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渐远,余晖空荡。


    殿中再无他人。


    这场谈话来得莫名突然,结束得也快。似是不曾说些什么,实则是将两人揣在心底深处的旧疤都撕裂了一遍。


    就在不久之前的正魔大战之中,仙界诸门都派出重重精英,唯有天玄门仅出了两位化神长老。


    一位是近来名震众人的道君楚南知,一位便是曾经群英榜上有名的天才、如今的刀峰峰主莫从宁。


    楚南知当日送去的那一剑重伤了魔君殷晚舟,叫仙界修士欢喜崇敬。可这消息传进了天玄门中,却只叫一众人沉默不语,其中这位刀峰的长老更是在次日便约了道君上门中擂台比试了一场,使尽了全力,打了个平手。


    【师姐】


    【师姐!】


    【长欢!】


    一身道袍的女人高坐于殿上,眸色微怔,恍惚了瞬间。她腰间垂着那块双鱼玉佩,此时葱白指尖正不觉轻抚着。


    耳畔似有熟悉明媚的声音,带着朝气和快活,亲昵含笑地唤着她。


    一声又一声。


    长乐


    流苏轻摇,玉佩垂落膝上,指尖颓然松开。


    这么多年过去了,麻木平静、身旁无人的日子她也习惯下来了。


    可那孩子的模样那孩子的笑容声音与她的长乐幼时一模一样。


    就像是一粒石子投入,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尽数打破。


    许长欢困于心魔三百年,心魔中无他,仅一人而已。


    既怨且恨。


    亦悔亦不甘。


    时间转瞬即过,已是一年冬季。


    舟舟。


    女人方踏入峰中,便瞧见了不远处高树之上垂下的一小片火红裙角,在枝上随风摇曳,边角处银纹绣花于光线下微微亮着,是满目皑皑白雪间的一抹骄阳之色。


    楚南知足下一顿,冷清眉目间霎时微软了下来,含笑轻唤了声。


    那裙角动了动,随即的白雪枝叶间伸出一个小脑袋来。


    是十七八岁大的小姑娘,容貌精致绮丽,大而明亮的凤眸中自带着几分笑意,眉眼间意气飞扬,此时探出了脑袋来瞧她,一见着女人便弯着眼眸笑开了,唇边一个酒窝中都盛满了甜意,满目星辰般璀璨的光芒。


    师父


    小姑娘扎着一个长长的马尾辫,辫尾系着一个火红绸缎的蝴蝶结,蝴蝶结下面垂着两个小金铃铛。她一动,那两个小金铃铛便碰撞着响了一声,清脆动人。


    树上满是白雪,小姑娘躲着趴在树枝上,此时一动,头顶上便也落上了些许雪花。


    师父在呢。


    楚南知轻笑着摇了摇头,抬了抬手中提着的一个小油纸包。


    小祖宗快下来吃吧。


    小姑娘晃了晃脑袋,好不得意地对她张开了手臂。


    师父接着我!


    火红的身影一动,随着枝上白雪一同飘落。


    那些雪花全落进了地上,可小姑娘却是落到了一个温软的怀中去了。


    啵唧。


    软软的吻落在了女人的下颚上,小姑娘搂着她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你的小祖宗原谅你了。


    小姑娘凑在女人的耳畔边,笑得快活,小声地用着气音这般告知她。


    多谢小祖宗原谅。


    女人垂眸含笑瞧着她,稳稳地抱着自己的小姑娘,亦用着气音小声回了她。


    楚南知精心娇宠着的小祖宗最是不能说的,可又极其调皮捣蛋,一趁她不注意便要上房揭瓦、寻人打架。前几日将隔壁药峰长老的弟子给生生打哭了,那药峰长老自己也觉丢人不愿计较、提着自家弟子就回去了,可楚南知却是对自家越长越调皮的软团子这般霸道的性子说上了两句,希望她能多交些好友。


    殷晚舟:交个屁的好友。


    本尊堂堂的魔域魔君,跟这群小屁孩交朋友?


    就离谱!


    反正不管楚南知是软声劝阻还是硬声严肃,只要她说了小祖宗,小祖宗便要闹脾气了。


    我才是你的徒弟!你都不关心我有没有受伤,就知道说我!


    当日的小祖宗气呼呼地朝着女人冷哼了声,转头就走,气得一天都没理楚南知。


    而那日的楚南知默默看着自家小姑娘眉目飞扬、毫发无损的样子,忍不住想了想那被她硬生生打哭的鼻青脸肿的小师侄,着实哑然了片刻。


    小祖宗的气势上来了,楚南知便要弱上两分来。


    更别说后来她也知晓了事情的全过程,是那药峰的师侄主动来找殷晚舟挑衅切磋的,仗着自己修为高上些许想来找茬,没想到反是被殷晚舟压着打了一顿。


    自尊受不了,堂堂男儿竟落泪。


    殷晚舟:垃圾玩意儿。


    楚南知无奈又好笑,只得去哄着被自己说了几句、正在闹脾气的小祖宗。


    殷晚舟最喜欢的桃花酥也不吃了,趁此机会便委委屈屈地指使女人给她扎小蝴蝶结、做小铃铛。也不肯吃楚南知为她做的点心,非要吃天玄门管辖镇子上点心铺子里的糕点。


    楚南知今日正好出去办事,也记着这事,为她买来了。


    且尝尝人家的点心罢。


    楚南知抱着自家的小姑娘进了屋,将人好生放在了桌边,为她打开了油纸。


    自是没有师父做得好。


    殷晚舟只瞧了眼便不感兴趣了,慢吞吞蹭到女人身边去了,笑嘻嘻地搂住了女人的腰肢。


    那你还心心念念?


    雪白纤细的指尖带着些许凉意,轻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女人嗔怪地瞥了她一眼。


    这点心做得一般,可若是经由师父的手,那自是不同了。


    有何不同?


    更香了


    殷晚舟闷笑,一头埋在了她怀里,使坏地把头顶上的雪给蹭到她身上去了。瞧着女人身上银裙被染湿,叫她暗自愉悦地勾了勾唇。


    我就想看师父哄哄我嘛


    不行?


    小姑娘挑眉瞧着她。


    行。


    女人垂眸叹息,抚了抚她被蹭乱的发丝,唇边又不禁有了几分笑意。


    这下可高兴了?


    高兴高兴


    师父最好了舟舟最喜欢师父!


    小姑娘讨好地蹭了蹭她的指尖,弯着凤眸笑得甜蜜。


    油嘴滑舌。


    楚南知弯唇轻斥了声,捏了捏她的鼻尖。


    只对师父油嘴滑舌。


    殷晚舟张口就来。


    她在女人腿上静静趴了趴,随手捏了块糕点咬了口,陡然间地想到了什么,眸光一闪,瞬间爬了起来、直起了身子。


    师父。


    小家伙陡然间的又唉声叹气起来了,微蹙着眉有点儿难受不解地瞧着楚南知。


    怎么了?


    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楚南知甚少见她这般,只以为她是哪里难受得紧,此时也沉了眉眼,细细地观察她。


    可是哪里疼?


    难道是平日中练剑不小心伤到了吗?


    楚南知心中思量着,伸出指尖按住了殷晚舟的手腕,为她把了把脉。


    疼!


    就是就是


    她家的小姑娘难得吞吞吐吐、犹豫着不肯开口。


    殷晚舟越不说,楚南知便越是担忧。


    师父在呢,别怕。


    楚南知抿了抿唇瓣,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


    小姑娘抬眸瞧着她,脸颊上有些发红,神色间似有几分难以启齿。


    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小声道了句。


    就是这里最近有点儿疼。


    殷晚舟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握着楚南知的指尖往上移了移。


    她有些苦恼。


    之前也疼过,但是没这么厉害。


    舟舟是生病了吗?


    楚南知:


    楚南知指尖下意识便曲了曲,怔然地瞧着她,一时间当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随即的她也便收了手,指尖藏于袖中,只觉耳根处有些发热。


    胡闹!


    她垂眸低斥了声。


    竟是竟是那里疼!


    楚南知本以为自家这胆大包天的小祖宗是拿她师父开玩笑呢,可抬眸一瞧的,却又看见了小家伙委委屈屈、茫然不解的脸色,心下陡然一顿,突然想起了自己养着的这只软团子打小便不喜看书、除了剑诀功法其余碰都不愿碰,平日中又基本上懒得下峰玩儿,整日只与她在一起,楚南知之前未曾与她说过这些事,殷晚舟不知也是正常。


    当真疼?


    她指尖放于膝上微微曲了曲,心下一叹,也舍不得瞧这孩子这副模样,低声迟疑地问了句。


    自然是真的。


    殷晚舟蹙眉看她,不明白为何她会这副模样。


    她从小被楚南知宠着,吃穿住行皆是一同,自然对楚南知没什么避讳。加之又都是女子,幼时洗浴都是楚南知帮她的,何曾知晓什么是羞涩?


    殷大魔头暗自瞥了瞥女人染上些许粉色的脸颊,心中玩味不已,愈加兴味。


    这是发育了,正常的,过些时日便好了。


    楚南知目光一垂,不经意间又瞧见了小姑娘开始有了柔软弧度的胸前,视线宛如被灼烧了一般瞬间移开,下意识紧抿了唇瓣。


    修士寿命长,身体发育比起凡人来说要迟上许多。


    真的吗?


    真的。


    楚南知垂眸,淡淡答了她。


    她的小姑娘长大了。


    楚南知心下猛然间恍惚了下,如此静静想着。


    可是我就是疼嘛。


    师父帮我揉揉?


    殷晚舟不依不饶,轻轻哼了声,直接坐在了女人腿上,搂着女人的脖子撒娇。


    下一瞬,她便瞧着素日里淡然平静的人那洁白无瑕的脸庞上愈加红了几分。


    不可。


    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的人此时只垂着眸子,低声拒绝了她。


    殷晚舟细细瞧去,都能看见她轻颤着的眼帘和长长的睫毛。


    师父帮帮我嘛


    小姑娘搂着她不松手。


    不行。


    唯独此事上,女人倒是坚决得很。


    为何?


    小姑娘不解又委屈。


    楚南知沉默不语,只安抚着摸了摸她的脸颊,细细打量着与记忆中愈加相似的容貌,心下叹息。


    还是太小了。


    她的妻子尚未长大,她又怎能冒犯?


    因爱而尊重,于是隐忍冲动。


    可是等到夜间时,楚南知柔声哄着怀中的人入睡、静静抱着自己的小姑娘、自己的负心人时,那些隐忍、沉淀了这么多年的心思和情感却叫她忍不住地垂头,轻柔且克制地吻了吻小姑娘的眉心。


    快快长大吧,舟舟。


    红线未断,牵于手腕之上。


    她等了这么多年了,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揽自己的妻子入怀了。


    快快长大吧


    我的小负心人。


    第6章殷小团子


    天玄门地处北方,这里的冬季难免会较为寒冷一些。


    纵然修士有灵力护体,不畏寒暑,但这也并不妨碍殷晚舟借此做理由来赖床、逃一逃早晨的练剑。


    她体内封印的魔气被她藏在了丹田最深处,不知为何的,虽然魔气被封却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一点点积攒着,不减反增。


    如今殷晚舟表面上所显露的灵力等级是自她缩小重修后才修炼起来的,不过刚刚筑基后期。可若是与她现在躯体的生命年龄相连,那谁人不说一句少年天才?


    堂堂魔君,着实不屑于这正道的天才头衔。


    但当她的灵力修炼并未妨碍侵害到体内的魔气时,殷晚舟心下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已困于化神后期多时,此次缩小也是因为突破失败、出了岔子。化神后期至渡劫期再到飞升,突破等级的难度会愈来愈难,且魔修渡天劫的难度比起正道修士来又要更为艰苦一些。


    所以


    若是她平衡了体内的灵力和魔气,同时修炼呢?


    待她渡劫时,又可否借助灵力挡一挡天道泯灭雷劫?


    舟舟。


    女人无奈的叹气声落在上头,盖在身上的被子被人轻轻扯了扯。


    殷晚舟翻了个身,将被子裹在自己身上缩成一团,连着脑袋都不肯露出,安静装死。


    那剑诀她早八百年就练吐了,与其起早去吹冷风,还不如在被窝里舒舒服服地趴着修炼灵力。


    她的筋脉已经形成了下意识的反应,无时无刻不在修炼运作。


    灵力又流过了一个循环。


    舟舟,起床。


    女人的声音难得沉了沉。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殷晚舟有些不耐烦地朝楚南知给她做的软枕里埋了埋头,紧紧闭着眸子,又缩了缩身子,朝床里面慢吞吞地滚了一圈儿。


    哼,竟敢命令本尊?!


    好大的胆子!


    楚南知不知道自己的胆子大不大,但是她现在看着床上那一团的小家伙,不禁扶额,当真是明白了自己这软团子的胆子有多大。


    修道之人理应勤奋刻苦,怎可地偷懒?


    楚南知虽骄纵于自家的团子,却在修炼上颇为严格。


    正如此时,她微微弯腰,连着被子将这一团家伙给抱了起来,提到了床边。


    身体陡然悬空,身上温暖的被子一下子滑落,殷晚舟一脸懵逼地睁了睁眸子,在接触到屋中的空气时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她睡觉时仅穿着一件白纱裙,衣襟处绣着精美的蓝纹花瓣,这自然也是楚南知给她缝织的。此时随着她的动作,本就颇为松垮的衣襟也瞬间滑落至臂上,雪白光洁的肩头便现在了空气中,里边银蓝的肚兜露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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