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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1章


    有过上回的谈话,孟清泠猜测他应不是为当“半师”而来,倒有些好奇原因,便请他去青云堂。


    阳光冉冉,春风微拂,小姑娘坐在院中招待他。


    裴亦秋先是道歉:“不请自来,还望你见谅。”


    孟清泠莞尔:“裴侍讲今日竟如此客气?”


    他可不是第一次“不请自来”了。


    也确实,他心态变了,对待她就有些小心翼翼,裴亦秋脸颊微热:“早前多有冒犯,也该请你见谅的。”


    “您这样说话,我真不习惯,”孟清泠替他倒了一杯茶,“您今日到底有何事?”


    裴亦秋并没有喝茶:“上回因误会大殿下,我曾与你提议过,娶你,以此来帮你解决麻烦……今日也是为这件事,我想,我当时其实并不是纯粹想帮你。”


    孟清泠愣了下。


    不是纯粹,难道是有私心?


    她略微坐直了些,但不曾接话。


    裴亦秋感觉她变得拘谨了,便微微笑了笑:“你如此聪明,大约已猜到我想说什么,孟三姑娘,我那日说‘娶你’确实是有私心,只是当时我并不知,这阵子反复思量才明白,我对你到底是何感情……只是想当半师吗?不,只是想与你成为最好的对手吗?也不是,我此前种种言行,皆是因为我喜欢你,想亲近你,但因不得其法,对你造成困扰,请你原谅我的迟钝。”


    对面的男人始终盯着她的眼睛,没有任何回避,倒是让她无法直视,垂下了眼帘。


    她其实早该想到的,但那是目下无尘的裴亦秋,前世与她毫无瓜葛,亦有他自己的姻缘……


    见小姑娘一直沉默,裴亦秋道:“我并不是来逼你同意,所以不必为难,我只是想将实情告诉你……如果你并不想当大皇子妃,如果你觉得我不错,那就嫁给我。”


    孟清泠的心突地一跳。


    她重新抬起眼打量裴亦秋。


    长相英俊,家世显赫,才能突出,确实是个好夫婿的人选,她思忖片刻道:“裴侍讲聪颖过人,我猜您也该料到未来储君是谁了,您真没有顾忌吗?”


    “当然有,但我相信你,不,相信我们。”他没看错的话,孟清泠应是很了解谢琢,“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凭他们俩的能力,定能携手闯过难关。


    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毕竟天子还没指婚,谢琢又非小人,他们真成亲了,谢琢又能怎么办?


    他大抵也只能伤心一阵……


    念头闪过,孟清泠脑中忽然冒出他抱着自己,让她负责的情景。


    他为了娶她真是豁出去了,如果她嫁给裴亦秋,可不是伤心一阵就能平复的,她能想象到他的痛苦,她脑中甚至又冒出了他犯胃疾时脸色苍白的画面。


    孟清泠闭了闭眼睛,轻叹口气:“抱歉,裴大人,我不该问你刚才那个问题,因为我不可能嫁给你。”


    一丝余地都没有给,裴亦秋当然失望,问道:“你说得如此绝对,可否告知我原因?”


    “因为我并不喜欢您。”


    她没有拖泥带水。


    裴亦秋颔首:“好,我明白了。”


    他拒绝过太多人,当然知道什么叫“强人所难”。


    如果她不喜欢,那就是不喜欢,毫无办法。


    他站起身告辞:“不管如何,能认识你,我很高兴。”


    至少他曾经因她生出过美好的憧憬,比如一起对弈,一起猜谜,她仍是他最好的对手……


    孟清泠闻言,不知怎地,鼻尖一酸,她也站起身:“多谢您这句评价,裴大人,”目送他离开,“我相信,您以后会有更好的姻缘。”


    他在将来还是会找到一位各方面都与他契合的姑娘。


    声音从身后传来,裴亦秋不由苦笑。


    更好的姻缘吗?


    他不知道,他只t知道,他已经失去了孟清泠,这一个原本与他极其般配的佳偶。


    此种遗憾,不知需要多少时间才可以遗忘。


    他忽然回想起那一日,在宣若堂瞧见她手腕上红痣时的那个瞬间。


    如果那时,他是以现在的态度来面对孟清泠,那今日的结果会不会跟此刻很不一样?


    瞧着这位年轻有为的侍讲面色复杂地离开,祁烨问了院内小厮几句,而后走到屋内,敲敲门框:“泠泠,你真拒绝他了?一点都不考虑下?”


    孟清泠才发现舅父来了,说道:“没什么好考虑的,我跟他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男才女貌,不,才子才女,再没有更合适的!”


    “……”


    “舅父知道你还不想嫁人,但那裴公子条件真的不错,他如此诚心实意来求亲,你至少要考虑下,那个大皇子,你都给他时间……”祁烨说着一顿,“你该不会是为大皇子拒绝裴公子的吧?”


    孟清泠没说话。


    “你难道已决定当皇子妃?”


    “……不是。”


    不是,那又是为何?


    祁烨皱起眉:“泠泠……”


    “舅父,您让我静一静吧,我自己也不知道。”


    她有点心烦。


    刚才裴亦秋说娶她,她第一时间竟不是想着喜不喜欢裴亦秋,而是想到谢琢。


    更可气的是,她也不是喜欢谢琢,她竟是怕他伤心……


    他又不是几岁的孩子真的无法承受,她管他伤不伤心呢!


    祁烨见她如此,却是有些好笑:“泠泠,你是该静一静,你如此聪明,但在感情上却一直糊里糊涂,舅父不烦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孟清泠:“……”


    她倒在了榻上,抱起软软的迎枕,将脸贴在上面。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枫荷在旁边看着也不知她到底在没在想事情。


    裴公子已经求亲失败了,如今只剩大殿下,姑娘难道最终真的会选大殿下吗?


    如果是,那可是好事啊,她可是一直支持大殿下的!


    正想着,听到孟清泠发出一声叹息。


    枫荷俯下身问:“姑娘,要不您说出来,奴婢为您解忧?”


    “不必。”


    她既然被夸聪明,哪里会猜不到自己是什么情况:定是谢琢这笨蛋老在她面前晃,仗着前世跟她是夫妻的关系,叫她不自禁心软了……


    可她真的要嫁给谢琢吗?


    再去当皇子妃,太子妃?


    诚然,肯定是比前世要清闲,毕竟谢琢承诺过她,但她也必须为此舍弃掉一些她原本想体验的生活,比如想去何处就去何处的潇洒。


    孟清泠抱着迎枕,想了又想,渐渐睡着了。


    *******


    趁着行刺皇子一案还未查明,许登秘密约了几位官员商谈。


    “到底是不是你们干的?如果是,说清楚,我们还能合计合计,补救一番,稍后被逮到可就晚了!”


    “谁会干这种蠢事?脑袋不要了吗?全家人的性命都不要了?”一位官员马上否认。


    “但不是你们会是谁?哪个疯了无缘无故要杀大殿下?”


    “疯子可是干不成这事的,我听说那主谋专门找了一位姑娘假扮谁去约大殿下,但大理寺跟刑部瞒得紧,谁也不知假扮的是谁,这主谋一看就是有勇有谋啊!”


    “对啊,”一位官员用力拍腿,遗憾地道,“要是成了就好了,我们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哪里还用像现在这样担心?”


    许登神色一黯:“今日请诸位来,也是想看看诸位可有良策。”


    “有良策也来不及了,伯爷,圣上已经召见过钦天监的监正,我猜是要选立储的吉日,如何阻拦?再去刺杀大殿下吗?他的身边如今可多了锦衣卫了。”


    谁家脑袋多倒是可以去试试。


    许登六神无主,但也心知大势已去。


    “真得多亏你家世子爷啊,”有位官员阴阳怪气,“若非他,圣上会这么快就做决定吗?”


    许登微怒:“是我没教好孩子,但林大人,你好像也没出什么力气吧?”


    外甥得天子看重时,那些官员趋之若鹜,竞相巴结,丑态百出,但也只不过出一张嘴,哪件事不是他那外甥自己解决的,他们顶多就是上书催一催天子立储,夸一夸外甥。


    那官员恼火道:“好,好,你还怪起我来了?也罢,以后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往后二殿下就算被立为太子了,我也绝不沾一分光!”他拂袖而去。


    其他官员也各有各的心思,这场密会不欢而散。


    晚上许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许夫人也睡不着:“我明儿再去一趟相国寺进香,让菩萨保佑二殿下,也让阿信……”


    许登一声断喝:“你还提这逆子?要不是他,我们家能落到这个地步?”若非圣上念着旧情,若非妹妹是宜妃,他的官帽早就掉了!


    许夫人眼睛一红:“阿信是有错,可他被判斩刑了,还要怎么样?我给那两位姑娘家也送了银子,如今只是想在菩萨面前赎罪,让他不必入无间地狱啊!”她掩面哭起来。


    许登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掀起被子下了床。


    门一开,冷风灌入,打得他一个激灵,但他的怒气未消,在心里狂骂那个逆子,骂着骂着,忽然想,行刺的事会不会是那个逆子干的?


    也只有那个逆子了!


    不然谁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只有他,因为他已经是待斩之身!


    许登一下面如土色。


    如果此事被天子查到,那他们广恩伯府真要完了!


    他急得一晚上没睡。


    次日,找人将谢绎约出来偷偷见面。


    “绎儿,我发现那主谋是谁了。”


    谢绎轻叹口气:“是表兄。”


    “啊,你竟已知道?”


    他一开始当然不知,后来打听到谢琢原来是因为一位姑娘才去赴约。


    别人不知那姑娘是谁,他却立刻猜到了,也就猜到了主谋是许信——许信当时为了对付谢琢,专门找了一个会口技,能模仿孟清泠的声音的姑娘。


    只是他没想到,许信会刺杀谢琢。


    真是个疯子!


    害了他们一次不够,还要害两次。


    谢绎摇头道:“我以前真不知表兄是这样的人,舅父,您也不知吗?”


    许登惭愧:“我要是知道,早就将他送出京城了。”


    留在这里只会闯祸。


    “如今说这些都无济于事,绎儿,你得早做准备啊,万一大理寺跟刑部查到这逆子身上……”他们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到时谁会相信与他们无关?只会说他们是一伙的,天子也难保住他们!


    谢绎倒没有那么惊慌:“听说刺客无法确认身份,故而没有进展,如今更是埋入土地了,以后只剩一具尸骨,更难与表兄牵扯上。”


    许登皱眉:“罗秉襄跟张大鹤都不是庸才啊!”


    谢绎道:“可能此次是我们运气好。”


    运气好还会落入这个境地?许登端起茶喝了几口,忽地道:“绎儿,会不会这是圣上的意思?”


    “怎么可能!”谢绎吃惊,“父皇为何要这么做?”


    天子这些年虽然没有立外甥为储君,但对他的疼爱也不是假的,如今要立谢琢,天子难道不会怀有愧疚吗?他对广恩伯府诸多维护,除了妹妹外,也是因为外甥啊。


    许登道:“绎儿,我觉得应是圣上所为,不然光凭罗秉襄一个人就能查出那逆子的事!”


    大理寺卿可不是那么容易当上的。


    谢绎怔怔道:“是吗?是父皇……”他忽然笑了起来,“父皇何必这样呢?这样惺惺作态又有什么意思?如果他真的疼我,早就该立我为储君了!”


    “绎儿!”许登按住他肩膀,“你声音小些,绎儿,你要往好处想啊,至少圣上心里还有你,能为你做出这样的事情!”


    “那又怎么样?舅父,您扪心自问,他真对我好吗?如果真好,那这些年为何不立储?您看得清清楚楚的,谢琢他一个傻子哪里有能力与我争?可他愣是拖了那么多年!”他满腹的委屈从未诉说,此时突然落下泪来,“如今这样又有什么用,还不如给我一个痛快!”


    许登未免心疼,眼睛也红了。


    “绎儿,你是不容易,舅父我都看在眼里的,但你现在决不能放弃。”


    谢绎默默哭了一小会后,冷声道:“也罢,他既如此,我自不会辜负他这份‘爱护’!”


    谢琢如果被立为太子,那他对这父亲的情分也到此为止了,往后他只会不择手段。


    “对了,谢琢他喜欢孟家的三姑娘,那三姑娘家世不好,父皇应t该不会同意,到时他们必起冲突。”


    “是吗?”许登起先高兴,随后又很疑惑,“你如何确定他不会放弃?他也是好不容易得圣上看重的,岂会为一个姑娘得罪圣上?万一纳为侧室呢?”


    谢绎:“……”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看来他得想想办法,推波助澜才行。


    而谢琢此时终于能出宫了。


    他的伤当然没有痊愈,但为了哄骗太后,愣是忍着痛在她面前打了一套拳,方才博得信任。


    万良见他满头大汗,忍不住道:“殿下这般拼,是为去见孟三姑娘吧?”


    谢琢挑眉:“谁说的?你当我成日不干正事吗?”


    万良:“……”


    他确实在兵部待到了午时,然后就命万良派人给孟清泠传话,让她去上回烟雨酒楼那间雅间等他。


    孟清泠自然奇怪。


    万良道:“圣上担心殿下再遇刺,派了锦衣卫随身保护,如此,殿下自然不便再来祁府。”


    孟清泠颦眉:“这般麻烦,何必还见?”


    万良一听,差点给她跪下:“姑奶奶,求您去一趟,殿下为了见您,带着伤练拳给太后殿下看,伤口都差点崩开了,您要不去,于心何忍啊!”


    孟清泠:“……”


    谢琢到达酒楼时,命锦衣卫在外面等候,他只带万良去了楼上雅间。


    打开门,二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怔了一怔。


    与印象中相比,他瘦了点,但神采飞扬,脸上笑容如春日暖阳般的灿烂,光耀夺目,孟清泠看了片刻,起身上前行礼:“见过殿下。”


    日思夜想的姑娘就在面前,谢琢笑容更深了,说道:“许久不见。”


    倒也不是很久,孟清泠道:“其实如此麻烦,若无重要的事,也不必见面的。”一边说一边打量他。


    感觉到她的目光一寸寸掠过自己的手臂,谢琢轻声一笑:“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谁要知道他的伤?孟清泠收回目光,淡淡道:“殿下有什么事快说吧。”


    “……”


    要不是万良告诉他,孟清泠很担心他,他真会伤心。


    “我当然是因为想你了才来见你,”谢琢道,“我们有十三日未见了。”


    他一天天数着的。


    半个月都不到至于吗,竟然为此差点让伤口又裂开。


    孟清泠在心里骂了句“笨蛋”道:“就为这个事?那殿下见过了,我是不是可以回去?”她作势要走。


    他忙拉住她:“当然还有别的。”


    “什么?”


    隔着薄袄,能感觉到她手臂的纤细,他没舍得放手,只是略微松了松:“你有没有听我的话,少出门?那主谋还没查到,指不定暗中盯着你,我怕他对你动手。”


    “主谋?”孟清泠眼眸微微睁圆,“你竟现在都不知主谋是谁?”


    “……”


    “他很难再对我动手了,除非大理寺有他的人。”不然哪能如此轻易发布施令呢。


    谢琢呆住:“大理寺跟刑部都没进展,你竟知道?”


    “是许信!”果然是笨蛋,孟清泠道,“我记得许信认识不少能人奇士,找个会口技的不难,再者,他已经是待死之人,自然无所畏惧,所以才会行刺你。”


    原来如此。


    谢琢在瞬间全都明白了。


    他含笑看着孟清泠,掩不住的喜爱:“我家娘子就是聪明!”


    那语气不知道多骄傲。


    孟清泠的脸瞬间红了。


    不要脸,谁是他娘子啊!


    第072章


    真以为前世是他妻子,今世也是了?


    孟清泠提醒道:“我还没答应殿下呢。”


    这是两回事。


    谢琢道:“但你确实是我娘子,我们又没有和离。”自从发现她是重生者之后,他一直都把她当成自己妻子,只是这妻子不想再跟他共度一生而已。


    孟清泠不同意:“死了就不是了。”


    “可你没死,你只是肉身死了,那只是一张皮囊,跟我说话的还是前世的你啊,那可不是我的娘子?”


    孟清泠:“……”


    笨蛋居然也有口齿伶俐的时候!


    谢琢一笑:“我说得可对?”


    那笑容纯真中又带点小小的得意。


    唉,她就说不能被谢琢发现她是重生,可惜当时才猜完灯谜就被逮到,证据确凿,无法抵赖,不然她才不想承认自己是前世那个人。


    小姑娘脸上两片红晕未消,着实是娇媚动人,谢琢的手顺着她纤细的手臂滑到手腕,轻轻握住:“不过你不喜欢,我就不叫了,不要生气。”


    她倒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娘子”这一叫,他们之间好像回到了前世一样,她又重新失去了选择。


    她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殿下,如你所说,我确实是你前世的妻子,但这一世,我希望我只是孟清泠,就算我决定嫁给你,我也不希望是因为我前世的身份。”


    她真的还不觉得自己喜欢上谢琢了,她只是会有心软的时候。


    他想尽力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而她却想抽身而出,冷静地审视他们的关系。


    谢琢在心里喟叹一声,想了想,松开手:“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确实是我做得不好,竟没有猜到许信,你是不是很失望?”


    他语气低沉,那样难过地问她。


    其实真的不是因为这个……


    孟清泠道:“我对你没有失望过。”


    她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凭他的资质能做到如此,已经很不容易,她虽然总骂他“笨蛋”,但也明白他的努力啊。


    谢琢眼睛一亮:“真的?”


    只要她不嫌弃他笨,别的都好办,只有笨,他是无法消除的,那是他骨子里的东西,总有遮掩不住的时候。


    “嗯,所以殿下在这一方面不必妄自菲薄,您毕竟是做过天子的人,”孟清泠讲起正事,“不过大理寺跟刑部真的没有查到许信头上吗?”


    “是,不然我岂会从你口里得知?”谢琢说着顿了顿,“你午饭也没吃吧?”


    “没有。”


    谢琢就点了些菜让万良去吩咐伙计尽快端来。


    “你随随便便就猜出来了,那两个衙门竟连刺客的身份都没能确认……现在想想,实在诡异。”他感觉自己漏掉了什么,修眉紧锁。


    孟清泠也觉奇怪。


    行刺一事弄得京城众人皆知,照理应是第一紧要,该调动所有衙役去查,容不得一丝松懈,毕竟那是皇子遇刺,天子也在等着他们调查的结果,他们就算想偷懒也得掂量下能不能承受得住天子之怒吧?


    结果竟然……


    孟清泠心头一动,脱口道:“原来是……”


    感觉她要说出真相了,谢琢忙打断她:“先让我自己想想!”那主谋已经被孟清泠道破,如果还要她抽丝剥茧将整件事透露给他,那他还有什么用处?


    “我以后会考虑得更周密,尽量不再发生今日这样的事。”


    他说好不让她操劳的。


    对上男人坚定的目光,孟清泠道:“好吧,我先不说。”


    伙计此时端上了饭菜。


    谢琢道:“你先吃。”


    孟清泠没有客气。


    但吃的途中会观察一下谢琢。


    他偶尔坐着,偶尔站着,偶尔会在屋内踱步,两道乌黑的眉微微拧起,面色格外凝重。


    前世,她也曾去垂拱殿看过他批阅奏疏。


    做一个明君对谢琢来说不容易,他时常这样绞尽脑汁,因为忙碌,也很少来她居住的仁明殿,有时候就算来了,都在说政事,说他处理好了什么棘手的难题。


    孟清泠托起腮看着这个专心致志的男人,心头一动:他那时该不会是在向她证明他的能力吧?


    但她根本没往那边想,还以为他习惯依靠她,是来听听她的意见,于是努力出些别的点子……


    耳边忽然传来谢琢有些压抑的声音:“原来是父皇。”


    他想到了!


    “因为许信的缘故,广恩伯府已经摇摇欲坠,若是再被人知道许信要刺杀我,那父皇就保不住广恩伯府了,而且此事还会牵连到二弟,甚至是宜妃,”谢琢长叹口气,“也怪不得父皇会阻止此案水落石出。”


    天子在这两位皇子间一直摇摆不定,此事也被百官诟病,孟清泠安慰他:“圣上这次虽然偏袒二殿下,但圣上不会亏待殿下的。”


    谢琢没有说话。


    这件事让他想起了很多前世的回忆。


    父皇立他为太子后,也是诸多补偿二弟,以至于让二弟又生出希望,但父皇又将那希望扑灭了,二弟绝望之下,不顾大局,趁着谢庆霄在京城闹事派出刺客刺杀他。


    今世,父t皇的行事作风仍是没变。


    谢琢坐下随意吃了几口饭道:“清泠,我这次不方便送你回去,下回我会让父皇撤掉那些锦衣卫的。”


    孟清泠道:“不用撤掉,指不定会遇到别的刺客,殿下就留着吧。”


    “……”


    她这是不想让他去祁府吧。


    谢琢站起身:“如果总不方便见你,那我宁愿被刺客刺。”


    “……”


    尽说胡话!


    孟清泠颦眉。


    谢琢见她不满,想到她曾担心自己,顿时又笑了起来:“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你放心吧。”


    他还得娶她呢!


    还得让她享尽荣华富贵,一生无忧无虑。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刚刚到衙门,就见廖起宗从里面冲出来:“阿凤,你去何处了?我等了你好久!”


    谢琢:“……”


    “算了,这事等会再说,”廖起宗一把将他拉进去,而后把门关上,“你可知道,罗秉襄跟张大鹤这两个草包到现在都没查到主谋?我去打听了下,他们竟连刺客是谁都不知,还把他埋了,说天气热放不住。”


    廖起宗气得翻白眼。


    谢琢忍俊不禁。


    “你还笑?”廖起宗小声道,“这主谋一日查不到,你一日都很危险啊!”


    “不会的,此事没成,主谋已知我有防范,哪里还会再次冒险?”


    “话是这么说,可抓到主谋,就能揪出……”他压低声音,“肯定是跟谢绎有关。”


    “二弟没那么傻,表哥,你别执着这件事了,这不是你该管的,”谢琢拍拍他肩膀,“回都察院吧。”


    “你怎么这么云淡风轻啊?”廖起宗盯着他,“你这手臂白白多了一个伤口,你不生气?不行,那两个人太不像话了,我非得参他们一本!岂有此理,简直是不把你,不把天子放在眼里,这可是刺杀皇子啊!”


    谢琢见他如此生气,差点就想将实情告知了,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不行,这个秘密他绝对不能泄露。


    就让此事过去吧。


    父皇在某些事情上的做法确实存有争议,但父皇从没有对不起他,就算幼时对他苛刻了些,终究也是因为他这个长子辜负了父皇的期待。


    谢琢将廖起宗推出门:“表兄,到办公的时辰了,我没空再接待你。”


    廖起宗:“……”


    这傻表弟到底在干什么?他真不关心主谋是谁吗?


    廖起宗一头雾水地离开了。


    因三月便要迎孟清雪过门,杨家在二月初将聘礼送至孟家。


    外面爆竹声,鼓乐声大作,热闹非凡。


    孟老爷子侧耳倾听,问小厮:“怎么回事?”


    小厮慌张,结巴道:“许是,许是隔壁邻居有喜事吧?”


    “隔壁?这哪里是隔壁……”孟老爷子又听了会儿,怒道,“分明是在这里,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快说!”他气得一阵猛咳,“还愣着,你,你找死!”


    他拿起茶盏往那小厮身上砸。


    小厮跪下来,不知怎么办。


    瞒着吧,怕老爷子以后知晓了要他的命,不瞒吧,老爷子发起火来,他也一样受罪。


    感觉大事不妙,孟老爷子急了:“扶我起来,我要出去看,快扶我!”


    小厮忙又上来。


    可他躺得太久了,双腿无力,根本就站不起,但身子抬高了,透过窗户,竟瞧见院子里一色的红,仔细一看,好似是聘礼,扎着一朵朵红绸花。


    他眼睛瞪大了,几乎突出来,怒吼道:“去,叫老太太,叫她立刻给我滚过来!”


    小厮垂着头:“老爷子,老太太不管事了啊!”


    孟老爷子一个巴掌扇他脸上:“你不去是吧?好好好,我打死你!我看你去不去!”他一下连扇了十来个耳光,扇得自己气喘不止。


    那小厮终于挨不住,口鼻流血地逃到门外。


    管事瞧见他,将他拦在一边,取些碎银给他:“找个大夫看看,等会我去禀告老太太。”


    杨家送聘礼来了,老太太跟大夫人得出面。


    一直到半个时辰后,管事才把此事告诉二人。


    “老爷子已经把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老太太沉默片刻,起身准备去东次间。


    杨氏道:“我陪您去吧。”


    “不必。”老太太一个人去了。


    许久不来,屋里那股难闻,腐烂的味道十分浓烈,她甫一闻到,几乎呕吐,恍惚间竟想不通曾经的自己为何能忍受那么多年?


    她取出手帕捂住嘴唇,走到床前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


    “起来,谁让你坐了?”老爷子大怒。


    老太太没有动,淡淡道:“阿雪跟杨家定了亲,那杨公子杨训成是大理寺左寺丞,吉日在下个月二十日,到时还得热闹一番……我知道我私自做主不该,但那杨公子确实不错,您放心吧,阿雪在杨家一定能过得如意的。”


    老爷子差点气晕过去,声音嘶哑道:“这么大的事你竟不跟我商量?你什么身份,竟代替我做主?你这个丧门星……”他伸手指着她,“我要休了你,你马上给我滚出孟家!”


    老太太对他的做法一点都不意外,甚至连寒心都不寒心了。


    “我为孟家操劳这么多年,你想休我就休我?”她慢慢站起身,“今日是我最后一次与你说话,老爷,我从没有对不起你,但今日过后,不一定了。”


    “你此话何意?”


    老太太没有回答,走向了门口。


    而后,老爷子听见她吩咐管事:“以后不要再让他砸东西,太浪费了,对身体也不好,清静才能养病。”


    管事道:“是,老太太。”


    老爷子才知道,这家里再不是他做主了,急切中拼尽力气想爬下床,却猛地摔在了床边。


    重重地一声后,再无声息。


    孟彦端从衙门回来才知道老爷子摔晕了。


    幸好被鲁大夫救醒,然而脑子却不清楚了,一直骂着“丧门星,丧门星”,其他人喊他,他理都不理。


    除了老太太外,大人孩子都围在他身边。


    孟彦端道:“怎么无端端会疯了?”


    他因为跟祁烨的约定,这数月极为勤奋,两耳不闻窗外事,连大皇子被刺杀的事情都没有去关心,当然不清楚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氏道:“约是知道杨家送聘礼,太高兴跌下床撞伤脑子。”


    孟彦端:“……”


    这也太倒霉了吧?


    他红着眼睛:“早知道我应该多来看看父亲,我对不起父亲啊!”他其实中间去了几次,但每次老爷子都睡着了,他也没说上话。


    杨氏安慰他:“你一心念书,父亲只会欣慰,哪里会怪你?好了,让父亲休息吧,过阵子也许会康复的。”


    孟瞻孟观心粗,马上就出去玩了,他们本来也不喜欢祖父。


    孟清雪不一样,回去的路上道:“母亲,或许当初还是该告诉祖父的。”


    “你祖父能容许你嫁给杨家?我本来都不同意的,你祖母这般做也是为了你……”杨氏如今也想通了,“我现在看,这杨家是不错,你瞧瞧这聘礼,比你姐夫家的丰厚得多,那杨夫人也好说话,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阿月这样的性子日子都能过成这样,你只会更好。”


    母亲说得也有理,孟清雪微微叹口气:“可对祖父终究残忍了些。”


    “你祖父动则打骂你祖母,还打阿序……你那两个弟弟,你觉得他们以后不会挨打?一个个都只晓得吃,晓得玩,跟阿月一个样!”但两个孩子再不争气,身为母亲却是不舍得看他们经常挨打的。


    这么一想,倒确实如此,孟清雪没再多说,但心里仍是唏嘘:曾经她一心想要得到祖父祖母的认同,可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一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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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子一直没查清,太后心里不安,幸好长孙的伤倒是好了,有日便问他有关孟清泠的事。


    “你父皇都知道了,问我是不是替你选好了皇子妃,我说尚在考虑中,阿凤,你到底怎么说?还要往后拖吗?我看你父皇没有太多耐心的。”


    再没耐心他也只能顶着,谢琢道:“等抓到主谋再说吧,”幸好眼前有个挡箭牌,先抓来用用,“人心惶惶的,还有什么心情娶妻?”


    太后深有同感,立时气愤填膺道:“可不是嘛,我跟你父皇提过了,让他将那两位官员撤职,结t果他一直没有动静,也不知在想什么!”


    “罗大人与张大人都是国之栋梁,父皇不可能因为一件错事就处罚他们,皇祖母,您再等等。”


    等什么?


    太后又等不得了,等晚上跑到福宁宫去找崇宁帝。


    还没等她说话,崇宁帝先开口了:“母后,正好有桩事要跟您商量……我已经想好立储一事,准备立阿凤为太子。”


    太后大为吃惊,随后便是狂喜:“你没骗我吧?真的要立阿凤?”


    “君无戏言。”


    太后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拉住儿子的手:“好,真好,你早该做此决定了,阿凤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那打算何时宣布此事?”


    “明日。”


    “好好好。”太后又一叠声地称好。


    崇宁帝问:“母亲来是有何事?”


    在如此大的喜事面前,别的算什么呢?她可不想提那件晦气的事了,先让长孙成为太子再说。


    “没有什么,我就是来看看你,”太后问,“吉日可曾选好。”


    崇宁帝早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笑着道:“已经选好。”


    “哪日?”


    崇宁帝没告诉她:“您明日就知道了。”


    次日,崇宁帝在早朝之时宣布立长子谢琢为储君,择三月二日行册封太子大典。


    文武百官都不意外,齐声恭贺,称“圣上英明”。


    那一日,京城大街小巷,百姓们茶余饭后都在说立储的事。


    祁烨靠在门框上,与孟清泠道:“我真是看走眼了,以前当他是个草包,没想到竟是太子啊!”他摸着下巴问,“泠泠,你说以后他再看见我,还会那么客气吗?”


    孟清泠:“……”


    谢琢被立太子,舅父最好奇的竟然是这件事情吗?


    第073章


    见外甥女一脸想笑的样子,祁烨皱眉道:“难道你不好奇吗?别说皇子,哪个官员不是架子十足的?看守衙门的小吏都狗眼看人低呢!”


    但谢琢不一样,居然初见他就用尊称,祁烨实在疑惑。


    孟清泠当然不好告知实情:“您也别好奇了,下回见到他,自会知道答案。”


    祁烨道:“那应该快了,离休沐日没几天了吧?”


    虽然他上回说等撤走锦衣卫后就会来祁家,但那时天子还未立储,如今距离册封太子的大典不远了,休沐日还来不来倒是难说。


    “最近他可能不会出现。”


    “不来?”祁烨不信,“不可能,他难道不怕你又被别的公子抢走吗?对了,他根本不知道你拒绝裴公子吧?泠泠,你上次跟他见面时有没有告诉他?”


    孟清泠道:“没有。”


    她怎么可能主动跟谢琢说这件事?


    祁烨闻言哈哈一笑:“他要是知道你拒绝裴公子,肯定半夜都能笑醒!”


    孟清泠:“……”


    谢琢确实还不知,他正请求父皇撤走锦衣卫。


    “孩儿有了前车之鉴,往后自当谨慎行事,这些锦衣卫您还是派去办别的事情吧,留在孩儿身边没有必要。”


    在知道主谋是许信后,大理寺早就对他严加看管了,不可能再布局行刺长子,但崇宁帝得把戏演到底:“马上就要举办册封太子的大典,莫说朕不同意,你祖母也不会同意,这几日尤为紧要,决不能出岔子,你索性也不要出宫,等大典过后再去兵部吧。”


    谢琢:“……”


    这下好了,本来还想甩掉锦衣卫去见孟清泠,现在连出宫都出不成。


    “父皇,孩儿手头还有一些……”他竭力寻找借口。


    崇宁帝打断他:“缺了你,整个兵部形同虚设了?不差这几日,退下吧。”


    见父皇态度坚决,谢琢只好听从。


    走到殿外,万良小声道:“您就忍一忍吧,这节骨眼上可不能触怒圣上,见孟三姑娘有什么要紧的?等大典过后要怎么见就怎么见。”


    话是这么说,可他被立为太子的事裴亦秋也是知道的,万一趁着这段时间拼尽全力去博孟清泠的芳心,怎么办?


    谢琢看向万良:“我不能出去,但你拿着我腰牌可以自由出宫,你休沐日去祁家探查一番。”


    万良:“……”


    这二人到底什么时候能成亲啊?他们没疯,他要疯了!


    “奴婢拿什么借口去呢?”他叹口气问。


    谢琢想了想道:“现在是春天,那些鱼又活泼了,你替我送些鱼过去。”


    是个好办法,但是……


    “奴婢是能出宫,可带鱼出宫会不会太显眼了些?万一看守宫门的禁军盘问,奴婢找什么借口?您又不在身边,指不定当奴婢是偷鱼出去卖呢!”


    好吧。


    谢琢道:“我再考虑下。”


    崇宁帝在长子走后却没有继续批阅奏疏,而是问才入殿的掌事太监陈登:“查得如何?”


    “回圣上,那孟三姑娘其实以前来过宫里,她是嘉福公主的陪读之一。”


    “是吗?”崇宁帝惊讶。


    他仔细想了下,想起来了。


    好似说处处都符合长女的要求,二人很是有缘。


    如此说来,这姑娘的八字确实不错。


    “家境呢?”


    陈登将孟家的情况详细告知。


    崇宁帝皱起了眉头。


    长子可是大周的太子了,娶个这样的姑娘着实不配,母后也是糊涂,竟然光看八字,当年她给自己择妻时,选得也是世家千金啊。


    “陈登,大典之后你在金元池准备一场春宴,朕现在写一份名单,你照着大致的人数去筹备。”


    “是。”


    崇宁帝说写就写,马上提笔,不多时便将名单递给陈登:“到时太后也会到场,不能过于冷清。”


    陈登明白了,天子是要请这些官员们的女眷也参加春宴。


    “奴婢马上去准备。”


    陈登退出了垂拱殿。


    自从谢琢被立为太子后,谢丽洙感觉自己像活在梦里,有时候吃着饭都能傻笑出声,宫女们也跟着一起笑,整座雪香殿都洋溢着欢乐。


    寿康宫也是一样,但太后怕偏袒得过于明显,这阵子对谢绎颇为关心,说他为都察院的事消瘦了,往他那院送了好些东西。


    她表达了慈爱,而谢绎感受的却是讽刺,羞辱。


    正因为自己败给了谢琢,不管是太后还是谢丽洙,都展现了对他的宽容与爱护,这简直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在他身上,他越发恨了,仇恨之火在他心里熊熊燃烧,但对外却越来越和气,经常去跟谢琢交流,甚至向他请教一些都察院的事。


    谢琢对他十分了解,自是处处提防。


    谢绎这日忽然提到谢琢的终身大事:“册封大典之后,皇兄定是很快要成亲的吧?皇祖母真的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吗?如果皇祖母还未决定,我看父皇便要给你指婚了。”


    谢琢心头一跳:“二弟听到什么消息不成?”


    “是听到一些,”谢绎笑了笑,“父皇恐怕也是急着想抱孙儿。”


    “……”


    定亲都没影呢,就说到孩子的事了。


    谢琢并不想搭理他,但谢绎说得话又让他十分在意。


    照理父皇已经知道孟清泠了,可竟一次都没问过他,他始终有些不安,想了想问:“二弟到底是听到了什么,可方便告知?”


    这是上钩了吗?


    谢绎在心里冷笑了下,微微凑近身子,低声道:“我是听到一些风声,说父皇写了一张名单,里头有几位官员的名字,让陈掌事去调查他们家的女儿……父皇应是要亲自为皇兄择妻了,可能是想皇兄双喜临门,在册封大典之时还能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得一贤妻。”


    谢琢心头一震。


    见他脸色变了,谢绎又补了一句:“也可能是误会,你知道,有些内侍就跟长舌妇一般喜欢乱传,皇兄大可以不放在心上,因为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好事。”


    对他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如果父皇不跟祖母商量,突然指婚,圣旨一下,再难挽回。


    他的心跳得好似擂鼓,但面上却要装得冷静:“二弟说得是,父皇若肯亲自替我择妻,那定是一桩好姻缘。”


    “是啊,也是皇兄的福分。”谢绎又闲说了几句便告辞而去。


    谢琢猛地闭上眼睛,深吸口气。


    此事若是真,那必然十分棘手,可即便是真,他也不能去求见父皇。


    谢绎选在这个时候煽动,显然是要破坏册封太子的大典,如果他中计,去跟父皇说要娶孟清泠,与父皇起冲突,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再冷静些。


    谢琢强迫自己沉下心思考。


    谢绎与许信是表兄弟,恐怕谢绎已经从许信的口中知道他跟孟清泠的事了,所以他今日才会行此计策,而父皇……父t皇是有可能指婚的,但应该不会那么快。


    不会在大典之前。


    才几日的功夫,父皇何必如此着急?他又不是草率的人,光是立储就花了那么多年,如何会随随便便就给他的儿子指婚呢?谢琢缓缓吐出一口气。


    无论如何,他得平安度过册封大典。


    至于指婚的事,他还有时间考虑,至少皇祖母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们二人对父皇一人,多少有些胜算,但这样一来,恐怕就很难再守住那个承诺——那个不强迫孟清泠的承诺。


    他嘴里轻轻念着她的名字,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日上元节,他站在楼上看到她戴着面具,披着头蓬,走在街上无拘无束,快乐的样子。


    心里说不出的沉痛。


    无论如何,他还是要尽量做到。


    他忽然起身走到书房。


    找了一会后他找到了两本游记,一本《行旅图》,一本《南游记》。


    “明日你送去给她。”


    万良接过来看了一眼,说道:“孟三姑娘应会很喜欢的。”


    谢琢唇角翘了翘:“我也觉得。”


    次日,万良带着两本书去了祁府。


    天气日渐温暖,好几只陶盆里的鱼都产了鱼籽,孟清泠正将那些大鱼一条条捞走,省得将鱼籽破坏,影响小鱼的孵化。


    万良笑道:“三姑娘在忙呢。”


    孟清泠放下网兜:“殿下可是不方便来这里?”


    “不是,殿下想来,但圣上说距离册封大典没有几日了,不准殿下出宫,所以殿下才派了奴婢前来,”他将两本书呈上,“殿下送您的。”


    竟然是书!


    孟清泠非常惊讶。


    她手上有水,取出手帕擦了擦方才去拿。


    枫荷瞄了一眼,已经笑起来:“竟然有《南游记》,姑娘也有一本,已经看完了。”


    另外一本也是游记。


    孟清泠怔怔看着,心头一阵起伏。


    不用说,他送游记一定是为表明决心的,他想告诉她,他一定会努力信守承诺。


    手指轻轻拂过书面,孟清泠含笑道:“替我多谢殿下。”


    万良感觉到她确实是喜欢的,便放松了一些:“奴婢也好回去交差了。”


    “劳烦你。”


    但万良没有马上走,他忽然抬头四处看了下:“孟三姑娘,最近裴侍讲没有来府上吗?他不是您的半师吗?有没有来教过您什么?”


    孟清泠:“……”


    枫荷差点没笑出声。


    这万公公也问得太直接了吧!


    孟清泠道:“没有。”


    万良一喜:“是吗?不过今日是休沐日,裴侍讲一会儿会不会来呢?”


    这一刻,孟清泠想到了舅父说的话:“如果谢琢知道他拒绝裴亦秋,只怕会半夜笑醒。”


    看着确实如此。


    她好气又好笑:“殿下让你这么问的?”


    “当然不是了,殿下只是让奴婢来送书,是奴婢自己好奇……”万良编不下去了,苦着脸道,“姑奶奶,您就告诉奴婢吧,您又不是不知道殿下的心思!”


    孟清泠将两本游记往枫荷手里一放:“你们殿下这么不放心我,那怎么放心让我外出游玩的?我离开京城后,指不定遇到好几位像裴侍讲这样的公子呢……他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万良:“……”


    这位都不是姑奶奶,简直是个祖宗!


    万良落荒而逃。


    回到长定殿后,他都不知道怎么向谢琢禀告。


    谢琢问:“她怎么说?”


    “她说多谢殿下。”


    “只说了这一句?”


    “反正孟三姑娘看起来挺喜欢的。”


    “既然她喜欢,你为何是这种表情?”


    “……”


    谢琢脸色一沉:“难道你看到裴侍讲在她家了?你别想隐瞒我,赶紧交代!”


    万良想到上回跪着的事,倒是不敢继续隐瞒:“奴婢没瞧见裴侍讲,但是,但是孟三姑娘说,殿下这么不放心她,那怎么放心她出去游玩的,指不定她在外面遇到好几位像裴侍讲那样的公子。”


    谢琢:“……”


    他竟从来没有想过此种情况!


    不,她为什么跟他说这些?


    她是不是今晚上不想让他睡觉了!


    第074章


    孟清泠把鱼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回到住处歇息。


    枫荷将两本游记摆在桌案上。


    其中一本她已经看过,孟清泠将另一本拿来翻一翻。


    这《行旅图》比《南游记》好的一面是,绘有舆图,有些精细处,甚至还会标有当地城池的客栈,酒楼,商铺等,她看得津津有味。


    枫荷瞥一眼,端上刚洗净的桑葚,说道:“姑娘高兴,却不知大殿下如何忧心呢。”


    孟清泠没说话,唇角却勾了勾。


    “您还笑得出来,就不怕大殿下阻挠您,再不给您出去玩?”


    她也是无法理解自家姑娘的意图。


    本来大殿下就够介意裴大人的了,居然还要说遇到几个同裴大人一样的公子,那大殿下不得急死嘛。


    孟清泠拿起桑葚吃:“你快跟他一样笨了。”


    枫荷:“……”


    大殿下可是太子了,哪里笨啊?


    “大殿下要是笨,那别的皇子更是笨的没边儿。”


    孟清泠自然没有解释。


    不过她想到万良告辞时的表情,倒是可以猜到谢琢听到这番话的表情,又忍不住一笑。


    而谢琢是真的难以入眠。


    为了哄孟清泠高兴,让她安心,他专门送了游记去祁家,结果她倒是好,说出这样叫他担惊受怕的话——当然,她此时还在京城,可他已经想到很远的未来。


    他甚至已经幻想出孟清泠与数位俊美公子同游的场景。


    她到底为何要这么说?


    谢琢忽然披衣起来,走到窗口。


    银月如钩,清辉淡淡,天边寥寥有几颗星子,若隐若现。


    他看了会儿,感觉孟清泠就是那道明月,总是离他很远,前世她虽然嫁给他,但因二人差距过大,便觉中间总有一道鸿沟,无法跨越,重生后,他凭着以往的经历,顺风顺水成为了储君,但跟孟清泠的距离仍没有缩短,他在朝她一步步走近,走了一年,她依然还是那道明月。


    现在,他还打算成全她,让她离开京城……


    难道他做错了吗?


    他应该紧紧地将她束缚在身边不成?


    不,孟清泠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她心心念念要外出游玩,怎会希望他束缚她呢?


    她到底是……


    谢琢捏了捏眉心,又回去躺了下来。


    幸好明日不用去衙门办公,不然铁定犯困!


    孟清泠是不是从万良那里得知此事,知道他闲着,故意出难题给他消磨时间呢?


    他翻了个身。


    万良是在外头歇着的,他跟谢琢一样也睡不着,偶尔听到里头发出声响,都是一阵心惊肉跳,好在渐渐平静了,他终于也打算放心大胆地睡。


    谁料刚刚入梦,耳边又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竟发现谢琢站在面前。


    万良吓得从床上蹦起:“殿下,您,您这么了?”


    谢琢轻轻一笑,眸中似有星辰闪烁:“她可能是拒绝裴侍讲了。”


    “什么?”万良吃了一惊,手忙脚乱找鞋子穿,“您怎么知道的?”


    “她那句话啊……”谢琢在万良的床边坐下,“她的意思是,比起裴侍讲,外出游玩对我更为不利,但这么不利的事……”他甚至没有仔细想过其中的风险,就因为她喜欢,他就同意了,那何必还在意一个裴亦秋?


    她让他明白了,他该在意的只该是她,如果孟清泠喜欢他,那谁也无法撼动,即便是她去了遥远之处,而如果她心里无他,即便他将她捆在身边,提防其他公子,那也没有作用。


    万良没有听全:“您怎么话只说一半啊?”


    谢琢道:“我明白就行了。”


    万良:“……”


    那你过来干什么啊!


    谢琢站起身:“我再去找几本游记送给她。”


    万良:“……”


    谢琢提起一盏宫灯,笑容满面去了书房。


    次日万良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跑到祁府。


    枫荷跟他很熟了,问道:“万公公怎么看着像病了似的。”


    万良恨不得给孟清泠磕个头:“莫说我,殿下也一样,”说着将四本游记呈上,“求孟三姑娘高抬贵手,今儿别再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了!”


    如果谢琢没理解的话,她当然不会再说的。


    孟清泠低头扫了一眼这些游记。


    万良指指最上面的一本:“殿下说,您可以先看这本。”


    感觉有什么古怪,孟清泠将书翻开。


    右侧空白处有一行小楷,是她熟悉的挺秀明朗的字迹:“有情不管别离久,情在相逢终有。”


    *******


    册封太子的大典在三月二日。


    卯时文武百官,还有封地离京城近的诸位藩王都齐聚于宣德门前。


    除了支持谢绎的那一派官员外,没有谁不是真心t欢喜的,当然,廖起宗绝对是其中最为欢喜的人,他这几日过于兴奋,晚上反而睡不着,竟瘦了几斤。


    有官员发现了,马上就嘘寒问暖起来。


    廖起宗当然也不能给人脸色看,笑着敷衍几句,他知道,一旦过了今日的大典,表弟真正成为储君,以后有得是他敷衍应酬的时候。


    一干老油子!


    他在心里暗骂几句。


    角落里,孟彦端一声不吭站着,嘴里念念有词,廖起宗瞅见他,心头一动。


    这阵子他在都察院也备受追捧,但这孟清泠的父亲竟从来没有巴结他,听别的小吏说十分勤奋,空闲时就在看书,好似要参加后年的会试。


    廖起宗“啧啧”两声,果然是个呆头呆脑的,自己女儿是做太子妃的命都不晓得,还念书呢,他十分好笑,而后又把目光投向别处,结果看到了裴亦秋。


    年轻男子鹤立鸡群,犹如山巅白雪,总是轻易就吸引住目光,廖起宗忽然想起自己许久没有问过表弟跟孟清泠的事情了,也不知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裴亦秋虽做了孟清泠的半师,但好似也没有别的传闻……


    许是看久了,裴亦秋微微侧头,二人视线对在一起,廖起宗感觉他的目光非常的淡漠。


    太阳渐渐升起时,肃穆的鼓声敲响了。


    身着天子衮冕的崇宁帝当先驾临皇仪殿,而后着冕服的谢琢由侍仪官员引领至左嘉肃门就位,随后,引使官员再引导宣德门前的百官诸王进入左嘉肃门,前往丹墀处的拜位侍立。


    此刻,尚宝卿也在侍卫官员的引导下捧出册宝,沿途所经路途禁军警戒,清道止行。


    这一切对谢琢来说都太熟悉了,他心里并无一丝波澜,唯独在想到孟清泠时有些惆怅。


    前世在被立为储君后,他很兴奋,以至于夜晚迟迟难以入眠,但他怕打搅孟清泠,便假装睡着了,谁料她竟也睡不着,他感觉到床上有轻微的动静,便慢慢爬起,一只手撑到她腰侧偷偷看她,然后就发现她竟是睁着眼睛。


    她抱歉地道:“可是妾身弄醒殿下了?”


    他说“没有,我也睡不着”。


    她就笑了,眸光好似湖水荡漾,他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次日,孟清泠很罕见地没能早起。


    也确实,他们睡得太晚了。


    等到册封太子的大典时,孟清泠也被册封为太子妃,他们这一日又睡得很晚。


    往事历历在目,谢琢在这一刻心想,她真的能一点都不受前世的影响吗?


    礼部尚书在宣德楼开读立储诏书,昭告天下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谢琢手捧册宝,在百官诸王的恭贺声中来到寿康宫,叩谢皇太后。


    太后喜极而泣,祖孙俩一切尽在不言中。


    最后,谢琢来到了东华门南侧的皇太子宫,也就是东宫,接受弟弟妹妹的恭贺。


    内使监官员早就在东宫设置了宝座,谢丽洙笑眯眯牵着谢丽珍的手等在前方,见到谢琢出现,脆生生叫道:“太子哥哥!”


    那道声音同时刺痛了谢绎跟谢磐。


    兄弟俩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不过很快都露出笑来,跟谢廉一起上前参见谢琢。


    他们本都是皇子,没有任何差别,但一旦出了位太子,他们这些皇子立时就跟跌入了泥地里一般,此后,地位悬殊,再也不复当初。


    看着谢琢所戴的远游冠,所穿的龙纹青罗衣,谢绎简直窒息,他勉强稳住自己,笑着道:“以后不跟皇兄住一处了,真不习惯。”


    他住东宫,他们仍住长定殿。


    谢琢道:“离得也不算远,你们随时可来。”


    谢丽洙此时才带着谢丽珍上前行礼:“丽珍年纪小,刚才竟都要睡着了,”她看向谢绎,“二皇兄一会将她送去宜妃那里吧。”


    谢丽珍揉揉眼睛:“我不困。”


    哥哥做了储君,谢丽洙此时对谢丽珍已无敌意了,不,或者是再不屑与之为敌:“胡说八道,要不是我刚才扶着你,你都睡在地上呢。”


    谢绎其实也不想在东宫待着,他道:“丽珍就是喜欢睡,皇兄,那我先带她告辞了。”


    “好。”


    谢绎便抱起谢丽珍朝外走去。


    谢磐也忙跟着。


    路上,谢磐小声道:“哥哥,我真不知道你为何会输给他,明明你之前……”


    “别说了,今日别再说这样的话!”谢绎喝止他。


    谢磐不情愿地闭起嘴。


    宜妃看到三个孩子,先是将丽珍抱到床上,而后就拿了一双鞋子出来送给谢绎:“正好这个季节穿。”


    他现在的心情是一双鞋子就能安慰的吗?


    谢绎没有要,转身走了。


    宜妃看着他的背影,眼睛不由发红。


    谢磐道:“母妃您就不能帮帮哥哥吗?哥哥争储君之位原本也是为了我们啊,现在大皇兄当了太子,以后我们都得看他的脸色,他身边的内侍恐怕都比我们有面子!”


    宜妃眼睛瞪圆:“这怎么可能呢,磐儿……”


    “就母妃的身份如何能叫我小名?除非您当上皇后。”谢磐也转身走了。


    宜妃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流出。


    她当然也舍不得让她的孩子难过,可她能怎么办呢?


    凭她的能力又能做什么?一旦做不好,只会让她跟孩子们的处境更差。


    宜妃很有自知之明,可惜她的孩子们不理解。


    她哭了许久。


    大典之后,崇宁帝很快同太后说要在金元池举办春宴,热闹热闹。


    太后当然很高兴:“立储是大喜事,该当再庆贺一回。”


    “朕还请了几位官员的女眷,到时叫她们陪着您,您也不冷清。”


    “好好好,你想得很周到。”


    天子要携太后与新立的储君,还有几位皇子公主在金元池踏春,与百姓同乐的消息传出后,一石激起千层浪。


    戚家也不免在饭后说起此事。


    戚夫人道:“那日怕是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孟清月不明所以:“母亲,您这话是何意思?”


    “当然是指太子妃的人选。”戚夫人说着朝次子瞄了一眼,他听次子说过,太子此前去过祁府,吓退了汤琦,所以孟清泠应是太子的意中人。


    孟清月恍然大悟:“您是说好些姑娘都想当太子妃?”


    戚媛此前只喜欢裴亦秋,对当皇子妃毫无想法,不屑道:“一群见风使舵的,之前都想当二皇子妃,现在么,抢着当太子妃了,也不照照镜子,依我看,这位置非袁姑娘莫属。”


    那袁长瑜确实是才貌双绝,孟清月见过几回:“嗯,阿媛你说得对,她家世也好。”


    戚纶听着恨不得捏一下她的脸。


    他这妻子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谢琢跟孟清泠的事情啊!


    “既然如此热闹,我们也去吧!”戚媛想看戏,“大嫂,二嫂,怎么样?”


    唐嘉玉正巧来月事,便婉拒道:“我没什么兴趣,你同阿月去吧。”


    孟清月已经见过金元池,兴趣也不大,但忽然想到她那日是跟妹妹去的,孟清泠被禁足没出门,便点点头:“我到时请泠泠一起去。”


    戚纶:“……”


    戚夫人却道:“好主意,就这么办吧。”


    正好他们也摸不透太子跟孟清泠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便借此看看清楚。


    饭后,戚夫人叮嘱戚纶:“阿月性子单纯,你就别与她提了,也别阻止她……此次春宴事关重大,我们也不知会发生什么,那小姑娘不简单,请不请她去,她自己都有主意,我们静观其变就行。”


    戚纶思忖着点点头:“您说得没错,不过据我估计,应是孟三姑娘不肯,不然太子岂会亲自上门?不过她们就算去了,与太子殿下也离得很远,不会有什么接触的。”


    那是做皇子的时候不肯,而今是太子了还不肯吗?


    戚夫人总觉得此事错综复杂。


    孟清月当晚就派人去祁府传话给孟清泠,说后日要请她去金元池游玩。


    她二人感情好,孟清泠自然没有拒绝。


    后来还是祁烨告诉她,说那日天子与谢琢也会去金元池。


    孟序顿时起了好奇心:“舅父,要不我们也去?说起来,好似许久不见大殿下……哦,不,该称太子殿下了。”


    祁烨拍了一下外甥的脑袋:“阿序,你动动脑子,除非是他主动上门,不然明日这种情况,你觉得我们能见到他?”说是说与民同乐,实则四周定有禁军把守,除了被邀请的臣子与家眷外,谁都不得近身。


    “也是,”孟序放弃了,“那还是等着吧,反正他肯定会来找姐姐。”


    孟清泠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等孟清月的马车到门口时,她跟舅父,弟弟告别一声,走去垂花门。


    “泠泠!”t孟清月一见到她就拉住她的手,“你知道我为何请你?去年你没有去,正好今年特别热闹,我就想跟你一起去那里游玩。”


    “游玩有什么意思,还是看戏有意思,”戚媛朝孟清泠一扬眉,“孟三姑娘是聪明人,一定明白其中的乐趣。”


    孟清泠:“……”


    “怎么,你不知?也是,你都不与其他姑娘来往,定不知发生了什么,”戚媛跟她解释,“今儿圣上不止请了几位重臣,还请了他们家的女眷,定是为太子殿下择妻,你一会等着看吧,那些被请的姑娘争得头破血流不说,没被请的也得想法子接近太子呢……瓦市的杂剧都没这个精彩!”


    其实刚才听舅父提起时她就已经想到了,被戚媛这么一说,更为确定。


    前世谢琢只是皇子,且资质不好,故而天子不太看重皇子妃的家世,且她当时在京中已有才名,加上八字与谢琢相配,成为皇子妃不难,而今……


    天子应是看不上她。


    在刚重生之时,她真不在意天子的想法,也不在意谢琢会娶谁,现在谢琢一心娶她,滋味就有些微妙。


    不过她并不希望谢琢为她忤逆天子,那太不理智了,对他无益。


    正思忖时,又听戚媛道:“孟三姑娘,以你的聪明,你觉得圣上会选哪位姑娘当太子妃?要不,我们打个赌?”


    “我不知道。”孟清泠拒绝。


    戚媛就有些不高兴,用手臂轻轻撞一撞她:“就跟我玩一玩嘛,你那么厉害,肯定猜得到……我先猜,我选袁长瑜袁姑娘!”


    孟清泠:“……”


    袁长瑜前世是谢琢的二弟妹,好不好!


    第075章


    她第一个想法当然是否定,毕竟袁长瑜也曾是她的二弟妹,而且袁长瑜跟谢绎前世还育有一双儿女。


    如果天子选袁长瑜,不说她是什么心情,谢琢肯定是死都不会同意的。


    不过静下心一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天子一向很欣赏袁长瑜,谢绎娶了她之后也是如鱼得水,以至于她穷尽智力,与那对夫妻斗了六年多方才助谢琢坐上储君之位。


    现在谢琢已经是储君了,身为父亲,天子予他选一位处处都拔尖的姑娘也是人之常情。


    见孟清泠秀眉微蹙,戚媛奇道:“难道你觉得我猜错了?”


    “你猜对猜错与我没有关系。”她语气淡淡。


    戚媛摇头:“你这人怎地如此无趣?今儿哪家哪户不猜,你真的不想跟我赌一赌?”


    这话孟清月可听不得:“阿媛,别家猜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太子娶谁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请泠泠来不是为了跟你猜谜的,我们说些别的吧。”


    戚媛“哎呀”一声:“二嫂,在家里时,你明明也同意我的,说袁姑娘家世好,应当是她,这回竟装得毫无兴趣吗?”


    孟清月袒护道:“猜一次就行了,何必还要拉着泠泠猜,她与那些姑娘又不熟!”


    “怎么不熟?就说之前跟她一起入宫当陪读的四位姑娘,虽然夏菡已经没戏,但还剩下三位姑娘没有定亲呢,她要猜肯定能猜。”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叫孟清泠的脑袋微微发胀。


    放在以前这真是好事,不管是太后还是天子,她就巴望着他们能阻拦谢琢,令谢琢知难而退,但现在,她竟担心他这个才坐上没几日,完全没有焐热的储君之位。


    许是经由这一年的相处,她已经深深了解了谢琢的执着。


    他绝不会放弃娶她的念头,即便是天子也难令他改变,但这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孟清泠忽然道:“行了,那我就猜吧,我也觉得是袁姑娘。”


    那两个人愣住。


    戚媛很失望地道:“你怎么跟我猜得一样?那多没意思!”


    她不是猜,而是她刚才将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她觉得天子是会选袁长瑜的,而选袁长瑜反而对谢琢最为有利,他不会因此与天子发生冲突。


    当然,这需要谢琢自己的克制,只要他安静待着,不需要他动手,自有旁人动手。


    天子出行非同小可,京城内外戒严,身为兵马司指挥使的戚纶自然得恪尽职守。


    汤琦去顺天门时,看到戚纶的身影,拉住马道:“毗罗,你又在忙啊?我就说,你这么早谋职干嘛,就应该再玩两年,何必如此辛苦!”


    戚纶挑眉:“你管我干什么?你自己玩你的去。”


    “谁让我跟你最好呢?”汤琦笑嘻嘻拍一拍他肩膀,“晚上一起喝酒?”


    “只怕没空。”


    两人正说着,一辆马车从东边而来,停在戚纶跟前,孟清月卷起遮阳的垂帘,打开窗笑道:“相公,我接了泠泠了,我们现在要出顺天门。”


    汤琦透过窗,看到坐在里面的孟清泠,脸色一变,立刻驱马往后躲了躲。


    真没出息,戚纶看了想笑。


    孟清泠向戚纶打招呼:“辛苦大姐夫了,休沐日还无暇休息。”


    “难得的,一年未必遇到一回,”戚纶笑一笑,提醒妹妹,“阿媛,你可别惹事。”


    戚媛立刻炸毛,怒道:“你当我是傻子吗,挑这个时候惹事?不,我何时又惹过事了?”


    “不惹事最好,”戚纶伸手在妻子头顶揉了揉,低下头在她耳边道,“等我忙完了来找你。”


    如果时间还早,他们指不定也能在金元池玩一会。


    此种举动在夫妻间很平常,但当众的话就有些扎眼了,孟清月的脸立时红了,急急忙忙应一声,将车窗关上。


    汤琦大皱眉头:“你当是新婚燕尔呢?这般肉麻!”


    “羡慕啊?羡慕你也娶妻啊,”戚纶反击,“就你这胆子,怕也娶不了。”


    知道他是说刚才自己“那一躲”,汤琦咬牙道:“要你,你不怕?”


    “不怕,大不了私奔嘛。”


    汤琦:“……”


    狠,甘拜下风!


    戚家的马车从顺天门出来时,谢琢才刚刚上车。


    谢丽洙见状,放弃了自己的宝车,跑去跟他坐一辆。


    即便街上戒严了,百姓们仍成群结队跑出来看热闹,想要一睹天子,太子的风采。


    闹哄哄的,谢丽洙将车窗关严了,提醒道:“哥哥,一会你得小心点了,父皇请得那些女眷说是来陪祖母的,可我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如果有年轻的姑娘,你得提防点别着了道,不然就娶不到你心心念念的孟三姑娘了!”


    谢琢当然清楚:“我会注意。”


    谢丽洙还是不放心:“等会我跟你坐一起,哪个狐狸精敢上来纠缠你,我一脚把她踢开。”


    谢琢:“……”


    谢丽洙说到做到,等到了金元池,就一直拉着谢琢的衣袖。


    太后感觉她仪态尽失,微微皱眉,招手让这长孙女过去:“你老跟着阿凤作甚?旁人看在眼里,只当你这公主毫无教养。”


    “祖母,我是怕有姑娘算计哥哥,现在多少家族盯着太子妃的位置,我不得帮他防着?”


    太后哭笑不得:“今儿来的都是名门贵女,世家千金,哪里会像你想得那样丑态百出?你跟丽珍一起走,阿凤是太子,被你一个妹妹黏着成何体统?”


    谢丽洙没办法,只好听从,但眼睛一直朝谢琢那里瞄。


    今日春宴设在临水殿,殿前有空阔的场地,场地外便是澄澈明净的金元池,陈登已经安排好各种水上表演,讨天子欢心,博太后太子,诸位重臣一笑。


    袁老爷子陪同天子左右,袁长瑜与母亲却是提前在临水殿附近等候。


    除了她们,还有俞家,韩家,周家等八家的女眷,每一家都有适龄的姑娘,甚至还不止一位,袁长瑜便想到了来之前祖父说的话: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也不要错失。


    她是没想过要嫁谢琢的,但如果命中注定能当太子妃,她当然不会拒绝。


    袁长瑜微微抬起下颌。


    对面那十位姑娘,若论条件,没有一位及得上她,天子若真想替太子择妻,她确实有可能胜出。


    见袁长瑜那副神态,俞琬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她忘了谢绎吗?此前太后的小生辰,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袁长瑜分明与谢绎有些首尾。


    如今谢绎失利,她就马上甩掉这位二皇子,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俞琬在心里冷笑,她必定不让袁长瑜得逞!


    天子,太后等一行人此时到达了临水殿,众人一起上前参见。


    崇宁帝摆摆手:“不必拘谨,都起来吧,”一边问陈登,“朕听说今日还有水上秋千?”


    “回圣上,是有,排在舞旗之后。”


    崇宁帝看向太后,还有两位公主:“您跟淼淼,丽珍t肯定喜欢看,都是女子表演的。”


    谢丽洙就很惊喜:“是吗,女儿早就听说过这种水秋千,正好饱饱眼福。”


    “嗯,都落座吧。”崇宁帝在上首坐下。


    座位是陈登设置的,他忙上前引领。


    女眷们都坐在太后,公主那一边,官员们当然是坐在天子,太子还有两位皇子的下首。


    春光明媚,今日谢琢穿一件深紫色暗金龙纹袍,腰间束犀金玉带,肤色白皙,五官精致,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视线所及,仿佛谪仙临世,俊美无俦,兵部尚书韩伯淳的二孙女瞬间被勾去了魂魄,心如小鹿乱跳,她忍不住频频回头,谁料裙摆突然被绊住,一不留神便摔在地上。


    周围的姑娘们惊呼一声,马上弯腰扶她,又有询问她有没有受伤的……


    韩伯淳这二孙女生得花容月貌,又会一手好字,韩家得知他们家女眷也在邀请之列,原是打算让她来搏一搏的,谁料“出师未捷身先死”。


    韩伯淳的脸色非常难看,忙起身道歉:“臣之过,没有教好这孩子,请圣上责罚。”


    崇宁帝什么没经历过,淡淡道:“年纪小,犯错难免,”吩咐陈登,“扶她下去歇息。”


    那姑娘知道自己的机会没了,脸涨得通红,不甘心地道:“是有人推我……”


    “闭嘴!”韩伯淳一声断喝,“圣上宽容,还不退下?”


    祖父发话,小姑娘只好怏怏地离开。


    谢丽洙小声跟祖母道:“您还说不丑态百出呢!”


    太后:“……”


    看来她高估这些小姑娘了,有几个的品行大概跟那夏菡差不多。


    太后拧起眉。


    倒不知儿子此番请这些女眷到底有何目的,若是为选太子妃,那可真有点麻烦,因长孙非常喜欢孟清泠,恐怕是容不得别的姑娘做他妻子的。


    万一等会儿子露出要指婚的意思,也不知长孙会不会当众顶撞他?


    这么一想,太后顿觉芒刺在背。


    她忙使人把万良叫来。


    “一会机灵点,拦着点阿凤,明白吗?跟他说,纵有天大的事也得忍一忍,等以后再商议对策。”


    好不容易成为储君,断不能因一个姑娘而断送前程,再喜欢,也不能忤逆他的父亲,实在不行就纳为侧室好了,就那姑娘的家世,怎么也是高攀的。


    万良连连点头,但转身时,脸已经变成苦瓜。


    在座的姑娘们开始各显神通,努力想得到太后,谢丽洙的喜爱,或是引起谢琢的注意。


    谢琢脖颈都不转一下,倒是谢绎忍不住朝袁长瑜看了几眼。


    她始终稳如泰山,不似那些姑娘搔首弄姿,自是显得卓尔不群。


    谢绎手指在袖中握紧,若是袁长瑜表露出一点想要争这太子妃的念头,他非得弄死她不可!


    那道目光好像毒蛇一样盘旋在脑后,袁长瑜觉得只要稍有松懈,那蛇就会露出獠牙狠狠刺入她的皮肉,置她于死地,她的手心渐渐冰凉。


    当初真不该招惹他的。


    自己的眼光为何那么差?而今被缠上,真的很难脱身……


    就算她抓住机会,被天子选为太子妃,谢绎肯定也会阻止吧?他可能会道出他们之间的事情,可能会不顾一切,哪怕令他自己的名声受损也要两败俱伤。


    袁长瑜的胸脯一阵起伏,竟不知如何处理了。


    万良此时挪到谢琢身后,悄声将太后的叮嘱告知。


    听到皇祖母让他忍,谢琢的脸色微微一变。


    以前对皇祖母来说,他未来妻子的“八字”十分重要,但他已是太子,到这节骨眼上,可能皇祖母也不太在意八字了,反而更在意父皇的想法。


    毕竟他的一切都是父皇给予的,所以皇祖母已经在让步。


    可他能让吗?


    如果父皇当场指婚,他如何接受?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娶除孟清泠之外的任何一位姑娘!


    但如果太子之位保不住,如果这样的难题他解决不了,那又会让孟清泠失望。


    他轻叹口气,抬头看向远方。


    隔着金元池的另一头,有一片鲜艳的色彩,依稀能辨认,似乎是好些姑娘站在对岸。


    可能也是在看这水上秋千吧?


    心头一动,他低声跟万良道:“你去对面看看,孟三姑娘在不在那里。”


    万良:“……”


    疯了吧?


    上次上元节要找孟三姑娘,这回又找……


    不过幸好没戴面具。


    他点点头。


    两边隔得不远,万良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就到了对面。


    眼花缭乱,姑娘们挤在一处,娇声软语。


    仔细一听,都在讨论太子。


    万良心想,这里面肯定没有孟清泠,那姑娘才不讨论主子呢!


    他往别处看,这一看,还真被他发现了孟清泠。


    她穿一件淡青色绣梨花的裙衫,正跟两位姑娘一起说笑,一只手还提着包吃食。


    万良暗自摇头:主子忧心忡忡,只想着如何拒绝圣上的指婚,她倒是好,瞧着没心没肺的。


    他很快返回,禀告谢琢。


    原来她真的在。


    谢琢唇角一翘,忽然与崇宁帝道:“父皇,一会有争标之赛,今日既是为与民同乐,孩儿等会想上船与这些兵士一起参加争标,还请父皇准许。”


    崇宁帝愣住:“你想参加争标赛?”


    “是,争标起初是为阅兵,孩儿也想提醒兵士们勿忘武功,永保百姓安乐。”


    长子有此等胸怀,崇宁帝大为欣慰,立时准了。


    重臣们也是一阵夸赞。


    争标赛是十船争夺插在殿前挂有彩锦,银碗的长杆,考验的是每只船上兵士们的臂力与配合。


    等到争标赛开始,谢琢上了一条虎头船,替换其中一位兵士。


    那虎头船上的参与者得太子相助,立时气势如虹。


    太后跟谢丽洙都瞪圆了眼睛,不知他为何会做出此种决定,谢丽洙甚至坐不住了,跑到池边看着哥哥。


    听说太子亲自参加争标,周边顿时响起阵阵欢呼声,金元池瞬间挤满了人。


    戚媛也忙拉着孟清月跟孟清泠去看。


    孟清泠心里一直装着事,因她不知道谢琢会遇到什么情况,谁料他竟去亲自争标,这下不用戚媛催,她自己就挤到了人群里。


    谢琢坐得虎头船就在下方。


    她看见他卷起了右手的衣袖,露出结实而白皙的手臂。


    赏心悦目之下也不乏蓬勃的力量感。


    孟清泠愣了下,暗道他到底在干什么?简直像是来勾姑娘们的芳心的!


    她越发不明白谢琢的目的了。


    正奇怪间,她又看到他从左边衣袖中抽出一方手帕。


    素白的颜色,应是她落到他手里的那块。


    他握在了掌中,然后朝着岸边轻轻一笑。


    那一笑让春光失色,让万物黯淡,惹得无数姑娘红了脸,但谁也不知他在笑什么,又是对着谁笑……


    唯有孟清泠知。


    那一刻她的心情极其复杂,一边觉得谢琢完全在胡闹,一边却又抑制不住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第076章


    红旗发号施令后,十只船同时朝着彩杆划去。


    谢琢常年练习骑射,又兼之练武,臂力并不弱,加之他身份的缘故,同船的兵士极为卖力,他们那条虎头船一马当先,立时将别的船只抛在后方。


    年轻太子面容俊美不说,竟还有一身力气,姑娘们害羞地盯着看,有些大胆的甚至将自己的手帕往池中扔。


    一时池面像开满了朵朵荷花。


    廖起宗跟夫人姚芝也在金元池,他瞧见谢琢参加争标赛,着实是一阵心慌:“今日圣上没有请我们,请的都是家中有适龄千金的重臣,可见是要指婚,结果阿凤居然还不嫌事大,参加争标,让那些姑娘跟疯了似的,我真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


    姚芝嫌弃道:“你一天到晚操心殿下,怕他做不好这个做不好那个,但他已是太子了,我倒想问,你帮上什么忙了?”


    廖起宗:“……”


    妻子的话一针见血,说起来,他确实是在担忧中眼瞅着表弟越来越能干,一路坐上储君的位置,他除了时时规劝表弟,确实没有出力。


    惭愧!


    廖起宗握住妻子的手:“杞人忧天不可取,我往后再不犯了,我一定要做到相信表弟。”


    “这还差不多,”姚芝道,“你就管好你自己吧,太子的亲事我们根本插不了手……我们劝不了他,更帮不了他,只能靠他自己,”她说着一笑,指着谢琢的虎头船,“快看,他就要夺标了!”


    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细细绵绵如同柳絮。


    “春雨贵如油”,池边的百姓并不觉讨厌,也没有避雨,仍是兴致勃勃看着争标赛。


    但陈登可不t敢让天子与太后,皇子皇女,诸位重臣淋雨,忙请他们入殿避雨,又吩咐内侍们将场地上的桌案等物一样样搬进殿内。


    谢丽洙没走,让碧桃将随身带的伞撑开,站在池边紧紧盯着兄长。


    太后叫了一声见她不听也罢了,反正雨小,不至于着凉。


    那些女眷们也陆续入殿。


    崇宁帝要为长子择妻,自当会留意姑娘们,他看来看去,发现袁长瑜最为出挑,但这姑娘好像有心事,眉宇间笼着一丝忧愁,这忧愁倒显出一点少女的我见犹怜。


    他问袁老爷子:“袁尚书,你孙女在京中素来以才华著称,如今可曾选到合意的孙女婿?”


    此话一出,众人都知,天子应是要选袁家的这位千金。


    一时眼红的有,嫉妒的有,目光都集中在袁老爷子身上。


    袁老爷子道:“回圣上,臣这孙女儿确实有些才华,但姻缘路却是坎坷,一直未曾遇到合意的公子,如今圣上问起,臣倒真想请求圣上赐个孙女婿呢,这样也能治了臣的心病!”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谢绎的脸色立时铁青。


    姜还是老的辣,袁隆义这话说得可真狡猾,他若是跟父皇提起自己跟袁长瑜两情相悦,只怕会被父皇认为他是一厢情愿,袁家并未答应。


    因他也拿不出证据,他平常都是通过广恩伯府去接触袁家,可广恩伯是他舅父,他帮自己作证,父皇未必会信。


    谢绎用力咬牙,腮帮上肌肉微微跳动。


    袁长瑜却是松了口气。


    有祖父帮她,一切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也确实,她何必怕谢绎,这两年她从未单独跟谢绎见过面,就算母亲与许夫人有过来往,那又如何?她跟裴亦秋还传出过流言呢,照样没什么影响。


    只要天子指婚,让她嫁给谢琢,以后谢绎休想碰她一根指头!


    所以这关键时候,一定得稳住……


    她思忖间,谢琢所坐的虎头船已经率先到达,他走到船头,伸手将插在水中的长杆一把拔起。


    彩锦在脸庞飘动,鲜艳灼目,衬得那张脸越发动人,围观的百姓纷纷叫好,船上的兵士们全都站起,为太子殿下的胜利而欢呼。


    谢丽洙在池边大叫:“哥哥好厉害!”


    崇宁帝笑了,当场重赏谢琢与虎头船上的兵士们。


    众人齐声谢恩。


    因临水殿四周有栏杆,船只无法停靠,谢琢让兵士们把船划去较远的东岸。


    这是有点奇怪的,但谁也不会质疑。


    谢琢从船上下来后就四处张望。


    万良知道他心系孟清泠,早就给他盯住了,轻声道:“孟三姑娘在那边的凉亭里。”


    谢琢问:“她应该来看的吧?”


    “当然,从头到尾都看了。”


    他猜测她听到他争标的消息,应会来的。


    刚才他参加争标赛,是有两个目的,一是引孟清泠接近,二是借机离开临水殿。


    他接过万良的伞朝凉亭而去。


    平常连面都见不到的太子殿下此刻就在人群中,不止百姓想更近地看清楚,没被邀请的官员们也想借此接近,另外还有那些或野心勃勃或芳心暗许的姑娘们,他们把路堵得水泄不通。


    万良皱起眉头,让护卫开道。


    凉亭里不止坐着孟清泠三位姑娘,还有别的五位姑娘。


    她们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


    “太子殿下好像朝这边来了……怎么回事?”


    “不可能吧?”有姑娘站起瞧,而后连忙整理裙衫,将头上发饰戴戴整齐。


    “何必如此?”有人嘲笑她,“就算太子殿下来了,还能看上你?你知道临水殿里都有些谁吗?吏部尚书的孙女,兵部尚书的孙女,都督的女儿……你父亲是什么官位?”


    那姑娘脸色通红,又是嘴笨之人,险些哭泣。


    戚媛朝孟清月跟孟清泠使眼色,让她们赶紧看戏。


    孟清月今日已经看够了,她回想起自己最大胆的言行,也不过是在云阳楼买醉,现在只庆幸当时没有哪位姑娘也要嫁给戚纶,不然她只怕要落荒而逃的。


    “泠泠,我们走吧?”


    孟清泠道:“好。”


    她刚才一直在看谢琢划船,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谢琢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而这举动,她为之担心到现在,很是不安。


    或许离开是最好的办法。


    她感觉再待下去,也许会发生让她无法招架的事。


    她站起身。


    戚媛却还兴趣盎然,说道:“这个时候走什么?你们没看到太子殿下过来了吗?刚才争标前,他朝谁笑了,我实在好奇,或许,他就是来找那位姑娘的。”


    这番话引得亭内姑娘们一阵心跳,纷纷回想起此前到底有没有见过谢琢。


    也许运气好,哪日去街上被太子殿下撞见,为此倾心了呢?


    孟清泠却等不得,从凉亭走了出去。


    她们来时并没有带伞,幸好雨一直很小,不会打湿裙衫。


    见她走了,孟清月连忙追上:“泠泠,你等等啊,你还要坐我马车回去的……”


    戚媛虽然正起劲,但也不想独自留在这里,跺了跺脚,离开凉亭。


    迎面遇上谢琢。


    伞下的男子身姿挺拔,金相玉质。


    她脚步顿住,暗暗吃惊,这太子殿下莫非真是来找亭内的哪位姑娘?可印象里,她们没一个出挑的,光论长相,都不及二嫂跟孟清泠呢。


    谢琢的目光却突然落在她身上。


    下雨天,有些昏暗,可他的眼眸却极亮,星光漾漾。


    他问:“孟三姑娘呢?”


    凉亭里已经没有孟清泠,他认识戚媛,知道戚媛跟孟清泠的关系,只能问她。


    戚媛傻了,目瞪口呆。


    这位太子殿下是在问她吗?可她何时认识他的?不,他竟是在问孟清泠!


    万良着急:“姑娘,我们殿下问你话呢,快说!”


    刚才视线被人群遮挡,他也没看到孟清泠何时从凉亭出去的。


    “那,那边……”戚媛伸手一指。


    谢琢转身,快步而去。


    那道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他到最后,几步跑了起来。


    脚步声很响。


    孟清泠慢慢转过身,看到谢琢在朝她奔来。


    那身紫袍在风中飘舞,金绣的龙纹仿佛活了似的。


    她像被定住,不能动弹。


    周遭围着好些人,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他疯了吗?


    众目睽睽之下,他为何如此?


    他跑到她身边,将那把伞撑在了她的头顶上空,挡住雨丝。


    耳边忽然人声鼎沸。


    “这姑娘是谁?”


    “太子殿下居然真的有意中人啊!”


    “她是孟家的姑娘。”


    “谁?哪个孟家?”


    “之前被选为陪读的姑娘……”


    “听说她父亲只是七品官,她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戚媛这时也追上来了,跟孟清月在旁边看着,二人活像见鬼一样说不出话。


    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做梦,戚媛道:“二嫂,你该不会早就知道了吧?你为何不告诉我,弄得我好像跳梁小丑一样!”她还跟孟清泠打赌呢,还非得要她猜,结果孟清泠就是未来的太子妃。


    孟清月很冤枉:“我真的不知,泠泠从来没有告诉我,”她扁了扁嘴,有点伤心,“你别怪我了,我现在也很吃惊。”


    原来堂妹有这么大的秘密。


    是不是自己太笨,堂妹才不愿告诉她?


    戚媛见她这样便知自己误会了:“好吧,我相信你,不过你这堂妹真的厉害,竟然能迷住太子殿下……她是用得什么手段啊?”


    孟清月对此话很是不满:“她要什么手段?泠泠长得好,又聪明,太子殿下肯定是对她一见钟情。”


    戚媛:“……”


    她们的声音跟周围的声音融合在一起,好像喧嚣的浪潮涌入耳中,孟清泠忽然转身,继续往前。


    谢琢一步不离,跟在后面帮她撑伞。


    见她裙摆沾到了泥,甚至弯腰帮她提着。


    这样的举动又引出一阵惊呼。


    孟清泠停了下来,低声道:“你疯了……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他低头看着她:“当然想过,想得非常清楚。”


    她竟是不解。


    他能有什么两全的计策?


    可他真的想好了。


    “清泠,我知道你也跟皇祖母一样,想让我忍,但是我不愿父皇指婚,我不愿我的名字与别的姑娘有一丝一毫的牵扯,所以在父皇指婚前,我来找你了,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孟清泠。”


    他将伞柄递给她:“而现在,你可以离开京城去游玩了。”


    他破坏了父皇的计划,父皇不便再选别的姑娘,但凭父皇的性子,应也不会轻易同意他娶孟清泠,这样就可以给他争取更多的时间。


    而退一步讲,就算父皇同意他跟孟清泠的亲事,他也可以说孟清泠不在京城,不知去t了何处。


    这是一个可进可退的计划。


    男人的声音沉沉地,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她心上。


    她呼吸有些不稳,慢慢接过伞,凝视着他的眼睛问:“殿下就不怕我一去不回吗?”


    他忍住拥抱她的冲动,深深看着她:“你应该还记得我在游记上写得那句诗,‘有情不管别离久,情在相逢终有’……清泠,我相信,我们之间有情。”


    第077章


    后来孟清泠坐在车上,反复回想起他说得那些话,不得不承认,她是被那一刻的谢琢打动了。


    也许这计划并不完美,但他尽了全力。


    他守住了承诺。


    所以她撑着伞离开的时候,心里竟闪过“留下来,与他一起面对”的念头。


    车内一片安静。


    孟清月偷看了孟清泠好几眼,欲言又止。


    孟清泠知道刚才的事很突然,抱歉道:“大姐,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瞒你,但此事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其实就是现在,我仍不知该如何跟你说起他……”


    她跟谢琢的关系太复杂了,前世今生交错,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可能了解前因后果。


    堂妹一开口,孟清月就已经原谅她:“泠泠,你有苦衷,我怎么会怪你,你不想说就不要说,我知道太子殿下喜欢你就行了!”


    戚媛正等着听来龙去脉,结果这二嫂太向着孟清泠,竟然都不追问。


    她心里跟猫抓似的,凑过去道:“你是怎么认识太子殿下的?是不是在宫里,你当陪读的时候认识的?你们平时经常见面吗?在哪儿见面的啊!我怎么没有听到一点风声呢?”


    孟清泠:“……”


    孟清月阻拦小姑子:“别问了,阿媛,这跟你又没有关系!”


    戚媛不太甘心,只今时不同往日,眼前的姑娘可是将来的太子妃,她还真不敢冒犯,怏怏道:“算了,你都没告诉二嫂,估计也不会告诉我,幸好今日多得是人跟我一样好奇,简直是要好奇死了!”


    确实,即便谢琢已经回了临水殿,但刚才亲眼目睹那一幕的旁观者仍津津乐道,议论不休,消息很快从金元池传到了京城每一个角落。


    崇宁帝只能暂时打消指婚的念头。


    当然,他不是被长子的言行所迫,长子再向别的姑娘献殷勤,还是要遵从“父母之命”的,但在座的都是重臣,他身为天子,也是要结秦晋之好,不是结仇,在长子已经对外表明自己有意中人的情况下,他还强行指婚,那不是让人家姑娘受委屈?总是不太妥当。


    崇宁帝很快就打道回宫。


    本来自己离太子妃之位只差一步之遥,天子都已经开口,结果半途杀出个孟清泠,袁长瑜感觉自己瞬间成为了一个笑话。


    那些姑娘们看她的目光都变得不同,尤其是俞琬,简直是毫不掩饰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于是离开临水殿的时候,袁长瑜刻意加快脚步。


    但俞琬竟追上来道:“阿瑜,你走这么快作甚?”


    袁长瑜一言不发。


    俞琬笑盈盈道:“阿瑜,孟三姑娘跟我们也是朋友,我们应该为她感到高兴啊,是不是?”她真的要笑死了,因她之前还准备阻挠袁长瑜成为太子妃的,谁想谢琢竟替她狠狠打了袁长瑜的脸。


    不,是打了袁家的脸,毕竟袁老爷子也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俞琬继续火上浇油:“孟三姑娘定是很快要被圣上指婚于太子殿下了,我们哪日请她聚一聚吧?晚了,我们可是高攀不起了啊!”


    袁长瑜再能忍耐此时的情绪也到了最高点,她实在受不了俞琬这等阴险恶毒的作风了,恨不得扇俞琬一耳光才好!


    她胸脯上下起伏,脸色极其难看。


    俞琬关切地问:“阿瑜,你怎么了?莫不是被雨淋到受寒?”


    袁长瑜怒目而视,扬声道:“俞琬,我知道你想打压我,但是我告诉你,你这辈子休想!”俞老爷子自己被人抓到把柄,致仕也只能说是咎由自取,俞琬凭什么全怪他们袁家?她又有什么本事报仇?


    她就算当不了太子妃又如何,她怎么也会比俞琬嫁得好!


    然而此话对俞琬毫无作用。


    她本就比不上袁长瑜,她想看的是袁长瑜的失败,是袁家的失败!


    她正待继续刺激袁长瑜,耳边却听见谢绎的声音:“袁姑娘,这支簪子可是你掉的?我的随从在临水殿捡得,我似乎记得你有这支簪子。”


    他掌心躺着支梅花纹的玉簪。


    袁长瑜脸色一变:“二殿下您记错了,我没有此种簪子,我也没有掉落什么头饰。”


    俞琬看到谢绎,更加好笑,敛衽一礼道:“原来二殿下与阿瑜如此熟悉,小女子都不知阿瑜有这支簪子呢……小女子不打搅二位。”


    袁长瑜差点气晕过去。


    谢绎只是想借簪子来说事,等俞琬走后,他挑眉道:“你刚才很失望吧?”


    他一直在盯着袁长瑜。


    之前倒没发现她做出争夺的举动,但听到谢琢跟孟清泠的事情后,她的神情出卖了她。


    “我现在才知道,你是个唯利是图,毫无真心,不择手段的贱人!”他声音很低,并没有让外人听见,“可惜你一向看不起的草包,他也看不上你!”


    袁长瑜的手猛地握住,咬紧了牙。


    “要不你去给他当侧室吧?”谢绎极尽挖苦之能,“凭你的手段,对付孟三姑娘这位正室,应该不难。”


    袁长瑜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就走。


    他在她身后问:“你现在可后悔?”


    袁长瑜几乎要把唇咬破,但她转过头回答:“我绝不后悔。”谢绎这种人,谁嫁给他谁倒霉,她怎么可能后悔?她就算嫁不了谢琢,她也不会嫁给谢绎!


    说完这句,她立刻甩下谢绎,快步跑向了远处的马车。


    那句话又将谢绎的心刺了几个窟窿,他看着她的背影,脸色阴沉地能拧出水来。


    高荣了解二人的始终,劝道:“殿下,圣上还是疼爱您的,您就忘了袁姑娘吧,圣上以后肯定会替您择一门好亲事。”何必要跟袁姑娘纠缠不休呢?


    高荣当然不会懂。


    他恨袁长瑜,但他也喜欢袁长瑜,他跟她不死不休!


    谢绎拂袖而去。


    袁老爷子正在车内等待孙女。


    袁长瑜见到祖父,眼睛就红了:“我让祖父您失望了。”


    她落下泪来,倒不是因为嫁不了谢琢,她本就对谢琢没什么想法,只是看中太子妃的位置,谁想到竟为此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


    袁老爷子安慰她:“阿瑜,你今日表现得很好,不然圣上也不会问起你,要怪只怪太子鼠目寸光。”


    一个被天子忽视多年的皇子,好不容易成为储君,最后竟要选个家世如此普通的妻子,实在是不可理喻!


    袁老爷子道:“阿瑜,你不必灰心,我看圣上的反应,应不会同意,只不过今日此事影响较大,不好再行指婚,等过阵子,没人提起,自然就过去了。”


    袁长瑜捏住手帕:“祖父还不想放弃吗?”


    “如今太子仍是最好的选择,阿瑜,你觉得呢?”


    袁长瑜沉默不语。


    袁老爷子劝道:“阿瑜,你为了太子妃之位已经等了许久,此时再等一等又有什么?不差这几个月……若最后实在不成,祖父仍会给你选个好夫婿的。”


    这话让袁长瑜又感觉到了一阵屈辱。


    她脑中闪过了一个身影,心想,孟清泠真是她的克星!


    明明她们并未有多少交集,可不管是裴亦秋,还是谢琢,竟都与她脱不开关系。


    如今想来,俞琬倒是敏锐的很,早前就利用孟清泠对付她……


    原来这姑娘还真是自己的对手,可惜她此前浑然不觉。


    不,或者说她是大意了。


    她也实在想不通这样一个不显山露水的姑娘,到底是怎么吸引裴亦秋跟谢琢的。


    袁长瑜真的无法理解。


    正如崇宁帝,他也无法理解长子的选择。


    故而回到宫中后,马上就要留长子单独说话。


    太后刚才也被长孙气死了,不知他为何这么忍不住,倒是谢丽洙毫不意外——毕竟哥哥已经跟孟清泠有肌肤之亲,哥哥不可能会娶旁人。


    她抢先跟父亲道:“父皇,孟三姑娘与哥哥十分相配,还请父皇成全,不要责怪哥哥!”


    崇宁帝平常很宠爱长女,但此事容不得她置喙:“淼淼,你祖母出宫一趟定是累了,你扶她回寿康宫休息。”


    太后知道,儿子也不准她插手了。


    可她怎能丢下长孙不管?太后道:“阿凤做出今日之事,全都是因为我,是我先同意的,又是我t去查了八字,应鸿,你要怪就怪我……”


    “不,跟祖母无关,是女儿的错,若非女儿要找陪读,又提出那些奇怪的要求,哥哥也不会认识孟三姑娘!”


    谢琢惭愧,阻拦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祖母,淼淼,你们别说了,你们这样只会让我无地自容,”他看向谢丽洙,“你快扶祖母走吧。”


    “阿凤……”


    “祖母,孙儿求您了!”


    太后见状只好与长孙女一起离开。


    谢琢马上向父亲认错:“孩儿今日所作所为确实有愧于孩儿储君的身份,请父皇责罚。”


    现在知道错了?之前大张旗鼓,恨不得全天下都知晓的劲道哪儿去了?


    崇宁帝厉声道:“你若是知错,以后就莫与那姑娘来往。”


    谢琢垂首道:“父皇,此事孩儿恐怕不能答应……孩儿才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对她的喜爱,转头就将她抛弃,那别人会如何看待孩儿?定会觉得孩儿薄幸无情吧?孩儿又是您前不久才选的储君,如此,只怕会连累父皇。”


    崇宁帝:“……”


    原来这孩子也有伶牙俐齿的时候。


    不过此话很有道理。


    早前他犹豫不决,迟迟不立储君早就引得文武百官不满,现在好不容易选定了,如果因此事让长子名声扫地,他也丢不起这个脸!


    崇宁帝想了想道:“那就纳为侧室。”


    谢琢道:“孩儿也不能答应。”


    崇宁帝怒了,猛地拍了一下桌案:“阿凤,你别不识好歹!你身为储君,该当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你若是皇子,朕也不会为难你。”


    惹父亲生气,谢琢跪下道:“孩儿知错,但孩儿无法答应父皇……孩儿笨,做不到自欺欺人,也做不到欺瞒父皇,阳奉阴违,表面上顺从父皇迎娶他人,心里却只喜欢孟姑娘,孩儿做不到!”


    确实是个笨蛋!


    崇宁帝在心里骂了一句,真没见过如此实心眼的孩子。


    那姑娘有什么好的,能比得上他的前程吗?


    真以为他的位置那么稳当的?


    历朝历代废太子的事儿可多着呢!


    崇宁帝在心头狂骂了这孩子一阵道:“给朕滚下去!”


    谢琢:“……是。”


    *******


    孟彦端今日没去金元池,仍在家中念书,谁想杨氏突然跑进来,震惊道:“三弟,你居然还定得下心念书?你都快要当太子殿下的岳丈了!”


    孟彦端的书从手中掉落:“你说什么?”


    “你一点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孟彦端站起身,“阿泠跟太子殿下怎么了?”


    因小女儿快要出嫁,不便出门,杨氏这阵子也在忙着筹备嫁妆的事,她将听来的消息告诉孟彦端:“如今全京城都知道太子看中清泠!”


    那个侄女真正是不得了啊,杨氏佩服地五体投地。


    孟彦端瞠目结舌:“我,我竟然要当太子的岳丈了?”


    简直跟做梦一样!


    “不过圣上会同意吗?”


    “哪能不同意呢,大家都知道了,难道圣上要强行拆散他们?再说,我们清泠又不差,当初就被选为陪读的,嘉福公主也很喜欢她。”


    “哦,哦,”孟彦端连连点头,“我去祁府问问。”


    他连奔带跑地出门。


    祁烨听说孟彦端求见,倒是直接叫屈年领到院中。


    “阿泠在不在家?”他当然是最想见女儿。


    “在收拾行李,我派人去请她跟阿序了。”


    孟彦端疑惑:“收拾行李做什么?”


    “去游玩啊……”祁烨解释,“泠泠早就想去的,可能要去个一年半载。”


    孟彦端呆若木鸡。


    刚才大嫂跟他说太子喜欢女儿,接着女儿就要去游玩……


    他脑中一片混乱。


    孟清泠姐弟俩此时前来给孟彦端请安。


    孟彦端回过神,一把抓住女儿的手:“阿泠,你不会真的要走吧?我听说了金元池的事情了,这节骨眼上你决不能离开啊,万一圣上……”


    虽然孟清泠觉得天子不会那么容易赐婚,可也得以防万一。


    那可是谢琢努力成全她的事,也是她一直在计划的事,所以她最后还是决定要去实现。


    “父亲,我们又不是不回来,您不必挂念。”


    这不是挂念的问题!


    孟彦端又要劝说,孟序打断他:“父亲,您还没通过会试吧?我们走之后,您一定要继续努力。”


    孟彦端:“……”


    这儿子到底有没有心!


    “不过父亲您来了,我正好有件事请您帮忙,”孟清泠把枫荷捧着的一只匣子递给孟彦端,“本来说好要给二姐添妆的,但我现在必须要走,您替我把礼物送给她吧,再告诉她,我很抱歉,等回来,再行赔罪。”


    谢琢的计划不完美之处就在于此,她必须得提前走。


    孟彦端呆呆地接过匣子。


    祁烨伸手拍一下他的肩膀:“你放心,有我在,你这两个孩子很安全,至于你嘛,我相信你会守信的……走,我送你出去。”


    他把像丢了魂魄一般的孟彦端亲自送到了车上。


    等回来后,他再次问外甥女:“泠泠,你真的决定要走?如果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孟序也看着孟清泠。


    枫荷跟银花也一样看着她。


    他们听说在金元池发生的事情之后,都对谢琢极为满意,但孟清泠却要抛下这位太子,离开京城。


    孟清泠已经换上骑射服:“舅父您别忘了,是他让我走的,我做此决定也是如他所愿,”她拉住缰绳,翻身骑在马背上,伸手一挥,“我们出发吧。”


    满载行李的马车,三道纵马而驰的潇洒身影很快穿过城门,朝着山明水秀的万州而去。


    谢琢得知此消息时,已经是第二日。


    他一到兵部衙门就派了万良去祁府,看看孟清泠可还在京城。


    万良道:“一刻都没耽搁,昨日就走了。”


    谢琢忽然有些惆怅。


    虽然他是这么计划的,但内心里却仍有一丝希冀,希冀孟清泠会对他有所留恋,可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那样干脆,果断。


    见主子露出落寞之色,万良忙道:“殿下,孟姑娘虽然走了,可她给您留了话,她说,她精心照顾的小鱼才孵出来,都没有时间养大,既然殿下学过如何养鱼,就由您代劳了……哦,还有她的一盆栀子花。”


    谢琢心头一阵狂喜:“赶紧去取,小心点。”


    万良得令,派了四名内侍去祁府把一盆小鱼还有栀子花接回了东宫。


    看着都是不起眼的东西。


    普通的陶盆,米粒般大的鱼,集市上到处可见的栀子花。


    但万良严肃地叮嘱东宫所有的内侍跟宫女:“除了太子殿下,你们谁都不能接近,明白吗?别自作主张去喂食,浇水,养死了,你们赔不起!”


    都是那个“祖宗”留下的东西。


    她走了,太子殿下现在见不着,可不得指着这鱼,这花解相思之苦啊!


    第078章


    经由金元池一事后,孟清泠的名字在京城无人不知,然而想去结交的家族竟发现,祁府大门紧闭,主人竟不在家中。


    他们无计可施,便开始打孟家,杨家跟会宁侯府的主意。


    孟清月这日又拒绝了几家的邀请,哭丧着脸跟戚纶道:“泠泠居然只留了一封信给我就走了,这一去也不知何时回来,她在信里也没有说清楚。”


    这姑娘真是神奇,现在京城众家都在猜测,太子到底跟她是什么关系,天子会不会同意,她最终会不会当太子妃,结果这个关键人物,竟全不关心这件事,跑去游玩……


    戚纶安慰妻子:“她跟你感情那么好,肯定还会写信给你。”


    孟清月并没有为此高兴:“我希望她带我一起去玩。”


    戚纶:“……”


    “现在她身边只有祁舅父跟阿序,多不热闹啊!”


    “多你一个就热闹了?”戚纶挑眉,“你不会真是这么想的吧?”


    “当然,如果泠泠走之前来找我,母亲也同意的话,我肯定会跟她一起走。”


    戚纶大怒:“母亲同意,我也不会同意,你把我置于何地?到底她是你相公,还是我是你相公?”岂有此理,她还真想把自己抛下呢!


    丈夫很少发火,孟清月呆了呆:“泠泠是姑娘家,怎么可能做我丈夫?”


    是男的就行了是吧?是男的,她可能真就嫁给孟清泠了。


    不,这样的话他们就是堂兄妹,也不可能嫁。


    不管,他就是生气,戚纶猛地起身,将孟清月抱起而后狠狠压在旁边的榻上:“只要我不同意,你休想出远门,母亲的话不作数!”


    “你怎么这样……”孟清月不满,“t我又不用去衙门,为何不准我外出游玩?”


    “就不准,谁让你心里没我,”他低头啃她脖颈,“还说喜欢我,我怎么一点儿没看出来?我瞧着,你好像更喜欢你那位堂妹。”


    胡说八道,她跟泠泠是姐妹情,怎么好跟夫妻情比较的。


    孟清月恼道:“你真小气,还吃泠泠的醋,她是个姑娘家!”


    就小气!


    戚纶在她脖颈上一阵肆虐。


    由于过于猛烈了,等到孟清雪出嫁之日,那些痕迹都没有完全消掉,孟清月只好将脖子裹得严严实实去添妆。


    孟清雪瞅她一眼:“你不至于是被什么毒虫咬了吧?”


    说戚纶是“虫”其实也可以,谁让他发疯。


    孟清月道:“是只很凶的大臭虫!”


    孟清雪:“……”


    从这娇嗔的语气可以辨别,这“虫”应该是姐夫。


    今日还有别的姑娘来添妆,孟清月小声问妹妹:“这儿最近也很热闹吧?”


    “可不是,母亲忙得脚不沾地,成天应酬,我劝了之后才晓得拒绝了,”孟清雪打开孟清泠送来的匣子,从里面挑出一支金镶玉蝶恋花发簪插在头上,跟姐姐道,“她真不厚此薄彼,送你一本菜谱,送我一本诗集……你说等她出嫁时,我们送什么好呢?”


    孟清月“哎呀”一声:“泠泠若是出嫁,那定是做太子妃了,送的添妆也得不一般才行。”


    “我们到时合计合计。”


    孟清月透过支摘窗看向远处的天空,轻叹口气:“就是不知她何时回京,我已经开始想她了。”


    “她应该不会在外面待很久。”


    孟清月一喜:“真的?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孟清雪心想,如果孟清泠不喜欢太子殿下的话,那他即便想做出此种举动,孟清泠也不会给他机会。


    而孟清泠若不想给谁机会的话,那这人根本就不会有任何机会。


    既是两情相悦,她又怎么受得了长久的别离?


    虽是猜的,但妹妹也很聪明,孟清月道:“我希望你真猜准了!”


    杨家的迎亲队此时到达了孟家门口。


    小厮们点燃了爆竹,如雷震耳。


    正房内,老太太笑着同大儿媳,二儿媳说话,三个儿子去老爷子房里,告诉他“他的二孙女要出嫁了”,但老爷子已经疯傻,根本听不懂。


    孟彦文是老二,心里怀疑是母亲跟老大夫妇,还有老三搞得鬼,但他是个跛子,能做什么,以后还得靠着这几个人,尤其是老三,他的女儿是太子的意中人。


    孟彦文反过来还夸大嫂跟三弟:“我远在潞州也帮不上忙,实在惭愧,幸亏大嫂贤惠,大哥真是福气好……三弟也辛苦了,不过阿泠跟阿序总住在祁家不是个办法,你还得把他们接回来。”


    孟彦端道:“他们现在都不在京城。”


    “总有回京的一日,你是他们父亲,怎能不跟他们住一起?”


    是那两个不要他,孟彦端颓丧道:“二哥,你说得容易,你是不知道阿泠跟阿序……不提也罢!”他现在根本做不了这两个孩子的主。


    孟彦远已经从妻子口中领教过孟清泠跟祁烨的厉害了,他打岔道:“以后再说吧,”一边去院中招呼两个儿子,“阿瞻,阿观,快背阿雪去花轿。”


    孟瞻最近个子长高了,应一声,快步跑到二姐的闺房前。


    孟清月扶着已经罩了红盖头的妹妹出来:“上回你力气小,都没背我!”


    孟瞻哈哈一笑:“那要不要现在背你一下?”说着就拱到大姐面前,“来,先背你,再背二姐!”


    “胡闹,”杨氏跑出来,“成何体统?这能乱背的?”


    孟瞻道:“逗一逗大姐罢了,您也当真。”


    孟清月:“……”


    孟瞻在孟清雪跟前半蹲下来:“二姐,上来吧。”


    他们平时关系不怎么样,孟清雪向来对两个弟弟恨铁不成钢,觉得他们没出息,但此刻竟有了不舍的感觉,现在想想,他们从来没讨厌过自己,是她嫌弃弟弟们。


    不过孟清雪还是道:“以后孟家要靠你们撑着,记得好好念书。”


    孟观奇怪:“难道不是靠三姐撑着吗?她要做太子妃了。”


    孟清雪:“……”


    没出息还是没出息啊!


    孟瞻毕竟年长一些,笑道:“二姐放心吧,你跟大姐都嫁了好人家,三姐又是太子殿下喜欢的姑娘,我们也不能给你们丢人嘛!”


    孟清雪终于有点欣慰了。


    杨家此时已是高朋满座,听闻杨训成接了新娘回来,全都出来相迎。


    孟清雪规矩学得好,无可挑剔。


    众人都夸杨夫人有眼光,对孟清雪赞不绝口。


    顺顺利利到了洞房,孟清雪此时才有些紧张起来,然而等红盖头被挑起时,她瞧见杨训成红透了的一张脸,才发现他竟比自己还紧张,由不得轻轻一笑。


    这一笑叫杨训成心跳加快,脸更热了。


    二人喝了合卺酒。


    杨训成等杨家闹喜的女眷们走了之后,上前替她摘下珠冠:“是不是很重?”他看到她额间有些出汗。


    “还好,主要是嫁衣太沉了。”


    一层又一层的,裹得她透不过气。


    “辛苦你,”他道,“你现在休息会,我稍后再来。”


    “好。”


    孟清雪起身去清洗。


    没想到杨训成说得“稍后”竟是半个时辰都不到。


    她很惊讶。


    杨训成解释:“他们都没有为难我,知道我酒量不行。”


    她就想到他红透了的脸,莞尔道:“换做别家未必如此,想来你的亲朋好友都很斯文。”若是像她姐夫那样的,肯定会豪饮一番。


    他点点头:“确实。”


    洞房之夜要做什么孟清雪自然清楚,她从书案走过来坐在床边。


    初次见到,他觉得孟清雪像雪中寒梅,不可亲近,但此时她安静坐着,眉眼含笑,他又觉得她像水中莲花,清丽可人,便十分想碰触她。


    但他有些拘谨,只先握住她的手。


    手如柔夷,肤如凝脂,他的脸又红了。


    孟清雪第一次碰到男子的手,本也害羞,可杨训成又比她先害羞,就说道:“我第一次知道杨大人这般容易脸红。”


    他指腹轻抚她手背:“自小如此,所以我常不苟言笑。”


    一个男子总是脸红便显得软弱,他一直在尽力克服,时间久了也以为自己没了这个弱点,谁想到成亲时又发作了——许是因为他确实喜欢她。


    孟清雪抿嘴一笑:“原来如此。”


    他问:“你会讨厌这样吗?”


    “不会。”她觉得有些可爱呢。


    感觉受到了鼓励,杨训成将她揽在怀里,低头碰了碰她的唇。


    这下孟清雪的脸也红了,睫毛一阵轻颤。


    他又吻得深了些。


    循序渐进。


    男人克制,温柔,又不乏偶尔的强势。


    她不由自主抱住了他的腰。


    烛火摇曳,屋内一片春光旖旎。


    而此时的孟清泠刚刚同舅父,弟弟到达万州的青盾镇。


    他们之前去过了万州缙县的龙潭泉,云雾山,现在是想来看伏虎山,但天色已晚,只能寻一家客栈暂住一晚。


    伙计见三人容貌出众,气度不凡,忙上前热情招待。


    “从你们客栈去伏虎山怎么走?大概需多久时间?”祁烨问。


    “哎呀,客官们你们可来对了,我们的伏虎山那是万州第一山啊,光是山峰就有二十六座,莲花峰,神女峰,小顶峰,红石峰……”见祁烨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伙计忙住了嘴,“你们明儿从我们店出去,往西到镇大门,再朝南走,骑马的话,大约一个时辰就能到。”


    “多谢,”祁烨给了他赏钱,“我们还没吃饭,上一桌你们青盾镇的特色酒菜。”


    伙计大喜,躬身道:“这位爷,还有姑娘,公子,你们稍等,小的现在就去催一催厨房。”


    不一会,流水一般端来烧鸡,黄牛肉汤,水煎包,酸菜豆腐,凉粉……


    孟清泠刚才骑马骑饿了,大快朵颐。


    祁烨给她倒上酒:“来半杯,”打趣道,“行走江湖,不会喝酒可不行。”


    孟序皱眉:“舅父,姐姐一会醉了怎么办?”


    “正好休息啊,”祁烨问,“怎么?”


    孟序放低声音:“有公子在盯着姐姐看。”


    孟清泠一路上没有女扮男装,穿得又是骑射服,身姿妙曼不说,一张脸偏也生得出挑:瓜子脸妩媚,眉眼却清冷,是种极独特的韵味。


    祁烨冷笑,目光朝四周一阵扫视。


    好似锋利刀刃,谁也不敢碰触,因知必定见血,是以客栈内一阵安静,谁的眼睛都不敢再乱瞟。


    孟序暗地佩服,心想他何时能有舅父身上的那种气势就好了!


    祁烨收回目光,给自t己倒酒。


    “珠玉在前,再看别的,都像瓦砾吧?”


    这句话是对着孟清泠说的。


    确实路上也遇到好些年轻的公子,但要论容貌风姿,哪个能及得上谢琢?孟清泠嘴上却道:“我们才出来没多久,谁知道以后还会遇到什么样的。”


    祁烨:“……”


    孟清泠指指烧鸡:“这个好吃,你们快尝尝。”


    宫里都做不出的味道,有种奇特的异香,她怀疑是用了伏虎山上什么树木的叶子。


    祁烨跟孟序尝过后也连声称赞。


    一顿饭吃完,因喝了些酒,孟清泠有点微醺。


    孟序扶着她去休息,关上门后,走到外面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他后来坐在里面的椅子上。


    早上孟清泠起来后,被弟弟吓一跳。


    “阿序,你怎么睡这里?”


    孟序腰酸背痛,但面上并没有表露,起身道:“怕有人偷溜进来,姐姐,你下回还是别喝酒了!”


    原来是担心她遇到歹人。


    孟清泠抿嘴一笑:“你还真够警惕的,但万州知府素来以执法严苛,敢作敢为……”她想说此地百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倒也不用如此担心,可她又不是万州人氏,说多了恐怕会引弟弟怀疑,就道,“好吧,我以后不喝酒。”省得他又是一夜没有睡好。


    姐弟俩去给隔壁的祁烨请安,三人吃完早饭便骑马前往伏虎山。


    路旁开满了菜花,如一望无际的海洋,又似金色织锦,绵延千里。


    不比祁烨的坐骑已经成熟,那两匹黑白骏马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被马背上的少年少女一催,竞相奔跑,好似两道闪电一样沿着菜花田疾驰。


    沿路落下笑声阵阵。


    转眼已入初夏,东宫院内绿树成荫,燕语莺啼。


    正是休沐日,谢琢为了巩固自己的储君之位,已经得到父皇允许调去工部历练,他刚刚看完《河渠书》,走到院中用鱼虫喂鱼。


    平常他早上起来会用鱼虫喂一次,午时回来喂一次,晚上又喂一次,但今日他往陶盆里一看,竟发现有两条小鱼不动了,顿时大惊失色。


    “万良,没有旁人喂过吧?”他问。


    万良道:“当然,宫里哪个不知这是您的心肝宝贝,谁敢动啊?”


    谢琢:“……”


    完了,难道真是他养死的?


    可他分明照着书里教得方法精心喂养的,怎地还会死呢?


    他忙将死掉的两条半个巴掌般大的鱼捞出来,然后又凑近观察别的小鱼……


    一共是七十三条,现在还有七十一条。


    幸好,别的鱼很活泼,看着没事,但不能保证接下来还会不会养死。


    哪里出了问题?


    谢琢一边思索一边将两条鱼埋在一株玉兰花下。


    谢丽洙正好过来探望哥哥,见他满脸愁容,只当是因为父皇还没有同意他娶孟清泠,便安慰了几句,谁料谢琢道:“此事不着急。”


    孟清泠这世一心玩乐,肯定还未尽兴呢,父皇突然指婚才坏事。


    谢丽洙听得满腹疑惑。


    哥哥刚到工部便已立功,又得父皇赏赐,百官交口称赞,可谓春风得意,除了亲事外,应该没有别的忧心之事啊!


    她悄声问万良:“哥哥今日怎么了?”


    万良小声回答:“殿下养死了两条小鱼,孟三姑娘的鱼。”


    谢丽洙:“……”


    第079章


    她是知道有这件事情的,但没想到哥哥会如此上心。


    不就是两条鱼嘛,知鱼池里多得是,到时捞了赔给孟清泠就行,但她还是叮嘱万良:“你晚上最好给这几个陶盆罩个盖,我那两只猫可调皮了,万一跑来东宫……”


    万良脸色一变,连连点头:“奴婢马上派人去办。”


    猫可是抓鱼的好手,要是哪日真的偷溜进来把鱼都弄死的话,主子恐怕得气疯!


    毕竟精心照顾了两个月呢。


    万良立时派内侍去找合适的瓦盖。


    谢琢又回去翻了翻养鱼的书,琢磨这鱼忽然死掉的原因。


    说实话自打将这鱼从祁府接来后,他真的万分小心,凡事都亲力亲为,连换水都是自己一瓢一瓢舀的,如此还养死……实在没有天理啊!


    他让万良去问一问陈登,宫中负责养鱼的内侍是谁。


    陈登未免奇怪,但仍告之,说那内侍叫苗海。


    万良就将苗海请去东宫。


    苗海深觉荣幸,被谢琢一问,立时滔滔不绝:“殿下您没错,刚孵化出的小鱼是该一日三顿,这样才能长快,鱼虫也没喂错,您还勤换水了,您这已经算高手了啊,不过高手也得看运气,莫说是鱼,运气不好养个孩儿也会夭折不是?所以鱼也有夭折的,只有强壮的鱼儿才能活到最后,您不必担心,顺其自然……不过奴婢给您提个建议,如今鱼已经有三四寸长了,您就一日喂两顿,每顿喂半盏茶的时间。”


    谢琢听出来了,他前面的话都是在安慰自己,后面的话才是真心话。


    也就是说,他稍许喂多了些。


    “可书里是说一日三顿。”


    苗海笑道:“殿下,鱼不一样,不好说的,有些鱼刚孵化时能一天喂四五顿呢,还得亲自养了才知。”


    谢琢这下彻底明白了,“纸上谈兵”不可取。


    他赏了苗海,说下回有问题再请他解答。


    万良安慰谢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您是第一次养鱼,孟三姑娘就算知道也不会怪您的。”


    主子可是太子,哪朝哪代的太子会亲自做这些事情啊,孟三姑娘可不能这样不识好歹!


    谢琢轻叹口气,话是这么说,可还是养死了两条,他本是想做得完美无缺,等孟清泠回来夸一夸他的,现在却只能指望她不生气了……


    马上要到端午节了,因上回已经看过争标赛,这跟龙舟竞渡差不多,崇宁帝便没有出宫的想法,倒是罗秉襄跟张大鹤挑了这个时候为无法查清行刺一案向崇宁帝请罪。


    崇宁帝装模作样训斥了一顿,罚他们半年俸禄,就将此事揭过去。


    当然有疑惑的臣子,可天子既立谢琢为太子,自是对这儿子极其看重的,那又岂会不在意他的安危呢?所以疑惑归疑惑,终究也不好说什么,知道内情的臣子自是不敢泄露一丝一毫。


    早朝结束,崇宁帝从紫宸殿出来,坐龙辇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想问问她老人家打算怎么过节。


    如果太后想出宫,作为儿子自当尽尽孝心。


    途中他阖上眼,打个盹。


    谁料突然听到打骂声隐隐传来。


    “你胆子不小,真当落汤凤凰不如鸡吗?居然敢以次充好,送这些熏香去长定殿……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再如何那也是龙子,你是什么东西!”


    “停,”崇宁帝喝了一声,吩咐陈登,“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陈登快步而去,过得会回来禀告:“有内侍胆大包天,将上好的熏香运出宫卖钱。”


    “朕刚才听到‘长定殿’。”


    “就是偷长定殿的熏香,再用次等的补充,据说不止一次。”


    “岂有此理,”崇宁帝怒道,“是当场抓到的?”


    “是。”


    偏偏偷长定殿的东西,不就是看长子搬去东宫了,捧高踩低吗?崇宁帝非常生气,等到了寿康宫,脸色也不是很好,这让太后有些不安。


    她只当儿子还在计较长孙的事。


    “阿凤已经知错了,这阵子不是很勤奋嘛,去了工部又立功……”


    崇宁帝盯着她看:“母后您怎么从来不帮绎儿说话?绎儿不是朕的儿子吗?”


    太后心头咯噔一声。


    她当然是喜欢长孙才不帮二孙儿的啊。


    “你怎么忽然说起绎儿?绎儿聪明伶俐,从不犯错,哪里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母亲自以为装得很好,实则上她早就偏心得没边儿了,崇宁帝道:“您多关心下绎儿,磐儿跟廉儿,都有内侍欺负到他们头上了!您不能眼睛里只有阿凤一个人,什么都往东宫送!”


    那东宫本就富丽堂皇,哪里还要她锦上添花的?


    太后不由反思了下。


    确实长孙被立为储君,住进东宫之后,她是欣喜过头了,便道:“是我疏忽,竟发生这种事,我定会好好彻查,不能让绎儿他们受委屈。”


    始终是自己母亲,崇宁帝点到为止。


    说起出不出宫,太后当然不想出去,万一儿子又请来些世家千金,打算指婚,那让长孙如何应对?太后道:“就在宫里过吧,别劳师动众的。”


    崇宁帝没有反对,随后去了蕊珠殿。


    看到宜妃,发现她又瘦了,崇宁帝t皱起眉头:“你该不会病了吧?怎的一日比一日瘦?”


    “天气热,胃口不好,”宜妃是因为两个儿子的缘故,得了心病,晚上总睡不踏实,“妾身请太医来看过,都说无碍,其实妾身一到夏天就会如此……”


    “胡说,你当朕眼睛瞎的吗?去年夏天你哪儿瘦了?”崇宁帝伸手在她手臂上捏了捏,“纤细不少,再这么下去,要成骨架,”吩咐陈登,“把陈院正叫来!”


    宜妃忙道:“真不用麻烦陈院正。”


    “麻烦?”崇宁帝想到熏香的事,厉声喝道,“该不会有人欺负你?总不至于御膳房没给你吃饱饭?”


    这话倒是把宜妃逗笑了:“圣上,哪儿会有这样的事情呢,真与旁人无关。”


    崇宁帝看她不像作假,就怀疑是不是因为他立了谢琢为太子,宜妃到底还是有些难过。


    等陈院正给宜妃号脉,开了舒心静气的方子后,他留在蕊珠殿陪宜妃吃了顿饭。


    隔一日就是端午节。


    众人在寿康宫齐聚一堂时,崇宁帝看着也变瘦了的次子道:“你在都察院待了许久,阿凤都已经去了工部,你不如替朕主持编纂《文献大成》一书。”


    此书是史子百家,天文地志,阴阳,医卜等书的一个合集,是崇宁帝准备修来造福万代的,如果能做好,自当会立下大功。


    谢绎早就猜到父皇会给他补偿,但没想到会是这样好的差事,心头大喜,面上却推辞:“恐怕孩儿能力不足。”


    “又不是让你独立完成,有翰林院的官员们辅助你,怕什么?”


    谢绎就装作盛意难却的样子:“父皇如此信任孩儿,孩儿自当尽力而为,不让您失望。”


    在场的太后有些不满,但因被儿子告诫过,便笑道:“此事由绎儿来完成再好不过,阿凤念书一向不太擅长,不像绎儿可以举一反三。”


    谢绎又谦虚几句。


    与太后不同,谢琢倒是在此事上有些怜悯谢绎,正因为父皇的这些举动才让二弟误入歧途,一错再错。


    而且这一世父皇更变本加厉了,他记得编修《文献大成》一书原是裴亦秋负责的,现在竟然交给二弟,让裴亦秋加以辅助……不过以他的立场,他也不好去劝说父皇。


    哥哥得了这样的机会,谢磐笑容满面,胃口大开,而一旁的谢丽洙却未做反应,在她看来,哥哥已经当上太子,谢绎不过是垂死挣扎!


    席上众人各怀心思,却又言笑晏晏。


    崇宁帝见长子的言行与平常并无两样,不由暗自疑惑。


    这孩子之前一心要娶那孟清泠,甚至为她顶撞自己,然而这段时间却从未求过他赐婚,可要说改变主意了,又不像,也不知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那个小姑娘更是奇怪,竟离开京城……


    哪个姑娘被太子当众表达心意,还着急要走的?


    难不成她还看不上太子妃之位?


    崇宁帝实在不解。


    等散席后,他单独问谢琢:“那孟三姑娘去何处了你可知?”


    京中有很多传闻,但没有人确切地知道她在何处。


    谢琢道:“孩儿不知。”


    “那你还非她不娶?”


    “是。”


    什么榆木脑袋!


    “她一日不回来,你一日不娶妻,你真以为朕会纵容你?”崇宁帝怒了,恨不得踢这孩子一脚,“你好好反省下,这姑娘到底值不值得你犯傻!”


    那当然值得了。


    谢琢根本不会反省,毕竟他也是当过天子的人。


    他并不贪恋权势,他亦不觉得储君之位比孟清泠更加重要,他之所以要努力成为储君全是为了他在意的人,而不是为了权势本身,但皇权的可怕之处他也十分清楚,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如果孟清泠一直不回京的话,他确实不能保证父皇会不会强行指婚……


    他能做的,只有尽力撑住。


    *******


    “苍峡连彩霞,出峡复入峡。”


    看了一日峡上风光,傍晚时分,孟清泠惬意地靠在船头,等着舅父跟弟弟钓鱼上来。


    夕阳渐沉,落日余晖铺满水面,船下仿佛燃烧了一般,有种惊心动魄的艳色,而远处,云雾弥漫,轻盈围住连绵青山,好似仙境。


    她痴痴欣赏了会儿,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直到一阵热浪卷来,才想起已经是七月。


    耳边听到弟弟一声轻呼:“有鱼!”


    她将目光投去,果见竿头震颤不已,不由笑道:“是条大鱼。”


    祁烨放下自己手中的鱼竿,帮着外甥钓鱼:“别让它跑了……轻点拉,小心线断了,”他缓缓移动鱼竿,引着鱼朝船边游动,而后让孟序拿起网兜,“一会看见了就捞,下手要快。”


    “好。”


    清澈的水面下,有条青黑色的影子慢慢浮现,孟清泠催道:“快捞,快捞!”


    孟序眼疾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鱼捞到了网中。


    是条手臂般长的青鱼,摇头摆尾,力气极大。


    祁烨道:“我来杀,阿序,你让船夫靠岸。”说着提起鱼去船尾。


    孟清泠瞧着那鱼甩动的尾巴,忽然想到自己的那盆小鱼。


    不知不觉已经四个月过去了,也不知谢琢养得如何……


    她脑中幻想出他喂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不过他现在的处境应不是很好,她可以一走了之,但天子多半不会饶过他,因为凭谢琢现在的身份地位,他不该看上她这样的姑娘——在天子眼里,在旁人眼里,定是傻极了。


    只怕时间久了,太后也不会支持他。


    毕竟他的储君之位最为重要,感情算什么呢?


    她抬眼看向远处的青山。


    云雾仍未散去,在晚霞的照拂下,似红色轻纱。


    她蓦地想到那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还想到谢琢说的,“我相信,我们之间有情”。


    船靠了岸,三人下来找了一家酒家,将处理干净的青鱼交给厨房,让厨子做几道宜州风味的菜。


    “今日看过巫峡,明日得出发去渝州了,”祁烨给自己倒酒,“泠泠,你选得几处地方都不错,很太平。”他们路上连个小贼都没遇到。


    “国泰民安,其实去哪儿都差不多。”


    祁烨瞅她一眼:“还不想回京?”


    “……”


    她不语。


    伙计一会端来青鱼酥,青鱼饼,醉鱼汤。


    又是沿路没吃过的滋味。


    孟序细细品尝后道:“舅父,姐姐,等会我们再去钓鱼吧,夜钓应该更有意思!”


    看来这孩子迷上钓鱼了。


    祁烨哈哈一笑:“可以,索性晚上就睡在船上。”


    孟清泠下意识环住手臂:“恐怕蚊虫很多,”不过夜钓的主意不错,“我们可以在子时前回来。”


    三人提了灯笼去船上。


    水面倒映了星光,蜿蜒于群山之间,有种神秘又危险的感觉,孟清泠挽住舅父的手臂,轻声道:“我不会游水,应该不会掉下去吧?”


    第一次见外甥女露出害怕的样子,祁烨笑道:“不去水中央钓,你坐稳了就行,当然,如果落水,我会救你的,”又看向孟序,“不用说,你也是旱鸭子。”


    孟序:“……”


    灯笼发出淡淡的光,在偌大的江面上好似小小的萤火虫。


    孟清泠依偎在舅父身边,感受着徐徐的江风从耳畔吹过,忽然道:“我明日不打算去渝州了,我想去涿州。”


    祁烨愣住:“为何?”


    因为她玩够了,她想回去了,但在回京之前,她打算做一件事——给天子送一份大礼。


    第080章


    谢绎主持编纂《文献大成》给广恩侯府,还有支持他的官员们又找回了一点希望,然而入秋后,因许信被压到菜市斩首前,毫无悔改之意,面目狰狞,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许家人又再次夹起尾巴做人。


    但不管如何,谢绎得了此次机会,自是要利用起来,毕竟编修此书的都是翰林院的官员,而翰林院乃大周养才储望之处,他们将来都是天子近臣。


    谢绎的第一个目标是:裴亦秋。


    正好谢琢因为孟清泠还在跟父皇僵持不下,也许裴亦秋可以派上用场。


    他这日借公事为由请裴亦秋单独前来。


    讨论了一些有关于编写的问题后,谢绎道:“裴侍讲,有件事我想打听一下,你应该知道我皇兄跟孟三姑娘的事,如今孟三姑娘下落不明,我听闻你是她半师,你们之间可有联系?或者,你可知她去了何处?”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问起孟清泠。


    当日金元池一事闹得沸沸扬t扬,整个京城都在议论,裴家当然也不例外,母亲问他可知此事,又叮嘱他切莫再与孟清泠接触,省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谁料孟清泠竟很快离开京城,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她是因为想避开谢琢而远走他乡。


    当初他曾建议,二人携手对付谢琢,孟清泠拒绝了。


    如今宁愿远遁也不肯嫁他,这让裴亦秋的内心五味杂陈。


    他语气淡淡:“请二殿下见谅,卑职对此毫不知情。”


    “是吗?”谢绎扬眉,“我以为凭孟三姑娘与裴侍讲你的关系,她临走时应会与你道别。”


    “卑职虽是孟三姑娘半师,然一直公务繁忙,并没有指点过她,”裴亦秋不欲多说,“二殿下若无其他事情,卑职便先行告退了。”


    谢琢已是储君,但皇子间的争斗常是不死不休,何况天子隐瞒许信刺杀谢琢一事不说,还将编纂的任务交给谢绎,这在裴亦秋看来,将来恐怕免不了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他并不想被卷入。


    谢绎本想试探出裴亦秋对孟清泠的想法,结果一无所获,只得暂时作罢。


    裴亦秋出来后已是傍晚。


    空气里飘荡着桂花淡淡的甜香。


    下个月就要到中秋了,回想起去年在画舫对弈的情景,他百感交集:也不知孟清泠此时在何处?她总不会永远都不回京城了吧?


    虽然他们之间已无可能,可想到今生再不会见面,遗憾就变得更深了些。


    五月的端午,天子不曾出宫,也未提起指婚一事,若是中秋再如此的话……


    袁夫人未免心焦,跟袁长瑜道:“若中秋还是这样,你就放弃吧,老爷子那里我去说,阿瑜,拖到明年你就十九了,京城十九还未定亲的姑娘屈指可数。”


    这原本确实是祖父的意思,可相识的姑娘都在看她笑话,便让她格外愤懑,偏偏孟清泠还不在京城,她本以为的对手竟完全不把这太子妃之位放在眼里,袁长瑜简直都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这阵子的心情。


    一言难尽!


    袁长瑜拿起团扇用力扇了几下,想扇去一腔烦恼:“如今放弃的话,我又该嫁给谁呢?若您能找出个处处都拔尖的公子,祖父应也不会反对。”


    袁夫人又没法满足。


    京城处处拔尖的公子如今只有裴亦秋还未娶妻,可他若喜欢女儿的话,早就来提亲了,何必等到现在?毕竟二人都传出过流言。


    她支支吾吾:“要不等到明年……”


    明年会试定会再出一批俊才。


    袁长瑜放下团扇:“母亲您的意思还不是要等?既然都是等,不如就等到中秋。”


    她暂时也找不到更好的选择。


    袁夫人十分头疼:“还不止这一桩事,二殿下如今又受重用,我真怕圣上易储,毕竟圣上跟太子因孟姑娘的事闹得不快,弄成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局面……要我说,太子殿下也真够不识时务的,如果哪日圣上指婚,你就算嫁给他,我看这位置也未必能长久。”


    袁长瑜心头一动。


    确实,母亲说得没错,谢琢都已经做到太子了,还不知孰轻孰重吗?如此不知变通,怎能担当大任?


    光从这一面来看,谢绎应比他更合适当储君,他至少懂得隐忍反击,现在又被圣上委以重任,不像谢琢竟为一个姑娘不顾大局,不惜忤逆天子——也不想想,凭孟清泠的条件,哪里配当太子妃!


    可难道她还要嫁谢绎?


    手腕一痛,袁长瑜连忙断了此种念头。


    她才不吃回头草!


    天子如今迟迟不指婚,只是因为谢琢是他前不久才亲手立下的储君,是为顾及彼此的脸面,但肯定不会再拖很久,到时天子若选她为太子妃,她定会让谢琢坐稳太子之位,绝不让谢绎夺走。


    *******


    涿州离宜州也不是很远,相比起去渝州,只不过多走三日的路程。


    外甥女的解释是,这几个月看够了山山水水,她想去见识下涿州的大佛寺。


    大佛寺的名声并不响亮,但历史悠久,在梁朝时深受皇家看重,多位帝王都曾下令修筑菩萨雕像,而其中有座千手千眼观音雕刻地尤为祥和,传神,乃庙中珍宝,故而祁烨也没有过多怀疑。


    三人到达涿州后,马上便去了大佛寺。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祥兴帝之子谢庆霄此时就藏在大佛寺内。


    当年天子随他父亲天圣帝攻入京城时,射杀了昏君祥兴帝,而谢庆霄是祥兴帝的独子,也是太子,他逃出京城时曾扬言将来必定回京取天圣帝父子人头,故而天圣帝驾崩后,天子也不曾放弃对谢庆霄的搜捕。


    而谢庆霄隐姓埋名逃入涿州,后来创立了声名狼藉的邪-教,闻香教,借此在大周兴风作浪。


    现在,闻香教应是正处于雏形,还未扩展。


    孟清泠走入寺庙,先给菩萨们上了香,而后便要求签。


    祁烨双手抱在胸前,打趣道:“泠泠,你该不会是想问姻缘吧?”


    “……”


    她的姻缘还需要问吗?


    有个笨蛋一直在等她呢,非得跟她再续前缘。


    不过问一问也无事,孟清泠将签筒随意一摇,抛出一签。


    孟序捡起看,惊喜道:“上上签!”


    孟清泠扬眉:“阿序你何时会解签了?”


    “这还用解?你自己看。”


    简短的几个字,“花好,月圆,人寿”,非常圆满。


    孟清泠很满意,就是这签文太直接了,完全不需要解,她推一推舅父:“您也去摇个签。”


    祁烨:“……”


    他还不想成家啊。


    “看看您参加武举会如何。”


    这还用看?祁烨不屑地抛出一支。


    孟序摇头:“看不明白。”


    签文是,“卜以决疑,不疑何卜”。


    祁烨皱眉,看向孟清泠:“‘不疑何卜’?这可不是我想卜的,是你让我求的!”


    孟清泠推着他去解签:“对对,是我的原因,但还是听听庙祝怎么说吧。”


    祁烨不情不愿。


    那庙祝年约三十出头,身穿青布长袍,手持拂尘,长相清隽温和,谁也看不出他曾经是天潢贵胄,是太子,但孟清泠却一眼就认出了谢庆霄。


    她前世被刺客所伤,也有谢庆霄的“功劳”。


    若非他来京城闹事,谢绎找不到那么好的机会偷袭他们。


    谢庆霄藏在寺庙内当庙祝,是因为洞悉人心,知道这些香客容易蛊惑,他可以引导他们,控制他们,逐渐壮大他的势力,以便将来报仇雪恨,夺回那本该属于他的帝位!


    他面露微笑,很有耐心地替祁烨解签。


    然而祁烨哪里是真心相信神佛的人,马上就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谢庆霄就知道此人是不可说动的,立刻做出了放弃的决定。


    离开大佛寺时,祁烨早将签文的事抛在脑后,跟两个孩子道:“我刚才打听了下,据说涿州的黄酒乃是一绝,走,我们去下馆子,尝尝涿州的特色菜。”


    那二人没有拒绝。


    美食嘛,当然来者不拒。


    不过孟清泠吃完饭后,竟同他们说要去涿州的知府衙门。


    祁烨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去报官。”


    “……”


    “你们没发现吗,刚才那个解签的庙祝十分奇怪。”


    “哪儿奇怪了?啰嗦倒是真的!”祁烨并未察觉异常。


    孟清泠道:“我感觉他很面熟,刚才仔细想了想,发现他是朝廷一直在追捕的谢庆霄。”


    祁烨惊住:“不是吧?”


    孟序对此人毫无印象:“谢庆霄是谁?”


    “是祥兴帝之子。”


    祥兴帝他还是知道的,那是个鼎鼎大名的昏君,但这昏君的儿子,姐姐岂会认识?孟序奇怪:“你怎么认出来的?按理该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潞州到处张贴了他的画像……我的记性好,你们应该都知。”


    记性再好,此事也太过惊人了!


    祁烨上下打量这外甥女,心头闪过一个极其夸张的想法:“你来涿州该不会是专为抓他吧?”


    “舅父当我是神仙吗?我哪里会知道他在涿州,只是碰巧而已。”


    “……”


    行吧,爱怎么解释怎么解释,反正他也觉得没法解释。


    三人立刻去了知府衙门。


    因天色不早,知府潘元开已准备休息,听说有人报官,并不想理会,只让他们明日再来。


    小吏自去传话,但很快慌慌张张前来禀告:“大人,他们说如果您不露面的话,他们会将此案写于信中,告知太子殿下,还说他们是从京城来的。”


    潘元开脸色一变,猛地站起:“什么?太子殿下?他们是太子的什么人?”


    “小人不知!”


    潘元开毕竟是知府,很快冷静下来问:“他们是何样子。t”


    “一女二男,容貌不俗,那姑娘大约十五六岁,另外两名男子,一名二十出头,一名像是十四五岁。”


    涿州离京城有千里之遥,但身为官员,哪个的眼睛不盯着京城?是以离得再远,潘元开也知道有关太子的事,他想了想,连忙整理衣衫:“请到正堂来。”


    “是。”小吏快步而去。


    映入眼帘的是位高大威武的男子,他身后跟着两位姿容出色的少年少女,潘开元打量一眼,笑道:“贵客驾到,有失远迎,请坐,请坐。”


    前世谢庆霄一直潜伏在涿州,后来被抓捕时,他的心腹一五一十供出谢庆霄如何创立闻香教,但当时闻香教的教徒已经遍布大周,是以即便谢庆霄被处死,那邪-教依旧存在,还被人用来陷害弟弟……


    孟清泠开门见山,一坐下就问:“潘知府,您可知谢庆霄?”


    潘开元微愣,不知这姑娘为何问起此人:“本官自然知道。”


    “他如今就在大佛寺,潘大人如果动作快的话,明日就能立下大功。”


    谢庆霄自从京城逃亡之后,已经消失匿迹许久,但他是天子心里的一根刺,各州衙门并未放弃抓捕,但谢庆霄如石沉大海,仿佛消失在了人间一样。


    如今这姑娘竟说他在涿州。


    潘开元极其震惊,瞪圆眼睛道:“这怎么可能呢!”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孟清泠问,“你们涿州可张贴过谢庆霄的画像?”


    “早前当然张贴过……”


    “但时隔多年,此人早被您遗忘了吧?当然,您之前并不在涿州,谢庆霄就算潜伏在此也与您无关,但您如今是涿州知府,任由他在涿州胡作非为,将来恐怕难辞其咎。”


    自古皆是“成王败寇”,谢庆霄以前是储君,如今已是乱臣贼子,潘开元脑门上瞬间溢出汗,他用衣袖擦一擦:“姑娘您贵姓?”


    一来就说出此等叫人心惊胆战的话,他竟不知她是谁。


    孟清泠道:“我姓孟,叫孟清泠。”


    果然是她。


    太子殿下的意中人……


    原来她来涿州了!


    潘开元虽不知她会不会成为太子妃,但这姑娘年纪轻轻,身上竟有种不容小觑的逼人气势,他喝口茶缓了缓:“若真是谢庆霄,本官自是不遗余力抓捕,但现在仅凭孟姑娘一句话,本官如何能信?”


    孟清泠淡淡一笑:“您就算错信我,不过是劳烦捕快白跑一趟,可您若错过此次机会,损失的是什么,您定比我清楚。”


    一位从京城远道而来的小姑娘,绝不会无缘无故提到谢庆霄,还专程上衙门报官。


    潘开元思忖片刻,喝道:“速速将王捕头请来!”


    “潘大人英明,但您务必要谨慎小心,一旦被他跑了要再抓回只怕很难……他现在是大佛寺的庙祝。”


    潘开元也留了个心眼:“既是孟姑娘报得官,不如留下与本官一起等待结果。”


    “好,”孟清泠看向祁烨,孟序,“这是我舅父与弟弟,还请潘大人安排休息之处。”


    潘开元答应。


    知府后衙还算宽敞,能腾出两间客房,祁烨与孟序在路上时不时盯着孟清泠看,感觉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因她刚才与平时判若两人。


    孟清泠解释道:“我去过宫里,见过天子与太后,装装样子还是会的,不然怎么镇得住那知府,让他信服我?”


    “……”


    总觉得外甥女在撒谎,但祁烨着实找不到破绽。


    他此前有一次也曾觉得她不像个小姑娘,刚才那种感觉更深了,可眼前的外甥女不是小姑娘又是什么呢?大约真是太聪明了吧!


    孟序自然也无话可说。


    二人去隔壁休息。


    清晨,传来喜讯,潘开元抓到了谢庆霄。


    本来潘开元还是有些怀疑的,但捕快们围攻谢庆霄时发现他身上藏有匕首不说,暗中竟还有护卫保护,顿时就信了个七七八八,再对比早前谢庆霄的画像,马上就得到了结论:这庙祝还真是天子一直在追捕的贼子谢庆霄!


    潘开元大喜过望,设宴款待三人,还想重重酬谢。


    孟清泠自是看不上谢礼的:“只望潘大人上疏时能如实禀告。”


    潘开元是聪明人,马上道:“一定,一定!”


    他也曾怀疑天子不会同意这桩亲事,但今日过后,他觉得这姑娘定会成为太子妃,如此,他又岂会得罪她?立时写下奏疏,加急送往京城。


    八月十四日,中秋节前一日,奏疏到达了崇宁帝手中。


    看到涿州知府已抓到谢庆霄,正请示如此处置,崇宁帝喜笑颜开,跟陈登道:“明日朕要在大庆殿宴请百官,传话让阮宏即刻准备。”


    那是光禄寺卿,专管祭祀,朝会,宴乡酒澧膳馐。


    陈登知道定是有什么大喜事,领命而去。


    崇宁帝继续看奏疏,而后他的眼睛定在了“孟三姑娘孟清泠”几个字上。


    他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生出了一种极其荒唐的感觉——那小姑娘不过是去涿州游玩,就发现了各州各县官员花费数年都不曾找到的谢庆霄!


    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他猛地想到了太后说的“八字”。


    现在看来,这姑娘岂止是八字好,简直是被“福星”格外眷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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