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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文曲下凡-醉酒


    自古物竞天择, 适者生存, 而人性本就自私,上一刻说不得还其乐融融, 下一刻便会翻脸无情, 东大街的闹剧不过小小的在学子圈里引起了一个小小的波澜,连罪责都够不上几条,很快便被人给抛之脑后。


    郁公子也无意深思,在与白晖等人约好的院落门外停下。


    他们的马车刚一停,姚未三人便从门口走了出来,等郁桂舟下了马车,见到的便是几人的笑脸相迎, 他一一看过众人, 打了招呼,论到姚未了,还故作惊讶的挑起了眉头:“这不是咱们的姚公子, 姚童生吗, 怎在这儿呢?”


    姚未:“……”。


    郁兄, 咱们能不提“童生”二字吗?


    姚未简直是生无可恋,原本处在一堆秀才里头, 他就很有压力了,结果还偏偏提起了这茬,这是非得提醒他,他就是个万年童生吗?


    施越东还好,强行忍着笑, 白晖那就是非常不客气了,一边笑一边还拍了拍姚未:“本公子早跟你说过让你早些回府学,你偏偏不听,知道咱们郁兄的嘴有多毒了吧?”


    姚未点点头,幽幽叹道:“如今知道了。”


    他郁兄已经非郁兄了了啊?姚未忧郁的望着天空的方向,凸自感叹。


    而另一头,郁言、狄掌柜、景先生等人也纷纷下了马车同白晖等人打了招呼,浅浅说了几句后,狄掌柜和景先生便要准备离开了。


    狄掌柜是白家的掌柜,这回来东平省也是为了浮云斋的事儿,而景先生早早便与他的至交好友们约好了客栈,他们熟络,还能在一块谈论谈论,也是美事一桩,见此,郁桂舟等人也不好挽留,只道让他们随时过来。


    景先生同郁言也有几分交情的,只是后来郁言率先考上了举人,甩了众人一大截,后面联系就渐渐少了,这回与景先生同一期的好友们也有好几个,都是曾跟郁五叔说得上几句话的,上车之后,景先生还特意告知郁五叔,没事就去他们住的张家客栈里聚一聚,等得了郁言的保证,这才满意的离开。


    他们走后,余下众人这才转身走进了这座院子。


    院子门前这一条巷子看着十分安静,栋栋院落相邻,修筑的古朴大气,门前皆摆着狮子头,另有奴仆守卫,看着就不是普通人家能住的,待他们进了这白宅后,里边,房屋高低错落有致,到处栽满了名贵的花木,只是他们走过了前厅,已经到了后院了,这空荡荡的院子里也没见到一个伺候的仆人,郁桂舟还有些奇怪:“白兄,这院里怎没见到人?”


    白晖继续带着他们走着,闻言头也不回的说道:“东平省这边我家的人极少过来,这处房产是我的私产,平日里我也没在意,这不,趁着要考试了才派人来收拾了一下,目前这栋院子里,就只有厨房那边有两个婶子帮忙,别的还差着呢。”


    姚未又嬉皮笑脸的凑在了郁桂舟身边,跟他笑道:“这两婶子还是我们来时先请的呢,”他捏了捏鼻子,问着:“郁兄,你有没有闻到,这四周都有一股陈年的霉味儿?”


    白晖回头朝着姚未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这可真是委屈姚公子了呢。”


    白晖这话原意是带着嘲弄的意思,只许是连他也想不到,姚公子的脸皮已经厚到了刀枪不入的地步,他摆摆手,撇着嘴嫌弃:“算了算了,本公子就是如此大方又毫不做作的人,你也不用觉得歉疚,若是真觉得愧对我们的话,晚上让人烧些好吃的就行。”


    他们来那日,姚未也以为白家院子里那肯定是呼奴唤婢呢,谁知等他们进了门,别说呼奴唤婢,就连一个帮着拿包袱的都没有,好不容易睡了个饱饱的觉被饿醒,还发现这偌大一栋宅子,除了没下人,连个厨娘都没有。


    姚未不住的念叨着老祖宗的告诫,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云云找到了同样被饿醒的白晖和施越东,三人如同呼啸而出的快马,驾着车出门找了家酒楼填饱了肚子,这期间,什么世家子弟的优雅风度通通被肚子给闹得抛到了九霄云外,等出了门,这才想到了原始问题。


    为什么堂堂一栋大宅里连个厨娘都没有?


    下人可以没有,但厨娘绝不可缺,这是关系到他们在科举期间的生存问题,若是每回饿了都要出门一趟,又实在太过麻烦,为此,他们才特意请了两个厨娘,一个负责买菜做饭,一个负责洒扫洗漱。


    但是,关于三人被饿得两眼发绿出门找吃食那一段姚公子觉得太丢人,直接跳了过去。


    白晖自觉比不上姚未那一手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只嘴角抽了抽,便当做什么没发生似的自顾走了,等又走了约莫小半刻钟后,进了一处拱型的小院,白晖边解释:“这院子里的房间五叔你和郁兄自个挑,我们的住处就在旁边的小院里,近得很。”


    郁桂舟草草看了看,见里边也是花团锦簇,路面儿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朝白晖点点头:“白兄有心了,此处真是极好的。”


    相比于去住客栈,被数十个州郡涌来的学子给吵得无法静下心来,如今在这省里还能找到了清幽之地落脚,已经是比无数学子好上太多了。


    “郁兄满意就好,那你和五叔先收拾一下,我们先去前厅了,”白晖给他们腾了地儿,便带着姚未和施越东出去了,姚未还怪模怪样的在门口朝他笑了一句:“郁兄,今晚特意为你和五叔准备的接风宴,可要早些到呢。”


    “自然,”郁桂舟含笑应下。


    他刚转过身,正要提着包袱进房,却对着郁五叔感叹似的脸:“你这位好友说话倒是有趣儿,还说甚给你和我准备的接风宴,明明是为你备下的,五叔我不过是捎带上的罢了。”


    郁桂舟见他打趣的模样,也回了一句:“怎会呢,五叔你可是长辈?”


    说着提着包袱便随意选了一间屋。留郁五叔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蓦然发笑。


    这臭小子,知道他是长辈还敢这样说话,胆大了吧?


    晚上,如同姚未说的那般,白晖早早便命人特意备下了一桌好酒好菜为郁桂舟接风洗尘,再则也庆祝下几人的重逢。


    “来,咱们干杯,今儿定要不醉不归!”姚未双眼发亮,当下端了碗酒,端的是豪气云天的模样,在碰了一个后,他兴致勃勃的问着郁五叔:“五叔,你不反对郁兄不醉不归吧?”


    郁言挑着眉反问:“我为何要反对?”他只是个五叔,又不是亲爹,管得不宽的。他摆摆手,朝几人道:“你们放心,你们爱怎喝就怎喝,我保证一个字不吭,你们也不用顾忌我,五叔很好说话的,你们当我不存在就行。”


    接下来,郁言用行动证明了不存在的含义,他在几人敬了一轮酒后,又用了些饭菜,随即便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前厅,凸自回了房,腾了地儿给几个,随他们如何闹去。


    而随着他一走,气氛更是瞬间高涨,先前还有些顾忌的姚公子“人来疯”的性子一上来,直接换下了大碗,提着一壶酒就朝着郁桂舟走去,一副要比出胜负的姿势。


    “郁兄,听施家的人说,你可是千杯不醉啊?这可不行,俗话说,王不见王,咱们两个都有酒中大侠的称号,今儿聚在一处,怎的也要分出胜负来,你说是吧?”


    郁桂舟面色红润,丝毫不见异色,只双眼如同被水洗过一般,清澈透底,泛着一缕好奇:“赢的是人叫酒中大侠,那输的人应叫何名?”


    “我想想啊,”姚未一手撑着桌檐,双眼开始迷离。


    一边的白晖见他这副模样,冷哼一声:“就他这副熊样,还酒中大侠,我看还不如叫酒中王八呢?”


    听了个全程的施越东喉头哽咽。


    王八与你到底有何冤仇?


    且这让喝酒不过三的人如何自处?施越东只觉得腿弯一阵阵发软。


    没办法,谁让他就是那喝酒不过三的人呢?


    偏生白晖还凑过了头来,小声的跟他谈论起来:“我说施兄,上回你那位与姚公子对酒的堂兄也太弱了些,虽说姚公子这酒量也让我惊叹,但倒在他前头的更叫我佩服?”


    所以,对施家那位堂兄嘴里口口声声声称有千杯不醉之称的郁兄,白晖是表示怀疑的。


    “你说那个啊,”施越东小声的说出了真相:“我那位堂兄同我去迎亲的时候喝多了,一直睡到回了桓县,这不,你们就来了。”


    白晖不可思议的侧头看着已经开始喝起来的郁桂舟和姚未二人,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好不容易吞下了一口唾沫:“郁,郁兄当真有那般厉害?”


    真是厉害了我的郁兄,朝夕相处一载有余实在是没瞧出来原来你还深藏不露呢?


    施越东心有余悸的点点头,对那一日郁桂舟酒战群雄的场面实在是难以忘怀,仿佛是在应和他的话一般,桌上“嘭”的一声掉下了一酒壶,随后,还嚷着喊着要分出高低胜负的姚公子双眼一眯,腿弯一软,直接倒下了。


    “姚兄,”同样喝了一酒壶的郁桂舟距离最近,下意识的伸出手,一把捞住了险些磕着脑门的姚未,随后白晖和施越东也反应了过来,一把从他手里把人接了过来扶住。


    这俩酒鬼,果然谁都不可信。


    郁桂舟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声线里还带着两分不易察觉的委屈:“白兄,施兄,我能扶住的,真的,我没醉。”


    什么酒中大侠,千杯不醉,他是实至名归,这两人怎能看低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郁兄明明是千杯不醉的大侠,偏偏要被世人怀疑,真是好心碎!


    第122章 文曲下凡—红尘旧事


    “是是是, 你没醉, 你还能一战方休,”白晖完全顺着他的话说道, 就跟哄着小孩一般, 敷衍得郁桂舟不得不再次加重语气为自己正名:“你们要相信我,我现在清醒得很呢!”


    白晖百忙中抽空打量了他,见他确实端端正正的站着,眼眸看着也清醒,只除了眸子越来越亮以外,看着就跟寻常没甚区别:“那行,我信你。”


    话落, 他朝施越东示意, 让他去搀扶郁公子一下。


    郁桂舟:“……”这人间还有没有爱了,怎么说真话老是没人理呢?


    施越东被白晖指派来,犹犹豫豫, 磨磨蹭蹭的走到了郁桂舟跟前儿, 小心的看着他:“郁兄, 你没事吧?”


    “你觉得呢?”郁桂舟斜眼看他。


    施兄啊,你这般快便忘了在成亲前那一晚在你身上留下的深刻印象了吗?


    施越东顿时讪讪的笑了起来:“其实我也觉得, 郁兄如此深藏不露,难得一见的海量之人喝这点“小酒”自然是不成问题的,小弟也是佩服得很呢?”


    “不用,”郁桂舟难得面上露出了两分骄傲:“施兄过奖了,不过是事了拂衣去, 深藏功与名罢了,寻常人学不来的。”


    “呵呵,”施越东委实觉得酒这个东西吧,确实能对人产生不小的影响,有那市井里,整日喝得醉醺醺的酒鬼,也有世家里专门拿来取乐弄得一身酒味儿的公子哥,也有像姚未一般喝醉了就喜欢说胡话的人,从前他一直认为郁兄是他们几人里最为通透之人,他脾性好,性子好,难得的是比旁人多了一副心肝,脑子里更是聪慧异常,像白公子那般,也是难得的聪慧之人,只是他出身世家,身段高,想事情就远不如郁兄这般透彻,放得下。


    一直以来都是温和示人的郁兄向来是谦虚的、谨慎的,像今日这样自夸更是从未有过,且还有着一股狂妄的劲头。所以酒这个东西其实也有好处的,千杯不醉如郁兄也会在喝了酒后不自觉的展露出了另一面。


    在施越东看来,这样带着几分狂劲、又儒雅的男子才是真正的郁桂舟,或许是他平日里太过稳重,都让人忽视了他到今年为止才不过弱冠而已。


    而从前,还只是一个少年郎罢了。


    他身姿挺拔、身体强健、看着让人安心并不就代表,他就需要在风华正茂之时一板一眼的忘了这个年龄该肆无忌惮的欢笑。


    这些不过在施越东的脑子里盘旋了一瞬,他看了看前面已经走远的白晖和姚未二人,不由笑道:“郁兄的胸襟自然是旁人难以企及的,今日看来是喝不了了,夜已深,不如咱们回去歇息吧?”


    “歇息,好啊,”郁桂舟满口应了下来。


    而后,便果真如他所说,两人一前一后的朝后院走去,三月的天,夜凉如水,尤其是风吹过,冰凉的气儿还是冷得人瑟瑟发抖,郁桂舟被迎头而来的风给打得正着,身子一颤,有些迷糊的神志也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打了个吨,一下清醒了过来。


    高大的树影在地上投下了一片片的阴影,微弱的烛火也快被凉风吹得熄灭,打在那屋檐下的灯笼上,还带着几点声响,把他们走着的影子也拉得很长很长。


    直到看人进了屋,施越东才继续朝前头的院子走去,心里对郁桂舟这不醉的酒量、安稳如山的步伐钦佩不已。


    果然是人小心大、喝酒当水的郁兄!


    竖日,姚未的院子传来一声又一声呈波浪形状的尖锐叫声,没一会,整个宅子里的人都过来了,这所有人也只有府学四人组外加两个厨娘罢了。


    而其中一名厨娘手里还端着水盆,站在姚未的床榻前,满脸尴尬。


    作为当事人,姚公子的表现就出人意料了,他双手紧紧的扯着自己的里衣,缩在床上,满脸的惊恐,就跟被揉捏过的黄花闺女一般,看得人忍俊不禁的。


    “你又搞什么鬼?”白晖只披了件外套,一头长发飘散还来不及打理。


    本来他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呢,一下从床上翻身下来,随手披了件外衣便走,等见到好好的姚公子,脸色就沉了下来,挥手让两个厨娘下去,才一屁股坐在床沿抱怨:“还以为你怎的了呢?”


    这不活蹦乱跳的吗?


    “你懂什么!”姚未突然一下激动起来,揪着被子朝前扑,一脸悲愤:“要不是我恰好醒来,本公子险些就要被人给摸光了!”


    他加重了语气在最后的几个字上。本来吗,若是换了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他也就可耻的从了,只是那厨娘都一大把年纪了,满脸皱褶的,他又没有别的癖好,怎么可能下得去嘴?


    其他人也挑了位置坐下,听了他这话,都笑了起来。


    郁五叔朝前走了几步,打量了他:“我看你这完好无损的,也没别的损失不是,连点印记都没有,吃不了亏的,你还赚了。”


    “五叔!”姚未赶紧喊了一声。五叔啊,你可是个长辈!


    郁言憋着笑,摆摆手:“得,五叔不说了,不说了。”


    姚未刚松了口气儿,一贯跟他不合的白晖就冷冷的接了话:“五叔又没说错,你大清早的吼什么吼,人杨婶是我昨儿跟她说的,让她清早给你熬了醒酒汤送来,你这不识好人心,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不错!”


    白晖语气极快的交代了前因后果,脸色有些发青。昨晚他扶着姚未进屋休息,谁知这人不仅酒量奇差,就连酒品都可怕,一进了屋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整个人蹦来蹦去,闹个不停,耍了半夜的酒疯,好不容易才睡下,白晖生生被他给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险些拧着人扔出去任他自生自灭了。


    这好不容易才安生了两个时辰,又要作妖!


    人杨婶眼神再差,也不会对一个浑身酒气的人耍横吧?


    许是白公子难得的疾言厉色,一向嚣张的姚公子不禁缩了缩脖子,在郁桂舟等人要笑不笑的视线里,拉了拉手中的被子,把脑袋埋了进去,小声说道:“那,那我又不知道她是来送醒酒汤的,我,我醒来就见她在我身上,扯着我的领口,脸还离我那般近,这不,被吓到了吗?”


    “噗嗤”


    “噗嗤”


    几道笑声应声响起,郁桂舟、施越东、郁五叔实在是忍不住了。瞧瞧,姚公子一介男子,平日里嘴上总是说着自己有多受欢迎,什么上至八十岁的老太太,下到五岁的小姑娘,谁不是被他迷得五魂三道的,如今不过是一婶子,就被吓得风度全无,惊魂未定的,实在是有辱姚公子的鼎鼎大名。


    且郁桂舟还指出了一个事实:“姚兄,那婶子手里还端着水盆呢?”


    意思就是人家不过是做好事顺便给他擦擦身罢了,并非见色心起!


    姚未默然,缩在被子里生无可恋,皱巴巴着一张脸,嘴里还咬着一小块被角,看模样都快哭了,心里更是乱麻一片,怎,怎就成这样了呢?


    他姚公子的一世英名,他姚公子的无边魅力,就毁了!


    “别理他了,”白晖起身,看了看那被子里露出来的黑色脑袋,朝郁桂舟关切的问道:“郁兄可有不适,不如我让婶子们给你备一碗醒酒汤?”


    郁桂舟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白兄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白晖看了他两眼,点了点头,笑道:“郁兄果然是酒中豪杰,千杯不醉,这份雅兴倒是让我惊叹不已,不像某些人吹嘘夸大、自封什么酒中大侠,这幸好只有咱们,不然这“酒中大侠”到了外头可才真真是丢脸了,走吧,咱们去前厅里用膳。”


    某些人被好一顿夹枪带棒的嘲讽,虽然怒气冲顶,一副要干架的姿势,但还是不敢冒出头,只在心里头暗自嘀咕:什么自封,明明就是他在酒池里身经百战才换来的好吗?


    等屋里的人稀稀拉拉的走了,姚未还竖着耳朵好生听了一会,发现确实没了动静,才小心翼翼的从被子里冒出了头,长吁短叹的喘着气儿。


    过了会,他又愁起来了。


    今儿丢了这么大个脸,还让那婶子误会他以为她要非礼他,这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每日里还要吃着人家做的饭菜,姚公子就觉得难堪,实在是太难堪了!


    正经深思了片刻,最后,他一溜烟从床上跳了起来,翻出了来时的包裹,把东西给收了进去,最后跟做贼一般开了门,四处看了看,又一溜烟朝着马房跑去。


    白晖等人接到另一个帮忙的婶子白婶说马圈那边少了一辆马车已是片刻后的事儿了,白婶还急得很,以为是自己没看管好马圈,又只有喂食的时候才过去,这才给了外头的贼子可趁之机。


    “……”那正驾着马车出城的贼子揉了揉发痒的鼻头,翘着腿在车前,一手拿着一只烧鸡,喜滋滋的咬下,一手还给自己添了壶茶水,任由马匹慢踏踏的走着,嘴里还时不时的哼着几句不成文的调子。


    白府中,白晖说了不是她的错,便白婶先下去了,其后面色如常的继续用着早饭,郁桂舟等人也遵循了食不言寝不语的最高规则。而离开的白婶忧心忡忡的找到了杨婶,小声的咬着耳朵:“他婶子,你说这主家是不是真的财大气粗的,马圈里丢了一匹马车,我方才去找主家的,还说让我别在意,这可是一匹马车啊?”


    虽说这房子是大,地段也是好,但整个屋里寻常连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也不像是那有钱有势的老爷们的做派,白婶都被弄糊涂了。


    杨婶道:“你管他有钱没钱,那主家都不心疼咱们也别多嘴了,这儿工钱高,安安分分做事就行。”


    像她那样,早些时候多了事儿,这不,弄得她一把年纪了险些还背了个锅!


    “也是哦,”白婶点点头,把这茬给放在脑后:“那你忙啊,我去扫扫院子去,唉,这里里外外屋也太大了,每日里光洒扫都得废上半日的功夫……”


    白婶絮絮叨叨的走了,杨婶一声“嗳”字刚刚出口,就只瞧得见她风风火火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


    前厅,用完膳,郁桂舟擦了擦手,一边随口问道:“那马车是姚兄弄走的?”虽是询问,但话里话外都是肯定无疑。


    “可不,”白晖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眼神,嘴角一扯:“回去也好,府试也快开始了,他要是再不努怒力,我看啊,这辈子都只能做童生了。”


    叫一辈子姚童生,再想想姚未那憋屈的脸,白晖觉得其实他考不上也是不错的。


    郁言听他们说了几句,这才插了空过来:“我要出去一趟,晌午就不回来了,你们别等我了。”


    郁桂舟下意识点头,以为他是出去寻景先生等人聚一聚,正要说是否太急了些,那景先生等人想必也是才安顿不久,贸贸然上门,让人没准备,实是不妥,只是郁五叔已经大步垮出了房门,郁桂舟到嘴的话便顿住了。


    “五叔今日要见的人定然很重要,这穿戴打扮都焕然一新,”施越东不经意说了这么一句,引得郁桂舟微微侧目。


    东平省素有十街十桥的雅称,白家就位于那其中一处桥上巷子中,而东平十桥又有世家之地的别称,是名副其实的世家贵族们的地盘,郁言的身影穿行在大街小巷,似乎是漫无目的的走着,与热闹的人群穿行而过,耳边听着各个学子们或夸大其词、或高声阔论的争辩,直到他走到了尾桥的那一栋青白的宅子前才停下了脚步。


    那宅子奇怪得很,大门上没有匾额,门口也没有守卫的人,连接的墙上还有一块一块脱落的皮,墙角处更是鲜台丛生,一副破败不堪的样子。


    郁言定定的看着这栋宅子,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眼里翻腾着各种情绪,直到一双枯燥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才回过神。


    那双枯燥的手是一位路过的老者,他虽然脸皮都已经皱起了,双眼也浑浊不堪,但还是驼着背劝道:“后生,你是打哪儿来的,这里是不祥之地,赶紧离开吧,啊。”


    郁言有些怔住:“不祥之地?”


    “是啊,”老者听到了他的话,解释起来:“这里虽也属东平省十桥,但这里极少有人会来,皆因这里是詹家的弃地。”


    郁言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废地?”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他记得,他明明记得这里……


    老者捶了捶腰,凸自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这才慢悠悠的回忆起来:“这尾桥曾也热闹过一时的,老头子还记得这儿车水马龙,时不时便有各家的管事主事们捧着礼挤破头似的想挤进这詹家里头。”


    可惜,好景不长……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厨娘一秒钟!


    第123章 文曲下凡-黑衣人


    要说十年前的詹家, 那是在东平省赫赫有名, 以丝绸布匹起家,不过三代便成为一方豪富, 且还借着跟齐家等世家的姻亲关系得了个儒商的名头。


    再一代, 与詹家姻亲的齐家、张家等纷纷落败,而詹家却凭着族中子弟的出息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有银两,又有权势,连当年的东平省巡抚都是詹家人,可谓是风头无两,只手遮天。


    为了攀附上詹家, 东平境内的大大小小的家族里头, 谁都想上前从詹家手里头挖点好处,什么送金银珠宝的、送绫罗绸缎的、送美人的应有尽有。


    当时老百姓之间还流传得有一句话:金银财宝堆满仓,生儿不如詹家郎。


    说的就是那詹家的繁荣富贵无人能及, 不过这般显贵的詹家, 嫡系一脉却子嗣单薄, 只有一位嫡子继承家业,且这嫡子被养得目中无人, 骄纵自大,性情暴虐,在东平省做下的罪孽简直是罄竹难书。


    有那为了荣华富贵的人家,自然也有不爱钱财的人家,为了避免被这詹家的小辈们给祸害, 前些年不少人家都搬离了城里。


    这中间还有一户淮南的人家,姓陈,这户人家原只是个商户,但自打那当家的献上了自己的女儿后,陈家便平步青云,一跃成了淮南府有名望的人家。


    那陈家的闺女,据闻生得是冰肌玉肤,知书达理,擅书,一手丹青妙不可言,那詹家嫡子为此可没少被人给阿谀奉承,说他眼光独到,只是没过多久,那詹家嫡子在出门狩猎的时候从马上摔了下来,当下气绝身亡。


    詹家几代人,发奋百年才经营到如今的地位,这一下痛失传人,当下便把整个东平省给搅得风云变动,被那詹家嫡子牵连进去的陪葬者更是不少,那时的东平,头上从来都是一片漆黑,见不到光明,因为那詹家疯了。


    老者回忆起当初的事儿,浑浊的眼里清明了几分,他长叹一声,接着说了起来。


    那些月里,东平省风声鹤唳,平日里繁华热闹的街上空无一人,街道两旁皆是大门紧闭,城门被封,老百姓们无法逃离,就只得跟只老鼠似的东躲西藏,以此避过灾祸。


    他就是当年那场事故里活下来的人,曾亲眼见到这满大街上到处都是士兵和詹家的人,他们肆无忌惮,趁火打劫,不知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也不知有多少闺女被辱轻声,从此青灯古佛陪葬一生。


    就连那嫁进了詹家的陈家姑娘都没逃过这场祸事,而一旁有些听入神的郁言却清楚的知道后面的故事。


    詹家给她的罪名是:克夫。


    为此,陈家迅速的撇清了干系,甚至举家搬迁,留下一个柔弱无辜的女子在那地狱里受着活罪,郁言想起曾见过她的那几面,面黄肌瘦,双眼无神,手上、脸上到处都是被划过的痕迹,她的衣裳破旧不堪,发丝枯萎,就像一朵绝美的水仙,被人生生挖出了根,丢在太阳底下暴晒,踩踏。


    而他,却无力救援。


    此后数年,郁言都在一种自责中渡过,都在一种懊恼里忏悔,每每她出现在他的梦里,哭着跟他说她痛,就像一道鞭子狠狠的抽在他身上,为此,他甚至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他也曾想要出人头地,从詹家手中救下她,但他更深知现实为何,就凭他一个罪孽的子弟,如何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所以,他只能放逐了自己。


    若非是因为郁桂舟,此一生,他都不会来到这里,更阔论来到这个地方。


    “后来啊,那詹家事发,落得个惨烈的下场,那菜市口的血流了好长一地,不过老百姓们却高兴不已,都从耗子洞里跑了出来,纷纷鼓掌庆祝,直比年节时还要高兴呢。”


    老者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那她呢?”郁言身子一颤,声音轻得连自己都没发现。


    老者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还以为是被这段陈年旧事给吓着了呢,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肩:“所以,后生啊,赶紧离开这里吧,这詹家之地,从被斩首后宅子里便时常有动静声音传来,大伙都说那是詹家人的魂不肯走,还想作妖呢,这些年,也没人敢动这个地儿,你也赶紧离开吧。”


    老者说了半会话,这会也累了,再一次拍了拍人,便佝偻着走了。


    郁言又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他的脚步正要往前一迈,却迅速收了回来,他苦笑一人,抬头见阳光正好,晒得人暖洋洋的,可是在这詹家旧屋之处,他却只感受到深深的阴冷,这阴冷仿佛跗骨之蛆,一阵儿一阵儿的想往他身子里钻。


    这是一个连阳光都晒不到的地方。而她,也早已不在了。


    郁言无比清晰的感受到这个事实,心里却平静异常,无波无浪,或许早在他离开东平之时,就心之会有这一日,早在他离开之时,此生此世,就再没有可能。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傍晚来临,彻骨的寒意从他的身子里散发,他定定的看了那青白破旧却阴暗的大门许久,才带着一身落寞逐渐走远。


    金色的打在他的背影上,那出破旧的木门却咯吱叫了一声,一个咯噔响了起来,接着被暗淡下来的黑暗笼罩,一切又被黑夜掩盖。


    这一日,在郁五叔出了门后,接着白晖也出了门。


    他原乃是峨山书院院首弟子,峨山在渝州至东平省交汇处,此次乡试,除了白晖这位院首的关门弟子外,还有他其他几位师兄带着书院弟子过来应试,白晖早早便得了他们的来信,这回便赶去城中一处客栈里与他们汇合。


    施越东和郁桂舟无事,且两人都是个安宁的性子,也不爱去参与那些诗会等等,便捧着书各自消磨时光,晌午一过,便有人给郁公子送了信来。


    在省城里能收到信,郁桂舟还是颇为惊讶的,他展开信一看,原是一清县学子,与他乃是同一期府试得中秀才,在清县县太爷处还曾见过,后来各奔东西,偶尔也会接到那几位学子的书信往来。


    这名秀才姓陶,今年也是过来应试,他比郁桂舟等人早了些天到东平,还联系到了另外两名清县应试学子,请郁桂舟于酉时在泰安客栈一叙。


    读完信,郁桂舟朝施越东发出了邀请:“施兄,今日一个小聚,不如一同前往?”


    施越东把目光从书中移开:“不妨碍吗?”


    “不妨碍的,”郁桂舟笑道:“几位清县的学子,想必聚在客栈里,也定然也结识了不少别的学子,应是不止我等的。”


    听他说完,施越东这才应了下来。


    申时末,郁桂舟如约带着施越东前来赴约。


    这泰安客栈处在东平十街的西雀街,这街名在当地还颇有一个神秘的故事,传说三百年前,天火降下这块土地,一下劈开了一座山,位于西边的鸟雀悉数被天火惩治,起因皆是因为它们性毒,专食这土地上的庄稼,成群结队,驱之不尽,老百姓民不聊生,所以上苍震怒,而百姓们为了纪念其功德,不忘其大恩,便以西雀街命名,代代相传了下来。


    泰安客栈的大门,小二们浑身卖力的说着这些风俗,引得外来的人驻足围观,顺便听他们又说了一回泰安客栈的白手发家史,在客栈的阁楼上,斯文风度翩翩的学子们手拿折扇,依在窗前,从上望到下,眉目之间尽是优越和高人一等的气势,他们张扬的评头论足,互相说道,在他们身后,隐隐的还有许多学子似是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相谈甚欢。


    施越东停在门前,有些迟疑:“郁兄?”要进吗?


    郁桂舟朝他点点头:“走吧,无碍的。”


    他知道施越东是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其实他也不习惯,但来的路上,郁言作为曾经的应试学子早早就告诉过他,东平省作为上淮以南最大的城,每到乡试时从四面八方涌入过来的学子们不知凡几,若是心里当做无所谓的,恐怕来晚了连客栈都不住了。


    且,这东平的大小客栈大都被来自同一州郡的学子们给包下,他们抱团成型,寻常人等难以□□去,所以别看不少学子们张扬高调的模样,其实也是被派出来打头阵的,若是他们当真安静如常,只怕住在不远处来自其他州郡的学子们还当他们底气不足,此次难以中举。


    所以,这也是一次隔着一个个客栈而打响的隔空战役。


    读书人的思维郁桂舟向来是不懂的,他和施越东凸自往里边走,一进门便有小二热情的迎了上来:“两位客观里边请,请问是住店还是寻人?”


    “天子五号房,姓陶。”


    郁桂舟话刚落,小二便明悟,带着他们上了二楼,道:“陶公子和其他几位公子已在楼上等着了,小的这就带您二位上去。”


    上了楼,在一众聚集的学子中,小二带着他们朝一边走去,直到走到了最里边,进了一间被屏风遮住的屋里,那屏风在门口一挡,遮住了中间,但扔能浅浅的看到几片青色的衣摆和低低的耳语之声。


    小二在一侧推开了门,朝里头看过来的其中一人道:“陶公子,这两位公子来找您了,”又朝郁桂舟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郁桂舟点点头,打赏了一块小碎银子,得了小二连声道谢。


    他们刚一踏入门,陶公子已经带着人迎了上来,满脸微笑:“郁兄,郁兄你可算是来了,小弟我已备了好酒好菜,就差你了,”他看着随后进来的施越东,有些面生,不由问道:“这位是?”


    “哦,对了瞧我,”郁桂舟拍了拍,为几人引荐起来:“这是在下的好友施兄,”他又指着陶公子等人道:“施兄,这几位乃是与我们同一期的清县学子陶学子、文学子、李学子。”


    施越东与他几位又施了施礼。


    等他们上了桌,那陶公子突然一把拍在了桌上,惊讶的看着面嫩的施越东:“这位施公子可是那位桓县的施公子?府试第三名的施公子?”


    施越东被他一惊一乍的吓了一跳,但还是客气的回道:“正是在下。”


    陶公子几人霎时就激动了起来,文学子连说话都颤颤抖抖的:“真是失礼了,竟然没认出施公子来,施公子莫怪才是。”


    对人情向来吃不透的施越东只好看向了郁桂舟。


    郁桂舟朝他笑了笑,安抚起了激动的陶学子三人:“你们莫激动,施兄在这儿又不会跑,再则,你们莫怪我多带了人才是?”


    陶公子几人那头顿时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如同施越东这样鼎鼎大名的人物,便是再多带几个也不会嫌多啊?


    等平息了下来后,他们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与他们同样出自清县的郁秀才与施越东确实关系匪浅,且不止与施越东,还与那白家公子和姚家公子四人被渝州人称之为“四公子”来着。


    郁桂舟左右看了看,见桌上还留了几个空位,笑着打趣:“感情这还有几位公子未到呢?”


    陶公子等正要开口,门口,又是三人进了来,只得按下了这茬,把人迎了进来与郁桂舟二人介绍。


    这三位学子约莫二十三四的样子,面目上倒是看不出多么出挑,只气度温和,几人见礼落座,言语之间倒是相谈甚欢,推茶劝酒、轻声谈论起来好不愉快。


    喝到半旬,一众人更是热络起来,郁桂舟这才知道,原来这三位学子乃是晏州人士,与陶公子等人是在路上结识,觉得性情相投又同住一家客栈,这交情自然走得更近了几分。


    若说别的州,四公子的大名约莫着还不是人人都认识,但晏州与渝州离得近,尤其上回晏州宣和与他们的比试闹得人尽皆知,附近几个州的学子们早就对四公子好奇不已了。


    熟络了之后,那三人也不客气,问起了那一场比试的事儿,且对四公子所著的艺术也十分推崇,问着探讨着,外头的夜色就更深了些,原还热闹的街道渐渐寂静了下来,只余下客栈里边还回响着学子们的声音。


    夜已深,郁桂舟和施越东便准备告辞了,其他几位也是知礼的,不多挽留,还送他二人上了马车才转身进了客栈。


    施越东有些不胜酒力,上了马车后便靠在了车厢上,郁桂舟正要放下帘子,不远处,一道黑影跑了过来,等到了跟前,才看清那是个披着黑披风的人,且在跑动间,那披风被掀开了一角,露出里头的一张侧脸。


    直到那人从他们的马车旁跑过,片刻,又有几个大汉气喘嘘嘘的追过来,嘴里还骂道什么偷鸡贼等等,他才回了神,手下意识的松开,在黑暗种,他松了口气。


    他看见了一张侧脸,那脸肌肤如玉,肤质可谓是上等,但在那如玉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着两道可怖的疤痕,一直贯穿到她的耳部。


    这无疑,是一名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未来一周,估计都是0点之后更新,这样你们早上起来就能看见了,哈哈哈,美不美!


    第124章 文曲下凡-詹


    东平省地大物博, 占地辽阔, 在这个地方所上演流传的秘闻故事多不胜数,其内容覆盖了天上地下, 越是神秘叵测越是引人入胜, 所谓的偷鸡贼也不过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一个笑点而已,没人会认真。


    这个在省里专门偷鸡的贼子是从六年前出现的,最初也不过是在老百姓们聚集的地方偷偷的逮上几只,且作案一次后大半年不会出现,等老百姓们忘了这档子事儿时,偷鸡贼又出现了。


    如此往复循环,弄得老百姓们怨声载道, 口口相传, 一时风头无两。


    所幸后来那偷鸡贼也是发现惹了众怒,且老百姓们养鸡也不过是增添几个银钱,如今他虎口拔牙从人家兜里抢起了银子, 对一文钱都要掰成两半的老百姓来说, 这可是犯了大忌, 后来,为了逮住那偷鸡贼, 许多年轻力壮的汉子们就自发的守在了几条道上,日夜的巡逻,好些次险些逮住了那贼子。


    再往后,那贼子便开始出没于东省十街的各大酒楼,专摸进那后厨里, 碰着活鸡便逮活鸡,碰着烧鸡便直接端盘子,又仗着身体娇小,跑得快,得手了不少时日才被人发现。


    这回,这偷鸡贼也是不凑巧,本以为如今恰逢乡试期间,各大酒楼客栈忙碌不堪,他便能浑水摸鱼,悄无声息的拿了东西走人,只是在最后收尾时不小心被人给眼尖的发现了,这才有了郁桂舟看见的这一幕。


    “这样啊,看来这贼也当真是可恶,”郁桂舟感叹了一句,对白婶笑道:“没事了,我也就是回来碰到了好奇了一下,白婶子若是有事便去忙吧。”


    “我也没啥事呢?”白婶摆摆手,挺着胸颇为自豪:“那我就先下去了,秀才公你若是还想听咱们省里的事儿,问我白婶就得了,这大街小巷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好的。”


    本来郁桂舟对这偷鸡贼的事儿也没太过放在心上,不过是在后来白婶给他们送了茶水后顺口问了一句罢,不成想,白婶对这个所谓偷鸡贼的事儿知之甚深,说得头头是道的。


    偷鸡偷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也算是非常人所能及了,尤其,那还是一名女子,想到这儿,郁桂舟不由又想起了他看到的那一张带着疤痕的脸,印在一张冰肌如玉的脸上,实在见者心惊,连他一个大男人,自认胆儿不轻的都被吓得不轻。


    白婶下去后,凸自品着茶的郁言合上了茶盖,似乎是不经意的说起:“方才这位白婶说是六年前出现的?”


    郁桂舟没碰桌上的茶盏,点头应是。


    他见郁言沉思,随口问了句:“怎么了?”六年前这几个字难不成有什么幸秘不成?


    郁言脸上浅浅笑笑,摇了摇头,突然他又问了起来:“怎么想起打听起那偷鸡贼的事儿了,大侄儿何时这般爱探听长短了不成?”


    郁桂舟:“……”你这个样子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郁公子在没来到大魏前曾是个很纯情的男子,就是那种一次没谈过恋爱的那种,最多学学宅男看看动漫什么的,不过相比他,与郁公子交好的几位那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身边的女孩换了一茬又一茬,回回都是真爱,每回谈个恋爱分个手都是换脸,前者兴高采烈,后者撕心裂肺,失魂落魄,所以,郁公子虽然没真正的谈过,但看这事儿的经验实在是丰富得很。


    郁五叔那一脸失落又故作坚强的模样,早就告诉他,有事呢?


    不过,有事也属正常,郁五叔如今的年纪,再过几年都到而立之年了,但身侧别说一个中意的人都没有,就连三房那边安排的丫头也给遣了,让他看画像又回回敷衍。


    傻子才看不清楚里边没问题呢?


    只是端看郁五叔的模样也知道是有情人未成眷属,心里的悲伤说不得早就泪流成河了,郁桂舟也不爱去揭人家的伤疤,只道:“傍晚我和施兄出门赴约,夜里回来时在路上碰着了,是个裹着披风的姑娘,后头好几个大汉在追呢,不过我看那姑娘腿脚麻利得很,后头的那些追不上的。”


    他笑了笑:“施兄不胜酒力,倒是错过了。”


    “姑娘,”郁言明显怔住了。


    “五叔也觉得讶异不是?”其实别说郁言,便是郁桂舟在肯定那偷鸡贼是个姑娘时,也有些不可思议,自古以来,什么采花贼,偷贼等等,做这一行的哪个不是男子?


    再不济,女子找些缝缝补补的活计也能养活自己的,只是,他叹了一口气:“我也是约莫看过了一眼,那女子肤色跟冰玉一般,娇小得很,就是那侧脸有两道疤痕,想必是为此无法谋生才干了这一行的吧。”


    郁言没说话,那冰玉一般的肌肤一下让他想起了某个人,脑子里那个清晰的爱笑的女子也是娇娇小小的模样,说话水盈盈的看着人,犹如满天星辰落入她的眸里,看得人恍惚不已,心甘情愿的随着她的一颦一笑而沉沦。


    最让人乐道的,还是她那一身的冰肌玉骨,在染上绯色时最是动人心弦,撩得人心尖都跟着发颤,连看一眼都忍不住想要抚摸,她曾是淮南府里出了名的美人,为了见她一面,无数的世家子弟们捧着奇珍异宝守候在府外就为了看她一眼。


    到了现在,郁言其实都不明白,她为何会独独钟情于他。


    别说当年的他只是个破了家的少年,受尽了奚落,前路暗淡的连看都看不见,却有她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划破了黑夜长空,为他点燃了一盏明灯。


    只是,那莹莹烛火太过短暂。


    在她不顾一切告诉他之后,不久就被贪慕荣华的家人送到了东平省,成了一方权贵大员的儿媳妇,与他,从此断了情分。


    淮南的美人,一颦一笑吸引的不止是世家子弟,其实还有他。


    只是他深知此生定然无缘,不说他家败落魄,无才无势,便了得了人,又该用什么来护着她?古有怀璧其罪,何况如此活色生香的姑娘,所以,他从来不敢去肖想,只敢一点点把心里那些思虑压下去,任它在角落里发霉腐败。


    “五叔,五叔……”郁桂舟已经喊了好几声了,一直没得到回应:“五叔,我回屋了呢,你回去吗?”


    郁桂舟又加重了几分语气,依然没得到丝毫回应。


    他长叹一声,委实搞不懂这又是咋了,明明不是在好生生的闲聊吗,怎一会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去了?


    还是他聊天技术很差?


    郁公子自然是不会承认自己不会聊天的,他理了理衣摆,独自一人回了屋,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郁五叔依然动也未动的端坐着,微微垂着头,陷入了沉思里,只是……只是他身上突然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哀伤,那是一种落叶后洒在地上,腐烂的味道。


    回去的路上,郁桂舟莫名有些心酸,又莫名有些庆幸。


    人世间爱别离,求不得最是伤人心,多少痴男怨女为了一个情字而面目全非、葬了前程,凸自守着一个小角落里,生而死去。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可他又很庆幸,人生短短几十年,他这两辈子都在对的时间等到了对得人,不用劳燕分飞,各走天涯,相忘于江湖。


    此时,他格外的想念小姑娘了。


    短暂的悲伤后,人依旧继续,短暂的黑夜后,人若如故,当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时,整个东平省仿佛活了过来,叫喝声,吆喝声络绎不绝,伴随着一桥之隔的另一头,热气腾腾,贩卖讨价声声声入而,而在一桥之隔的这一头,却仿佛被天地遗忘一般,静谧得落针可闻。


    桥那头的人也没注意到另一边一个人立在原地久久。


    直到视线开始朦胧,天色泛白,人终于动了,青色的衣摆下脚步抬了起来,又定定的放下,仿佛做好了决定似的,他的步伐变快,一步一个,很快就到了那斑驳不堪的大门前,他伸出双手轻轻一推。


    “咯吱”一声,老旧的木门露出了一条缝隙,阴冷的风从缝隙里一下灌了出来,伴随着扑鼻的腐味儿,来人毫不犹豫,用力一推,待门能容得下一人后,他笔直的走了进去,在他身后,大门突然“咚”的一下合上了,遮住了那浓郁的黑色,斑驳的阴影。


    白家,一早起来的郁桂舟看着厅里已然落座的白晖和施越东二人,待看到空着的一个位置后,不禁皱起了眉:“五叔,还没来吗?”


    “没呢,”施越东答完,又开始小口小口的喝醒酒汤,还抽空问了句:“怎么了,五叔没在屋里歇息吗?”


    郁桂舟在他们身边坐下,摇了摇头。


    “那奇怪了,我一早回来也没碰见五叔,”白晖也说道。


    郁桂舟想起郁五叔昨晚的反常,心里有了个猜测,笑道:“没事,别管五叔了,他都多大的人了,肯定是出门急忘了跟我说一声,用饭吧。”


    白晖二人点点头,施越东还看了那碗里剩下的半碗醒酒汤愁得不行,一脸皱巴巴的模样看得人忍俊不禁的,白晖还笑了两声:“喝不得酒怎还喝这般多,如今知道难受了吧?”


    施越东便可怜兮兮的看向了郁桂舟。


    “那个,”郁桂舟笑了笑,建议道:“其实施兄喝不惯醒酒汤的话,换成浓茶也是不错的,不如试试?”


    谁让施越东太受欢迎了呢,名声又大,只是酒量着实不行,只陪着喝了一轮便双眼都开始下垂了,后头还都是郁桂舟替他喝的,若非不然,只怕现在更难受。


    “试试试,我喝浓茶,”施越东大喜,一把把那醒酒汤给推到了一边。


    白公子便让杨婶给他泡了浓茶解酒,又劝着:“我说施兄,你这酒量应得多练练了,我原还觉得姚公子酒量差呢,没想到你也是深藏不露,等咱们中了举人,定然要出去走动联络的,到时你可别被我们抬回来,丢了你施公子的脸面可不怪我们。”


    施越东也不是个傻的,被他说说就信了,只苦着脸看着他们:“论酒量,谁比得过你和郁兄。”


    这两人一前一后,在上回他娶亲时,一人在前一日灌施家人喝酒,让他接新娘子时还腿弯打颤,一人在成亲当日灌施家人喝酒,放倒了一桌又一桌,要不是他溜得快,估计就得跟他那堂兄一般,在床上躺个几日了。


    族中长辈对他说了不少事儿,其中就有泰半学子酒量都不好的言语,毕竟,酒是拿来品的,像郁桂舟和白晖这两个怪胎一般的,那是少之又少。


    他放下了心,又想起临走时,堂兄拖着才能下床的身子送别他,咬牙切齿的叮嘱他,让他跟这两个怪胎说,待下一回见面,他定然要“手刃”此二人。


    如今看来,这,这实在是没必要了,胜负,好像早就分了出来。


    “那是,我们二人啊,”白晖打开折扇摇道:“可是酒中双侠!”


    施越东对这个XXX侠的争论表示沉默,正好杨婶送了浓茶上来,他一把接过,正要旋开盖沿正要一口喝下,手腕被倾身过来的郁桂舟一把拉住。


    “哎呦喂,秀才公啊,这浓茶是才泡的,烫着呢?”杨婶终于把这话给说了出来,方才真是急死她了。


    施越东顺着往下,见那泊泊冒着热气儿的茶水还在翻腾,心里也是一惊,朝郁桂舟投去一抹感激的目光。


    “施兄,你真是,真是出其不意啊,”白晖还维持着有些呆滞的模样,连手中的折扇掉了都不知晓。


    施越东讪讪的笑了,有些不好意思。


    郁桂舟坐了回去,只道:“行了,咱们先用饭吧,喝了酒如今肚子里空荡荡的呢。”


    “对对对,你们先吃着,我锅里还蒸着大馒头呢,我杨婶的厨艺那可是附近有名的,那雪白雪白的大馒头,保管你们吃着舒心,我这就去啊,”杨婶说完,又火急火燎的下去忙活了。


    嘴里咬着糕点的三人突然觉得没味儿起来,白晖最先放下手里还剩了一半的糕点,斜斜的依靠在椅上:“本公子就等着她的大馒头,招了个厨娘罢了,没成想还带着一手技艺呢?”


    郁桂舟和施越东也紧跟其后放了手里的东西。


    期间,郁桂舟还问起了白晖:“白公子对咱们可真有信心,你怎知道那举人是说考上便能考上的?”


    如今这东平省里藏龙卧虎的不知有多少,他们几个也只是在渝州境内稍稍有几分名气罢了,何况,自古高手在民间,谁知又有多少中途杀出来的黑马,等着一鸣惊人呢?


    当年府试的他,不也如此?


    “郁兄,这人吗,要对自己有信心才是……”


    在白家争论的同时,另一座尾桥巷子里,郁言一步步穿梭在詹家旧宅里,他的衣摆在地面儿拖拽而过,带出了厚厚的一层灰。


    隐在暗处黑暗里还有不少残璧断木,随处可见一团黑灰黑灰的绫罗绸缎,可以想见,生活在这栋华美宅院里的詹家人在得知获罪后,是多么的慌乱无措,步履匆忙,他们顾不得好生收拾,只匆匆捡了些东西便准备离开,期间又掉落了许多名贵的东西,但忙着逃命,这些身外之物便被抛下了。


    那她呢?她是否也随着人群慌乱的逃窜?


    郁言目光哀泣,突然,他的目光在前方黑暗之处定住,那前头一双绿嗷嗷的眼珠也打量着这个陌生人,渐渐眸子锐厉起来,在黑暗里,慢慢渡步走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郁言:醉酒当歌,人生几何,我的另一半呢?


    作者:(她被大魔王绑架,需要你一步一步通关,最后战胜了BOSS,就可以迎娶美人归了!)


    郁五叔:说人话!


    ……


    第125章 文曲下凡-再探


    郁言在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 毫不畏惧的与那东西对峙起来, 见它一步步穿过黑暗,绿幽幽的眼珠似乎还带着贪婪, 正在这时, 一道宛若婴啼的尖声在詹宅里响起,让郁言心口一紧,手心一下汗湿连连。


    等他在看,前头那绿幽幽的眼珠已经不见踪影。


    昨日里遇见那老者,他曾言这詹家旧宅是个不祥之地,郁言一直没当真,这詹家, 只是破败得太厉害, 房屋被虫卵雨水给腐蚀得厉害了些,远没有老者所言那般让人心生畏惧。


    进了这詹家后,郁言又发现了奇怪之处。


    从他进来沿途走过, 不时有金银和绫罗绸缎散落在地上, 被腐蚀的厉害, 过了这些年风吹雨打,成这幅模样并不奇怪, 但奇怪的是,当年在詹家出事儿后,难道就没人踏入过这詹家?


    寻常人等胆小就算了,定然觉得被满门抄斩的詹家不详,但有许多穷凶极恶以及贼子们哪会放过这等机会, 这些随手可得的金银绫罗,是他们干一辈子也难以拥有的,且唾手可得的,谁会放弃这个发财的好机会?


    这不是很奇怪吗?


    郁言在原地站了会,见那黑暗里确实没了那先前出现的绿眼珠,他便又朝前走了走,在路过一处拐角时,一个重物落在地上溅起了地上的灰,险些打在郁言脚上,他蹙着眉,疾步退开,待那灰尘散去,借着发白的日光,他才瞧清楚了那掉在地上的是何物?


    那是一段人的手臂骨架。


    在落地时,那骨架上还裂开了几条缝隙,手指处竟然开始泛灰,显然是已死去许久,又被风雨淋过,更催生了骨架的腐化。


    郁言脚步一转,轻轻推开了那拐角处的一堆杂物,伴随着杂物落地的“咚咚”之声,郁言的心也跟着紧了紧,当他目光放在那一堆杂物之下处时,瞳孔穆然一缩。


    那底下,竟有好几个骨架整齐的排列,在它们身下那一片地上,暗色的痕迹到现在依旧清晰可见,这些骨架不见天日,被放在这小小的一偶之地封住,如今突然暴露出来,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詹家当年出事儿,老老少少都没放过,全都被押送到了菜市口,如今这些骨架,郁言想应是他先前一直没想通的那些所谓贼子的遗骸。


    只是,他们又怎会陨落在这毫无人气,空无一人的宅院里?


    且,他目光向下,这些遗骸上又被杂物给掩盖着,定然是有人毁尸灭迹,那是贼子之中自相残杀,还是有别的原因?


    天色渐渐发白,光线开始转明,只是白日的光芒竟然在照进这詹家时又暗淡了几分,郁言百思不得其解,他抬头看着依旧被黑暗笼罩的詹家土地,心里竟无端沉重起来。


    难不成,真如同老者所言,是因为这詹家人的魂魄不愿转世,才闹得这里甚至是尾桥都安静得仿若一片坟地,无人涉足?


    若真是有那不愿转世的詹家人,他倒是想问问,做下那么多罄竹难书的事儿怎还有脸在这里闹腾,不愿转世莫非是因为亏心事做太多了,所以只能进入那畜生道,沦为被人宰杀吞噬的畜生?


    那她呢?


    这里一片凌乱,可见当时的急促,那她是不是也是满心的害怕,却被等候在门外的大军逮个正着被押送到了菜市口呢?


    这片詹家旧地上,可还有她的冤魂未散,在某一处等着与他再一次相见?想着这个可能,郁言温凉的心顿时火热起来,他顾不得再去慢慢探索这詹家,凭着对世家的了解,凸自朝后院走去。


    越往詹家后头走去,天色就越暗淡,与对面那日头升起的天犹如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这里纹丝未动,连风似乎都吹不进来,更别提那一桥之隔繁华热闹的人世间,这里如同阴冷的黄泉彼岸。


    而郁言,正一脚踏入,半丝不带犹豫。


    日头高高挂起之时,杨婶已经备好了午饭,郁桂舟、白晖、施越东三人在书房里论道了一上午,这会都饿着肚子携手而来。


    到了前厅里一看,杨婶早早便把饭菜给摆上了,菜色香浓,炖肉肥而不腻,清汤色泽光鲜,只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增,郁桂舟四处一看,疑惑道:“五叔还没回来?”


    若五叔是个姑娘,他都要去衙门报案了,亏得他生而为男,也遇不到那劫色的事儿,不过这一早出门到现在连个招呼也不打,实在太不像话,也不太像五叔的行事作风。


    到底发生了何事让五叔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要不,我请人去找找,你知道五叔去哪儿了?”白晖也有些担忧。


    郁桂舟摇摇头,又一想,五叔一个快要而立之年的大男人,在这东平省也来过不是一两次了,还能丢了不成,怎么说他也是个举人不是?


    只道:“算了,别管五叔了,他定然是有事耽搁了。”


    白晖想了想也是如此,三人刚坐下,那头白婶就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封纸条:“也不知道是谁方才趁我不主意塞了张纸条给我,还让我带过来给你们看,等我回头一看,连个人影也没有,喏,就是这个。”


    白婶把纸条给了白晖,白晖一看,脸色大变,又把纸条传给了郁桂舟,只见那上头写着:尾桥边上街角处,郁。


    郁桂舟立马站了起来,朝着马鹏走去,白晖和施越东随后跟了上来。


    路上,白晖还安慰郁桂舟:“郁兄放心,虽不知是谁递了信,但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无人敢在乡试期间做小动作的。”


    “我知道,”但他心里就是心乱如麻,脑子里回荡着郁五叔这两日的反常,还有今日五叔早早就不见了人影等等。


    这些都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子不可能轻易犯的错误。


    白家被也处于东平十桥,没一会就到了尾桥,白晖定然也是听过关于尾桥的传闻,只让车夫把马车停在了桥边,三人下了马车,在尾桥街角处目光扫视,却并没有发现郁五叔的人影,突然,他们耳边听到桥对面一群人围着桥角在议论着什么,三人相顾一看,大步走了过去。


    过了尾桥连接的街上,就如同从山林回归了人间一般,刹那人群的议论声跃入了耳里。


    “这人看着好可怜,怎躺在这里。”


    “怕是又一个落魄的人。”


    “说的是,不过长得倒是不凡……”


    听到这些议论,郁桂舟三人更是朝里边挤了进去,嘴里还带着歉意:“让一让,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很快他们便到了近前,郁桂舟凝神一看,桥沿下,一个身上沾满了灰尘的年轻男子蜷缩着,双目紧闭,不知经历了什么,眉头一直蹙着,正是失踪了好几个时辰的郁言,郁桂舟忙把人扶起来:“五叔,五叔,你醒醒。”


    白晖紧随其后,先是在郁言鼻下探了探,而后松了口气,对郁桂舟道:“郁兄,先别管了,得先把五叔带回去,请大夫上门查看一下才是。”


    “是啊郁兄,这天儿还冷着,五叔又穿得单薄,可别又着凉了,”施越东也劝着。


    郁桂舟抬头,稳定了下跳动的心:“两位兄台说得是。”


    接着三人合力把人扶上马车,正要回去时,白晖拦下了正要驾车的车夫,吩咐着:“爷来驾车,你且去医馆请个大夫来,要快!”


    “是。”车夫见她驾轻就熟的模样,便放了心,朝最近的医馆而去。


    到了白家,三人把郁言扶上了床,郁桂舟接了杨婶打来的水,给郁五叔里里外外擦拭了一遍,而后给人换了衣裳,这才走到圆桌前坐下,对上两双关心的目光,心里一暖,摇头道:“没有外伤。”


    白晖和施越东也松了口气儿,这时,请来的大夫也到了,把人引进来后,大夫在床沿诊断了片刻,便收起了医箱道:“床上那位公子并无大碍,稍等片刻便自然会醒的。”


    到这儿,郁桂舟等人才总算彻底放了心。


    “多谢你了大夫,”郁桂舟把人送到了门外,付了银两,又转回来守在郁五叔床前,对他二人有些歉疚:“今日多亏了两位兄台,如今午时已过,二位兄台想必也饿了,去用饭吧,这里我守着就是。”


    “说什么呢你,”白晖白了他一眼,又给自己续了茶,心知郁桂舟是不愿麻烦他们而非真的想赶他们离开。


    作为至交好友,怎能把好友抛下自己去大快朵颐,俗话说,有福同享吗,他白公子可是人品极好的!


    施越东附和。


    郁桂舟只得随了他们,三人守了郁五叔三刻,期间喝了两壶水,险些就要尿禁之时,郁五叔终于清醒了过来。


    清醒过来的郁言第一眼见到的便是那顶绸缎雪似的帐顶,而非记忆里,他最后一眼见到的那双绿幽幽的双瞳,不由得生出了一股黄粱一梦的错觉,他这是死了吗?为何会感觉这里有些眼熟呢?


    “五叔,你怎么样了?”郁言转过头,就见他大侄儿三个,哑了哑嘴,最终吐出了一句:“你们怎也在,不是,我怎么在这儿?”


    他明明应该在詹家旧宅里的才对,想到这儿,他脸色一变:“你们也进去了?”


    “不,”郁桂舟被他弄得晕头转向的,一把按住了郁五叔,道:“五叔,你到底在说什么,还有你到底去哪儿了,最后竟然会倒在廊桥下!”


    “我,”郁言侧了侧头,有些回避。


    “我猜五叔是去了詹家吧?”郁言不说,但很快便被白晖给戳穿了。


    相比于对东平省不熟悉的郁桂舟和施越东,白晖对东平大大小小的事儿还是一清二楚的,尤其郁五叔又倒在离詹家不远,且又弄得满身灰尘,如今又犹犹豫豫的,猜出来并不难。


    郁五叔往里头缩得更深了。


    郁桂舟见此,直接问起了白晖:“那詹家是何家?”


    白晖想了想,把自己所知的关于詹家的事儿说了说,缩在床上的郁五叔也竖着耳朵听了起来,其实白公子所讲的与昨日那老者所说都大同小异,只说到后来关于那詹家宅子的怪事情形更清楚了几分。


    “……要说也请了不少大师,还在那詹家外头诵经好些日子,可那詹家之地却仿佛被诅咒了一般,成为了一个被放逐之地,百里烈日却透不进去,最初的时候也有许多人打着进去探一探的念头入了那詹家,不过可惜的是,他们都没能出来,所以,关于詹家的事儿就越传越神乎,不过,”白晖摇了摇头:“不过,本公子向来是不信的。”


    白公子对自己有一种蜜汁自信,郁桂舟深谙这些向来顺风顺水的世家子弟,向来是眼高于顶,大有一副舍我其谁的狂傲,跟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只有等他们自己碰壁了才能明白。


    他连穿越都经历过了,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事儿也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了。


    “五叔,此地这般凶险,你大清早的跑去做何?”郁桂舟一把捞出那个浑身透着拒绝回答的郁五叔,认真教育起来:“你可知,万一你在里头出了事儿,而我们又无人知晓,到时候你求救无门的在某一个角落静悄悄的等着生命的流逝,家里边怎办?你考虑过吗?”


    白晖对他们这对叔侄的相处模式挺感兴趣,但还是忍不住为郁五叔说了句公道话:“郁兄,没成想你还挺信这些的。”


    本是一句打趣的话,却让郁桂舟忍不住暗道。


    MD,爷就是这样过来的!


    凭什么歧视它啊!


    郁言一把扒开郁桂舟的手,抓起被子把自己给盖着:“你们快走吧,五叔要休息了!”


    郁桂舟瞪了瞪,总归只说了句:“那行吧,你先歇着,等你休息够了咱们在谈。”关乎身家性命的事儿,郁桂舟毫不含糊,半点不肯放过。


    再说,这人是他带出来的,出了事儿他上哪儿拿一个大活人赔给三房啊?


    郁言听着他们走远的声音,这才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脑子里,那一双绿幽幽的眼珠子又冒了出来,冷冷的盯着他,还记得当时他正在前往后院的路上,一路上,依旧是残破不堪,时不时还有蛇蚁鼠辈盘旋,见到他也不会躲避,郁言走了一小段路被蹭了一身的灰,只在刚要推开后院大门时,他感受到身后微动,下意识看过去,不知何时,那一对消失了的绿眼珠竟然在他的背后,一双眼眸冷冷的注视着他。


    郁言背脊发凉,脑子里刚冒出一个它不会是一直跟着他背后吧的念头,身子一软,等他再次醒过来时,就已经在了白家。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茬挨着一茬在郁言脑子里回荡,却让他更迷茫了。


    且那绿眼珠到底是何物?


    作者有话要说:  绿眼珠到底是何物?


    詹家又与郁家有何关系?


    咱们下回继续分说。


    第126章 文曲下凡-走向


    郁桂舟觉得他跟那偷鸡贼还挺有缘分的, 上回眼见她被追得满大街逃窜, 如今这人却时不时警惕的看着他,嘴里还捧着一只烧鸡啃得厉害。


    “你慢些吃吧, 太快容易噎住, ”郁桂舟倒了一杯茶水,招呼她道。


    那偷鸡贼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只眼睛丝毫不为所动,但她忙碌吞咽烧鸡的动作却渐渐停了下来,最后一下子从郁桂舟手边抢了茶水过去,慌忙的往嘴里倒,又太急躁了些, 水滞不住的从嘴边掉在衣衫上, 很快,胸前便湿了一片。


    郁桂舟正要提醒她慢些吃,那女子却一把把茶杯放在了他面前, 手还端着, 示意他倒水, 惹得郁桂舟险些发笑,他了然的提了茶盏又倒了一杯, 默默放下,忽视那茶杯上清晰的油滞。


    那黑衣女子又是快速的喝完了水,这两杯茶水下肚,她又捧着烧鸡啃了起来,郁桂舟试探的看着她:“你平日里住哪儿?”


    那女子一下抬起了头, 双目之中一下戒备起来,郁桂舟不知她如此敏感,只摆摆手:“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随口问问罢了。”


    女子定定的打量了他半晌,似乎终于确定他是真的随口一问而不是另有所图后这才收回了目光,继续啃着半只鸡,不发一言。


    郁桂舟却自顾说了起来:“说来也是缘分,上回我也瞧见了你,不过当时你被人追着跑,这回又是被人追着躲进了屋里,姑娘身姿灵活,奈何为贼?”


    倒不是他好心救人,而是今日他原本在春风楼订了个房间,准备邀上回一同喝酒的陶学子诸位一聚,没成想来早了些,那偷鸡贼这回正对着春风楼下手,被厨子给发现了一阵好撵,最后她竟然跑到了订下的房里,而郁桂舟又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便容了她在房里不至于被人发现。


    贼字一出口,那女子便抬着眼白了他。


    虽说她本来干的行当就是这偷鸡摸狗的事儿,但当着贼的面儿说贼,尤其这还是个姑娘,郁桂舟不由得解释两句:“姑娘别误会,在下只是有些惋惜罢了,如今世道艰难,尤其女子更甚,但能填饱肚子的法子有许多,何必冒险做这,万一被人逮住了送往官府,以姑娘过往的历史,恐怕得去牢里住下了。”


    “与你何干?”最终,郁桂舟的好心换来了这么一句。


    这黑衣女子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暗哑,又仿佛被灼烧过一般,尖锐如同砂砾划过,在以柔美当道的如今,这声音算得上难听的了。


    见郁桂舟要开口,她又道:“牢里管吃管住,不也挺好?”


    郁桂舟方才被她一堵,如今才回过了神,也不去计较她的不友好,笑道:“确实是好,可牢房里的饭菜你能吃得下,那可比你手上的烧鸡要难吃多了?”他形容起来牢房的伙食:“一日一餐算好的了,有馒头,有馊掉的粥,那馒头就跟石头一般硬,且只有人的拳头一小半的大小,还不够填肚子的,最主要是的,你一个姑娘家在牢里头,就不怕被人给欺负了?那些人常年不洗澡,手上满身脏污,你愿意被这样的人碰触?”


    牢房的伙食到底怎样,他没去过不知道,但想必好不到哪儿去,那石头般的馒头还是借鉴前一世在上学的时候食堂里提供的馒头为样本。


    “别说了!”女子瞪眼看着他,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我的年纪都足够做你姨了,还什么姑娘家。”


    “姨?”郁桂舟不可思议的打量着她,尤其在她脸上露出的几片雪肌上扫过,嘀咕道:“这样子不像啊?”


    如果是,那未免也保养得太好了些,把人正青春水嫩的小姑娘们都给比了下去。


    黑夜女子几口把剩下的烧鸡吃下肚,并未再搭理他,吃完烧鸡,她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等喝完,她拍了拍手站起来就朝房门口走去。


    “唉,姑娘,不对,姨你可消停些吧,”郁桂舟急忙喊住人,看她大模大摆的模样,脑仁都有些发疼,他抱着一丝希望的问道:“你可打算就这样下去?”


    黑夜女子转回了头,不耐烦的看着他:“有何不对?”


    有何不对?


    有何不对?


    哪里都不对啊,她记不记得她是一个偷鸡贼!这春风楼的人正在找她呢,竟然还想大摇大摆的从二楼走下去,这不是自投罗网是啥,她脑子没坑吧?


    “你倒是提醒了我,”黑衣女子跟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远离了房门走到窗边朝下瞥了一眼,自顾说着:“走前边太麻烦了,他们明知追不上又非得要追我。”


    话落,郁桂舟只觉得眼前一闪,哪里还有什么黑衣女子?


    他几个大步垮到窗边,见安然无事的黑衣女子正立于地上看着他,还摆了摆手,转身间,在她身侧的黑衣上,一抹绿幽幽的影子一晃而过。


    送走了这位特立独行的“偷鸡贼”,郁桂舟刚重新落座,白晖和施越东二人便赶了过来,随后,陶、文、李三位学子也到了,见了面又是一阵见礼寒暄,这才上了桌,随后便有小二上了茶水。


    “此次不光得以见到了施学子,还见到了白公子,郁兄,在下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陶学子满脸欢喜,若说在渝州境内他最看好谁,非白晖莫属,年纪相仿,实力却是他们望尘莫及的。


    郁桂舟客气的笑道:“陶公子客气了。”


    学子之间,话匣子只要一打开,那便有滔滔不绝的话,上至星宿排列,星斗演化,下到政论、诗词歌赋,当然,最关心的还是此次乡试人选。


    文学子便说道:“诸位兄台可曾得知,如今乡试人选呼声最高的人已经出来了?”


    郁桂舟见他笑意妍妍的模样,又想起文、李两位学子的来历,不由笑了起来:“看文兄的模样,莫非是晏州的宣和学子?”


    “郁兄也知道?”文学子惊讶道。


    “猜的罢了,”郁桂舟转了话:“宣和学子学识见识都非一般人可比拟的,若他是呼声最高的人选倒也是名副其实。”


    陶学子也插话进来:“郁兄恐怕还不知道罢,前两日那东平省的安阳学子和宣和学子碰在了一起,听闻两人相互较量了一番,可惜的是,等在下知晓时,胜负已分。”


    这郁桂舟倒是诧异了,他与白晖、施越东对视一眼,见他们也有几分惊愕,不由跟着遗憾的叹了口气儿:“如此倒是可惜了。”


    那东平省的安阳学子如雷贯耳,想是郁桂舟这般初来东平,极少外出访友,真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听过,论名气,这位学子要比宣和大了许多。


    而宣和学子虽有“举人以下第一人”的名头,但他的大名也只在渝、江、晏三州广为流传,在别的州府反倒平平,其实说起来,无论安阳还是宣和,他们的起点都是一样的,同样出自大儒门下,自小拜得名师,日日受大儒教诲,原就要高出别人一大截。


    李学子也说了句:“平衍大儒和西秦大儒原就有嫌隙。”


    所以,他们旗下的弟子碰到了拼一拼也实属正常。


    陶学子东看看,西看看,目光在郁、施、白三人身上打转,犹犹豫豫了半天,才横了心,给他们满上了酒,道:“郁兄,白兄,施兄,你们三位也是我渝州有名的学子,且学识渊博,借此薄酒,还望三位能在榜上有名,为我渝州府争一份光!”


    渝州三府,江州就不用说了,文风最浓郁之地当属渝州,如今被晏州的学子给出尽了风头,作为渝州学子,陶学子对他三人给予了厚望。


    宣和作为如今呼声最高的人选,那作为与宣和战了个难分胜负的渝州几位也不差不是?


    郁桂舟端着酒杯,有些哭笑不得。


    这位陶学子,归属荣誉太强了不是?施、白二人也被他的豪情给怔住,白公子满口应了下来:“这是自然,你就等着看我们的喜讯吧。”


    郁桂舟默默喝光了杯中酒。


    月上中天之时,一众人才尽兴而归,在春风楼前各自坐车离去,施越东酒量浅,上了马车便靠在了车厢上闭目休息了,郁桂舟和白晖时不时还能说上几句。


    “白兄今儿可是夸下了海口,来日可别失了这诺言才是。”


    “放心,为兄的为人如何你们都是知道的,没点真本事,我白公子也不好在江湖上混呐。”


    郁桂舟失笑:“后日便是大比之日了……”


    话未完,突然身下似是撞上了石块,车厢里的几人没有防备,险些一个踉跄,施越东的身子更是一滑,郁桂舟一把扶住了人,正松了口气儿,眼角却从飞起的帘子外瞥见不远一桥之隔的那一栋黑暗暗的宅院旁,似乎有一个熟悉的黑衣女子隐在其中,她的腰间,还带着一点绿,正待他想瞧个清楚,那方才不过被撞飞起来的帘子一瞬间又落了下来,马车又恢复了平稳,很快便离开了此地。


    窗外,还有车夫带着歉疚的声音:“几位公子没事吧,这路面儿黑,小的也没瞧得清。”


    “没事,大晚上的实属正常,”白晖回了话。


    郁桂舟却闭了眼靠在车厢上,心里沉甸甸的,若是没看错,方才那路过的地方分明就是上回五叔昏倒的地方,那黑暗暗的宅院也是五叔上回擅闯过的詹家旧宅。


    那儿是东平尾桥。


    偷鸡贼、郁五叔、詹家、古怪之处,明明没有任何关系却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这些给联系在了一起?为何那偷鸡贼一个姑娘家竟然敢待在这有名的不祥之地?她就不害怕吗?


    还有她的脸以及她的年纪,似乎处处都透露出诡异,以及郁五叔的失常,又跟那早已覆灭的詹家有何干系?


    这其中究竟埋藏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偷鸡贼:我都可以当你姨了!


    郁桂舟: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第127章 文曲下凡-进场


    詹家的旧事和郁五叔的失常以及那位神秘的偷鸡贼这一环挨着一环的在郁桂舟心里沉甸甸的等待着被揭开, 不过目前, 对他以及所有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学子更为重要的是乡试来临。


    四月初的天,浓重得染上了墨色, 东平最高处的塔上, 三道钟声响起,宛如迎合一般,遥远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开始然然升起。


    “这天儿还有些凉,你应多穿两件衣衫,夜里抵御风寒才是,”在排队等着进考场之时, 郁桂舟身边的位置由郁当家换成了郁五叔在碎碎念叨。


    郁桂舟伸手按住了郁五叔要检查的手, 无奈的笑了起来:“五叔你放心,你瞧我这儒衣下鼓鼓胀胀的,已经穿了两件厚的, 不会着凉的。”


    都说弱鸡最是读书人, 郁公子这一年到头为了增强身子骨, 跑跑跳跳的练了不少,如今轻体轻盈得能仿佛能与人干上一架!


    “那行, ”郁五叔也不是个纠结的人,问了其他:“那你再检查一次,看看笔墨都带齐了没,还有干粮和水。”


    “我已经,”见他关心的神色, 郁桂舟脱口而出的话立马变成了:“我再看看。”


    话落,他装模作样的提起了篮子,先从带来的几支笔和砚台上划过,又揭开了另一半的白布,露出里头被整整齐齐切好的馒头片和用油纸布包好的鸡肉片以及一些清晰可见的小吃罢了。


    逢科举之时,是学子们最关键又是最难熬的时候,完全体验了一位学子的心里够不够强硬,无论是在身体还是在吃喝拉撒上都极为严苛。且为了防止学子作弊,所带的任何物品包括身上都会被彻底检查一遍,尤其是吃的方面,士兵们可不管别的,一个雪白的大馒头转眼就四分五裂,对有洁癖的学子来说,被人碰过还咋吃啊?


    往年郁桂舟还瞧见过有人包了两只大烧鸡,刚到门口就被士兵们给手撕了变成了一块一块的,当时那学子的表情他现在还记忆犹新,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回这切片的法子,还得源于郁公子前世的时候,当年他在一化妆品公司上班,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加班加点的累成狗,饿了就叫外卖,难得碰到休息日又被楼下的烤鸭味儿给熏得只瘫在床上大唱空城计,如此几回,郁桂舟彻底认命了,只要闻到那烤鸭味儿就哒哒哒的跑下楼买上一只半只的。


    还记得每回去,那老板总是会问上一句是切块呢还是切片,要是切片的话还奉赠几张面皮裹些菜,一口咬下去,嘴里又有烤鸭的香酥,又有菜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十分美味。


    这不,在杨婶给他们装上了雪白的大馒头时,郁桂舟便让她切成了薄片,又让她去买了两只烧鸡烧鸭什么的装在一起。


    在他揭开篮子检查时,旁边有眼尖的看到了他带的东西,一下抽了口气儿,脸上的表情可精彩了,一会恍然大悟,一会后悔不迭,随同一起的不知发生了何事,这一问,顿时也跟着变幻无常。


    面对别人异样的眼光,被划入同个范围的白公子昂首挺胸,一脸淡然,不经意的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十分潇洒。


    施越东略微带着几分讪讪的拉了拉白公子的袖子,示意他收敛一些。


    郁五叔见郁桂舟这头已经备齐了,又看了看白晖和施越东二人,两人都表示已经备齐,只是白公子又大方的表示再确认一次,很快,又拉了一波仇恨。


    小人得志!郁桂舟在心里下了个批语。


    白公子尾巴都快翘上天了,撇了眼旁边的学子,小声的同郁桂舟讲道:“旁边那是淳州府的学子。”


    淳州学子在来东平省后便与江州的学子发生了冲突,还在大街上公然撕扯,听闻这两州的府尹都被巡抚大人给狠狠训斥了一顿后,倒是安生了一段时日。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很快便轮到了郁桂舟等人,此次乡试以州府排列,负责检查学子的士兵也由各州府直接派遣,若是在场中发现了舞弊便直接问罪于下头各州府,因此,各州对来检查的士兵那是耳提面令,丝毫不得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巧得很,渝州府派遣来的两位郁桂舟等人倒是有过一面之缘,正是那驻守在渝州千米外大营的连总兵的副手,真正的铁血大汉。


    这些士兵曾上过战场,剿过匪徒,身上的煞气能让普通人退后三尺不敢接近,他们看了郁桂舟三人,眼眸微微闪了闪,但并未说什么,只依旧一人查人,一人查篮子,下手的动作稍稍放轻了几分,查篮子时,对着一包切片的干粮烧鸡等也只取了一边的干净棍子搅了搅,远没有出现郁桂舟预料得最坏的打算。


    被人用手搅拌。


    那样,其实他一个没洁癖的人也是吃不下的。


    检查完,郁桂舟被放进去时,感激的朝两人点点头,随后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郁五叔道:“五叔,你回去吧,我三日后就能出来了。”


    郁五叔在不远处点点头,笑容满脸的看着他。


    郁桂舟便提着篮子往里走,踏入门前,耳边还传来一道不屑的嘲弄:“科举重地如何神圣,读书人又岂会那般注重口腹之欲,与其想那些歪门邪道,还不如多看看书,争取能榜上有名。”


    “你与他说那些做何,这些文采不突出的学子也只能靠旁门左道进来感受一下何为考试罢了。”


    这二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却都不咸不淡的瞥了郁桂舟一眼。


    “郁兄,你还没进去呢?”


    郁桂舟似笑非笑的看着走近的白晖:“我只是在想方才那两位淳州学子说的话?”


    白晖与他并肩而立走了进去,十分好奇:“他们说了甚?”


    郁桂舟裂开嘴笑了起来:“说我文采不凸出罢了。”


    “还能这样?”白晖小声的惊呼了一声:“这两人脑子没毛病吧?”


    郁桂舟摇摇头。


    有病没病他是不知道,不过,这嫉妒是非常要不得的,当一个人连吃个东西都要去嫉妒别人,看来也离疯狂不远了,做人做到这份上,也算是他们学子界的一奇葩了。


    再则,民以食为天,他爱创新有错咯?


    “不管他们了,白兄在哪个号房?”郁桂舟不想再讨论这两个看就没多大出息的人,扬起了手中的号牌:“我的是丙号第七房。”


    白晖摇摇头,也露出自己的号牌:“可惜了,我是甲号第三房。”


    郁桂舟微微诧异,随后了然:“看来咱们要分开了,白兄保重,愿咱们都榜上有名,为渝州府争光!”


    白晖露齿一笑:“郁兄也是。”


    两人就此分开,郁桂舟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房号,把手中的号牌放在桌边,又把篮子里的笔墨拿出来一一摆好,剩下的则把篮子搁在了凳子旁边,做完了这一切,他才在凳子上坐下,两侧是伸手可触的墙板,空气里还带着点点腐朽的味道,说不上太难闻,但也好闻不到哪儿去,应是这科举之地常年无人,空气不流通导致。


    在他的丙号和白晖的甲号牌一出现,郁桂舟就明白,此次号房分为了甲、乙、丙、丁四个大号房,越是往前的甲、乙两号其条件又是最好,而每个大号房排在最后的房号又是最差,而这个最差并非是号房差,应是指的俗称的“臭号”。


    科举之时,虽在文章上极少出现倒卖、舞弊等案子,但对学子的号房安排还是可以插手的,上淮以南的东平省原是除了上淮外文风最盛之地,只是这两年随着上淮以东夏宁省的名声鹤起,直抵东平咽喉,所以这次的乡试可谓是重中之重,容不得一丝差错。


    前几日姚未来信曾透露,此事各州府不仅派了最最心腹的士兵前来,对自己境内的各学子近况也有所了解,对那些有真才实学的便安排在前边,对那些胸无大志的便安排在了后边,对那些有权有势的公子哥,便直接安排在了最好的甲、乙两号,当然,也是安排在最后边,在大面上给了那些世家子弟面子便罢了。


    如同白晖这种有权有势,且还学识渊博的世家大族子弟那自然是另眼相待,被安排在了最好的地方,而次一等的世家子弟则紧随其后,其后又是丙号、丁号。


    因此,郁桂舟等人这回所面临的对手,堪堪是东平历年来最为严苛,竞争最为惨烈的一幕,姚公子同时还表示,自己将在渝州府内等着他们的好消息。


    郁桂舟和白晖二人分别给姚公子的来信总结了三个批语:幸灾乐祸、笑里藏针、不安好心。


    虽说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确实有些压力,但三人都不是脆弱的人,如今这种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反而越发让他们坚定。


    越是狭路相逢,越是胜者为王,勇者胜。


    作者有话要说:  狭路相逢,勇者胜,你们猜猜四公子第几名?


    第128章 文曲下凡-捉摸不透


    少小多才学, 平生志气高, 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


    未时一刻, 钟声响起, 东平省贡院浅浅私语的声音戛然而止,应试学子面上一紧,端正了坐姿,三道钟声过后,贡院门口,东平巡抚携手朝廷派遣的提督学政大人进了考房,巡逻士兵步伐整齐的步入, 更有各个出口、转角处都有一名屹立不动的兵士把手。


    其后, 身穿朝服的四位大人抱着案卷走了进来,先是对高台上的巡抚和提督学政见了礼,当面儿开了封好的纸袋, 接着走下高台, 一人进了一个号房派发案卷。


    魏国科举, 不分童、府、乡、会等考试,其内容又为帖经、墨义、诗词、策论, 从此次科举开始,还增加了三艺,帖经原在府试时,只在四书五经里抽取,而如今郁桂舟接了那帖经一看, 密密麻麻的,四书五经只占了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他匆匆看过去,竟发现了数十本藏书里的字句。


    他的手抖了抖,对乡试有了更深的认识。帖经试,不过是科举中的开胃小菜而已,却已然和府试有着天堑鸿沟,难怪无数学子终身止步于府试,只得一秀才而已。


    若说府试还只是读死书,那乡试便是考校涉猎,考学子的见识和胸中的知识。而他,若非因着上次好运进了府学,抄录了藏书,得以被院首收为弟子,哪怕关在家里继续苦读十年,也毫无用处罢。


    寒门子弟,若要出人头地,不亚于徒步上青天。


    郁公子自认这一路走来,还算气运得当,只是如今这考场里坐满了学子,可以说是汇聚了一省的精英子弟,几乎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人物,有气运的也太多,帖经这个开门下马威不过是让诸位学子们有些侧目罢了,远不到沮丧的地步。


    “易大人,东平境内果真不愧是文风鼎盛之地,此次案卷本官也阅览过,繁复杂乱,所涉众多,这些学子们能在短短时辰内便有胸有成竹之势,当真难得。”


    高台上,皇都而来的提督学政满是惊叹。


    易巡抚撩了撩胡须,端正的脸上也有了笑意:“托白大人的福,只望这些学子能尽力发挥,扬我东平之威。”


    白大人也是知道东平和夏宁两省底下的暗潮汹涌,如今已放到明面儿上的你争我斗,笑了笑,并不接话。


    易大人也不介意,为官之道,他涉入官场也有几十个年头,早就一清二楚,若不是这位白大人无派无系,他也不会与他说这些。


    白家之人,无论嫡枝旁系,向来都是清高自傲,不屑与汲汲为营的官场众人为伍,而他们,也确实有这个底气。


    “说起来,本次在甲号之中也有一位白家的学子,他来自渝州府,”易大人手指朝一个方向点了点。


    说的,便是白晖,甲字第三号房,仅次于宣和、安阳之下。


    白大人早就了然于心:“是墨家一脉的小辈吧,本官曾听闻过他们一脉其他小辈的大名,这位想必也不差。”


    白墨一脉在白家也算是个另类的了,他们不爱钻研权利,也不爱淡泊名利,反而开了一个浮云书斋,且在上淮所有州府乃至偏远地带,都有白家浮云斋的书肆,浮云斋的大名,在大魏鼎鼎有名。


    易大人早早就对不少学子的背景了然于心,当下便说起了白晖的事儿:“这位渝州府白家的三公子在渝、江、晏三州都算得上名声斐然,自幼得名师拜访,最出名的乃是他有通读峨山书院半部藏书的称号。”


    白大人倒是有些诧异:“本官素来听闻渝州白家二公子一曲琴音冠绝天下,无人能及,想不到他这位弟弟倒也是不逞多让。”


    至于白家大公子,早早就接手了浮云斋部分管辖,一门心思都放在如何把浮云斋给开到四海之外的他国去,对名利、官场向来是丝毫不在意。


    易大人接着又说起了宣和、安阳等有名望的学子,都不过是浅浅几笔带过,让白大人听个趣味罢了。


    申时一刻,城楼上钟声敲响,为期一个时辰的帖经试结束。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分别收走了学子手中的试卷,统一交到了四个号子前的书案上,由四位发放试卷的大人整理,装袋,封好,放置在卷房里,由巡抚亲自派下士兵日夜巡逻,禁止任何人入内。


    学子们揉了揉肩,相顾看了看,没敢发出声响,都赶紧闭目放松休恬,至于考得好不好,每个人心里都有谱,郁桂舟靠在墙上,脑子里高速运转着,从帖经开始到结尾的题都想了想,确认自己没犯错,脑袋一歪,浅浅入了眠。


    申时三刻,敲锣声响起,伴随的还有高塔上的三道钟声。学子们被吵醒,有人还眨巴着眼迷惘的看了看四周,郁桂舟忙在篮子里找了一方巾帕,沾了清水拍在脸上,四月的天,清水寒冷,一下把人冻得清醒了起来,如同他这般做的有不少,甲、乙两号的白晖、施越东等人也是如此。


    巡逻的士兵们挨个发下了试卷,这一卷是校考的墨义,算是帖经的续篇,上一卷帖经是考的字句,墨义则是含义,其题依旧天马行空,其中四书五经所占比例依旧不大,而郁桂舟草草看了一遍之后,突然在某一个地方愣了愣。


    有没有人来告诉他,为何一个认真严肃,代表了文学之最的考卷上竟然会有当下最出名的话本子《我与深山深处那桃花仙子不得不说的故事》里百转情肠、如痴如泣的男女的狗血对话的含义?


    一个狗血对话,无非是我爱你,你爱我,但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这不止是性别不同,连物种都不同,如何能修成真果的凄婉,催人泪下的诉情衷罢了。


    真是雾草啊,这到底是谁这么有才出的题,考校涉猎也不用把话本子都给划入范围吧,虽说话本子也是书,还是杂书,但它在大魏属于下九流之作,并非读书人的主流,考官确定清高傲气的读书人会去看话本子?


    他以为人人都是白晖、姚未等怪物吗?


    而郁桂舟本人,若不是姚未实在太痴迷于这部话本子,甚至日日在他跟前念叨,他也是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本书存在的,堪比他前一世幼年时风靡好些年的白娘子了。


    这些考官的少女心啊,郁桂舟也是服气。


    同时,他下笔如刀,用了无数酸话,什么“爱一个人若有期限那便是一万年”、“上苍若注定让我们分离,那为何要让我们相爱”、“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等等千年爱情总结语录填了上去,充分展示了一个读书人的风流、高洁、唯美于一身,填完,他摇了摇头,再也不想看自己写的酸话一眼。


    天知道,这些腐话他连小姑娘都没说过!


    除了这一题,其他的题目倒是正常了许多,大部分都是各类藏书,连律法也涉及到了几题,藏书没有儒派、典派之分,含义也因人而异去如何理解,想来那答案也是千奇百怪,千姿各异,郁桂舟自打从这题里看到了那甚桃花仙便开始忧心了,这考官想来是个不按理出牌的,最少也是个闷骚型的,想来他所看到的答案与学子们也有千差万别。


    上一回府试,学子们拼气运,拼左右逢源,这一回乡试,原还以为会正经许多,不料还是得拼气运,且难度丝毫不比府试低。


    反倒是府试,恐怕才是最为正常的?


    而此时的渝州府试中,作为一个童生进府学学了三年的姚公子拿着手中的试卷笑开了花,府试之前,姚大人曾义正言辞的告诉姚未,这回的主考官无派无系,若他还是考不过,回去便家法伺候,吓得姚未背脊一僵。


    他可是还记得上一回府试,因为他考砸的缘故,被姚大人给揍了好几顿,要不是他娘手下救人,恐怕就得去床上躺上几日了。而这次,连姚夫人也语重心长的告诉他,好生考,否则她也爱莫能助。


    若是四公子之三都考上了乡试,成为了举人,那差了人两个功名的姚未还好意思与人家肩并肩吗?


    答案是不能的,姚公子那也是有骨气的人,自然不愿一直垫底,好歹不能垫得太厉害不是,所以这回他发了狠,定然要通过府试,成为一名秀才公,摆脱姚童生的名头!


    酉时三刻,四月的天黑得早,犯暖的阳光渐渐落下,橘黄色的光芒洒下大地,城楼上的钟声今日最后一次响起,三道钟声后,士兵们开始收了试卷,交与案前等候的四位大人。


    等他们收好,封好,入了库,大人们悉数离开贡院,唯有巡逻的士兵们依旧尽职尽力的守着,而学子们也能稍稍走动几步,但不能离开太远。


    郁桂舟捏着手,垂着肩,一边还拿出了馒头片和着鸡肉片嚼动,耳边听着丙号房里渐渐有学子在小声议论:


    “方才那案卷上关于那甚桃花仙的题到底是怎生回事?”


    “不知道呢,我记得藏书里好像没有写过这种的吧?”


    “……”


    越来越多的人说起桃花仙,就没有一个人猜到,那题目竟然是出自一话本子,这让郁桂舟的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丝暗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你不知道我知道但我就是不说的感觉,实在是哈哈哈!


    第129章 文曲下凡-中


    凉凉桃花, 灼灼美人, 其姿妖妖,其形婀娜, 桃花是一名修炼千年得道的一名花精, 她性情温婉,擅在桃花树下翩然起舞,舞动之间云袖翻飞,身姿绰约,眉目之间一点含情脉脉,眼带风流。


    书生在游历之时意外邂逅了桃花,他被这姑娘的容貌所吸引, 被这姑娘的大义之举所感动, 偏生又生了一副执着的心,在途中,暗生情愫, 难以自拔。


    桃花精也在书生的痴情下渐渐被感动了, 于是二人不顾一切的在一起了,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 一名路过的白胡子道士看出了桃花的真身,于是便替天行道,于桃花精大战了三百个回合,桃花精不敌白胡子道士手中的法宝,重伤之下逃回了深山深处疗伤, 临走之际,她传音告诉书生,若是他难以忘怀,便去棠山寻她。


    伤了桃花精后,道士不顾书生的意愿,强行把人带回了道观日日讲解道法,谈论世间妖魔鬼怪,书生在道观之中无法逃离,只得假意投诚等待时机,几个日夜须臾之后,那老道士要下山访友,而书生趁此逃离,去了棠山。


    他被山中的猛虎给吓过,给藤条伤过,给湿滑的路摔过,但他不畏艰险,排除万难,最终在深山寒潭边上见到了那一株开得不甚艳丽的桃花树。


    桃花精被老道士重伤,拼着一口老气儿才逃了回来,神识险些涣散,书生抱着一棵树哭得伤心欲绝,那些泪珠纷纷滴落在土里,一瞬间,那泪珠光芒大作,等那光芒散去,桃花精现行,二人抱头痛哭。


    这之后,书生和桃花精在山林里你侬我侬,过上了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几个月后,桃花精面露不舍,在书生的追问下,桃花精道他该出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书生不肯,在桃花树下指天发誓,二人谁也说不过谁,最终相拥在一起,而桃花精娇美的脸蛋上,哀泣连连。


    “唉,为何这书就没了呢?”夜色下,东平巡抚宅邸,收拾得软香的客房里,有人依在窗前唉声叹气。


    身后有人接近,神态恭敬:“大人,夜已深,该睡下了,明日还得监考呢?”


    男子头也不回,仿佛没听到似的,问着:“小六,你说那些学子们会写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出来?”


    名为小六的壮汉嘴角抽了抽,沉思片刻,斟酌着语气:“小的以为以诸位秀才公们的才学,定然会让大人满意的。”


    集一省才华出众的学子来写一个话本子的结尾,他们家大人真是任性得可以,所幸那话本子也算是本杂书,否则还不得被人给唾弃成什么样,就算旁人不说,但朝堂上还有诸位御史盯着呢,铁齿铜牙御史台,他们那一个牙口就是圣人都得退避三舍。


    还有,这《我和深山深处那位桃花仙子不得不说的故事》大人你每日都要读个两三遍,早就倒背如流了,放过那话本子可好?


    来人转过了身,从高高的瓶子后走了出来,眉目若星,脸色淡然高贵,行走之间端的是风流潇洒,不是白大人是谁?


    小六子跟在他身后,知道方才那话说到了大人心里,如今心里指不定多满意呢,他也不说破,进了内室把人伺候妥当这才留下了一盏微弱的灯光退下。


    竖日,天不过蒙蒙亮,郁桂舟就已经醒来。


    确切的说,是被冻醒的,这种天儿,尤其早晚最是凉性的时候,他穿了三件衣衫还是挡不住灌进来的风,早前他还做足了准备,专门扯了两迟油布,一张垫在地上睡觉,一张挂在门前挡风遮雨,风是遮住了不少,但固定不了,到下半夜身上就觉得凉起来了,只是睡意朦胧,又挣扎着多睡了一个时辰。


    等有微弱的光洒在地上后,他是彻底不敢睡了,就怕贪图了这一时睡意,落得个着凉的下场,在考场中着凉可不是说着玩的,尤其若是发了烧,头晕,足以影响全局。


    郁桂舟揉了揉肩膀和腰,从号子里钻了出来,朝着一墙之隔的前头看了看,也不知道施兄和白兄如何了,尤其施越东,他身子单薄,又是个彻头彻尾的读书人,平日里连只鸡都没提过的,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在他忧虑两位好友的时候,隔壁乙号第九床的施越东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挣扎着慢悠悠的起来,白公子倒是能屈能伸,来去自如,腿弯一抬,腰腹一个用力,一下就蹦出了号子,吓了隔壁两眼朦胧的宣和一跳。


    “你这是做何?”


    白公子咧嘴一笑,把前摆往腰间一扎,顿了个马步,手上颇有几分练家子的气韵,得空的时候,还给宣和递去了一眼:“学着点。”


    说着的同时,他手上加快了几分,嘴里还不住的哼哼哈嘿,一会就弄得浑身热乎了起来,看起来精神头格外饱满,宣和有些眼热,不自觉的跟着他开始蹦。


    倒是甲子一号探出个头来,露出一个乱糟糟的头,不满的看着他俩:“你俩这是做何呢,别一个劲的哼哧,让人多睡会行不行?”


    简直是有毛病,大清早的不睡觉跑起来动手动脚的,看起来半点优雅风度都没有,亏还是世家子弟呢,真是丢脸丢到考场来了!


    白晖看着他眼咕噜一转,背对着人扭了扭屁股,咧嘴对着宣和点头:“你好样的,不错!别管他,他那是嫉妒!”


    没点见识的,他这是在运动,这是在给待会的考试预热,懂不懂?


    事实上,在此之前白公子也是不懂的,只是在考试前两日,郁兄把他和施兄大清早的从床上拉起来,跟着他做一些热身的运动,还告诉他们,这样做,在为期三日的考场里不容易着凉,而且会让脑子更灵活。


    白公子当时是不信的,只是在吹了不过两个时辰的冷风再碰那冷水冷干粮后,他彻底醒悟了,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谁嫉妒了?!”一号房的人气呼呼的,一把拉下了挂着的帘子,凸自生着闷气,心里安慰着自己,打住,别跟那嘴毒的计较!


    实在是让人想不到看着优雅大气的贵公子变身就能成一个泼皮无赖,昨日在歇息时不过有人捧着他多说了几句,便惹得这人酸了一车的话,还大言不惭的想越过他。


    不过是一个不出名的世家子弟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无人可挡了吗?


    闭目的瞬间,安阳如此想到。


    热完身,郁桂舟从篮子里拿了几片干粮和鸡肉片和在一块慢慢嚼动,等肚子里有了六七分饱,又倒了杯清水慢慢喝了起来。


    做完这些,天色也不过才将将亮了起来。


    卯时三刻,贡院大门开启,一名身着朝服的大人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士兵,二人上了高台,接着那名大人退后给士兵点了点头,接到指示的士兵立马上前,面朝着号房连敲着铜锣,且还运力吼道:“诸位学子听着,辰时一刻且将开考,禁止大声喧哗,诸位学子……”


    连着几声重复,一下让学子们清醒了过来,慌忙整理仪容,匆匆跑去茅房,这其中,有小部分学子安然坐着,他们仪容完好,眼眸含笑。


    携手走上高台的两位监考把下面的情形尽收眼底,边笑边议论。


    “想来昨日真是太过劳累了,文人自古身子骨就弱一些,如今能在锣鼓响起后便清醒过来,毅力可是不小。”


    “可不,不过一山还比一山高,勤奋之外还有勤劳,比他们更有毅力的不是没有。”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越是能吃苦耐劳,心思通透的学子才越有机会出人头地,微风吹起两位大人的衣摆,翩飞间让声音消失于无形。


    辰时一刻,所有学子都已端坐于号间,如同昨日一般,在大人的监督下,士兵们一一发下了案卷,且说明了考核时辰后,城楼上三道钟声响起,科举试正式开始。


    今日第一卷,考诗赋。


    此诗非春夏秋冬,非菊荷墨雅,非家国天下,而是描绘情爱。


    不知为何,郁桂舟却想到了昨日那桃花仙子的故事,同为情爱描绘,其应为同一考官所为才是,桃花仙讲述的是人和妖之间的凄凉唯美,书生发誓生死相随,此生不离,结局颇有种让人自行去猜测的怅然,留下一丝悬念,郁桂舟昨日曾留下了“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佳话,如今,他只思考了一会,便决定借用一首诗。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如此,这佳话才算完全,依着郁公子的本意,原本是不屑于借用诗词的,只是他转念一想,这考官行事作风颇为喜唯美华丽,辞藻越是动人便越是能打动于他,且昨日已有了情是何物,有了生死相许,与那桃花仙子的故事正好暗合上,还不如补全它,赠与那位少女心十足的考官。


    这是一场赌博,赌的是人心,赌的是气运。


    作者有话要说: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既然无缘,何须誓言。


    第130章 文曲下凡-策论


    在渝州境内的清县, 也如火如荼的举行着一县试, 县试分为三场,只有第一场过了才能进入第二场, 依次类推, 连过三场者,才算过了县试,正式成为童生。


    清县由大大小小的数十个乡镇构成,其中文风最盛之地便是那怀云镇,十里八乡送娃去私塾学堂里读书的较多,学子也最为突出。


    正巧,今儿县衙外发了榜, 贴的是过了第二场的学子名单, 等那名单一贴出来,蜂拥而至的学子们纷纷上前,嘴里还不时发出一些惊叹议论。


    在外头还有不少家丁模样打扮的人想挤上前去, 又被拥堵的人给挤了出来, 但是这不妨碍他们抬眼那一刹那看清第一行第一个大名:


    郁桂桑。


    在县衙对面的二楼, 还有一些学子打扮的人聚集在一起讨论,这些学子面目稚嫩, 有十三四的少年,有不过□□岁的稚童,因为县试不设门槛,所以参考的人是最多的,但在第一轮过后, 刷下来的也是最多的,若是没点真材实料,哪怕侥幸过了第一轮,在第二轮也会被刷下来,而能参加第三轮的学子,哪怕没通过,但其才学离童生并不远矣。


    站在窗前的几位学子围簇着中间的少年,笑道:“这离得老远就见到了郁同窗的名字,这可是连着两场都是第一了。”


    “就是,此次郁同窗过了县试,定然是十拿九稳。”


    杂七杂八的附和声,大多都是捧人的话,但中间那名面庞白嫩的少年眉宇之间却并无傲色,反而淡淡的笑着打趣儿:“我年纪比你们大一些,这回关照到我,下一回可就到你们这些年纪小的了。”


    十四岁的小少年,说话滴水不漏,不喜不傲,眉间傲骨铮铮。


    其实这二楼上大多是怀云镇的学子,对郁桂桑此人还是有些了解的,谁让他有一个如雷贯耳的哥哥,且一个学堂教一年半载的美名就传扬开来,过后,让多少看轻的人懊恼不已,只如今却是没机会了。


    谁不知道郁家老大如今在东平省参加乡试,极有可能中得举人,一位举人老爷,那便是在府城里也是有几分薄面的,若是再沉两年赶赴上淮参加那会试,考上进士,那便是整个清县也是极为面儿的一件事。


    大部分人都想着与郁桂桑交好绝无坏处。


    正想着,楼梯上传来叮叮咚咚似乎是在小跑的声音,往楼梯口一看,先是一个小脑袋瓜冒了出来,然后是一张圆圆的脸,胖乎乎的身子,约莫□□岁的模样,在他后头,还有两个六七岁的娃娃,长得白嫩可爱,三个小孩满脸的喜色,一溜烟跑了上来,直到在窗户边才停了下来。


    郁桑原本淡然的脸色土崩瓦解,撇着嘴:“你们来做何?”


    “表哥表哥你过了,”丁小秋向来是不会看人脸色的,往前一扑就抱住了人一条腿,两个小的有样学样,抱着他另一条腿。


    这下,郁桑脸都要呈青色了,尤其在周围的同窗憋着笑看过来时。


    旁边跟他交情好的,实在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儿,郁桑自己还是个半大少年呢,腿上还挂了三个,把整整齐齐的衣衫都弄得皱巴巴的,脸上要怒不怒的红了一层又只得忍耐,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少年人的心性。


    “不过是第二场罢了,”郁桑咬牙切齿的说着:“你们快放开我!”


    “哦,”三只小的听话的放开他,丁小秋还扬着天真可爱的微笑看着他,摊着手:“恭喜表哥过了第二场,小秋给你道喜了。”


    郁桑理着衣摆的手一顿,看了看他,顿时心里头又开始翻涌了:“丁小秋,还没通过童生呢,今儿是年节吗?”


    过个第二关就要讨赏,那以后是不是回回都得给一次?小小年纪怎么这般爱财呢?


    丁小秋一动未动,可怜巴巴的撒着娇:“表哥……”


    郁桑的坚持不过维持了几息,最后他败下阵来,认命的掏出了几个铜板放在他手心上,一脸嫌弃。


    丁小秋双眼发光,看着另外两只咧嘴笑的小娃,三人喜滋滋的牵着手朝楼下走,连声谢都没给郁桑说,口里还在讨论是吃一串糖葫芦好还是两串糖葫芦好,当了一回冤大头的郁桑还得对着他们毫不留恋的背影叮嘱:“你们小心些知道吗,下头人很多……”


    走到楼梯口的丁小秋头也没回:“知道了,大表姐和二表姐就在楼下。”所以,他们也是有人带的小孩呐。


    郁桑又被噎住了。


    楼下,丁小秋三只小的和郁竹姐妹走出楼里,郁桑看了一会,确定他们离开这才收回了视线。


    “郁同窗,你家这表弟实在太好玩了,”有人拍了拍郁桑的肩,目睹了一出名为道贺实为吃糖葫芦的要钱经历,大开眼界。


    没毛病吧?


    这样的表弟谁家愿接谁接去试试?


    郁桑抿了抿唇,转了话题,把表弟这个梗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巳时一刻,东平城楼钟声回荡,诗词一卷考校完毕,学子们有两刻钟的时间歇息,清早来不及用早点的学子赶忙趁机填饱了肚子,郁桂舟也是如此,他从篮子里摸了干粮片和肉片混合,就着清水慢慢嚼着,诗词一卷他除了借用了一首诗一外还另外添了一首上去,虽比不得前一首唯美感人至深,但也形容了平淡温馨的男女之情。


    谁所温馨就没有爱呢,它只是比不得那如烟花一般灿烂又轰轰烈烈罢了,一切都不过是人情冷暖,饮水自知罢了。


    巳时三刻,铜锣敲响,钟声鸣示,本次乡试也是科举里的重头戏来了。策论,从巳时到酉时结束,合计四个时辰。


    无论是帖经、墨义还是诗词,都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而唯有策论才是科举之中选拔人才的关键一环,而其他的不过是测试深浅罢了。


    策,有献策之意,论,谈论,献策具体的实施方案与朝廷,忌,妄谈、空谈,最好是引据经典、结合实际加以描述,提出自己的观点,期间贯穿一些褒奖、赞美、歌颂,让整片策论通顺,又要言简意赅、引人入胜,策论不难,但一篇让人过目不忘的策论太难。


    有文采飞逸者多,但有独到见解的方为上上人选。


    这些是郁桂舟的老师,渝州府学院首与他说的,院首或许在文采上不如各位大儒,但府学乃朝廷所辖,对朝廷选拔人才的标准更是了解。


    今次的策论点概意是为:如何在现有的田地上提高产量,具体法子?若是以秀才的才学见识又为何认为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


    很明显这是一篇关于农事的论点,而相信在场的世家子弟对农事有研究者知之甚少,相反若是论政事,以世家子弟的消息定然会滔滔不绝,而寒门学子则弱上一筹,若是以农事切入,那寒门学子便强于世家子弟。


    一篇策论,不光是策,还能从中发现政。很明显,在这一局中,魏君大获全胜,从乡试开始便把寒门学子拉上了岸,而先前赢得一局的世家在三艺上所占据的优势也小了很多。


    他们牢牢的把持着珍藏的书籍不肯泄露,却又非逼迫着通过增加三艺来达到打压寒门学子的目的头一遭被郁桂舟这样的寒门学子反扑,后又让魏君在策论上一力压下了世家子弟。


    真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这策论看是有两个论点,但其实追根究底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提高产量。郁桂舟牢牢的在心里念叨了几次论点,闭目想了片刻,这才润了笔,开始在草稿上写到: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生而为人,且思想都不尽相同,有人爱财,有人爱珠宝,有人不爱俗物,不拘一格,有木匠做物具,有学子擅书画,有农户擅伺弄田地,木匠和农户目不识丁,但一个会木活,一个会下田,各司其职,所以人人都有见解,有主张,有观点,有可取之处,但非木匠就不能认字,学子就不能下地,农户就不能做木活,生而互通,学而无止境,不可谓正解,但求一可取之处,以微薄之力添砖加瓦。


    在答了秀才观点是否正确后,接下来郁桂舟又开始着重分析提高农物所涉及到的气候,水质,营养等方面,还阐述了稻田养鱼的法子适用于哪些田地,一亩地的田地稻子大概增加多少稻子,通过哪些链条的结合能给老百姓增加收入等等,洋洋洒洒写了好几篇手稿,等他写完,抬眼一看,都过了未时,肚子在他放松下来后也叫个不停。


    他搁了笔,又吃了些干粮,休息了片刻,这才拿起手稿细细研读起来,碰到字句不通的便换掉修改,期间又加了不少华丽的辞藻进去,等手稿修改完,已到了申时,这才用镇纸压了试卷,认真的抄录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的论点纯粹个人观点,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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