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果然是个悲剧啊。
    章又宁略微有点伤感。
    她不是真傻, 怀疑这个故事可能意有所指。按照“我有个朋友”定律,可以百分百肯定,这个修道者就是齐学真三号。他以前有个小徒弟, 两人也曾经你侬我侬, 但是最后,他被人小姑娘甩了。
    一个字:惨。
    可是三千世界, 一个世界有一种可能, 她不是当事人,不好评判这两人谁对谁错, 小姑娘是不是冷血无情。
    而且想想那些末世惨状, 这些情啊爱啊实在不值一提。
    “呃,其实我不太喜欢看修仙小说。”她收了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太虚幻了。我一般喜欢看现实一点的, 比如穿越重生,或者天灾囤货。”
    有汗自齐学真额上滑落, 他明显正忍受着痛苦, 脸上竟然微有笑意, 还丢了个令牌一样的东西出来。
    “拿上这个, 你可以在无暗城畅通无阻。现在, 出去玩吧。”
    不消他说,章又宁也觉得她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
    “那你先……”
    我去, 不好形容啊。
    先忙着?
    还是先熬着?
    “那个, 要多久?”章又宁又开始牙疼。
    这个发情期的设定,不应该是为某种文准备的吗, 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么正经的剧情中?
    “二十分钟。”齐学真说。
    章又宁微微睁圆眼睛,那神色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齐学真却没有被误解的尴尬:“习惯了, 我知道怎么快速排解。”
    章又宁露出一种“我真不是以为你时间短”的尴尬笑容,逃一般离开会客厅,还顺便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
    章又宁没有在城主府乱跑。
    其实她有点失望,这里虽然是有一些奇怪的地方,但总体来说,的确是一个普通人的世界,她在这里,有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到底要到哪里去找线索?
    什么才是线索?
    难道要去祈光城才行?
    她感受到的那些危险的气息,其实是来自祈光城?
    嗯,很有可能。
    章又宁找了个花坛--当然,现在里面已经没有花,只有土--毫不顾忌身上仙气飘飘的复古样式的白色长裙,一屁股坐到花坛边,摸出令牌仔细瞅了几眼。
    表面看是很普通的东西,青铜色,一面有一个“齐”字,另一边有只风中摇摆的铃铛,铃铛上刻着两个小字:安宁。
    奇怪,为什以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嗯,大概是电影电视中的令牌大体都长这样儿。
    这块令牌就能让她在无暗城横着走?
    章又宁默默地收起令牌。
    搞笑呢,没有这块领牌她照样谁都不怕好不好。
    倒是祈光城,如果要去,的确需要做一番准备。
    或许,可以问问齐学真。
    不过丁则和汤言好像说过,据传言,齐学真已经很多年都不用睡觉了。
    章又宁总觉得这又是一则非常不负责任的“江湖传言”。
    二十分钟过后,章又宁去敲会客室的门。
    齐学真已经恢复了清冷的模样,完全不见刚才的狼狈。
    听完章又宁的来意,他略一思忖。
    “灯,武器,还有尽快找到安全屋。不过,我一直在想……”
    “想什么?”
    齐学真目光沉沉:“我怀疑,有些危险,其实可能是灯光带来的。”
    章又宁:……
    可是,好像也是有可能啊。
    本来那么黑的环境,大家谁都看不见谁,能不能撞上全凭缘份,结果好家伙,你拎那么亮一个灯,活脱脱一个移动的靶子,不杀你杀谁去。
    “不过,问题就在于,人类对于黑暗有一种本能的恐惧,然后还有看不见,的确也是一种弱势。”齐学真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
    章又宁想想自己的体质,莫名多了一点自信。
    没关系,她眼力好啊。
    “还有,没有灯,如果没能及时找到安全屋,身边的人也没办法及时救你。”齐学真又加了一句。
    章又宁重重点头。
    这才是重中之重,所以还是两难局面,怎么做都有危险。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既然各有劣处,那肯定不如带着灯方便。
    但对章又宁来说,有没有办法自己醒来,才是最最重要的。
    因为她没有可以信赖的人了。
    本来齐大校是可以的,可如果那边真是齐学真,她就等着被坑死吧。
    而眼前的齐学真三号,说到底刚认识,认识的缘由还是因为伤了他夫人,齐学真现在这种平和的态度,简直可以称是家教良好,风度翩翩。
    要她将睡着的自己交给这个人,章又宁真不敢。
    “有可以自己醒来的办法吗?”
    齐学真定定地看着她,温声问:“你没有可以信赖的人吗?”
    章又宁:……你就说有没有吧。
    反问这么一句显得你很聪明是吧?
    齐学真沉思片刻:“按我的经验,没有。”
    “你不是已经不用睡觉了吗?”章又宁脱口而出。
    齐学真并没有丝毫惊愕的神色:“我作息正常。如果你需要休息,我可以安排房间给你,帮你守夜。”
    章又宁忙不迭的:“不用,不用。”
    齐学真已经站起身。
    “跟我来吧。”
    章又宁觉得莫名其妙,因为她竟然真的跟着齐学真走了。
    这个情绪超级稳定的齐学真,莫名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就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是值得信赖的人。
    要不是章又宁确认他的确是肉体凡胎,都要以为他会下蛊。
    齐学真带章又宁来的是一间极其朴素的卧室,陈设简单到以齐学真的身份,哪怕只是客房,也过于简陋的地步。
    好在房间很干净,而且有一种淡淡的墨香,应该是因为临窗的书桌和书架。
    客房设书桌就算了,为什么还会有书架?
    “躺上去吧。”齐学真说。
    他这人很奇怪,明明每一句都是十分温和的语气,却又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气势。
    章又宁踢掉鞋,和衣坐到床上,没有立即躺下。
    因为头挨到枕头的那一刻,就很自然地进入梦乡,根本不存在什么失眠。
    但是如果是行周公之礼,又能让人保持清醒。
    非常神奇的判断机制。
    “我觉得我应该换身衣服。”章又宁还在坚持。
    这衣服不方便她发挥啊。
    尤其是整件衣服都是靠一些带子固定,要是打斗中带子散了,那画面太美不敢看。
    “这只是身外物,不影响。哪怕穿了最厚重的防弹衣,其实也没有任何防护作用。”齐学真解释。
    看来祈光城果然有点东西。
    “武器你有了,帮你准备一盏灯吧。”
    “不,武器我也要。还有,帮我安排一个女性守夜人,谢谢了。”章又宁忙道。
    开玩笑,万一系统在祈光城失灵,空着手她杀谁去?
    齐学真扫了章又宁为了掩人耳目准备的刀鞘,没多言,很快就有一个看起来很机灵的女孩子拿了灯和一把刀过来。
    这应该就是守着她的。
    “不建议用枪,因为一般人在紧张的情绪下容易失了准头,换弹匣也需要时间。你既然擅长用刀,用自己最称手的武器会更好一点。”
    感谢他的耐心解释。
    “是只有握在手心才能带进去吗?”
    面对一个完全未知的,肯定有危险的世界,说一点都不慌那是假的。
    她身后还有几万的人要养呢。
    齐学真点头:“你如果这么害怕,我可以陪你一起进去。”说着,他就很自然地坐到章又宁身边。
    过于意外,让章又宁忽略了他的举动。
    “可以组团进?”
    “有条件。”齐学真忽然握住章又宁一只手,摊开她的掌心,“要让两人掌心的血融到一起,才可以一起进入不分开。”
    章又宁微愕。
    这样的话,可能最好的状态只能是两人组团,要不然肯定有一个人什么都没有,队友一放弃,必死无疑。
    “你现在划破我们的掌心,我就可以陪你一起进去了。”齐学真示意她拿起刀干活。
    章又宁这时才反应过来,意识到齐学真要和她躺一起。
    如遭雷劈,章又宁一把抽回手,伸手推他离开。
    开玩笑,她这么正直一年轻人,可不做第三者。
    没想到,以她的体力,竟然没推动,反而一个不稳,跌倒到床上。
    最后关头,章又宁凭着她自身强悍的敏捷性,勉强一手一个,抓住了灯和刀。
    在陷入沉睡的前一秒,章又宁忽然想到一句话--如果你想开个窗,可以提议将屋顶掀了。
    昵玛,这个齐学真三号,有点狗啊。
    她被套路了!
    --
    机灵的女孩子十分机灵的退了出去,室内恢复了宁静,垂下的窗帘隔绝了阳光,略微有点夜晚的感觉。
    章又宁手中的灯亮了,灯光下是她平静的睡颜。
    唇瓣有点干,细长的手指轻轻抵上去,一点点抚过,齐学真眼角微弯,似是有了一点极淡极淡的笑意。
    手指一路慢慢下滑,来到腰间,只轻轻一抽,腰带就松开了。
    似回忆起什么往事,齐学真有片刻的失神,回过神来后,脸上的笑意渐浓。
    他慢慢俯身,将嘴唇叠到微干的唇上。
    房门在这时被人用力撞开,后面是管家惊慌的道歉和解释。
    “夫人她……”
    齐学真直起腰,神色平淡地一挥手:“没你的事,下去吧”,这才漫不经心地瞅了眼委屈愤怒中不夹着一丝不安的家主夫人,“冲动不是一个好习惯。”
    管家已经先一步告退,家主夫人眼圈红红的,死死盯着床上的人。
    “今天是你的……你们……为什么我不可以?”最后一句已经带上了哭腔。
    齐学真丝毫没有“捉奸在床”的意识:“退下吧。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说过,我的卧室你不要随意进。不要再有第三次了。”
    家主夫人不肯退。
    “原来你并不讨厌女人。那为什么要折磨我十四年?你知道发情期有多难熬吗?”
    齐学真神色冷漠:“你喜爱权势,要做人上人,我需要人帮我遮掩,代价是我们都需要忍受每个月的那一天,这很公平,你何来的委屈?退下吧,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家主夫人明显不愿离开,却还是慢慢挪脚转身。
    恰在这时,章又宁手中的灯,忽然熄了。
    毫无预兆,完全没有慢慢变暗的过程,就那样突然熄掉了。
    这是死亡的征兆。
    齐学真脸色微变,语气中终于有了一点焦急。
    “来人,带夫人下去,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靠近这里。”
    同时,他已经扔掉章又宁手中的灯,借着她另一只手中的刀,划破两人的手掌,和章又宁并排睡到了一起。
    第82章
    对被祈学真套路这事,章又宁不是很慌。
    一来这是在他家里,说不定家主夫人都已经回来,齐学真应该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做什么出格的事;然后她的武力值齐学真是亲眼看到的, 以这位的城府,大概不会以身涉险。
    毕竟她刚才问出如此“外行”的话, 当时丁则两夫妻都吓坏了, 这位三号却是丝毫没有表现出意外。
    这样聪明有心计人,一般不会色令智昏。
    还有比较玄乎的一点, 就是哪怕三观不正的齐学真一号, 也不是好色之人,这位三号,大概可能也许也不是。
    当然,最重要的是, 她也没办法了啊。
    如果齐学真真的做了不轨之事,也只能醒来后再一刀砍了出气。
    既然这样, 眼下还是专注祈光城吧。
    祈光城名不虚传, 果然很黑。
    但还好, 不是绝对的黑, 如章又宁之前预料的那样, 她的夜视能力在祈光城也是有用的。
    因为这是她自身具备的能力。
    而外力, 比如系统, 也真的如她害怕的那样, 失去了作用。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这大概就是她感觉到危险的原因。
    后面每一步, 都只能靠她自己硬扛。
    章又宁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灯。
    然而也没什么大的作用。能见度低的可怕, 反而因为这些微弱的光,更显得四周黑暗的深重,像大厦将倾,下一秒就要压到头顶。
    安全屋呢?
    她对安全屋的感觉会是什么?
    有极其模糊的身影出现在章又宁眼前。
    不对,应该不是眼前,而是心里。
    也不对,也不是心里。
    章又宁大概明白之前丁则和汤言所说的意思了。
    果然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可惜那身影太模糊了,而且无处不在!
    章又宁都快哭了。
    无处不在,不就等于没有吗?
    这是连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外挂都不给她吗?
    章又宁咬了咬牙,把心一横,按下灯的开关。
    既然这样,倒不如把灯关了,最起码不能让自己成为这里最“亮”的崽。
    恢复黑暗,那种从四周压过来的感觉陡然消失,章又宁莫名多了一点安全感。
    很好,这下大家谁都看不清谁了。
    这是,她的身边又多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章又宁对于这种无用的东西简直无语至极,然后她迅速发现不对劲。
    这道人影比刚才那些都要凝实。
    “你没事吧?”人影先开了口。
    齐学真?
    章又宁大惊:“你怎么进来了?”果然他就没离开那间卧室。
    岂有此理!
    “灯熄了,我以为你出事了。”
    呃,好吧,至少是一片好心。
    章又宁灭掉刚刚蹿起的一点小火苗,浑不在意的:“哦,那个啊,碍手碍脚的,我就把它关了……嗳,我的灯呢?刚才还在手里的。”
    “我扔掉了。”
    想想齐学真能准确定位到她身边的条件,章又宁得感谢这大兄弟仓促之下还有理智,没把她的刀给拿走了。
    只是现在多了个拖油瓶,不利于章又宁探险。
    她有点无奈:“算了。你有告诉那个女孩子什么时候叫醒我们吧?”
    齐学真略一沉默:“没人。被人打发走了。”
    沉默,在祈光城的黑暗中蔓延。
    有些事不能细想,要不然章又宁现在想打人。
    章又宁无奈叹息。
    “行吧,赶紧的,找你的安全屋,你能看见吗?算了,”她在无奈中紧紧抓住齐学真一只手。肉体凡胎的,想来是看不见怪物,别叫怪给秒了,“指路啊,愣着干嘛。”
    齐学真好像才醒过神:“十点钟方向。”
    他形容方位的方法还挺别致。
    章又宁紧握着齐学真的手,大步流星地拖着他往前飞奔。
    刀就横在身前,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首次冒险之旅,只能匆匆结束了。
    好在很快他们就找到了地方,中间好像遇到什么,章又宁一心二用,也没时间分辨,直接砍了了事。
    可惜没系统,在这里砍怪应该没钱拿,要不然还可以推测一下这里的价值体系。
    进入安全屋的一瞬间,两人都有点气喘吁吁。
    章又宁松开齐学真,想骂人,再一想这位仁兄毕竟是好意,那些将要飙出口的话又硬是咽了回去。
    “十分钟过后,你先回去,我还想再探索一下。”运气还行,这是个十分钟的安全屋。
    黑暗中,齐学真的声音恢复了清冷。
    “没有灯,我没办法判断什么时候叫醒你。”
    章又宁顿时牙疼。
    我为什么会没有灯你心里没点数吗?
    “你再把灯给我放手心里不就行了。”
    “没用,必须是自己主动握着的,才能带进来。”
    章又宁再次升起打人的念头。
    “还有,”齐学真完全没感觉到危险,还在喋喋不休,“你找不到你的安全屋吗?没得到指引吗?”
    还挺敏锐的啊。
    章又宁无奈叹息:“得到了,就是太多了,完全搞不清方向,等于没有。”
    “指引是什么?”
    章又宁顿时警觉,感觉齐学真在套她的话。
    不知为何,章又宁觉得三号齐学真不如另外两个那么耿直。
    再一想也是,能当主城城主,七大家之首的人,绝对是一个政治动物,没少搞阴谋诡计,心绝对脏。
    “你的安全屋指引是什么?”章又宁反将了一军。
    “一道人影。”齐学真特干脆。
    章又宁一愣。
    好家伙,这时自己要是回答是很多道人影,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在撒谎敷衍他?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章又宁有点底气不足了,“我的指引也是人影,很多,四面八方都是,所以起不到指引的作用。”
    “什么样的人影?”齐学真追问。莫名的,章又宁觉得他的语气急切了一些。
    “不好说。”章又宁说,转了下眼珠,她将问题抛了回去,“你的那个人影是什么样的人影?”
    “心上人。”
    章又宁差点叫口水给呛了。
    刚怀疑你心脏,你就开始改耿直人设了是吧。
    “修道之人的那个小姑娘?”她试探道,并试图将话题锁死在齐学真身上。
    “是。”
    又是一记直球暴击。
    “你的呢?”
    然后是一记回旋镖。
    章又宁心口中剑,想吐血。
    “不知道,太模糊了。”
    “也是心上人?”齐学真问。太黑,表情模糊,他的语气也是一如继往地平静,可不知道为什么,章又宁却从中听出一点期待。
    章又宁猛地摇头:“真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不骗你,但我感觉每个人影都不一样。”
    黑暗中,齐学真意外地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或许他以为她在撒谎,也可能他只是不再感兴趣。
    十分钟后,两人回到无暗城。
    无功而返,章又宁看了眼身边的人,眼中多少带着一点怨念。
    齐学真平躺着,侧着脸,也正平静地看着她。
    昏暗的卧室,带着阳光味道的床上,四目相对,还有紧握在一起的手……
    章又宁后知后觉,意识到现在这种情况有点不太合适,忙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却在心中猛地打了个突。
    腰带松了。
    她记得很清楚,之前腰带是系好的。
    章又宁低头系腰带,在想要不要直接问出来。
    最后,她打算先略过这一茬。
    没实质性伤害,齐学真也曾经出于好意去祈光城这么危险的地方救她,功过相抵,没必要多惹事端。
    最多后面远着他一点。
    这一刻,章又宁萌生了一丝退意。
    想家了。
    不止是地球,就连那个怪物遍地的地方,此时想来,也觉得并不差。
    这破地方,一分钱赚不到,还不如回去砍怪养家。
    齐学真没阻拦,派人客客气气将章又宁送出城主府。
    走出城主府的一瞬间,章又宁抖了抖身上来自城主府下人们的奇怪目光,瞅了眼四周,确认没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主城离齐学真太近,章又宁不打算继续呆。她将定位放在野外,就是她第一次定位去的那个地方。
    没有人,没有任何动物,只有许多的福果树安静地生长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章又宁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碍事的长裙,反正四下无人,也不用躲藏,她从仓库里挑了套运动服,直接脱掉身上的裙子换上。
    想了想,她还是将裙子收进了仓库。
    然后用系统给自己一个小小的安全屋,完全封死的,除了她自己,这个世界不可能有任何人可以打开,又在里面设了一张床,她这才握紧手中的刀,重新躺到床上。
    刀是她留个了心眼,从城主府特地带过来的,至于这系统中买到的床,希望有用吧。
    头挨到枕头的一瞬间,章又宁心中大喜。
    有用。
    祈光城,我来了。
    陷入沉睡中的人,完全没有发现有人正在靠近。
    系统提供的安全屋在他面前形同虚设,他慢慢地坐到床边,凝视着章又宁。
    --
    眼前是已经有些熟悉的黑暗,章又宁紧握着刀,慢慢往前走着。
    不是想作死,只是她无人可信,除了自己冒险,别无他法。
    祈光城是静的,充满了死寂的气息。
    以章又宁的夜视能力,依稀可以看到这里是一条街道。
    祈光城里有街道,这是章又宁听说过的,至于街道里有什么,那就无从知晓。
    前面那次短暂的探索,她曾经砍过一个怪物,感觉……不是实体。
    对,当时她没有感到刀砍到实体时遇到的那种阻力。
    所以祈光城的怪物,是灵体一类的东西吗?
    章又宁定了定神,放轻脚步,慢慢往右侧的街道那边倾斜。
    她要看看那些屋子里到底有什么。
    脚步声不重,只是在这种死一般的寂静里,还是难免有一些鞋底和地面的摩擦声。
    章又宁屏住呼吸,微弯下腰,刀横在脸前,给自己的脸做了个简单的屏障,然后眯起眼从破掉一块的窗口往里看去。
    里面更黑,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章又宁刚想起起身,忽然感到呼吸一滞。
    什么鬼。
    她什么都没看见,却有一种被人一把用掌心捂住了整张脸的错觉。
    窒息感瞬间逼近,速度快得快得不可思议。
    章又宁本能一般向上挥刀,那是刀口的朝向。
    窒息感顿减。
    有用。
    惊喜的情绪刚刚产生,忽然却只剩下无尽的惊恐。
    她的两只肩忽然间变得沉重无比,差点儿直接将她压塌,就好像有无数双手按在她的双肩,背后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嬉笑和低语。
    “抓住你了~”
    第83章
    那种直击心脏的笑声差点儿让章又宁惊叫出声。
    太瘆人了。
    尤其是这种声音好像还是小孩子的, 恐怖程度直接翻倍。
    依靠着强大的身体素质,章又宁好像不堪重负一般,做了个弯腰下躬的假动作, 整个身体猛地往左下方一倾, 同时右手用力横挥了一刀。
    肩上的压力没完全消失,但的确减轻了不少。
    章又宁心中狂喜, 接连挥出好几刀, 砍向那些看不见的怪物。
    好像有孩子惊讶的呼叫声,但并没有任何害怕的意思, 反而好像更兴奋了, 咯咯笑个不停。
    “真好玩……真好玩……”
    好像还有人在拍小手,掌声和笑声在黑暗里混和在一起,有种诡异的热闹喜庆。
    “这个人,真好玩。”有小女孩尖细的笑道, “我们要多玩一会儿。”
    章又宁顿时感觉她的两只腿都被什么紧紧抱住,还试图掀开她的裤脚往她腿上爬。冰凉的, 软软的, 好在她现在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裤脚比较窄, 那冰凉的小手摸到了脚踝往上一点, 就被裤脚挡住了。
    幸好换掉了裙子, 要不然……
    章又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手上却没闲着, 丝毫没有迟疑,连劈带砍, 将这些小鬼从身边赶走。
    怎么都是小孩子?
    不过此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章又宁好不容易暂时摆脱这些看不见的小东西, 找定一个方向,拔腿狂奔。
    不是吹,论逃跑速度这一块,整个无暗城里,她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逃跑的中途还听到小孩子嘻嘻哈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她跑得好快。”
    “快追上了哦。”
    “太好玩了。”
    “从前面拦住啊。”
    “她是最好玩的,可千万别一下子就死掉。”
    “我想要她的眼睛,一脚踩爆。”
    “不,我要把她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
    “才不要。要先放血。”
    章又宁听了想骂人。
    可是那些怪物越砍越多,无穷无尽,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
    大意了。
    没想到这里原来这么危险,难怪找不到安全屋的人都无法生还。
    这种鬼地方,没有特别厉害的武器,可能安全屋真是唯一的活路。
    章又宁的脸再一次被什么紧紧罩住,还有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扒拉着她的身体,将她往黑暗深处拖去。
    急中生智,某些电影中的桥段这时在脑中闪现。
    她拼尽全力,让握刀的那只手稍微恢复一点自由,然后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左掌上划了一刀。
    这时,她听到刺耳到极致的尖叫声。
    “啊啊啊,我的手!”
    “好痛!”
    “我不跟她玩了,我要吃掉她的手。”
    身上的压力瞬间消失了大半,还有一些哪怕还在坚持,却都在尽力躲避她染血的手。
    章又宁大喜过望,再一次刀刃划手,在刀面上涂上一层她的血,疯狂劈砍。
    如果之前刀砍中只是物理伤害的话,那么沾了血的刀砍中怪物后,对小鬼们产生的就是魔法攻击。
    “一点都不好玩了。”
    “快逃。搬救兵。”
    叽叽喳喳的声音渐渐远离,章又宁喘着粗气,放弃追上去的打算。
    “救兵”两个字让她产生了一丝警觉,担心那不是自己的血就能对付的。
    这一次的冒险也算小有收获,章又宁打算见好就收,先回无暗城。
    只是,怎么醒过来,这是个问题。
    就在这时,章又宁忽然听到有人在喊“救命”。
    --
    荒野中,系统搭成的安全屋中,章又宁仍在沉睡中。
    床边的人一挥手,这里忽然变成一片长满鲜花的草地,空气中充满了花香,绿色的小草细密柔软。章又宁就躺在草地上,沐浴在阳光中。
    而外面,却一切如常,看不出丝毫端倪。
    骨节分明的手指搭上运动服的拉链,一点一点往下拉开。
    除了福果树,什么都没有,四野无声,连风都不存在。
    许久后,鲜花,草地和阳光一起消失,那只手一点一点将拉链拉回原位。
    他的目光落在章又宁的小腹上,看着小腹一点点隆起,然后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这片荒地的宁静。
    男人轻轻地将初生的婴儿抱起,亲了亲他柔嫩的脸,一向平静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你好,宝贝。”他的目光落回床上,声音更加轻柔,“这是妈妈。”
    婴儿止了哭,大眼睛圆溜溜地盯着他。
    他微微笑,单手抱紧孩子,挥了下手,这里的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在床边看了片刻,齐学真再次俯身,亲了亲章又宁。
    “应该差不多了,做个好梦。”
    五分钟的安全屋里,章又宁一个激灵,醒过神。
    被她救下的那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感激的话,好像完全没意识到她刚才竟然睡着了。
    而且还做了个梦……
    想到梦中的内容,章又宁就有一种被雷劈中的感觉。
    她竟然梦到和齐学真上床了,还生了个孩子。
    关键是,她并没有一点丁不乐意,反而好像他们曾经亲热过很多次一样。
    就特么离谱!
    五分钟结束,章又宁从梦中醒来,第一时间跳起检查身体。
    还好,是她杞人忧天。
    不过也是,这里离主城这么远,齐学真三号那个肉体凡胎要是真能这么快追过来,那真是比祈光城还恐怖。
    收起安全屋和床,章又宁打算再去一趟主城找齐学真。
    怪物全是小孩子这件事,给章又宁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尤其是丁则曾经提过“婴儿回收箱”这件事,很难不让人多想。
    那些孩子,最后去哪里了?
    齐学真毕竟是主城城主,说不定可以提供一些线索。
    章又宁这一次直接定位到城主府的门口,然后走上前,没用那枚令牌,而是客客气气请下人代为通传。
    就在这时,章又宁发现有点不太对劲。
    城主府的这些人,为什么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正愁着想八卦一下又不知如何开口时,忽然就听到两个下人压低的交谈声。
    “没想到小家主出现得这么突然。不过长得真像家主啊。”
    另外一个人也是一脸笑意:“管家都已经安排人出去送请柬,要给小家主摆满月宴了,听说就在饕餮楼摆酒席。”
    “就是刚开业没几天的饕餮楼?”
    “还有哪个饕餮楼,主城也只此一家。我上次想去,人太多,根本排不上。”
    “可是我以前怎么听说,家主不喜欢那地方,老板托了其他六大城的城主来请,家主都不肯赴宴。现在却要在那里摆酒。”
    “那我哪知道。”另一个说。
    章又宁一头雾水。
    什么惊天巨转。
    明明才过去没多久,怎么三号齐学真就从不孕不育变成孩子快满月了?
    通传的人很快小跑着过来,客客气气的将章又宁迎了进去。
    章又宁走得飞快,毕竟八卦谁不爱看,她还真想看看这小家主长什么样子。
    不过她刚做了个和齐学真生孩子的梦,齐学真就有了个孩子,难道她本质上,其实是送子观音?
    还是上次那间小会客室,齐学真站在窗前,双手小心地抱着一个婴儿。面瘫脸上意外有一点可以称为温柔的神色。
    章又宁牙有点疼。
    还真有一个孩子。小小的身体包在襁褓中,露出小小的手和小小的脸。
    “要看看吗?”齐学真问。
    章又宁带着一颗八卦的心上前几步,仔细看了看小婴儿的脸。
    好可爱啊,眼睛那么大,而且的确长得很像齐学真。
    亲生的,鉴定完毕。
    “要抱抱吗?”齐学真又问。
    章又宁微愕。
    可以吗?多年无子,这个宝贝应该跟个金疙瘩一样吧,他真不怕有什么闪失?
    章又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敢小心地将孩子打横抱在怀里。
    小而柔软的触感的确很打动人心,刚一接触就觉得打打杀杀的心消去大半。
    齐学真:“可爱吗?”
    章又宁点头。不是恭维,而是实话。
    齐学真眼带笑意:“给你做孩子,要吗?”
    这是要认她做干妈?
    章又宁挺不好意思的:“不太好吧,这种事应该跟你夫人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对吧?”
    齐学真神色冷漠:“不是她的孩子,无需和她商量。”
    章又宁:……
    大哥,你出轨都出得这么理直气壮吗?
    不对,她其实并没有详细了解过这个世界的婚姻,说不定是允许三妻四妾的呢。
    “他妈妈,是你的妾室?”
    齐学真目光沉沉:“不是。我没有妾室,那个夫人,也只是虚名。”
    章又宁顿时傻了眼,并且很快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你这十几年的发情期是怎么过来的?
    不过,他上次好像是说过“习惯了”之类的话。
    这……这是个狠人啊。
    “我自始至终,只有过他妈妈一个女人。”齐学真说。
    章又宁暗想,这大概又是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可是与她无关,她根本不关心。
    “那个,”章又宁觉得自己应该打断他,“其实我这次来,是想打听一些事的。祈光城,你了解多少?”
    齐学真神色仍然淡淡的:“其实为什么要执着祈光城?无暗城的秘密,你又知道多少?”
    章又宁一怔:“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齐学真伸手,很轻地摸了摸婴儿的小脸,“明天孩子满月,你也一起,今晚就先在这里住下吧。对了,你不想知道孩子妈妈是谁吗?”
    章又宁尬笑。
    其实,还是有点好奇的。当然,这是他的私事,想不想只由他决定。
    齐学真的目光落到她的小腹:“他的妈妈……是你。”
    第84章
    虽然有过那个梦, 可是梦就只是梦。
    章又宁后退一步,慢慢抽出刀,略微有点不快。
    “这个玩笑, 一点都不好笑。”
    齐学真没有被威胁的自觉, 很轻很轻地笑了笑,兀自拿了一个奶瓶, 低下头, 认真地喂起了孩子。
    那里面,也是那种淡绿色的福果汁。
    章又宁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齐学真一号三观太歪, 常常气得她想吐血, 而这个齐学真三号,却是情绪太过稳定,常常让她憋屈的想吐血。
    最好相处,三观最正的齐大校, 却可能被齐学真压制了意识。
    难道这就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章又宁不打算继续留在这里浪费时间。
    刚要离开, 齐学真叫住她。
    “给我几分钟, 我带你在城里走走。要了解无暗城, 最好的方法肯定是亲眼去看。”
    --
    无暗城不需要担心天黑的问题, 两人出门时, 按无暗城的时间来算, 是上午十一点左右。而此时距离章又宁来到这个世界大约四个钟, 换算成另一个世界的时间, 半小时都不到。也就是说,那边现在还是深夜。
    两人步行出门, 从府前大道一直往前走约五百米,左转, 进了长宁街。
    章又宁隐约记得最天他们相遇时所在的那条街叫“永宁街”,还有她刚过来时,悄悄逛过的两条街道,分别叫“婉宁”和“如宁”,包括那块令牌上,也有一个“安宁”。
    我去,这是和“宁”字杠上了吗?
    长宁街是和永宁街不相上下宽度的一条街,但两旁并不是商店,而是学校和医院。两人经过一所小学时,刚好是放学时间,很多小朋友背着小书包正叽叽喳喳地出校门。
    “他们满十岁了吗?”
    齐学真摇头:“没有。满十岁以后,就要换到前面那所学校。”
    “上学的人多吗?”这里应该没有义务教育的概念吧。
    “没有生活压力,却有生存压力,愿意上学的,大多是想有个好前程。”
    其实地球上那些人还不是一样。
    章又宁又指着马路对面的医院:“这里的药品够用吗?我是说,原材料严重不足的情况下。”
    齐学真的眼神好像在嘲笑她的幼稚。
    “不眠丸是如何研发出来的?还有,明天摆满月酒的酒楼,那些菜品可不是福果和福果汁。”
    章又宁大惊,其实她也好奇这个问题。
    “原材料的问题你们怎么解决的?”
    阳光下,齐学真的脸,平静种带着一点冷漠。
    “不要小觑人的贪婪之心。”
    章又宁:……这和贪婪有什么关系?
    长宁街过后,是另一条“常宁街”,这里有很多住宅楼。隔着小区大门,章又宁看到了小区门口那个“婴儿回收箱”。
    “那是‘婴儿回收箱’?”
    齐学真点头。
    “每天下午六点,可以将不要的孩子放进去,六点半时会有人来收。”
    听起来就像是收丢掉的垃圾一样。
    章又宁喉咙发紧:“丢的人,多吗?”
    “我没丢过。”
    章又宁:……
    齐学真平静地盯着看起来像摇篮的回收箱:“据我所知,很多。越小越多,新生儿大约有四成。”
    这个数据把章又宁惊到了,莫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刚刚亲手抱过一个小小的婴儿,她无法想象为什么有人要将那么可爱的孩子丢弃掉。
    “他们去了哪里?有专门的福利机构吗?”
    “你以后会知道的。”
    章又宁很不满意这个答案,可是她知道,如果齐学真不打算回答,她再逼问,也只是做无用功。
    或许,后面她可以悄悄打探一下。
    不过有一点,她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不准避孕,不准打胎?既然有这么多人根本不想要孩子。”她略微有一点点恼怒,“你是主城城主,七大家之首,可能你没办法一个人作主,至少可以提议啊。为什么你不做?”
    齐学真将目光移到她的脸上,平静到接近冷漠。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章又宁一下子噎住了。
    是啊,哪怕她有一千一万个理由,只需要这一个理由,就足够抹杀。
    好半天,章又宁才无奈道:“现在你也有孩子了,将心比心。”
    齐学真一脸平静:“我又没想丢孩子。他们是主动丢的,又没人逼他们。”
    这话没法谈了。
    章又宁有种和一号齐学真在对话的错觉,这种冷血到理直气壮的样子,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
    穿过长长的“常宁街”,时间差不到来到十二点,在无暗城,也是午饭时间。
    这时,章又宁远远地看到有家店前面排起了三条老长老长的队,其热闹程度很像地球上某些网红店刚爆火时一样。
    “那是什么店?”因为刚才的不愉快,章又宁的情绪不是很高。
    齐学真看了那边一眼:“饕餮楼。明天摆酒的地方。”
    章又宁立即想到她在门口等待时听到的八卦。
    齐学真不喜欢那地方。
    可是那是无暗城唯一一家酒楼,对无暗城的人来说,应该是个充满吸引力的地方吧。
    托齐学真的福,两人往门口那么一站,没几秒,就有个胖胖的男人小跑着迎了上来。
    “您来了,您里面请。”
    有人在后面大声嚷嚷着“他们怎么能插队”,立即被人一把捂住了嘴。
    “不想活了,那是齐城主。”
    两人上了楼,进了一个小包间。
    胖男人应该就是这里的老板,立即拿着一张看起来十分简陋的菜单过来。
    “您过来是想先试试菜吗?哎呀,您吩咐一声,我让人把明天的菜全部送到您那儿就是了,怎么能让您跑这一趟?”
    没理会章又宁好奇的神色,齐学真直接拒绝。
    “不用,给我们各上一碗福果汤就行了。”
    胖老板傻了眼。
    章又宁也略微有点不解。
    虽然菜单上只有那么七八道菜的名字,可这是在无暗城啊,只有福果一种食材的无暗城啊。
    胖老板惴惴不安中又带着一点惋惜出了包间。
    章又宁看着他胖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多少有点不解。
    “你不喜欢这里?”
    齐学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尝。”
    章又宁心中咯噔一下。
    “为什么?你知道什么?”
    齐学真拿起那张简陋的菜单,慢条斯理地对折。
    “欲速则不达,要了解一样事物,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我告诉你的,难道就是全部的真相?”
    章又宁愕然,抿紧嘴角,看着他将那张纸折成了一朵花。
    看不出是什么花,也许是无暗城以前独有的。
    “送给你。”他将花托在掌心,递到她的面前。
    章又宁踌躇了一下,伸手拈起,仔细端详。
    “什么花?”还挺漂亮的。
    “无名。”
    “无名花?好奇怪的名字。”章又宁忍不住笑。但真的漂亮,哪怕只是一朵纸花,却可以窥见它曾经的鲜艳夺目。
    “是没有名字的花。”齐学真嘴角微有笑意,似是想到什么美好的往事,“我和安宁母亲第一次在一起时,四周全是这种花。她很喜欢。”
    章又宁忽然就觉得这花有点扎手,再还回去,又好像太刻意,顿时拿也不是,扔也不是,进退两难。
    幸好,福果汤上来了,章又宁借着喝汤,将那朵花放到了桌子上。
    所谓的福果汤,就是将福果枝打碎,混合着福果叶,用福果汁煮成的,颜色比原材料要深,呈暗绿色,吃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
    这种汤,连饱腹的功能都欠缺,更不用说细细品味,三两下,那碗汤就被倒进章又宁肚子里。
    倒是齐学真,吃相十分斯文,好像在品尝什么了不得的美味。
    没能满足好奇心,下楼后,经过大堂时,章又宁特别留意了一下那些人桌上的菜品。
    看起来和地球上的食物有点相似,有炒菜,炖菜,还有汤,闻起来非常香,卖相也非常不错,不知道那些调味料是怎么做出来的。
    或许明天可以仔细研究一下。
    此时时间是十二点半,他们在饕餮楼只耽搁了半个钟。
    再往前走了一截路,章又宁看到有一家商店挂着大大的招牌--新店开张,不眠丸八折,今日特价,只要XX钱。
    这应该是无暗城最有名的东西了。
    章又宁忙上前,拿起一袋,然后看着那除了不眠丸三个字再没多一个字的包装,深深陷入了怀疑中。
    这……真的不是假冒伪劣?
    这东西的原材料到底是什么?
    手中的东西忽然被人夺走,齐学真将袋子放回原位,十分自然地牵了下她的手。
    “别看了,走吧。”
    章又宁一脸狐疑。
    “不是,你没觉得不对劲吗?是你让我亲眼去看,我这刚打算看一眼,你又拉我走?”
    齐学真沉默片刻,点头。
    “那我收回我的话,今天暂时不看。”
    章又宁:……
    下午三点,两人回到城主府。
    章又宁觉得有点累,当然,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
    这一趟,她什么都没看到,感觉更像是陪着齐学真逛了趟街。
    看来,还得她自己单独溜出去才行。
    刚有溜走的打算,远远地,忽然听到孩子的哭声。
    明明是哭声,章又宁的脑中,却忽地闪过很多小孩子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有种诡异的热闹。
    电光石火之间,就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将所有的一切串了起来。
    祈光城里那些婴儿般的小怪、一个又一个“婴儿回收箱”,还有猜不出原材料的不眠丸和饕餮楼的那些美味……
    章又宁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一个聪明的人,要不然她应该早就将这些串联起来。
    她猛地抽出刀,循着孩子的哭声,来到她曾经去过的那间客房,一脚踹开了房门。
    “带我去生产不眠丸的工厂,或者饕餮楼扔后厨。”
    齐学真正抱着孩子在哄,闻声偏过头,依然没有发火的意思,只平静反问:“确定要看?”
    章又宁重重点头。
    可能的那个猜想让她头皮发麻,尤其是看到齐学真怀中的孩子时。
    “那走吧。”
    章又宁倒愣住了,指了指他怀中的孩子:“孩子不放家里吗?”
    齐学真摇头:“带安宁一起吧。这是宝宝的名字,好听吗?”
    章又宁无暇他顾,敷衍点头。
    齐学真似是看出她的不耐烦,也没恼,仍是淡淡的。
    “这是我们早就想好的名字,在我们以为永远都不会有孩子的时候。”
    章又宁哦了一声,催他:“快走吧。”
    齐学真没再多言,安排了车,一路驶过好几条街道,又往前走了很远,已经远离主城区,才停到一家工厂的大门前。
    没有招牌,没有机器轰鸣,整个工厂静得可怕,但安保系统看起来非常严密,一道又一道被荷枪实弹守护着的大门,一个又一个“禁止通行”的血红大字,充满了“靠近者死”的气势。
    好在齐学真就是最好在通行证,他们一路畅通无阻,最后来到一个车间的门前。
    紧闭的大门被一点点打开,然后,章又宁看到了她一生中的噩梦。
    这里是标准的屠宰场,虽然无暗城没有动物,可是却有东西代替了它们。
    “齐学真,齐家主。”章又宁忍着想呕吐的冲动,慢慢抽出刀,指向身侧的齐学真,“有什么要解释的吗?不要说你在今天之前并不知情。”
    第85章
    齐学真的情绪永远都这么稳定。
    对于架在脖子上的刀, 他完全视若无睹。
    “知道。整个无暗城为我所构建,里面的每一件事,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包括你刚一进来。”
    愤怒让章又宁忽视他后面那一句。
    她红着眼, 咬牙道:“那你还允许他们……”
    齐学真平静摇头:“没有允许,只是没有阻止。”
    “有区别吗?”章又宁说。刀刃因为她身体的颤抖, 在齐学真的脖子上压出一道血痕。
    原来他的血也是红色的。
    “有。”齐学真单手抱着孩子, 平静地一伸手,手心里忽然多了一柄长剑, “拿着, 我喜欢你用剑。”
    章又宁双眼血红,没有动。
    “拿着。”齐学真重复了一遍,“你离开那天,就是用这把剑指着我的。”
    章又宁手上用力, 将刀刃又向下压了一分。
    “我没心情陪你玩白月光替身那一套。”
    血沿着脖颈而下,染红了白衬衣的肩头。
    大概是感受到气氛里的剑拔弩张, 齐学真怀里的孩子哇一声哭了。
    齐学真仍一手持剑, 固执地不肯松开。
    “拿着。你吓到安宁了。”
    章又宁想到厂房里面, 像牲口一样被解剖肢解的婴儿, 只觉得深深的讽刺。
    “你的孩子是人, 他们难道就不是?你们……”用力扔掉手中的刀, 一把夺过那把剑,章又宁毫不迟疑地将之抵到齐学真的心口, “这个无暗城,根本不应该存在。包括你, 还有你的孩子。”
    并不是怪物遍地才是末世,真正可怕的, 永远都是人心。
    这个看似正常的,永远充满阳光的无暗之城,才是这些婴儿的末日。
    一直平静的齐学真在听到最后一句时,微微蹙起了眉头。
    “不要乱说。妈妈这样说他,安宁会伤心的。”
    章又宁回以冷笑。
    齐学真微仰着头,一副引颈就戮的架式。
    “你错了,人类作为食物链的顶端才多少年,所以为什么不可以像其他动物一样被宰杀?我说过,一段文明的兴起,繁荣,衰败,自有它自己的规律,我们,始终只是文明的观察者,不应该横加干涉。没错,无暗城是我一手构建,但后面它所有的发展,都是这里每一个人自己做出的选择。除了十岁以下的孩子,整个无暗城,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吃过不眠丸。你觉得他们都有罪吗?”
    章又宁沉默。
    有罪,但很多人其实并不知道真相。他们最多只是无意中做了纵容凶手的帮凶。
    “纵观这三十年的历史,其实他们曾经有机会让这段文明变得稳定,或者至少不至于这么快速地坍塌下去。”齐学真一直在小心地哄着孩子,拍着他受惊的小身体,“最开始的祈光城并不像现在这么危险。知道祈光城是什么吗?是人心中的恶念和死去的冤魂。三十年前的祈光城,根本算不上危险,加上安全屋,除了最开始混乱时期,后面的危险程度,甚至比不上一场车祸。而且这里,曾经出现过一个可以力挽狂澜的人,就是死去的老城主和他的儿子。他们本来有机会像以前那样安稳地生活,除了无法满足口腹之欲。”
    章又宁微怔,想到了丁则口中,的确提过曾经平乱的老城主和英年早逝的小城主。
    “是他们自己不甘心,毁灭了自己的最后的希望。两任城主先后死于非命,只因为他们把贪婪的目光落到了刚出世的婴儿身上。”
    齐学真摇了摇头,很轻地摸了摸怀中孩子软嫩的脸。
    安宁已经止了哭,正圆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我的本意是十岁以下的孩子大多心思单纯,可以不用去祈光城经受惩罚,只是没想到,却因此让人打上了他们的主意。知道不眠丸是怎么做出来的吗?用婴儿的血,经过很多很多次试验,用尸体堆出来的。还有饕餮楼,那张菜单上,全部都是这些婴儿的骨和肉。”
    章又宁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唯一庆幸的是,当时齐学真不让她吃那些。
    “你不吃,是因为你早已经知道。”
    齐学真点头:“我说过,这里所有的一切,都瞒不过我的眼睛。包括你刚一踏入,我就已经察觉,你来主城,并不是意外。”
    这一次,章又宁终于注意到他的这句话。
    “这个世界,是你构造的?”要有什么样的能量,才可以一个人打造一个如此真实的虚假世界?
    齐学真轻叹一声,迎着剑尖,一步向前。
    章又宁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将剑往后挪了一些,不至于让齐学真血溅当场。
    “你要做什么?”
    齐学真的手已经落到她的头顶。
    刹那间,无数的画面如奔涌的洪流灌入章又宁的脑中,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从疑惑,渐渐变得失神,直到那些画面全部消失,成为她记忆中的一部分。
    “你……”嘴唇微动,章又宁却失去了语言。
    无数漫长的岁月,唯有面前的人和她一起相伴度过。
    直到有一天,她将剑插入他的身体,不顾他的阻拦,转身离开。
    齐学真的眼里露出少许笑意:“想起来了吗?”
    章又宁轻点头。
    “师父。”
    那年,她心智初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张清冷的脸。
    “你是谁?”她好奇问。
    他沉默,似在思考:“我是……师父。嗯,我是你的师父。”
    “我是谁?”她又问。
    他脸上再次露出思考的神色,然后轻点头:“你是阿宁。”
    齐学真讲的那个故事,她猜对了一半,却没猜到另一半。
    原来,她真是那个弃他而去的小姑娘。
    当年观察了无数段文明,推演了无数种可能,可是每一次,每一段文明,几乎都选择了最差的一条路,不约而同的将自己送上绝路。她绝望之下,让齐学真帮忙封印记忆和能力,打算亲身经历一次,挽救一段将要走向毁灭的文明。
    地球?
    章又宁的手心出现一颗蓝色的星球,里面的场景不断变换,最后她轻轻舒了口气。
    还好,这段文明还没到最危险的时候。现在遇到的危机,充其量只是一场感冒,可能他们发起的一场战争,就要超过现在死去的人数。
    这种沉睡后的死亡其实和车祸,溺水,火灾这些意外并没什么区别,他们面对这些灾难时,就从没有这么恐慌。
    所以只要他们不自乱阵脚,有很大机会平稳度过。”
    齐学真一直安静地看着,一直她推演结束。
    “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没变,永远善于从绝境中寻找希望。”
    章又宁未作理会,手中的地球已经变成了后面的那个世界,继续推演。
    越推演,她的神色越严肃,最后终于皱起了眉头。
    死路。
    死路。
    还是死路。
    这不对劲,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现象。
    “不用这么麻烦,是我修改了进程。”齐学真淡淡道,“从你踏入的那天开始,这段文明只有毁灭一条路。除非你恢复记忆,拿回所有能力,可是那将违背你的原则。”
    章又宁深吸一口气:“这么多年,你也是一直没变。如果我们只是文明的观察者,不能干扰那些文明的兴衰,为什么你总是要一次次插手?”
    齐学真摇头:“我只是顺势而为。你能来这里,那一定是手上沾满了同类的血,可是你觉得你当时是在杀人,还是救人?我以前就说过,杀人亦是救人,毁灭才能早日迎来新生。我只是加快了这个过程罢了。”
    章又宁心头刚涌起一丝怒意,就听齐学真幽幽地加了一句。
    “到现在,你都没有问过孩子一句。”
    章又宁一怔,这才将目光落到他怀中的孩子身上。
    “这个孩子……”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毕竟齐学真从没掩饰过。
    “你生的。”齐学真毫无愧疚之意,挥手重现了当时荒野中发生的那一幕。
    章又宁平静看着,直到婴儿自她体内离开,呱呱坠地。
    “……安宁。”章又宁眼眶微热,“是我当年给孩子取的名字。”
    齐学真点头:“要抱抱他吗?”
    章又宁手中的剑垂了下去,伸出另外一只手,小心地将孩子抱到怀里。
    接触到孩子乌溜溜眼睛的一刹那,章又宁体内涌起一种异样的情愫。
    她终究还是帮她爱的人生下了属于他们的骨肉。
    他们两个人生命形式特殊,都非实体,无论有过多少次鱼水之欢,都无法孕育生命。只有在这里,齐学真耗费了几乎全部的心力构筑的一个普通世界,才有了这个可能。
    “还以为永远都不可能有‘安宁’的。”低低呢喃了一句,她低下头,亲了亲孩子软乎乎的小脸,再抬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冰冷。
    一如当初她离开时那样。
    手中的剑再度举起,抵上齐学真的胸口,“杀了你,无暗城破,对吗?”
    齐学真平静点头。
    “我只留了一缕意识在外面,要不然无法让你留在这里。安全屋是心之所向,我想要的,只有你,可是……那天听过你的话,我就知道留不住你,但我希望孩子可以。我死,孩子也留不住,阿宁,你确定要亲眼看着他在你怀里四分五裂?”
    章又宁垂眸,正对上孩子懵懂的眼神,似有所感,他忽地小嘴一咧,冲着她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剑尖不自觉下落少许。
    齐学真趁势抵着剑尖向前,握住章又宁握剑的手。
    “那时你迷恋上某段文明之中的侠客,总想仗剑走天涯,没想到最后你将剑留在我的心口。阿宁,你还要再来一次吗?留下来好不好?我们像个普通人一样,过完这一生。到时候无暗城会自毁,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那要多久?三十年,还是四十年?
    哪怕以十比一的流速,那个世界,早已经毁灭了。
    可是如果不是她的出现,本来不应该这么快毁灭的。
    齐学真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搂向章又宁的后背,想将她和孩子都抱到怀里,只是动作未完成,身体猛地一僵。
    齐学真的脸上没有意外,没有愤怒,只是苦笑。
    “阿宁你,真是永远都不会变。”
    无暗城永远高悬于空的太阳消失,大地皲裂,城池坍塌,火山喷涌,整个人间瞬间成为炼狱。
    章又宁紧紧地抱住孩子,可是无论抱得多紧,还是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消散。
    先是小小的脚,肉乎乎的腿,然后是鼓鼓的小肚子和藕节一样的手臂,最后,是他正冲着她笑的脸。
    有手轻轻抚上她的脸。
    “不要哭啊,阿宁。既然做了选择,就坚定地走下去。”
    这是她最熟悉的声音,一开始总是冷的,漫长的岁月过后,终于有了温度。
    后来,哪怕临别前她刺了他一剑,这种温度也没有消失。
    “其实我知道,安宁也留不住你……我推演了很多次……每一次……每一次安宁……都死在我面前……”
    章又宁拼命摇头。
    她伸出手,想去抓他的衣角,就像她幼年时最常做的那样,可是却抓了个空。
    她的眼前,什么都没有,没有无暗城,也没有了祈光城;没有孩子,也没有齐学真。
    他之前自比修无情道,可是论无情,谁有她无情?
    --
    消失的门忽然打开,齐学真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看了眼藏于掌心的匕首,冷冷一笑。
    机会只有一次,稍纵即逝,再之后,以两人武力值的差距,他不可能杀得掉她。
    人影渐渐清晰,齐学真前刺的动作却猛地一顿。
    “为什么不刺过来?”章又宁问。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身体也没有做出任何抵抗的姿势。
    齐学真怔了怔,无所谓地丢掉匕首,抬手在她眼下抹了两把。
    “为什么哭?在那边遇到了什么,把章老大都吓哭了?”
    章又宁没有回答,仍愣愣地看着他。
    “你把我支走,不就是为了等待机会杀我,刚才为什么停手?”
    齐学真收回手,懒得理会这个问题。
    刺杀失败,马上要死的人就是他了。他不想解释原因,不想告诉她,因为看到了她脸上的泪。
    不是,最深层的原因,并不是这个。
    只是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深想。
    难道要承认是因为爱她,所以宁愿自己死?
    可笑!
    “想杀就杀吧,反正我也打不过你。”弯下捡起那把匕首,随意地往她面前一递,“来,给你,这个很锋利,我死得会比较快。”
    章又宁仍然呆呆傻傻的。
    齐学真微微蹙眉。
    到底在那边经历了什么,她怎么变得如此奇怪?
    忽地,章又宁笑了。
    笑得莫名其妙,感觉她受了很深的刺激。
    “我不会违背我的原则,永远都不会。但是事情因我而起,这个世界,应该回到它原来的轨道上。”
    齐学真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类似全息投影一般的景像。
    就好像电影在快速倒带,他看到在那场大屠杀中死去的人活了过来,那影失了神智的人忽然变得清醒,最后,是他仍在曾经抢占过的那个超市里,站在半开的卷闸门边思考未来。
    “一切会从这里重新开始。不会再有第二次变异,无论是动物,植物,还是人。”章又宁轻声道。
    因为这些,本来就是不应该存在的。
    这段文明的确非常非常危险,土壤被破坏,病毒肆虐,而且错过了最佳的自救时机,可是还没到绝路。
    土壤还是可以种植粮食,病毒已经不会再变异,只要有更多的人团结在一起,还是存在一线生机。
    或许真的只有一线生机,稍微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
    她想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或许武力值高一点,但绝不能脱离人类的范畴--亲自经历一遍,亲自验证普通人类在末日面前是否有自救的可能。
    之前那次,因为齐学真修改了进程,让她不得不动用本应该封印的能力。
    这已经不是普通人类能掌握的能量,当然也就违背了她的初衷。
    齐学真的眉头皱得更深。
    他完全看不懂章又宁想做什么。今晚的她,太奇怪了。
    这时,他看到全息影像又换了一副场景。
    天空乌云密布,似暴雨将至,下面是荒草密布的野外,章又宁躺在一件破旧的外套上,头发被汗水打湿。
    她脸上的痛苦,真实得好像他亲眼所见。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看到自己弯下腰,抱起一个刚刚出生的,连脐带都没有剪断的婴儿。
    这下,齐学真是真懵了。
    “这是……”
    全息影像消失,章又宁声音很轻:“一种可能。你现在是真实的人类,我也是,具备生孩子的条件。这是我们万千未来中的一种可能。”
    齐学真忍不住微笑,又摇了摇头。
    “我不会允许你在那种条件下生孩子的。那还不如不要。”
    章又宁又恢复了那种呆傻的眼神,一直盯着他,在齐学真再一次怀疑她受了什么刺激时,她丢下匕首,轻轻地抱住他。
    咣当。
    齐学真身体轻轻一震,双手握紧又松开,最后慢慢合拢双臂,将章又宁搂进怀里。
    “出了什么事?”
    “你想知道吗?”
    “嗯。”
    下一秒,他看到无数的浮光掠影。
    那么漫长的岁月,漫长到他忘了很多事,忘了自己到底见证过多少段文明的起落。
    最后画面,定格在她伸出手,想去抓他的衣角。
    “你说你善于推演毁灭,而我善于寻找希望。”章又宁抬起头,嘴角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师父,你是对的。我大概永远都改不了这一点。不过这一次,我不会丢下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就陪我一起吧。”
    齐学真苦笑:“我现在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好像拒绝不了。而且……普通人的一生,很短暂。”
    很无奈,但这就是现实。
    真正的他,几乎全部葬于无暗城,现在不过是极其微小的一缕意识,只够维持他成为一个比较厉害一点的人类。
    哪怕能寿终正寝,也不过短短数十寒暑。与之前他们漫长的生命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章又宁吸了下鼻子,却又笑了。
    “那就先做一世夫妻吧。等你快死了,我带你回家,守着你沉眠,等着你醒来。”
    他们的眼前,再一次出现全息影像般的景像。
    那是不知道多久以后的岁月,他看到自己睁开了眼睛。
    “这也是一种可能。师父,你看,我最善于寻找希望的,对吧?”
    齐学真无奈苦笑。
    他已经失去了推演能力,不知道那会是多久以后,但可以预料,会是很久很久,久到以普通人类的眼光来看,称得上地老天荒。
    即使是他这种经历过无数岁月的人,在有了感情以后,也会觉得孤单。
    唯一庆幸的是,她还没有真正区分喜欢与爱的区别。
    大概更容易抵抗孤独吧。
    --
    蜡烛还没有熄灭,隔着一层用货物架和窗帘由做成的遮挡,另外的大通铺那边,有人在磨牙,还有人在打呼。
    昏暗的光线下,另一边的床上,易萱睡得正香。
    齐学真还没有睁开眼睛,忽然感觉到异样。
    他睁开眼,看到蜷缩在胸前的脑袋,看着章又宁睁开眼睛,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忽然有点恍惚,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经这样做过。
    这剧情,不太对啊。
    “章老大,你不应该明天才到我这里吗?”他压低声音,小声笑道,“怎么这么迫不及待就躺我床上了。”
    章又宁抿紧嘴唇忍笑,然后才小声凑到他耳边。
    “忘了件事,结果就直接修正了进程,所以我得赶紧过来弥补。”
    这下,齐学真倒真是有点好奇了。
    “什么事?”
    值得你违背原则,利用自己的能力小小地修改了一下历史。
    章又宁往上拱了拱,附到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齐学真身体微僵,搂着她肩的手臂收紧,似是想做什么动作,最后却什么都没有。
    “嗯,我知道了。”
    章又宁慢慢爬起来,坐在床边,看着微弱的烛火发了片刻的呆。
    “明天天亮之后,我们就会忘了以前的身份,要像个真正的普通人来面对这个世界。师父,老实说,我没有信心。那些路看似有千万条,可是活路只有一条,只要有一步走错了,我们就输了。”
    哪怕到了现在,齐学真仍然不理解她对这件事的执着,但至少,他不会再劝。
    他坐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
    “输就输好了。本来就是走向末路的文明,怎么样都不会亏。不过我提醒你,别玩脱了,真把自己当成普通人,哪天一不小心挂了,那就真是个笑话了。”
    章又宁被逗笑了,一副“我办事你放心”样子。
    “不会的,我有设置提醒。”
    烛光中,齐学真沉思片刻,轻声道:“让我猜一下,你设的提醒条件是,我遇到危险,马上就要死了。”
    章又宁倏地瞪大了眼睛,随即笑了。
    --
    超市里光线不足,外面天已经放亮时,里面仍是昏暗一片。
    齐学真从梦中醒来,一时有一点失神。
    他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吃过早饭,在外出寻找物资的队伍出发前,他照例站在卷闸门前观察四周。
    灾难降临两个月,一切都已经稳定,他们这个队伍暂时物资尚算充足,但是却还是面临着坐吃山空的困境。
    只是在走和留的选择上,大家一直没有达成共识。
    他们人多,且大多是青壮年男人,哪怕遇到变异人,或者大型变异野兽,也有一战之力。
    或许,应该走出去。
    守着这里,不过只是一种变相的等死,向外走,才有找到一条生路的可能。
    这时,他看到门前的长街尽头,有一队人影正在靠近。
    好杂的队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差不多个个身上都带了伤,尤其是打头的那个人,衣服都快染成了血色。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女,面相嫩,但眉宇间却有一种老成持重之感。
    一行人走到他面前,当中一个中年男人上前一步,冲齐学真拱了下手。
    “兄弟,赵远在面里吗,我叫迟峰,是他以前的战友。”
    齐学真随意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到打头的那个女孩身上。
    “你们的来意?想加入我们?不好意思,我们不养闲人。”
    女孩手中的刀上血迹未干,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隐有不快之色。
    “没这个打算。这里没办法种粮食,继续留在这里,总有资源耗尽的一天。不过我们人少,还有老人孩子,想闯出去,赢面不大,所以来找赵哥,看看他愿不愿带上一些人跟我们一道走。”
    这人,倒是坦诚。
    齐学真上面打量了她几眼,闲闲一笑。
    “妹妹,你找错人了。这里,赵远说了不算。”
    女孩皱了下眉:“那谁说了算?你吗?”
    齐学真觉得她这人挺有意思,明明是个小姑娘,偏爱装大人的样子。
    他矜持地点了点头。
    “鄙姓齐,齐学真,这里的话事人。妹妹,你怎么称呼?”
    女孩眉头皱得更深了,明明想发火,却硬是忍住。
    她上前几步,站到他面前,将刀换了个手,甚是郑重地将手向前一伸。
    “章又宁。齐哥你好,我们过来,没有任何恶意,就只是想找一条生路。所以,可以谈谈吗?”
    她的手背上有一条很深的伤口,皮肉翻开,看起来很是恐怖,而手心里,也是未完全干的血迹。
    他伸出手,虚握住她的。
    不知怎么的,就是很想逗逗她。
    “如果,你肯叫我一声……”他在心中想了几个称呼,成功地让她眉头快要皱到了一块儿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加了一句,“师父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章又宁脸上的神色非常精彩,片刻后,一声清脆的。
    “师父。”
    齐学真微愕,忍不住笑了。
    “你还真叫啊。”
    章又宁板起脸,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微仰起头,一脸倨傲。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师父,你就等着吧。”顿了顿,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又恶狠狠地加了一句,“总有一天,要你好看。”
    齐学真心里笑翻了天。
    那好,我等着。
    天依然灰蒙蒙的,压抑得好像随时要下一场雨来。
    齐学真却觉得,这是大灾难发生以来,他过得最开心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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