寸。


    沈惊春没有裁缝的专用工具,不过用绳子还是可以估量的。


    沈惊春用笔在绳子上粗略画了下刻度,又找了块布让燕越包裹下身。


    屏风阻隔了两人,沈惊春喝茶等待燕越出来。


    不过须臾,燕越满脸憋屈地走了出来,下身被布简单围起来。


    “扑哧。”沈惊春没忍住笑了出声。


    燕越冷嗖嗖地看着她:“笑什么笑?”


    沈惊春作出一个手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不笑了,她拿着标好刻度的绳子走了过来,绳子就是刚才捆燕越的红绳。


    尽管沈惊春刻意保持了距离,但测量时总免不了触碰到他的身体,每当她的手指不经意划过燕越的身体时,他便会轻微颤抖。


    沈惊春原本专注地测量,却看到他颤抖了下,她抬头瞅了眼紧绷的燕越,随口道:“你也太敏感了吧。”


    燕越别过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不怪他,都是因为先前她在自己身上到处摸,导致她一碰,自己就会紧张,下意识回想起她是怎么抚摸自己的。


    一刻钟后,沈惊春结束了测量,她记下数据准备次日去裁衣店给他买衣服。


    次日一早,沈惊春便在众人未起时去了裁衣店。


    裁衣店有不少成衣,沈惊春原本没指望能找到合适的衣服,却不料裁缝听完数据后拿出了一件墨黑锦袍,尺寸刚好合适。


    会有这么巧的事吗?沈惊春心有存虑,但时间紧迫也只好拿着衣服往回赶。


    燕越穿好衣服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抱臂问她:“我准备好了,什么时候走?”


    沈惊春还未来得及回话,她的房门便被敲响,门外是闻息迟的声音:“我们该走了。”


    燕越不悦地问:“那个男人是谁?”


    “那是我师兄。”沈惊春拿出香囊把他藏了进去,之后才打开了房门。


    “师兄。”沈惊春捂着肚子,面色痛苦,她满是歉意地告诉闻息迟,“我不舒服,今天就不和你们去调查了。”


    她原本以为用这个借口就能将闻息迟赶走,却不料闻息迟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离开。


    闻息迟向前几步,在沈惊春诧异的目光下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沈惊春的手揽住他的脖颈,被他抱着向床塌走了过去。


    “师兄,我可以自己走。”沈惊春讪笑,她用另一只手推了推闻息迟,想要从他身上下去。


    但闻息迟将她抱得很紧,见沈惊春挣扎,他用手打了下她的屁股,语气平淡:“别动,你现在病了。”


    沈惊春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闻息迟竟然打她屁股?岂有此理!


    沈惊春被他轻轻放在了床上,她刚挣扎着起身,又被他推回了床上。


    “你生病了就别乱动,我会照顾你。”闻息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但给她盖被子的动作却很轻柔。


    很奇怪,随着他说出了那句话,沈惊春只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在渐渐流失,头脑也发晕了起来。


    闻息迟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注视着她因头晕而失焦的双眼,声音低醇如酒,令人沉醉其中:“你发烧了。”


    “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你。”


    沈惊春瘫倒在床上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闻息迟留在自己的房间。


    “你的房间为什么有木桶?”闻息迟发现了燕越的木桶。


    “因为我昨晚洗了澡。”沈惊春呼吸急促,喉咙发疼,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椅子上为什么有件湿了的衣服?”闻息迟发现了自己被燕越溅湿的衣服。


    “因为不小心把衣服掉进了水里。”沈惊春身体无力,昏沉沉的脑袋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所以她选择了扯开话题,“你不是说要照顾我吗?为什么不待在我身边?”


    “抱歉,我想先弄清你生病的原因。”闻息迟天生冷漠,但他平缓的声音却让人莫名觉得可靠,他重新在沈惊春身边坐下。


    沈惊春视野也变得模糊,她的理智知道情况不对,但糟糕的身体境况让她本能地去依靠闻息迟,她喘着气艰难地问:“那你发现我生病的原因了吗?”


    “嗯。”沈惊春恍惚间似乎看见闻息迟轻笑了下,他动作轻柔地撩开她贴在鬓边的碎发,将热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因为你不乖。”


    “就算是天气太热,师妹你也不该用冷水洗澡。”


    沈惊春口渴得厉害,眉毛不耐地蹙起,却感觉床塌一轻,闻息迟已经起身去给她倒水了。


    沈惊春没力气坐起,闻息迟也不扶她起来,就将茶杯边沿凑到她的唇边。


    “咳咳咳。”沈惊春被茶水呛到,不停地咳嗽,茶水顺着她的唇流下。


    闻息迟用手指擦掉她脸上的茶水,对着茶杯喃喃自语:“看来这么喂不行。”


    沈惊春在心里殷切地点头,对啊,这样喂当然不行,快点把自己扶起来吧。


    然而,沈惊春眼前光线一暗,她抬头便映入闻息迟沉静的眸中,他的身子将日光尽数遮挡,紧接着他弯下腰,微凉的唇覆盖在了她的唇上。


    闻息迟的舌头轻轻撬开她的贝壳,温热的茶水流淌进她的唇中,这回没有茶水再漏了出来。


    当唇上的触感消失,沈惊春听见闻息迟发出了满意的喟叹:“这下就对了。”


    只是这么喂,闻息迟多少有些累,所以闻息迟的双手撑在了她的两侧,这样便方便了许多。


    沈惊春的神志越来越不清醒,在她的耳朵里,她自己的声音也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


    在她的眼皮即将阖上前,她问闻息迟:“你不怕被我传染吗?”


    日光斜照进屋内,房间内半明半暗,闻息迟被阴影笼罩,她看不清闻息迟的神情,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脸颊被闻息迟轻柔地抚过。


    “当然不怕。”他轻声说,“你不是说我是你的狗吗?作为狗,照顾好主人是我的义务。”


    第24章


    之后接连几天,沈惊春每天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睡梦中度过的,每当她醒来都会看到闻息迟坐在自己的身边,寸步不离地照顾她。


    沈惊春被困在了这个房间里,别说去帮燕越救出族人了,她连房间都出不去。


    温柔和闻息迟实在是太不搭了,他的表情永远是一成不变的,但沈惊春却从他照顾自己时感知到温柔。


    闻息迟每晚都会亲口喂药,今晚也不例外。


    喂完最后一口,闻息迟将药碗放在一旁,橘红的烛光映照在他的眉眼,似是化开了他眉眼间的冰雪。


    烛光跳动,侧耳倾听还能听到火星噼里的声音。


    沈惊春难耐地喘着气,闻息迟伸手帮她撩开黏在脸上的发丝,他的动作极致温柔,神情却诡谲不明,叫人看不透在想什么。


    在沈惊春摇摇欲睡时,他终于开口了。


    “师妹,我们在这座小镇找了好几天,一直都没有找到作乱的鲛人。”闻息迟的声音很轻,语气平和,似乎只是和她普通地闲谈。


    沈惊春别开了脸,连续看几天闻息迟,再帅的脸也看得厌烦了,她语气不耐,毫不在意他的话:“是吗?”


    “嗯。”闻息迟轻嗯了声,他静静看着沈惊春的侧脸,“师妹知道,鲛人可能在哪吗?”


    “我怎么知道?”沈惊春忽然又偏回了头,她语气烦躁地反问,伸手将被子往上拽了拽,但是没有拽动。


    因为闻息迟坐在了被子上,沈惊春又用力朝他屁股拽了脚。


    沈惊春自认为用了很大力,但她现在处于生病中,她的力度对于闻息迟来说反倒像在撩拨。


    闻息迟喉结动了动,伸手按住了她作乱的脚,双眼沉静地注视着她,像是平静却危机四伏的海面,稍有不慎便会被沉溺其中:“可是我觉得,师妹不仅知道,还把他藏起来了。”


    沈惊春毫不避让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她勾了勾唇似是在笑,吐出的话格外冰冷:“想多了吧你,没事少烦我。”


    她又拽了下被子,这次成功拽动了,她翻过身闭眼睡觉,不再理会闻息迟。


    沈惊春是半夜的时候被渴醒的,她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没有看见闻息迟。


    “是走了吗?”沈惊春喃喃自语。


    她掀开被子,刚下床榻踩在地上腿就一软,差点就摔了个脸朝地。


    她的手及时扶住床边的椅子,借力勉强站了起来。


    沈惊春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水才看见茶杯旁的纸条。


    是闻息迟留给她的,写着他们晚上去调查了。


    沈惊春靠着椅背,手指无力地从怀中勾出香囊,还好闻息迟没有搜她的身子。


    沈惊春打开了香囊,燕越瞬时出现在了房间。


    燕越刚一出现,沈惊春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劈头盖脸一通输出。


    “你那个师兄是不是变态!你生了病不能让女修来照顾?不会照顾就别硬照顾,谁照顾人的时候口对口喂药,我看他就是想借机接吻。”燕越被困在香囊的时候是可以听见外面的声音,他似乎早就想好了这些话,说得时候速度极快,甚至没有一点停顿。


    “还有你!”燕越话锋一转,怒瞪着沈惊春,他正欲骂她,看见沈惊春虚弱的神色,口吻不自觉软了几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生了病?一连好几天都不见好转。”


    “行了,别抱怨了。”沈惊春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闻息迟今夜出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我们必须把握住这次机会。”


    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离开这间房。


    燕越却犹豫了,他蹙眉打量沈惊春的身体,抿唇问她:“可是你的身体撑得住吗?”


    “我自有办法。”沈惊春吃下了一颗丹药,那颗丹药是她在玄风长老那偷来的,当时那老头足足追了自己二里地。


    这颗丹药有让破败的身体恢复到最强盛的状态,但也是有副作用的,一旦过了时效,身体会感到百倍的疼痛。


    但沈惊春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运气呼吸,身体渐渐恢复,不再感到酸软无力。


    她目光清明,握起被放在床边的修罗剑,语气坚定:“走吧。”


    两人戴着黑兜帽行窜在黑暗中,不多时潜入了镇长的家。


    沈惊春隐藏在柱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她小声地问燕越:“你的族人被藏在了哪里?”


    “我当时跟着他们进了这间宅子,看见镇长带着我的族人进了书房,还没等进去就被发现了。”燕越简洁告诉她事情的经过,确认走廊无人后招了招手。


    两人在路上耗了不少时间,等第四个仆人经过,燕越忍不住烦躁地问她:“你为什么不能施个隐身咒?”


    “我需要节省灵气,这药是有时效的,没必要耗费在这些小事上。”沈惊春凝声屏气,声音压得极低。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两人终于成功潜入了书房。


    书房没人,但他们怕惊动其他人,只能摸黑四处搜查。


    “啧。”燕越找遍了整间屋子也没看到能藏人的地方,他到处乱翻,书籍毛笔被他杂乱地扔在地上,他急躁地道,“总有机关什么的吧?怎么翻遍天也没找到?”


    他们的时间不多,行势紧迫,沈惊春却表现出非一般的沉着,她声音冷静:“别急。”


    沈惊春观察房间,发现这间书房的书其实很少,反而镶嵌着宝石的装饰物很多,可是看出镇长是个贪慕虚荣,视财如命的人。


    这样的人会把机关设在哪里?


    沈惊春的视线在房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扶手椅上。


    沈惊春上前在扶手上摸索,她的手指摩挲着祖母绿宝石,发现它是可以被按动的。


    她轻轻按了下,身后的书架忽然传来震动声,书架缓缓向两侧移动,一扇门露了出来。


    沈惊春和燕越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这条暗道是通向地下的,墙壁上挂着灯架,火光照亮了脚下的台阶。


    暗道很长,两人走了段时间,就在即将踩上平地时,沈惊春倏然听到了人声。


    他们脚步同时一顿,侧耳听辨他们的谈话。


    他们似乎产生了什么分歧,一人说话平静,另一人的语气却很激烈。


    “闻修士!我必须和你重申,沧浪宗派你们来是帮我们铲除妖魔的!”语气激烈的是镇长,他似乎情绪烦躁,不停地在暗室中绕圈踱步,“你要是再包庇那个私藏鲛人的修士,我一定会上报给你们宗门!”


    事情有些麻烦了,没想到闻息迟也在藏匿鲛人的地方。


    “您不必这样,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不是吗?”闻息迟也开口了,和镇长激烈的反应相比,他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语调毫无起伏,似乎只是在阐述事实,“我们会帮你铲除鲛人,但如果你上报宗门,到时候也许最先倒霉的人是你。”


    镇长怒不可遏地指着闻息迟“你!你敢威胁我?”


    “唔。”


    沈惊春一直屏息凝神听着两人的谈话,陡然听到身后传来压抑的痛呼,她转过身看见燕越捂着自己的心口,冷汗顺着下巴滴落,她慌忙上前扶住燕越,小声问他:“你怎么了?”


    燕越喘着粗气,唇色苍白,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水。”


    沈惊春脸色一白,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鲛人最多只能离开水三日!


    闻息迟与镇长的谈话还在继续,因为方才的意外,沈惊春没有听清闻息迟又说了些什么,但镇长的情绪却明显冷静了下来,他冷笑一声,恶狠狠地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当然。”闻息迟的语气罕见带了些笑意,他微微偏身,目光落在了暗处的阶梯,他意味深长地说,“瞧,鱼儿上钩了。”


    第25章


    一道银色的剑光直直朝着燕越的躲藏处击来,燕越无力地坐在地上,瞳孔中映出逐渐逼近的剑光,他太痛了,甚至没有办法及时作出反应,


    然而,燕越并未如预料中的被击中。


    一道疾风呼啸而过,四周云雾骤起,他在朦胧中依稀可见身前现出一个人形,是沈惊春为他挡下了这一击。


    剑光消散,云雾遮掩住沈惊春和燕越的身形,借着云雾沈惊春将燕越再次藏于了香囊中。


    倏然,云雾被破开,是闻息迟直直闯入了云雾之中。


    沈惊春并未急于反攻,她将香囊藏于怀中,而闻息迟已逼近了她。


    千钧一发之际,沈惊春拔出了修罗剑,常人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拔剑回击,沈惊春却做到了。


    铿锵的剑鸣声将空气也震动了,狭窄的房间内回响着刺耳的嗡鸣声,躲藏起来的镇长抱头痛呼,耳蜗被震得流血。


    沈惊春目光沉静地看着面前的人,两人的距离极近,宛如即将暧昧相贴的恋人,然而他们之间相抵的剑刃却形成了一道无法靠近的天堑。


    “师妹,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闻息迟像一位负责的师兄,劝说自己走入歪道的师妹迷途知返,“不要为了一时私欲,导致前途尽毁。”


    “私欲?”沈惊春却无端觉得好笑,她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笑意却不达眼底,“师兄确定不是说自己?”


    剑刃相撞摩擦出火星,沈惊春踏上墙壁借力翻身,两人拉开距离,云雾遮挡了沈惊春的身形,却也隐藏了闻息迟的位置。


    沈惊春仿佛不受自己的云雾影响,她目光锁定某处,谋定身动,脚下乍然发力,云雾在她的冲击下缓缓流动,沈惊春身体前倾,剑刃果断地向一处挥去。


    忽然,不知何来的一股劲风将云雾尽数吹散,沈惊春和闻息迟都暴露在烛火下,强风降低了一些沈惊春奔跑的速度。


    眼前像是开了慢倍速,他微微偏头,剑砍在了空气,但剑气的威力却囊括了一米的范围。


    咔嚓。


    闻息迟的发冠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下一刻,银制的蛇形发冠从中心裂开,闻息迟长发散开披肩,发冠上的蛇滚落在地上。


    即便如此,闻息迟的情绪也并无波澜,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冲向他的沈惊春,似是失去了人的所有情绪。


    锵!


    又是一声剑刃相撞发出的声音,沈惊春一击未中又再次攻击闻息迟,但次次闻息迟都能接下,场面一时僵持。


    沈惊春低喃:“该死。”


    丹药的药效在渐渐流逝,她必须尽快打败闻息迟,偏偏他们势均力敌,她没法迅速打破局势。


    闻息迟什么时候这么强了?明明从前还比自己略逊一筹。


    太多的不对劲了,云雾已散,沈惊春却觉得自己仍处在迷雾中。


    “你为什么要帮那个鲛人?”僵持中,闻息迟突兀地开口。


    沈惊春被他问得猝不及防,她古怪地看着他,用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有利可图啊。”


    在回答完问题后,两人的剑再次碰撞,他们像两条蛇紧盯着对方,用身躯互相缠绕,用獠牙互相撕咬。


    闻息迟问:“你想过后果吗?”


    “想过,但不在乎。”沈惊春无所谓地回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在乎,她仅仅是跟着直觉做,直觉告诉她去做,她便做了。


    至于后果或是影响,当然是到时候再说。


    “交出鲛人,我不会上报此事。”闻息迟的剑气蛮横,势如破竹,他的剑牢牢压住她的修罗剑,修罗剑微微颤动,似是下一刻就要撑不住强劲的力度,然而修罗剑在沈惊春的手里像是灵活的鞭子。


    “不需要。”她朝闻息迟粲然一笑,斜剑上挑,看似轻柔的力道,却重达万钧,轻易便将他的剑挑开,“你就算不上报,我也会死,我和燕越达成了誓约。”


    解除誓约的方法有三种,一是实现誓约内容,誓约自然就会解除;二是两人自愿约定解除誓约;三是任意一方死亡,誓约也会解除。


    燕越不可能愿意解除誓约,所以只剩下第三种方法。


    闻息迟的目光落在沈惊春的怀中,那里放着藏匿燕越的香囊:“杀了他,你就不会死。”


    他身形一动,几乎是顺间便出现在了沈惊春的面前,他的剑不是冲着沈惊春去的,而是朝她怀中的香囊。


    沈惊春眼神一凛,及时挡住了他的剑,然而下一刻,闻息迟骤然后撤,与她再次拉开了距离。


    沈惊春不解其意,待她看清不知何时爬上他臂弯的一条黑蛇,她瞳孔骤缩,伸手去摸自己的怀中,香囊已是不见了。


    闻息迟方才的一击竟只是个幌子,他借机放蛇从她怀中叼走了香囊。


    沈惊春面色凝重,她正欲抢走香囊,却突然浑身作痛,犹如万蚁噬心,她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身体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剑插在地上,她扶着剑却无法站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香囊落在闻息迟的手里。


    闻息迟伸手从黑蛇口中接过香囊,却并没有急着打开,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惊春,目光中竟然掺杂着一丝怜悯:“你为他牺牲这么多,那就让你看看他值不值得你付出吧。”


    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闻息迟打开了香囊,燕越苍白着脸出现在暗室。


    他看见无力跌坐在地上的沈惊春,看见站在他身边的闻息迟。


    “你!”燕越怒不可遏,利爪从他的手指伸出。


    在燕越的利爪即将刺入闻息迟的双眼时,他的脖颈猛然一痛,他茫然地伸手去摸,摸到了血淋淋的两个孔。


    燕越眼前逐渐变得模糊,他像是站在一片云上,整个人恍恍惚惚,他猛地甩了甩头,想要清醒过来。


    他身子摇摇晃晃,待燕越站稳,眼前也清晰了起来。


    他看见面前有无数透明的水柱,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阻隔了水的流失,他的族人们就被封存在水柱中。


    而沈惊春站在水柱的面前。


    “你好了?”燕越脸上刚浮现出笑容,却见沈惊春忽然举起了双手贴在水柱。


    怦!


    水柱骤然炸开,水洒落在地,鲛人倒在水泊中,这些鲛人鱼尾上的鱼鳞全部被刮落,每日还会被抽血,身体时时刻刻都需要水的浸润。


    现在失去了水,仅需三个时辰就会死亡。


    “啊!我的钱!”镇长担心被战斗波及一直躲起来了,此时却不再躲藏,他爬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鲛人,然后颤抖地割开那个鲛人的手臂,用随身带的小碗去装流出的鲜血,他狂怒地质问沈惊春,“你疯了吗?我告诉你!我会上报!”


    恼人的聒噪声突然戛然而止,镇长惊愕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喉咙,只见他的喉咙上多出一条深深的血痕,紧接着他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燕越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紊乱,他手忙脚乱地去给那个鲛人止血,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他双眼猩红,泪水从眼眶中滚落砸在鲛人的手心,与血混为一体,在极致愤怒下,连吼叫声也轻微的发颤:“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破坏水柱!”


    他想给沈惊春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也许她是太过心急,也许她是太过愚蠢,不知道破坏水柱会导致什么后果。


    燕越跌跌撞撞地起身,他想去找水,可他的脚步却陡然停下,仿佛凝固在了地上。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暗红的鲜血溅满了他的脸,面前的一切都是血红色,像被鲜血浇灌了整个暗室。


    如果说方才他搜肠刮肚为沈惊春找到了一个勉强的理由,但现在他已经找不到任何理由为她开脱了。


    沈惊春提着修罗剑,鲜血顺着剑身流淌,滴答滴答,鲜血滴落的声音像是被放大了数倍,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中。


    燕越唇瓣颤抖,他艰难地唤着她的名字“沈惊春?”


    他看见沈惊春偏过了头,面无表情的脸庞上沾满了他族人的鲜血,接着他看见沈惊春勾起了唇。


    燕越不能接受眼前的一切,他的气息紊乱了,狂怒的情绪彻底将他的理智淹没。


    燕越目眦尽裂,脖颈青筋突起,他死死盯着沈惊春:“我要杀了你。”


    “燕越!那只是幻觉!”沈惊春呼吸急促,她的手臂被燕越划破,鲜血顺着臂腕蜿蜒流下。


    燕越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听不进她说的话,已然完全失去了理智。


    “看见了吗?他并不值得你付出。”闻息迟姿态高高在上,仿佛掌握着一切,他像毒蛇吐信,声音带着蛊惑,“他要杀你呢,你还想为他付出吗?”


    沈惊春抹掉唇边的血,她忽然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听你的话?”


    她的问题很奇怪,不是问他为什么不让自己救鲛人或是帮燕越,而是问他为什么非要自己听他的话。


    闻息迟目光闪烁,他的回复很简洁:“因为你是我的师妹。”


    “好啊。”沈惊春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她舌头抵住上颚,尝了一口的铁锈味,“我听你的。”


    随着她的话落下,燕越骤然停下了脚步,口中却还发出威慑的低吼声。


    “去杀了他吧。”闻息迟唇边漾出一丝极浅的笑意,他静静等待着,等待沈惊春如他预料的那样杀死燕越。


    沈惊春表情平静,步履平缓,她一步步走向燕越,最后在离燕越一步的距离停下了脚步,她目光落在了手中的剑,接着高举修罗剑,直指燕越的心脏。


    第26章


    变化陡生,形势在一瞬息内发生巨大的颠覆。


    毫无预兆地,沈惊春转过了身,剑刃准确地插入了心脏,穿透血肉发出噗嗤的声响,鲜血溅满她的脸,一双眼睛冷漠却又雪亮,无情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不知何时,闻息迟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身后,手中握着的剑无力地摔落在地,他目光惊愕似想说什么,身体却已经脱力倒下。


    沈惊春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闻息迟,他茫然又惊愕,似是不明白她为何发现了自己的目的,他艰难地张开口,血缓缓地从唇角划落,他的声音微弱迟缓,生命在渐渐凋零:“为,为什么?”


    沈惊春一脚踢飞掉落在他手边的剑,她低垂着头,这次居高临下的人换成了她。


    面对闻息迟的问题,她只是嗤笑一声,右脚踩上他的心脏,毫无怜悯地加重了他的痛楚,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闻息迟,语气极为轻蔑:“你当我傻啊?”


    沈惊春早已明白,从头到尾闻息迟真正想杀的人不是燕越,而是自己。


    剑刃再次深深插入他的心脏,闻息迟的瞳孔放大了一瞬,紧接着双目的光亮逐渐熄灭。


    闻息迟死了,而镇长被两人的打斗波及,脖颈被碎石狠狠割开了大动脉。


    幕后黑手和阻拦的人都被沈惊春解决了,也算是完成了解救鲛人的任务。


    燕越也从幻觉中醒了过来,他怔松地看着狼藉的现场。


    当他的视线扫过暗室中还完好的水柱,他不假思索地问:“快救他们。”


    然而他得到的却是沈惊春不明所已的一句话。


    “你当鲛人当上瘾了吗?”


    随着这句话的落下,空间忽然发生了扭曲,震耳欲聋的声音传来,湍急汹涌的水流将暗室淹没,沈惊春和燕越被卷入其中,很快便被淹没。


    “呼。”沈惊春最先冒出了水面,她呛水不断咳嗽,顾不及抹去脸上的水,她向岸边游去。


    沈惊春爬上岸,瘫坐在草地上喘着气,很快燕越也冒出了水面,他游上岸在沈惊春的身旁坐下。


    他抹掉脸上的水,等气喘匀了才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是幻境的。”


    “不算早,进入暗室后才确定的。”沈惊春难得感到些许挫败,她一开始误以为小镇是真实的,不对劲的是那里的人和物,但事实却是那里的小镇和人都是虚假的。


    这次的幻境太过逼真,以沈惊春曾经的记忆为基础加以更改,不仅如此还抹掉了沈惊春的部分记忆,导致沈惊春处在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玄幻状态。


    但沈惊春还是有一个疑惑没有解开——这么精细复杂的幻境,闻息迟是怎么做到的?


    这时湖泊底忽然传来了孩童的哭泣声,紧接着一个上身鱼头,下身是人的诡异生物浮出了水面。


    沈惊春眉心一跳,脱口而出:“伏诡鱼?”


    伏诡鱼是种罕见的生物,它们生活在水质洁净、灵气浓郁的地方,它们非常胆小,也极难捕捉,它们不会伤害人类,而是制作幻境引诱人类自相残杀。


    也只有它们可以抹消记忆,制作出如此精妙的幻境。


    沈惊春有些想笑,为了设计这么一出戏杀掉自己,他还真是费尽心思。


    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沈惊春还白得了个燕越的誓约。


    此地不宜久留,两人用术法蒸干了衣服后迅速离开。


    琅琊秘境内时间似乎流逝得异常快,方才还是大白天,很快太阳便落下了,沈惊春和燕越在天全黑之前找到一处空洞穴,准备在内休整一夜。


    沈惊春找来些干木柴堆起,对着木柴堆打了个响指,旺盛的火焰瞬间燃起,整个洞穴被火光照耀。


    沈惊春坐在火堆旁,接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件物什——正是收住燕越的香囊。


    燕越看见香囊就想起了先前在幻境变成鲛人的窘迫事,不自然地避开了目光。


    沈惊春打开香囊,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木偶,木偶五官刻画得惟妙惟肖,俨然是闻息迟的样貌。


    燕越眉毛蹙起,冷哼了声,阴阳怪气地讽刺她:“呦,你这么深情呢?还刻了他的人偶。”


    “瞎说什么呢?”沈惊春翻了个白眼,手指在木偶的脸上摩挲,“这是幻境里的闻息迟。”


    沈惊春杀死幻境里的闻息迟后,在幻境消散的瞬间变成了一只木偶,显然这是闻息迟的傀儡。


    闻息迟应当是在它身上注入了自己的灵气,让傀儡可以行动。


    之所以沈惊春认为注入的是灵气,是因为注入魄毕竟太危险。


    虽然注入魄可以让傀儡产生意识,注入魄的傀儡从某种程度和本人并无太大区别。


    但若有半点差错,闻息迟也会魂飞魄散。


    闻息迟不会用自己的命冒险。


    沈惊春想,傀儡一开始没有杀她可能是知道自己能力不足,需要趁其不备才能杀死自己。


    不过这样一想,傀儡当时喂药的行为又显得很多余,可以说正是这个行为让沈惊春察觉到不对劲。


    沈惊春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多想,她又将木偶放回了香囊。


    “你不扔?”燕越目睹了她将香囊藏在怀中,心中的怀疑并未消散。


    沈惊春惊讶地回答:“扔它干嘛?生气了刚好还能用来扎小人泄愤。”


    沈惊春态度坦坦荡荡,解释更是很有她的风格,燕越仔细一想觉得也对。


    毕竟闻息迟确实很气人,他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也做个闻息迟的木偶来泄愤,但想了想又算了,他一个大男人带着另一个男人的木偶,怎么想都觉得恶心。


    万里之外的魔宫,闻息迟坐于高座上,他手肘撑着扶手,手背抵住脸,闭眼似是在休憩。


    倏然,他睁开了眼,金色的眸子冰冷却又独特,在一瞬间他的瞳孔如蛇眼般竖起,下一秒却又恢复如初,仿佛方才只是错觉。


    一道白光从宫门外朝着他飞来,闻息迟并未抵抗,任由它击中自己的额心,那道白光消散在了他的额心。


    他垂下眼,不知是在说谁:“尽做多余的事。”


    闻息迟站起身,墨黑的袍子在身后拖着,像是黑蛇的尾巴。


    空旷的殿内回荡着他冷淡的声音。


    “放魄似乎并不好用,下次换其他的试试。”


    秘境已入深夜,沈惊春找了片足够大的芭蕉叶当作床,不多时便睡着了。


    燕越也休息了,只是睡了不知几个时辰,他忽然听见耳边有痛苦的闷哼声。


    他睁开眼看向身边,发现沈惊春面色惨白,额上还有豆大的汗珠,嘴唇也被她咬出了血,冷汗浸湿了她的衣服。


    燕越摸了摸她的额头,并没有发烧。


    他忽然想起沈惊春先前吃的丹药,明白过来那颗丹药可能有副作用。


    沈惊春一直表现的轻松淡定,但其实一直在强撑。


    “净逞强。”燕越低骂了句,起身去找药。


    他们进入洞穴前,燕越有留意周边,在洞穴的西边看见了一片红树林,虽然沈惊春带来地地图被水打湿看不清了,但他记得地图上写了红树林长有草药。


    红树并不是这些树的名字,只不过是因为这些树的叶子是红色的,而燕越也并不知道这树的名字,所以才简单粗暴地称他们为红树林。


    琅琊秘境内无一物是善类,但当下燕越也顾不得太多了。


    燕越举着火把照明,黑夜中的红树林失去了艳丽的色彩,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似是有无数的人在盯着燕越,暗中窃窃私语。


    满地都是树叶,燕越踩在树叶上,脚下发出咔嚓的细小声响。


    红树林太大了,燕越在红树林寻找了许久,才终于在一棵红树下找到治疗用的药草。


    幸好来时问桑落要了本草药书,那本书是苗疆人才有的,记载了许多苗疆人的草药,其中就有不少生长在琅琊秘境。


    燕越找到足够的草药后准备离开,他转过身脚步有突然停住,视线落在了某处久久不能移开。


    沈惊春在噩梦中挣脱,她艰难地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她自嘲地勾起唇角,心想,这次是真的生病了。


    沈惊春的眼皮闭上又睁开,眼前多了道摇晃的人影,她努力睁开眼辨认,但重影太多,沈惊春还是没有看清。


    “吃了药就好了。”沈惊春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人轻柔地托起,唇边抵上了什么冰凉的东西,似乎是一片叶子,耳边传来某道略带蛊惑的声音,“喝吧。”


    “是什么?”沈惊春身体疲软无力,可是她还是强撑着等待那人的回答。


    那人回答:“是治好你的药。”


    沈惊春还想再问,但耳边是重复的催促声,她神志不清,而她迫切地需要解决身体的疼痛。


    借着那人的助力沈惊春将叶子内的汁液喝光,草药效果显著,眼前的重影渐渐叠合,沈惊春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


    是燕越。


    “燕越?”沈惊春舔了口干燥的唇瓣,疼痛逐渐消退,但她的身体却开始发热,精神依旧恍惚。


    沈惊春被燕越拢在怀中,她太热了,下意识渴求凉爽,贴在他臂弯的那刻感受到冰凉,立即难耐地往他怀中拱了拱。


    沈惊春敏锐地发觉到身体的不对,但神志不清的她将症结归结到了丹药的后遗症。


    沈惊春喘着气,脸颊两侧浮起不正常的酡红,视线落在了燕越冷白凸起的喉结,口舌的干渴感让她无意识地吞咽口水。


    她很渴求,但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渴求着什么。


    恍惚间,沈惊春听见燕越问了一个问题,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抛下你最喜欢的狗?”


    第27章


    燕越身体莫名发麻,捧着草药跌跌撞撞走进洞穴,他扶住洞穴墙壁,缓慢地呼气,酥麻感渐渐地消退了。


    燕越心底茫然,却并未在意,他现在急迫地想知道沈惊春丢弃自己的真相。


    燕越背对着沈惊春,用洗净的卵石捣烂草药,过滤出药汁后倒进叶子中。


    这药原本只是能解丹药的副作用,但他另外加了一种草药——真心草。


    真心草顾名思义是让人说真话的草药,这是燕越在桑落给他的药术中找到的,今天意外在红树林中发现,刚好可以趁沈惊春虚弱喂给她。


    燕越心跳如鼓声,却还要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免得将药汁洒了。


    他捧着叶子小心翼翼靠近,燕越动作轻柔地托起沈惊春的后背,如愿看见她将药汁全部喝了。


    他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喉结滚动,手指重新泛起酥麻感,甚至这次蔓延至了全身。


    燕越仍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他的呼吸急促,声音也轻微地颤抖:“你为什么要抛下你最喜欢的狗?”


    “你有病?”沈惊春原本将尽的理智被这句话激得重新归笼,她蹙眉伸手推搡燕越的胸膛,语气略有些烦躁,“没事问我这个做什么?”


    沈惊春的力度不大,可她的举动却像是个导火线,让燕越原本只是发麻的身体也渐渐变热,身体里那团无名火还在不停延伸,从胸口蔓延至下腹。


    沈惊春摇摇晃晃站起来,下意识想离燕越远点。


    可是过于错愕的燕越无暇顾及身体奇怪的反应,因为沈惊春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如实告诉他真相,而是拒绝回答。


    这绝不是吃了真心草该有的反应!他惊措拉住沈惊春的手腕。


    他并没有用力,但沈惊春的身体还很虚弱,轻轻一拉便向后倒去。


    “唔。”


    沈惊春跌坐在燕越怀里,身后传来燕越痛苦的闷哼声,可是仔细一听又似是愉悦。


    “你有病啊?”沈惊春被他的反应吓了个激灵,甚至起了层鸡皮疙瘩,连干渴感都少了不少。


    沈惊春想要起身逃离燕越,他的手却从背后牢牢抱着自己,不让她挣脱。


    与她相触的那瞬间,像是烧滚的油滴入一滴水,燕越完全将理智抛之脑后,只跟着身体的反应走。


    燕越低低喘着气,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他歪斜着头,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燕越眼神迷离,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别,别走。”


    沈惊春被他的举动激得身体的反应不断攀升,内心像是一锅水沸腾了般,不停叫嚣着吻他,咬他,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抗拒。


    沈惊春现在脑子就算是再不清楚,也明白过来刚才喝的药有问题了。


    “燕越,你在药里加了什么?”她克制住自己,难耐地舔了口唇瓣,理智和欲、望不停抗衡。


    燕越像一只小狗在她的脖颈拱着,嗅着。


    他喜欢她身上的味道,像是雨后的花香,更加浓郁迷人。


    “没加什么。”燕越喉间发出满足的喟叹声,手掌强势地拢住沈惊春的细腰,他反倒像是被喂了真心草的那个人,“只是真心草。”


    真心草?什么真心草能有这种效果?


    沈惊春的理智几乎要在欲、望的海中沉溺,她在漩涡中挣扎,余光瞥到火堆旁的草药,她瞳孔骤缩,无可抑制地拔高了音调:“燕越!你加了狐尾草?”


    “狐尾草?”燕越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地上状似狐狸尾巴的一株草药,他疑惑地问,“这不是真心草吗?”


    这只蠢狗!沈惊春气得想宰了他。


    狐尾草和真心草都状似狐狸尾巴,唯一的区别是狐尾草顶端泛着红色,而真心草的顶端却是粉色的。


    毫无疑问,燕越本想利用真心草让她说真心话,却将狐尾草错认成真心草加进了药中。


    狐尾草是烈性最强的春、药,仅仅是闻了它的气味身体都会发麻,而吃了它反应会更甚,但最关键的人如果一人闻过它的气味,再接触服用它的人立刻就会丧失理智,沉沦于欲、望。


    狐尾草的毒很好解,只要顺其自然,纾解了身体的反应就能解毒,否则就会一直体会到□□焚身是什么感觉。


    沈惊春当然想解毒,可是现在她的身边只有燕越——她的宿敌。


    为了解毒,要和宿敌睡一觉?


    沈惊春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简直是羞辱!


    沈惊春是这样想的,可是燕越却不这么想。


    沈惊春思索着应对之法,忽视了身后的燕越,燕越不满瞬时扑向她。


    沈惊春猝不及防,被他成功扑倒,她能感受到燕越愈来愈近的气息,惊慌地伸出一只手及时挡住了他要吻自己的唇。


    然而,燕越却就着她的手不停亲吻,像是一条小鱼啄着自己,手心一片酥痒。


    沈惊春像是触电了般急忙收回了手,她的唇齿干渴,只能不停吞咽口水,她结结巴巴地说:“燕,燕越,你清醒一点,你知道我是谁吗?”


    燕越倏地一笑,如墨的眼底绽着点点亮光,长腿压住身下的沈惊春,他解开腰带,碍人的衣物被他扔到一旁,露出纹理流畅的结实胸膛,手臂肌肉紧致有力,青筋微微凸起,与冷白的皮肤对比显出几分性感。


    “我知道。”燕越手握着她的手背,嘴唇轻轻贴着她的手心,他低喃念着沈惊春的名字,语气像是诉说情话般暧昧,眼神蛊惑诱人,“沈惊春,你是沈惊春。”


    燕越拉着沈惊春的手缓缓下移,最后在他的胸口停下,沈惊春的手被他按在自己的胸口。


    沈惊春唇舌更加干渴,她像是倒在浮云上,整个人迷迷糊糊,热意焦灼着她的内心。


    她心里是拒绝的,可是她的手好像和她有不同的意见,不仅感受着他胸口的热意,还似欲求不满般直接攥住了。


    “唔。”燕越低喘着气,闷哼声不似痛苦,反倒是极致的愉悦,他喉结滚动,喟叹声挠人心痒。


    燕越低笑声勾人,他俯视着身下的沈惊春,明明位居上位,说出的话却与位置极为割裂,代表了对她的臣服和痴迷,“你是我的主人。”


    沈惊春一直堪堪维系着理智的那条线啪的一下断裂了,她翻身压住了燕越。


    火光忽明忽暗,噼里啪哒的燃烧声像是接吻的声音,掺杂着口水吞咽的声音。


    他们像是溺水的人,对方是自己的救命稻草,拽着对方不放誓要榨取最后一滴水,又像是两个野兽,争夺、撕咬、纠缠。


    直到天边第一束光亮照进洞穴,他们也未分出胜负。


    他们两方两败俱伤。


    这场战斗,是平局。


    暖洋洋的日光洒在两人的身上,沈惊春的身上盖着燕越的衣裳,只有手腕裸露在外,白净的手腕上有一抹刺眼的红,无疑是昨夜激烈的战斗留下的。


    另一旁的燕越战斗留下的“伤疤”更加惨烈,脖颈的红痕格外明显,手腕、锁骨、胸口、腹部多处留有齿痕,背部也有多道指甲的抓挠红痕。


    燕越最先醒了过来,他已然想起昨夜的混乱,耳朵的红堪比女子的口脂艳丽。


    他坐在沈惊春的身旁,目光时不时飞快地在沈惊春身上扫过,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情绪,他吞咽口水的频率格外频繁。


    确认了沈寂静春没醒来,燕越手指小心翼翼摸上了自己的唇,然后擦了擦,仿佛上面还留有水渍。


    或许,是滋味太芳甜,所以现在他才这样留恋。


    身旁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沈惊春醒来了。


    燕越触电般飞快地收回了手,他低垂着头,唇边扬起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他明知故问,语气有几分不自然:“醒了?”


    第28章


    沈惊春翻了个身,背对着燕越,她现在不想看见燕越那张脸。


    一夜过后,她的脸上没有寻常该有的娇羞,反而是满脸的冷漠和烦躁。


    色字头上一把刀,自己怎么这么没有抵抗力呢?人家一勾引居然就中招了。


    她对自己恨铁不成钢,平时好美色就算了,现在竟然还和宿敌睡了一觉,说出去简直被人笑掉大牙。


    笑死,燕越那张脸很好看吗?


    沈惊春面无表情地在心底补充,好吧,燕越的长相确实很对她胃口。


    不过没关系,沈惊春深呼吸好几次才慢慢将烦躁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给自己做心理疏导,沈惊春你可以的!一夜情而已,不用慌!燕越总不可能因为睡了一觉就喜欢她了。


    沈惊春刚说服完自己,她转过身,面色严肃。


    她准备开口和燕越协商,想要和他达成一夜情的共识。


    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背后传来了燕越略微局促的声音:“我们现在用你们修真界的话说就是道侣了吗?”


    他的一句话成功让沈惊春刚做好的心理疏导崩塌。


    明明是条疯狗,可他现在却一副娇羞的样子,这给沈惊春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沈惊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她脱口而出骂了他:“你说什么疯话?”


    “你什么意思?不想负责?”燕越的表情肉眼可见变得阴沉,他死死盯着沈惊春,似乎只要她敢说一个不字,他就会立刻将她活剥吞吃。


    沈惊春一个不字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现在和燕越要是闹太崩,她就不好继续做任务了。


    做人就要能屈能伸!


    “当然不是。”沈惊春眼神游离,脸上的笑很是僵硬,为了稳住燕越只好信口开河,“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当然是道侣。”


    “哈哈哈哈,这不是明摆的事吗?”沈惊春笑得比哭还难看。


    天杀的,她只是没管住嘴,有必要这么惩罚她吗?


    听了沈惊春的解释,燕越这才满意。


    之后事情的进展异常地顺利,他们轻易便找到了赤焰花,但沈惊春却表现得没那么开心,哭丧着脸落在燕越身后。


    这时一直躺尸的系统突然诈尸,昨夜目睹了事情的发展,它别提有多兴奋了。


    “太好了!事情终于按照我预想的发展了。”沈惊春第一次从一只麻雀的脸上看出兴高采烈,系统围着沈惊春转了一圈,鼓舞她道,“加油!牢牢把握住他的心!然后我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步——让他求而不得产生心魔!”


    它是个多么英明的系统啊!昨天晚上要不是它把真心草换成了狐尾草,事情能有这么飞跃的进展吗?


    沈惊春对系统的坑人行为一无所知,她在琢磨怎么让燕越重新讨厌自己。


    走在前面的燕越突然转过身,沈惊春立刻换上了笑脸。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他莫名显得几分扭捏,连语气都是柔和的,听得沈惊春直起鸡皮疙瘩——要知道以前可只有沈惊春让人起鸡皮疙瘩的份啊。


    沈惊春严肃道:“现在你也拿到了赤焰红,是时候该兑现对我的承诺了。”


    燕越明显有些失落,沈惊春的话显然不是他想听到的,但他还是顺从地问她:“可以,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想要你带我去你们狼族的领地。”沈惊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


    她知道燕越可能不愿意带她去,如果他不愿意自己就得使些极端手段。


    然而,沈惊春话音刚落就听到燕越爽快地答应了。


    “好。”燕越别开了脸,耳朵充血,唇角无法抑制地上扬。


    他没想到沈惊春竟然这么急迫想当自己的新娘,既然沈惊春想,他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燕越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不会再执着于沈惊春曾经为何抛下自己,过去的错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他们未来会一直在一起。


    沈惊春松了口气,没想到燕越这么轻松就同意了,离达成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系统被沈惊春要求送药去了,沈惊春和燕越坐在琅琊秘境的出口等待,不多时燕越便看见一只肥溜溜的麻雀吃力地扇动翅膀向沈惊春飞来。


    像是怕这只麻雀会突然掉在地上,沈惊春还特意伸出手接住它。


    系统这还是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出现在男主之一的面前,芝麻似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燕越,似乎很兴奋。


    然后它就听见燕越说出了一句令它心碎的话。


    燕越指着系统,迟疑地问:“你的灵宠是只肥麻雀?”


    系统像是被人按下了定格键,整个鸟都僵硬了。


    沈惊春对系统表示同情,她把系统重新放回了怀中,对燕越道:“我们走吧。”


    狼族的领地离他们所处的地方有不短的距离,他们御剑飞行了一整天,离狼族的领地还有很长的距离。


    “我们在那座村落歇脚吧。”沈惊春突然指着下方某处。


    燕越点头:“好。”


    从上方看去那座村落像是一片粉雾海,怒放的桃花几乎要将村落淹没,不仔细看甚至注意不到藏在其中的屋舍。


    沈惊春刚一落地,便目标明确地朝西南方向走去,在许多外观相似的屋舍中敲开了其中的一间。


    笃笃的敲门声响了好几下,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谁呀?”苍老的声音响起,木门后出现一位坐着轮椅的老奶奶。


    “是我啊。”燕越也跟了上来,他看见沈惊春弯下腰抱住了那个奶奶,眼角有透明的泪滚落,下一刻又消失不见,她喜悦地说完了后半句话,“我是沈惊春。”


    那位奶奶猝不及防被抱住先是愣了愣,她粗糙的手缓缓地环住沈惊春的后背,脸上也露出了柔和的笑容,话语如春风和煦:“好久不见,惊春。”


    老奶奶白发苍苍,牙齿几乎全掉了,皮肤皱纹交错,她在村落里是最长寿的老人了,竟活了一百年之久。


    沈惊春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老奶奶的身边,她的手始终握着老奶奶的手,脸上的笑容温柔真切,她们在桃花树下闲聊:“苏容,你的子女呢?”


    “大部分都离开村子了。”苏容回答,“我们的村落地处偏僻,年轻人还是更喜欢京城。”


    有一位小辈端来麦芽糖,沈惊春扔进嘴里边嚼边问:“现在的国号叫什么?”


    “还是大昭。”


    沈惊春很长时间没来过凡间了,她本是随口一问,得到的回答却差点让她被麦芽糖噎住,幸好燕越及时递来一杯水,她猛灌一口擦掉唇角的水渍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你慢点喝。”燕越不满地皱了眉,话里虽有嗔怪的意思,却并不惹人厌。


    燕越还想让沈惊春喝口,沈惊春无暇再喝,她推开了燕越递水的手,执着地问:“大昭?你是不是弄错了?”


    “没弄错。”苏容摇了摇头。


    沈惊春思绪复杂,她当初流浪就是因为大昭动荡,就快被敌国攻打下来了。


    后来沈惊春去了沧浪宗,她还缠着师尊给大昭算了一卦。


    卦象上明明就说大昭将覆,现在又怎么会还是大昭?


    沈惊春脑子里想着大昭的事,苏容却突然问她:“这是闻剑修吧?太久没见样子似乎都变了。”


    能不样子都变了吗?他根本不是闻息迟。


    苏容老眼昏花,记忆也早就模糊不清,只是苦了沈惊春。


    沈惊春感受到身旁传来的低气压,不用看她都知道燕越脸色有多难看,她尴尬地笑着,正准备告诉苏容他不是闻息迟,苏容却又开口了。


    “那段时光是我一生以来最美好的日子。”苏容露出怀念的神色,语气颇有些惆怅,“你和闻剑修现在成亲了吗?”


    沈惊春现在是彻底笑不出来了,她对闻息迟成为剑尊的事避而不谈,只是简短地解释:“我和闻剑修分开了,他是燕越。”


    沉默,长久的沉默,死寂般的沉默。


    苏容喊来一个小辈,她轻咳了两声,转移话题:“去给两位修士安排住所,要最好的屋子。”


    苏容应该是为了弥补刚才的错误,特意私下交代小辈准备一间屋子。


    于是,沈惊春和燕越又重现了一次苗疆时的情形。


    燕越冷着脸倒茶水,茶壶被他重重放在桌上,把沈惊春吓了一跳。


    沈惊春摸了摸鼻子,本来还有些莫名的心虚,但她转念一想,要是燕越因为这事生气,她不是刚好解脱了吗?


    而系统此时在她脑海中的话刚好验证了她的猜想。


    “心魔进度上涨5%。”


    “那个燕越,你要是在意我以前的事,我们就”


    沈惊春清了清嗓子,刚开了口就被燕越打断。


    “我不在意!”燕越呼吸急促,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待平稳了呼吸继续说,“以前的事我不在意,重要的是未来。”


    沈惊春表面欣慰,内心咆哮。


    在意啊!为什么不在意!你是不是舔狗!你以前不这样啊!


    燕越说完又紧盯着沈惊春,目光偏执:“你,你现在心里没有闻息迟了吧?”


    “没有了没有了。”沈惊春头摇得像拨浪鼓。


    但是沈惊春说完看见燕越松口气的样子又懊悔不已,她这嘴也太快了,自己就应该说有才对。


    房门忽然被敲响,是村民喊他们吃饭。


    两人的谈话暂停,一同出门。


    苏容是村落中最年老的长辈,她的客人就是整个村子的贵客,村民们为两人准备了最隆重的宴席。


    宴席将散时,现场忽然起了个小波折。


    有位喝醉的少年倏地起身,他通红着脸站在某个少女的面前,在少女讶异的目光下,他念起了情书。


    内容可以说是尬到石破天惊的地步。


    “你像是月亮,那样清冷、遥不可及。


    你像是春光,如同细水长流,缓缓地渗入了我的内心。


    啊!我爱你!


    哪怕海枯石烂,我对你的爱也绝不会消失!”


    沈惊春以手挡面,笑得乐不可支,甚至笑出了泪。


    令人惊讶的是,这样烂的情书,那个女子居然也答应了他。


    少女花枝乱颤地笑着,她抹掉眼角笑出的泪,握住了少年伸出的手,她点头调侃他:“要爱我到海枯石烂哦。”


    “好!”所有人都笑着鼓掌,真诚地祝愿有情人天长地久。


    沈惊春向来是爱看戏的,她撑着下巴笑着,眼底的笑意如星。


    “切。”一道不屑的嗤笑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转过头,看见燕越抱臂冷笑,他没注意到沈惊春的目光,嫌恶地喃喃自语:“真腻歪,恶心死了。”


    第29章


    沈惊春眼睛一亮,像是孩童看到什么有趣的玩物——每次沈惊春要犯贱前都会露出这种表情。


    沈惊春窃手窃脚地离开,燕越并未察觉。


    待人群渐散,燕越才意识到沈惊春不见了,他正欲回房去找她,路却被人挡了。


    一个陌生村民站在他的面前,阻止了燕越离开。


    “你有什么事?”燕越上下打量这个陌生男子,确认自己不认识对方,他警惕地等待对方的回答。


    “这是沈剑修让我帮忙送给你的”对方将一张卷起来的纸条递给他,声称是沈惊春叫自己送的,说完便和其他村民笑闹着一起离开了。


    燕越疑惑地打开那张纸条,看见上面写着她在西南边最大的一棵桃树下等着自己。


    燕越下意识的想法是沈惊春又设下了什么埋伏等着自己,他们斗了那么多年,要说自己完全对沈惊春解除戒心是不可能的。


    翻涌的欢愉情绪被冲散,理智归笼,失去的警惕和怀疑又重新回到了燕越的心中。


    他和沈惊春相识太久,也太熟悉她是什么性子,他深深的记得每一次自己稍微对沈惊春信任一些,最后迎来的都是沈惊春毫不留情的背刺,所以每一次自己都会变本加厉地与她对抗。


    他对沈惊春的感情无疑是复杂的,算计中掺杂着真心,爱恋中掺杂着恨意。


    他无法不对沈惊春保持警惕。


    纸条被燕越攥得皱巴巴的,他蹙眉低头思量了许久,虽然对沈惊春突如其来的邀约半信半疑,但他还是赴约了。


    “这棵树都长这么大了。”沈惊春在桃花树下自言自语,冷风将自己碎发吹起,她伸出手掌正好接下一片飞落的桃花。


    沈惊春坐在桃花树下,仰头看着桃花,粉色的花一簇簇盛开,几乎占满了她视野。


    当年沈惊春和闻息迟在这座村落斩杀妖魔,短暂停留的那段时间里他们一起种下了那棵树,如今时过境迁,这棵树竟一直存活了下来,成了这片桃林中最大的一棵树。


    今夜的月亮是蓝色的,蓝色的月光透过树隙洒在沈惊春的身上,如同水光潋滟。


    风更大了,沈惊春发带系得松松垮垮,风一吹便散了,发带随着风在空中吹荡。


    红色的发带极其显眼,它在空中飘飘悠悠,最后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握住,发带几乎全被握在手心,至于末梢露在空中,像一只被人桎梏的红蝴蝶,挣扎着想要逃脱。


    不过是条发带,他却似乎用了十成的力气才能将它困在手心,冷白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他神情冷漠,看不透情绪。


    燕越面无表情地向她走近,与沈惊春保持了一点距离。


    沈惊春知道燕越在警惕自己,她也知道自己让别人替她邀约的行为很可疑,但这些都没关系。


    因为,让燕越警惕自己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沈惊春想要和燕越恢复到从前的关系,首先要让他重新警惕自己,然后便是让他厌恶自己。


    沈惊春的唇角微不可察的向上翘起,她语气郑重地喊他的名字:“燕越。”


    “什么事?”燕越看似平淡,但他背在身后的右手上却握着一柄剑,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沈惊春,以防她有任何异动。


    然而,迎面而来的一句铿锵有力的表白直接将他砸懵了。


    “我喜欢你!”沈惊春声音大得不像是在表白,倒像是在宣战,刚刚休憩的鸟被她的声音吓得哗啦啦飞起,几根羽毛狼狈地落下。


    她的表情看着也不像是在表白,像是一个慷慨赴死的壮烈战士,沈惊春的表白还没结束,她慷慨激昂地念着临时想好的情话。


    她的情话可以说是没有一成的真心,但你可以相信!她的情话恶心和油腻的功力完全是十成的!


    “燕越!遇见你是无意,认识你是天意,想着你是情意,不见你时三心二意,见到你便一心一意!”沈惊春壮烈的神情和说出的话形成割裂,她绞尽脑汁地回想着前世看到过的土味情话。


    “宝贝”这种称呼沈惊春是说不出来,她直接省了这个称呼:“我爱你!为了你,我愿化做一条黎明的小河,为你装点出那迷人的春色;我愿化做你脚下的一丛小草,献上无限的温情”


    说到这里,沈惊春想起了什么,她从怀中掏出懵逼的系统,毫不留情地拔了一根它的羽毛。


    系统当时内心一万句脏话就在嘴边,宿主对任务对象犯贱就算了,她甚至都不放过对它一个系统犯贱的机会!


    沈惊春才不在意系统的想法,她将那根黑褐色的羽毛递给燕越,“深情款款”地瞎说:“我没有什么能送给你的,但我愿意和你共享我心爱的灵宠!这根羽毛就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沈惊春说到口干舌燥,她自己都快被恶心吐了。


    沈惊春喘了喘气,她假装自己激动得流了泪,偏过头挡着脸偷偷喝了口水。


    “燕越。”她想塑造泪光盈盈的感觉,但可惜沈惊春挤不出泪水,“现在你知道我的情意了吗?”


    燕越从头到尾都保持着被雷劈到的惊愕状态,他的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


    桀桀桀桀桀,沈惊春得意地在心底发出反派般的笑声,被她恶心到了吧?她就不信燕越还能喜欢自己!


    但沈惊春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系统的声音,沈惊春就像被扼住了喉咙,心底再也不能发出狂妄的笑声了。


    因为她听见系统说:“心魔进度下降5%。”


    沈惊春内心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为什么心魔进度不增反降?


    很快,沈惊春就知道为什么了。


    “我没想到”燕越眼神复杂,他嗫嚅着嘴唇,神情震动——不是那种被恶心到的震动,而是被感动到的震动。


    燕越靠近了一步,不再和她保持距离,他接着说:“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爱我。”


    啊?我吗?


    沈惊春茫然加震惊,她有点看不懂事情的发展了。


    燕越为自己先前怀疑沈惊春的想法感到愧疚,沈惊春明明很讨厌说这种情话,可是现在为了表白却想了这么多。


    虽然沈惊春的情话一言难尽,但燕越感受到了她强烈的心意,他很感动。


    沈惊春一脸麻木,不是燕越说觉得这种情话恶心吗?为什么他反而被自己感动到了?


    第二天,苏容惊讶地看见沈惊春面容憔悴,而站在沈惊春身旁的燕越却是容光焕发。


    他甚至微笑地和苏容打招呼,正常地像个普通的凡间少年。


    “你先走吧,我和苏容还有话要说。”沈惊春有气无力地打发走了燕越。


    沈惊春推着苏容的轮椅走在小道上,苏容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说出了口:“惊春,虽然你们现在感情正好,但最好还是不要纵欲过度。”


    “?”沈惊春翻了个白眼,“瞎说什么。”


    “那你这是?”苏容惊讶地问。


    沈惊春简单地和苏容说了自己和燕越的事,苏容情绪复杂,她一直都知道沈惊春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利用燕越确实不道德,但自己是沈惊春的朋友,自然不会说她。


    苏容只是有些担心,她握着沈惊春的手,语气忧虑:“那你可要小心,我看燕越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若是让他知道一切都是虚假的,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随便。”沈惊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只要能达成目的就行。”


    沈惊春离开后,燕越一直在村落闲逛,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了很远,等他想回去时才发现自己迷路了。


    燕越第三次绕回了原地,又看见了那片靠着崖壁的水潭,他被水潭中的什么东西吸引,他停在水潭边盯着潭水很久,倏地蹙了眉:“那是什么?”


    现在是白昼,光线很强烈,潭中的光在日光下并不明显。


    一开始燕越经过时也未注意到,后来潭中的那束光反光晃到了自己的眼睛,他才发现了异样。


    潭水似乎很深,燕越弯腰近乎贴着水面,还是看不清发光的是什么。


    燕越聚精凝神地盯着潭水,紧接着他在潭水中看见了一道人影,一道戴着面罩的人影。


    燕越眉心一跳,迅速拔剑转身,然而对方比他的反应更快,他只能侧身堪堪躲过致命的一击,一道强劲的剑风擦过他的脸颊,鲜红的血滴从空中坠落滴入潭中。


    霎时,红光大作,将燕越笼罩其中。


    燕越后仰躲开了迎面的剑风,但他却并未注意到脚下的石头,燕越被石头绊住,身体不可逆转地后仰,在他即将坠入水面的瞬间,燕越的剑挑断了对方的面罩。


    那一瞬间,燕越的瞳孔惊愕之下地放大。


    面罩之下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那张脸极其熟悉,是幻境出现过的闻息迟,是抽去他妖髓的仇人闻息迟!


    怦!水花溅起,燕越沉入了水底,红光渐渐消散。


    闻息迟俯视水底,似是透过水居高临下地看着沉入水底的燕越。


    “既然你这么自信,就看看我和你的区别吧。”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燕越沉入水底后唯一的感受。


    他的思维是清晰的,他的听觉是完好的,可是他却无法睁开眼,无法离开。


    水底有一块菱形的巨大灵石发散着微弱的光,光芒中燕越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待燕越再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并不在潭水中,而是在树林中。


    燕越茫然地环视四周,他并不认识这个地方。


    倏然,燕越听见了一道人声,是他憎恶的闻息迟的声音。


    “师妹,最近你在忙什么?”闻息迟的语气冷漠,燕越却无端从中听出平和的情绪。


    燕越隐蔽在林中,他走近了几步,看清了闻息迟,也看清了在闻息迟对面的人。


    他对面的人躺在一块高大的巨石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腿没正经地一晃一晃,口中还衔着一根狗尾巴草,笑容轻佻,正是沈惊春。


    沈惊春双手交叠垫在脑后,她声音懒散自在:“没什么啊。”


    闻息迟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笼在阴影中的他看着似是有些落寞。


    “真的没什么。”沈惊春改了口风,她咬了下唇,好像是对闻息迟有些烦躁,“只不过是我最近在山下养了条小狗。”


    “又不是瞒着你什么大事,你能不能别老这么烦人?”沈惊春翻了个白眼。


    闻息迟的手指微动,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狗?”


    “嗯。”沈惊春点头,她眼珠一转,怂恿他,“师兄,你能不能帮我?我想把它带到沧浪宗,但是我怕被师尊发现。”


    闻息迟低垂着头,神情晦暗不明,良久他才开口,然而说出的话却是拒绝。


    他抬起头,一向木然的眼神此时竟藏着恳求:“不能不养吗?”


    “为什么?”沈惊春似是没想到会听到师兄拒绝的话,她猛然坐了起来,柳眉竖起,似乎对闻息迟的拒绝很不满。


    闻息迟再次沉默地低下头,良久他才哑然开口,语气充满内疚:“我对狗毛过敏。”


    沈惊春默不作声,一时间无人说话,两人陷入了沉默。


    燕越看着沉默的两人无端生起焦虑,他的手指抓着隐蔽身形的树干,因过于用力,手指都流出了血。


    燕越却对手指的疼痛罔若未觉,他死死盯着沈惊春,眼神执拗到疯狂,语气却卑微到乞求:“快说啊。”


    “快说啊。”燕越喃喃自语,他焦急地催促,好似这样就能听到他想要的回答,“快说你一定要养。”


    燕越的乞求并没有得到她的眷顾。


    她说:“我会把它送给别人。”


    第30章


    燕越的手颓然落下,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下,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知觉,只是执拗地看着两人一同离去的背影。


    “你骗人。”明明在哭,燕越却倏地笑了,笑得凄惨,“沈惊春,你骗我。”


    你不是说你是因为门规才抛弃了我吗?可是,你明明只是因为闻息迟,只是因为闻息迟骗你说对狗毛过敏。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眼前的景象消失,待黑暗再次褪去,燕越发觉自己的身体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


    不仅如此,燕越的身体变回了狼的形态。


    依旧是沧浪宗,依旧是同样的位置,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燕越没有看到沈惊春。


    燕越近乎是一瞬间想起了往事,他的眼睛干涩酸痛,却流不出一滴泪了,他不想再经历一遍曾经的痛苦,可他却无法离开。


    雨水淅淅沥沥下着,他全身被水淋湿,浑身冰冷,却仍然狼狈不堪地抓挠着结界,哪怕只是徒劳。


    燕越已经分不清心中的那份情绪是属于过去还是现在的他,他期望着,期望着沈惊春会像上一次那样再次发现他。


    相隔多年,燕越再次体会到快要忘却的渴望和痛苦,他心中清楚地知道那份等待是多么无望,可却仍然无法避免地抱有侥幸心理。


    万一呢?万一他再等会儿,沈惊春就会像上次一样出现呢?


    树被狂风摇得几乎弯曲成一条弯弓,树叶纷纷扬扬地飞舞,雨滴落在伞面上发出嗒嗒的声响,混着雨声一同落入他的耳中。


    燕越瞳孔颤动,他知道那是谁,可这具身体还不知道,属于过去的他的情绪与此时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希冀与痛苦并存,形成极致的爱恨。


    脚步声愈来愈近了,雨水密如丝线,模糊了他的视野,但他依旧可以辨认出那人的身形与沈惊春毫不相似。


    那人停在了结界外,他抬起伞檐,露出了燕越恨之入骨的一张脸。


    “她不会来。”闻息迟语气冷漠,他垂眸看着燕越,目光漠然无情,根本不将燕越放进眼里,“你被她抛弃了。”


    闻息迟无悲无喜地看着燕越的惨状,没有讥讽和嘲弄,他只是将燕越视作一个求爱不得的可怜虫去假惺惺地怜悯。


    不是,不是,不是!他没有被抛弃!


    被抛弃的人是你!沈惊春都和他说了,她现在爱的人是他!


    燕越双眼猩红,怒火完全支配了他的理智,他死死盯着闻息迟,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他被禁锢在这具小小的身体中,纵使有滔天的怒意和恨意,却也无从宣泄。


    燕越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他的脑海中充斥着闻息迟对他说的话。


    “她不会来你被她抛弃了她不会来你被她抛弃了”


    “你胡说!”燕越从魔魇中挣脱,他情绪起伏激烈,眼睛布满红血丝,他歇斯底里地咆哮,反驳闻息迟的话。


    身旁突然响起陌生男人惊讶的声音:“公子,你没事吧?”


    燕越喘着气,胸膛上下起伏,他偏过头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他身处在一家客栈,客栈的装修和他记忆中并无二差,客栈中正有不少人在用餐,此刻目光都落在了燕越身上,其中还有不少人是修士,而询问他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看穿扮是店小二。


    燕越口中干渴,身上冷汗涔涔浸透了衣衫,他的视线在客栈内所有人的身上都一一扫过。


    这是燕越当年和闻息迟抢夺画皮妖妖丹的地方,也就是那天闻息迟抽出了他的妖髓。


    “闻息迟。”燕越喃喃自语,眼神中透着疯狂的杀意,他一把抓起桌上的佩剑,速度极快地冲上了楼。


    怦!


    一扇木门被燕越踹了个粉碎,楼下的人被吓到发出惊呼声,燕越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的血液似乎都沸腾了,甚至没看清房内的人,剑便如同落雨一般刺向房间里的人。


    “去死!去死!去死!”燕越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疯狂地发泄着自己的怒火,鲜血溅满了整张脸,他像是地狱爬出的阎罗,只知道杀戮。


    等愤怒和杀意终于平息了下来,燕越才重新恢复了理智。


    他的呼吸渐渐平缓,而他砍的人却变成了一只木偶,一只刻有闻息迟面貌的木偶。


    又是傀儡。


    咔嚓,燕越面无表情地将木偶拦腰砍断,幻境破碎。


    闻息迟在燕越冲进房间的那刻便收回了控制傀儡的神识,他坐在高座之上,一道水幕悬空立在他的眼前,水幕中燕越在对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傀儡发泄着怒火。


    闻息迟的情绪没有一丝波澜,躺在地上的不过是个没有思维的傀儡罢了,杀了它对闻息迟没有一点危害。


    他低不可闻地嗤笑了一声,微微昂着下巴,态度居高临下,语气鄙夷:“只有最低等的野兽才会被愤怒支配。”


    只是因为沈惊春的抛弃便愤怒到失去理智,真是可笑,他的悲喜从来不会被沈惊春掌控。


    “心魔进度上涨10%。”


    沈惊春和苏容在最大的那棵桃花树下闲聊,脑中猝不及防响起系统的播报声,令她的话戛然而止。


    “怎么了?”苏容疑惑她为什么突然止了话头。


    沈惊春打了个哈哈圆了过去:“没什么。”


    真是奇怪,她什么也没做,心魔进度怎么会平白无故上涨?


    有人来找苏容,沈惊春便一个人留在桃花树下了,她正欲也离开,走时却倏然停了脚步,她似感受到什么突兀地抬了头。


    沈惊春微微眯起眼睛,她向桃花树顶的方向伸出手,须臾后桃花树枝摇曳,某个藏在桃花间的东西飞入了沈惊春的掌中。


    是一盏手摇铃,但奇怪的是这个手摇铃中竟然没有铃铛,摇动时根本不会发出声音。


    “是摄音铃啊。”沈惊春打量着手摇铃。


    摄音铃功能和窃听器一样,它通常分为两个,一个用于窃取声音,另一个在主人的手里可以实时窃听。


    不用说,会把摄音铃藏在这种地方的只会是闻息迟。


    沈惊春销毁掉摄音铃后便回了房间,燕越也在房间里。


    “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的脸怎么受伤了?”沈惊春语气关切,实则却是在观察燕越的神情,以免他突然发疯,


    “我没事。”面对沈惊春的询问,燕越反应迟缓地摸了摸脸上的伤口,似是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他声音沙哑,眼睛也泛着红血丝,怎么看都不像是没发生什么的样子,“我只是不小心被荆棘划伤了脸。”


    谎话,这个村子根本没有荆棘生长。


    然而沈惊春并没有挑破他的谎话,她只是笑了笑:“没事就好。”


    “需要我帮你上药吗?”沈惊春主动提出帮忙。


    今天沈惊春已经想好了,既然燕越真的喜欢自己,自己又没办法改变他的想法,索性自己就按照系统的计划,先让燕越深深爱上自己,再抛弃他。


    现在对她来说,完成任务才是最紧迫的。


    燕越沉默地点了点头,沈惊春指尖蘸取一点药膏,她今日没系头发,长发散在身后,她微微弯腰,柔顺的长发便顺着肩垂落,清甜的香味萦绕在燕越的鼻尖,烦躁愤怒的情绪奇迹般地被这香味抚平。


    沈惊春的手指是温热的,药膏却是冰凉的,贴在他伤口时激得他微不可察地一颤。


    燕越觉得她不是在给自己上药,而是在吻他,不然他的心为何荡漾得如此厉害?


    她手指轻柔地在他脸颊上的伤口打转,眼神纯粹不含杂质,从二人身后看去两人姿势暧昧,像是沈惊春将他拥在自己怀中。


    燕越的目光炙热不可忽视,沈惊春自然也感受到了,她只是强装淡定。


    这狗崽子该不会想亲她吧?嘶,那她要给他亲吗?虽然他长得好看,上次睡觉服务得也挺不错,但是他吻技着实笨拙,不过教教应该就会了。


    其实沈惊春真的喜欢他的脸,但他太欠揍了,导致沈惊春对他最强盛的欲、望就是把他揍得在身下哭。


    想想就很爽嘿嘿,沈惊春又想起上次在山洞里燕越窒息到翻白眼,眼泪顺着脸颊流下的样子,真是太


    先前燕越因为闻息迟而对沈惊春投向愤怒的目光,那时沈惊春还会莫名感到心虚,但现在沈惊春的心理发生了质的变化。


    人生在世,及时行乐嘛。


    她渣宿敌而已,又没祸害好人,能有何妨


    沈惊春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腰腹被人一带,沈惊春猝不及防跌坐在他怀中,差点赏了他一个大嘴巴子,好在及时收住了。


    燕越将头埋在她胸前,他的声音透过衣料听上去闷闷的:“你说,以前为什么我们关系那么差?”


    沈惊春无语,搞得像她的错一样。


    大哥,当初是我好心好意救你,结果你把我毒得不能动弹,她不和他干架才怪呢!


    吐槽归吐槽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她还馋他身子呢!


    “没关系,你不是说过吗?重要的是现在。”沈惊春软声细语地哄着,自己听着都快吐了。


    燕越抬起头,沈惊春惊讶地看见他的眼眸里有什么在烛火下闪动,是泪水。


    “你说。”燕越的手禁锢着她的腰肢,他的眼神偏执又卑微,像是要通过她的话语确认什么,好让他安心,“你喜欢我,对吗?”


    “对。”沈惊春的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明明是头一次做渣女,却已经初步彰显出熟练,“我喜欢你。”


    她漫不经心地在心里补充,喜欢你的脸和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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