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夫子(二)
    郁桂舟躺在草地上, 唉声叹气。
    距离上回借着月美气色美的时候, 他小小的主动的亲近了一下他家小姑娘,然后这都两日功夫了, 小姑娘依旧没理他。
    不, 确切的说,是没好意思理他。
    说话不敢看他眼,做事不敢抬头,连晚上睡觉也是朝着里侧,一手拽着被角,连庞氏等人都看出了两分不对劲,还特意招了郁桂舟私下询问。
    不过这种闺房之事怎能说出口, 一说出来, 郁桂舟就觉得实是太没面儿了,草草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也不知道能不能瞒过他精明的祖母。
    “郁家哥哥, 你叹气做何?”在他身侧, 石头小小的身子学着他的样子一手垫在脑后, 悠闲的翘着腿躺在草地上,等再一次听到他唉声叹气时忍不住询问了起来。
    “郁哥哥的心事你长大就懂了。”这种心事对着庞氏都不好开口, 更别提对着一个小奶娃了。
    石头也不纠结,“哦”了一声,一下半侧了头:“郁家哥哥,啊奶说你要办学堂了是真的吗?”
    郁家人这两日在新房子旁边忙碌,大伙也都看在眼里, 村里人好奇,稍稍一打听,郁家这头又不藏着捏着,自然很快就打听清楚了。
    说来,郁桂舟的名声尤其在渝州境内那确确实实像姚家的车夫说的那般斐然,连谢家村这种乡下地方也都听闻过他做的大事,本来一听说他要办学堂,好些人家就动心了,后来随着从郁家人嘴里传出来的,好些人心里就忐忑起来了。
    谁家学堂不是每日里勤勤恳恳,风雨无阻的,倒他这儿可好,逢下雨就停学,且那上堂的地儿连个遮风挡雨的一片瓦都没有,实是难以让人放心。
    但也有人动了心。
    比如谢家村和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家,他们更看中郁家人说的用米面等不拘之物来代替束脩,且还随意,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人心动,毕竟,连怀云镇上秀才公家的学堂,一年光是银钱也是三俩,且还不提那笔墨纸砚等费用等等,可把家里的娃娃送过来就不同了,离得又近,没送多少礼就能识得字,等往后大些了出门做工那也能挑上一挑,划算得很,哪怕买些纸笔,那下等刀出来的也费不了几个钱不是?
    为此,郁家这两日热闹得很,好些人家提着家里的米面蔬菜鸡蛋等物往郁家跑,庞氏等女眷接了一茬又一茬人,这几日下来都定下了快二十个小孩了。
    除了这学堂的人事儿,听闻郁桂舟回来了,曾跟郁家关系亲近的几户,如屠娘子、赵家商行的赵昌等人也特意上门恭贺了一番,就连趁着年底要去府城对账的狄掌柜人未到却也派个了人来。
    “是啊,等过完年就要开课了,石头可要好生学啊。”那定下的快二十个小孩里,石头奶奶是头一个上门的,拉着小石头给郁桂舟磕了头,把篮子一推,就此说定了。
    石头一下小模样正正经经的:“郁家哥哥放心,石头会的。”
    一大一小在绿草地上待了半个时辰左右,待凉风一吹,把两个人都吹得有些哆嗦,这下,倒不敢久待了,郁桂舟牵着石头,把人送到了石头奶奶手上,这才回了家。
    等郁家的学堂杂草除完,外围的竹篱笆墙给沏好后,一晃都到十二月初了。
    趁着年节将至,村里不少同郁家一般在田里养了稻田鱼的人家也开始捞鱼了,挑着担子去镇上不过半晌就卖光了,听闻是稍远几个县里头不少人特意赶来清河县,就为了买这清县出的稻花鱼尝尝味儿,倒是喜得附近十里八乡的老百姓合不拢嘴,这好歹又是一个进项,连带的对郁家人也多是赞誉。
    得,人远道而来的一听这稻花鱼还是那位渝州府有名的才子弄出来的,买的人心里更是高兴了,这位才子这般厉害,连农事都这般精通,说不得还能沾沾喜气不是?
    有了这清县人的大力举荐,又有其他人在各地的宣扬,清县、稻花鱼、郁学子这几个词一下就被人津津乐道起来。
    连远在渝州城的姚、白两位公子也听说了这事儿,相约在邀月楼喝茶时,还不由打趣道:“咱们这位郁兄,本事就是高,这才回家几日啊,整个渝州境内都有他的故事了?”
    年节将至,对渝州城的老百姓来说,年年都得买上一尾鱼,寓意年年有余,今年也不例外,但不同的是,往年人们都是随意,买上一条鱼摆上桌就行了,今年经过清县那稻花鱼一宣扬,人们就认准了这鱼啊要买清县的稻花鱼,这可是郁学子给弄出来的,味儿美少腥就不说了,主要是人郁学子这般聪慧,他捣鼓出来的这鱼也定然不同凡响,这家里有男丁的,谁人不盼着子弟有出息,能光耀门楣?
    所以,吃鱼得吃清县的稻花鱼准是没错!
    白晖上回在自家庄子上就听郁桂舟亲口承认过,只是没成想,这不过一小小的吃食,也会被广而告之,如今人们说起那稻花鱼,如同在说甚灵丹妙药一般,实是让人哭笑不得。
    说曹操时,曹操到。两人正感叹时,白家的小厮咚咚咚上了楼,手里拿着一封信递给白晖,说是郁公子送过来的。
    白晖接了信,随手展开,阅了信,顿时笑了:“这个郁兄,真是……”
    “真是什么?”姚未接了口,还有些不满:“郁兄怎给你写信不与我写信。”
    送信来的白家小厮忙道:“姚公子,有你的信,已经给送到府上去了。”
    姚未:“……”。
    他人就在这里送什么府上啊,白老三就有人专门送信而来,怎他没人送?姚未在心里对比了一番两家下人的勤劳程度,给自家的下人打了个大大的叉字!
    白晖捏着信,笑道:“得了吧你,郁兄来信可是有正经事的。”
    姚未眼一亮,身子微微前倾:“何事?”
    白晖抿唇不语,直接站了起来,一副要走的姿势,临了还抛了一句:“待你回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说完带着人就下了楼。
    姚未在原地坐了一会,嘴里嘟囔两句:“好你个白老三,真真是没义气,说走就走。”云云,也跟着抬脚走了,一路回了姚府,他刚进门,就有下人把郁桂舟送信并着送了礼的事儿说了。
    姚未好奇的过去挑开了郁桂舟送的礼,只见那是一只木桶,上头还轻轻遮了一层油布,他沿着四周走了一圈,突然里头有划水的动静,吓了他一跳,随即一个猜测又浮于心间,他朝一旁伺候的下人努了努嘴:“打开。”
    小厮麻利的把上头的油布揭开,姚未伸头一看,果然应了他的猜测,里边不是别的,正是那清县的特产-稻花鱼。
    姚未嘴角一抽,仔仔细细的看了那好些条鱼几眼,突然摆了摆手:“送去厨房吧,今日就做一条试试。”
    “是。”小厮抱着桶离去,姚未这才打开信,里头郁桂舟说如今这稻花鱼已然成了清县的一大特色,他特意送了一些与他和白晖,让他们尝尝。
    信中还道,过几日就是施越东娶亲的好日子,他已经迫不及待等着讨上一杯喜酒了,且他还准备办个学堂,已经修缮了地儿,只待年节后就要正式开堂办学了。
    这一番言之灼灼的说词让姚未也有些心服意动,尤其是听闻郁兄已经收下了二十来个小娃,如今正在备启蒙书籍时就羡慕不已,至于施越东的头等大事,他和白晖自然是要前往桓县的,别说讨一杯喜酒,就是闹一闹洞房也是使得的。
    想到这儿,姚未阴阴的笑了两声,脑子里已经想象得到施越东那时的反应,定然是跟个姑娘一般,满脸通红,双眼慌乱,若是被他们给一打趣,说不得还能抛下新娘子落荒而逃呢?
    只是突然他又想到,这连郁兄都有了正经事,他目前还是渝州城鼎鼎有名的败家子,这心里就一阵心酸。
    对,哪怕因为有了几次做大事和白家书籍的原因,姚未很是出了阵风头,糊弄不知情的人自然道姚公子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已认真学习,还时不时给老百姓搭把手,得了不少民意,但上流的世家们,心里对姚公子的底子还是门清。
    他们把姚公子如今的名头归纳为前有个好爹,后又结识了几个天资聪慧的读书郎,有了天时地利,自然能摆脱败家子的名声一跃变成人人称道的大家公子。
    姚公子虽然对这些羡慕嫉妒表示不在意,不过几位至交好友中,人人都有一份规划,人人都有一个界限和想法,留他混吃混喝确实不像话。
    为此,姚公子把自己关在屋里,认真琢磨了好些日子,第一回,认认真真思索起未来的路。
    十二月十五这一日,是施张两家的好日子。
    此前,张家决意在谢家村嫁女时,早早就遣了人打扫了院落,又把屋里屋外布置得喜庆洋洋的,到了这一日,天儿难得阳光明媚,张家公子满脸喜色的站在门口迎着客,院里,张老爷、张夫人等也是忙个不停,数月之前,渝州府那边刘家遭了大难,被判了个流放千里,少夫人刘氏不等张家派人接,就自己回来了,这一回来,再无往日半点傲气,对张家上上下下也是更为上心。
    张月喜事临近,张夫人也懒得理会刘氏,反倒更让刘氏有些战战兢兢,生怕张家人余怒未消,真一张休书赶她出门。
    当初,她也不过是不理会张月罢了,并没做些其他,谁知就那般凑巧,险些让张月被人给毁了,待了解了前因后果后,更是送她回了娘家,刘氏也颇有些委屈,所幸就安安生生在娘家待着,等张家派人来接。
    却不想,等到最后,反而是刘家一夕之间,不复存在。
    带着丫头,刘氏朝着张月的屋里走,正遇上踏出门的张夫人。刘氏赶忙行礼,不待张夫人发问,便主动说了出来:“娘,儿媳方才去厨房让人备下了一碗圆子,小姑子出嫁,这路途遥远,吃了垫垫肚子,其二,吃了圆子,往后也定然团团圆圆,一家和睦。”
    张夫人朝她身后丫头手上端的圆子看了看,点头称赞了两句:“你有心了,喜婆带来的人还未开始上妆,正在穿衣,你且进去吧。”
    “是。”刘氏目送张夫人走远,这才带人进去,里头果然如同张夫人说的那般,有些忙碌,媒婆带来的人一人给张月穿衣裳,一人给她整理,一人正在挑头饰,还时不时询问旁边的人,刘氏顺着一看,目光一凝。
    张月目光瞥见她,喊了一句:“嫂子。”
    刘氏顿时回了神,嘴角扯了扯笑:“小姑子今儿可真漂亮,嫂子特意去厨房给你准备了一碗圆子,让你垫垫肚子,”话落,她有些迟疑的看着房里唯一的“外人”道:“郁家娘子可用过饭了,时日这般早,劳累你了。”
    谢荣笑道:“嫂子说笑了,我用过饭的,不累。”
    “是吗,”刘氏并未说些别的,让丫头把圆子搁在了桌上,又叮嘱了两句,这才带着人离开,一出房门,刘氏带笑的脸就垮了下来。
    她想起回清县前在渝州听过的传闻,有人说,他们刘家之所以能这般快被姚大人给逮了个人赃并获,是早就有人在暗地里查他们。
    而那个查他们的人,就是上回破了慧觉寺一案的人,其中就有这位名声大噪的郁家秀才公。
    虽是传闻,但刘氏心里到底不舒服,所以在见到谢荣那一刻,心里着实复杂得紧。
    刘氏不知,在她出房门时,张月那头悄声给谢荣做了个鬼脸,目光放在那依然冒着热气的碗上时,不屑的撇了撇嘴。
    早在当日那事出了后,对这位心高气傲的嫂子她就再没了好感。
    若非念在她到底无心,且又为张家生下了一位聪明伶俐的小侄儿的份上,莫说张月,便是张老爷、张夫人甚至是她哥哥,都不会这般轻易就接纳了她,还让她安安生生在张家做她的少夫人。
    谢荣无声安慰了两句,对张家里头的恩恩怨怨并不好过多说辞。
    张月伸着手,任由媒婆带来的人把她里里外外摆弄好了,最后只剩下妆面儿,媒婆看了看时辰,朝她说道:“大姑娘,你这是远嫁,不拘着别的成亲一般赶凑,先吃了这圆子吧,我待会再带人过来给你梳妆打扮。”
    “麻烦喜婆了。”张月客气了两句。
    媒婆连连摆手,带着人离开了闺房,等房里只剩下谢荣后,她不甚雅观的一屁股坐了下去,吓得谢荣一把过去扶着:“你小心些,这绸缎的面料好是好,就是容易起皱褶,你是新娘子,这喜服上起了褶子可不吉利。”
    张月嗤笑了一句:“你还信这个?”
    谢荣老老实实的点头:“我信啊。”
    她曾经无数次给老天爷祈求,希望郁桂舟真的能浪子回头,后来的后来,郁桂舟变得温柔、体贴,对她也不再是非打即骂,好多次谢荣都觉得肯定是老天爷听到了她心里的诉求,这才引了郁桂舟走向正轨,而他们一家人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谢荣也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怀疑震惊,到现在的坦然接受。
    张月是不信的,只是见谢荣这样着急,心里一软,不由放轻了力道,慢慢坐了下去,谢荣又把她衣摆整理了一下,这才端了桌上那碗圆子过来递给她。
    张月勺着圆子,突然有些沉默,在谢荣刚要开口的时候,她低落的问道:“谢姐姐,你当初嫁人的时候害怕吗?”
    害怕吗?谢荣一顿,想起当日被继母万氏给逐出门的时候,又想起了她忐忑不安的踏入郁家时丁氏不耐的神色,叹了口气,安慰张月:“都过去了,你和我不同,施家是大户人家,最是规矩知礼,你又是被三媒六娉娶过门的,他们都会对你好的,且放宽心吧。”
    新嫁娘谁人不害怕,张月这门亲显见的匹配和美,知道了这一层,如今的忧虑也只是暂时的罢了。
    张月点点头,谢荣说的这些她已听张夫人等女眷说过好些回了,心里也是有谱的,只是一想到接下来要经历的,她的心里就直打鼓,忍着羞怯,她悄声问着谢荣:“我娘,我娘昨晚拿了个小册子给我,我没敢看,谢姐姐,那,那真的很痛吗?”
    谢荣是好半晌才明白了张月的所谓很“痛”是什么意思。在张月的殷切期盼下,谢荣一下爆红了脸,呐呐着不知如何是好。
    她都没经历过,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那个,那个时辰也差不多了,我去叫喜婆进来给你梳妆了。”谢荣最终落荒而逃。
    “哎,哎。”张月还一脸糊涂。
    谢荣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后边像有人在追一般,等出了房门,她靠着门,险些浑身酸软瘫倒在地。
    张月的问题除了让她不知所措以外,更是让她一下回想起了前些晚上那个吻。
    虽清淡平稳,虽如同蜻蜓点水,但却在谢荣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映像,那是比蜂蜜更甜,更让人陶醉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一醉方休。
    谢荣是被心里这狂醉的念头给惊得不敢面对郁桂舟的。
    喜婆带着人给张月梳妆打扮时,谢荣眼眸慌乱的不敢看她那哀怨的眼神,直到妆面画好,盖上了红盖头,谢荣这才松了口气儿,此时,天色已大亮,平素里与张月交好的小姑娘小娘子纷纷围簇了过来,面带喜色的夸着新娘子,借着这热闹劲,谢荣走出了门。
    她刚走出去没多久,就听有人喜道:“新郎官来了。”
    顿时,簇拥着张月的小姑娘们就喜了起来:“新郎官来接新娘子了,肯定到前门了。”
    “听闻新郎官才高八斗,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娶到我们月姐姐。”
    “是啊是啊,听说新郎官昨日就到了怀云镇上,早上看了时辰才出发过来接人的呢?”
    “真想瞧瞧这位新郎官是何等英姿不凡。”
    在这一字一句下,张月咻的一下捏紧了手里的绣帕。这时,喜婆抽走了她手里的绣帕,塞了个苹果到她手上,还叮嘱了两句:“大姑娘,这新娘子抱苹果是桓县的风俗,你要一直抱着带到施家去,寓意团团圆圆,路途稍远,且不可掉了,知道吗?”
    张月涂着厚厚的红唇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谢荣在外听到这儿不由笑了笑。她们口里那英姿不凡的新郎官确确实实是昨晚到的怀云镇,且早早就送了信过来,约夫君去镇上一叙。
    临出门时,相公还说,他要去讨一杯喜酒喝,且这喜酒,要浓烈酣然,酒到极致才能体会,郁桂舟的酒量她是见识过的,只,不知这位新郎官酒量如何?
    在谢荣猜测的时候,施越东在一众施家小辈的簇拥搀扶下终于迈进了张家大门,他一身红色喜服,玉树临风,面如冠玉,是个难得的俊男子,不过稍注意,便能见到他此刻脸颊微白,走路也有些不稳。
    施家小辈们不做痕迹的搀扶着人,一边还要表情自然的跟张家亲眷打招呼,心里早把郁桂舟给骂了一遍又一遍。
    口口声声,男子汉大丈夫,二话不说就是干,别说施越东,就是施家来迎亲的小辈也有几个如今还在客栈里躺着,估摸着还要人抬回去呢。
    进了门后,无论男女老幼一下就笑了,跟在他们身后一路朝内院走去,这一回,这门可不好进,守在外头的张家大哥当仁不让的冲当了第一关,拦着施家人,非让新郎官吟诗一首作罢。
    吟诗这可是施越东的特产,虽如今脑子糊涂,但诗词也是张口就来:“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张家大哥装模作样的点点头,在周围高呼的“好”字里,让开了,但他的表情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施家人没懂这笑意,等那门开了一个小角,露出里边的人时,顿时气得牙痒痒。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成功灌醉了不少施家人的郁桂舟。
    郁桂舟笑得和蔼,却让施家人脸一下就黑了,七嘴八舌的说开了:“郁兄这可不厚道啊,你们可是至交好友,如今怎能为难自己人?”
    “就是就是,郁公子守门不算。”
    鬼知道,这位满肚子坏水的郁学子又要出哪样幺蛾子,施家人已经不想节外生枝,只想安安生生把族媳给娶回去。
    怎,这么难呢?
    作者有话要说:  都没经历过怎么知道痛不痛,张姑娘你真是问错人了——来自谢家小娘子的心声。
    第102章 夫子(三)
    郁桂舟面色红润, 精气神看着喜气洋洋的, 丝毫看不出前一晚在镇上客栈里大杀四方的模样,他笑而不语, 任凭施家人你一言我一句的, 等他们七嘴八舌说开了后,才摊摊手,表示:“诸位兄台说笑了,我与施兄虽是至交好友,但无奈内人与张姑娘乃是闺中密友,如此时刻,羽华自然要站在这头了!”
    施家人咬牙切齿的。
    密友个屁, 原来昨儿开始就是张家人派来的下马威了?
    被误会的郁桂舟也不解释, 扯开一旁下人手中的红绸布,露出那中间圆圆的一个鸡蛋,此蛋一出, 施家人都是一脸懵。
    下人端着盘子都到施越东面前, 郁桂舟笑着解释:“此蛋的寓意今儿大家都懂, 作为至交好友我怎么可能为难施兄?你们这是小瞧我了?”
    施家人一脸不信。
    果然,随后又听他说道:“只要施兄带着这个蛋在这屋里走上一圈, 把它吃了就得了。”
    众人都是一哽,默默的看着中间被簇拥的新郎官。
    施越东通红着脸,还有些不敢置信,看郁桂舟的眼里,似乎在说, 这绝对不是郁兄,这应该是姚未才对!
    郁兄那个温柔正直的人怎会拐弯抹角的让他做这种事!
    然而,面前这个笑意盈盈催促他的确实是郁桂舟无疑:“施兄,快一些,后头还有几关呢,这简单得很,还是看在咱们的交情上才让步的呢。”
    “是啊,新郎官快些吃鸡蛋了。”
    “新郎官害羞了,新郎官别怕,待会还要牵新娘子呢?”
    “是啊是啊,新郎官快些呢?”
    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也开始七嘴八舌的怂恿起了施越东,这回连施家人也说不出个不字,毕竟郁桂舟挑的这个关卡,放在平日确实不值一提。
    但偏偏他就把准了施越东的脉门,知道他内敛羞怯,这个日子,一枚蛋都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谢荣从里头转出来时,正见到这一幕。
    新郎官被一群人给围在中间,只见他脸上红得滴血,端着盘子围着四周走了一圈,脚步还有些虚,盘子里的鸡蛋滚来滚去,好在没掉下去。
    等一圈走完后,立马有下人上前帮着把蛋壳给剥开,在施越东认命要吃之前,先前一直含笑不出声的郁桂舟突然说了一句:“施兄,这鸡蛋白不白啊?”
    场内顿时哄然大笑。
    施越东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人笑开,这才回过了味儿,脸上红得不止要滴血,更是要冒烟,知道他性情的施家人忙回道:“白白白。”
    说完,有人还不怀好意的朝郁桂舟问了句:“不知郁兄可娶亲了?”
    若是没有,这仇以后就能寻了机会报上一报。
    但是很可惜,郁桂舟显然知道这点,视线在人群里与谢荣对上,笑道:“为兄自然是早早就抱得美娇娘归了,可惜同诸位兄台相识恨晚,若是早早认识,说不得还能请诸位讨一杯酒喝,不过为兄虽娶了亲,诸位当中应还有未成亲的,若是以后成亲,为兄自然要去讨一杯酒喝的。”
    最开始问话的施家小辈险些想扇自己一耳光。没出了气儿反倒惹了一身腥回来,也不敢轻易接口了。
    人群里的美娇娘在那带笑的眼里慢慢垂了头,面上染了一层嫣红。
    施越东艰难的渡过了郁桂舟这关,脸已经跟猴子屁股没甚差别了,心里经过了这一遭,大有破罐子破摔的劲头。
    等郁桂舟让开,那门又开了条缝,这回,挡路的是张家唯一的小辈,也是新娘子张月的侄儿,张明哲。
    张明哲年不过五岁,正是奶声奶气,玉雪可爱的时候,他抬眼在施越东身上打量,眼咕噜转了转,说道:“你就是哲儿的姑父?”
    施越东对上这般年幼的孩童,一颗被郁桂舟带歪的心慢慢回归了正途,脸色也恢复了正常,他蹲下,与张明哲平视:“对,我就是。”
    张明哲咧嘴笑了起来:“那姑父能给哲儿唱一首小曲吗?”
    施越东带笑的脸愣了愣,见小孩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只得应了下来:“自是可以。”
    有了兰院四公子出的琴谱,施越东轻哼了几句,顺利就过了关,接下来,后面几关也被他轻松通过。
    门被全开,露出里院一众姑娘,他们欢呼着朝施越东扬高了声儿:“新郎官,发喜钱咯。”
    喜钱施家是早就备好了的,当即就有两个施家小辈抬着个箱子走出来,抓起里头的铜钱四处洒落,一时,张家院子里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声儿。
    而施越东趁着别人抢喜钱的时候,带着人顺利把张月牵了出来,一路行至正堂,朝高堂之上的张老爷、张夫人磕头辞别。
    “好好好,快些起来。”
    “快起来快起来”
    张老爷和张夫人抬手虚扶,施越东这才扶着张月起身,而见此,张夫人更是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手中的绣帕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辞别了张家父母,张家大哥便背着张月出了门子,交给了等候在外头轿子前的施越东,几句交代之后,这才目送施越东扶着张月上了轿子,接着便有喜婆喊了声“起”,施越东便骑在马上,带着喜队一路敲锣打鼓的朝桓县方向而去。
    张月出嫁,村里人几乎家家户户都来了,此时看到这施家的迎亲仗势,嘴里不由说道,张月好生福气,这高头大马,车马轿帘的,还有喜队吹拉弹唱,真真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做派,整个谢家村怕是也只有张月有这福气了。
    听得跟来见识的谢春莹不满极了。
    在她看来,这张月也不过是一时运道罢了,若是她哥哥一如从前,凭着他的聪慧,为她寻一个良配也断然差不离哪去儿。
    可惜……她不由把目光放在人群一处,眼里重新闪过光芒。
    郁桂舟和谢荣二人目光悠远,皆叹了口气儿,半晌却都不由发出了声儿,自顾一笑。
    “你为何叹气?”
    “那你又为何叹气?”
    郁桂舟看着谢荣狡黠着反驳的样子,不由得就想起了当日连看着他都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如今别说敢睁眼瞧他,还敢正面驳他。
    他笑道:“我不过是在叹惜,至此一别,与施兄不知何年才能相见了。”
    “张姑娘,不,如今该是施夫人了,我与她交好,倒是与相公的叹惜一致了”谢荣与他同时说了出来。
    话落,谢荣顿时转了头,耳畔是一片绯红。
    郁桂舟打趣道:“看来我与夫人倒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谢荣耳畔的绯红加深,跺了跺脚,嗔道:“我不与你浑说了,我去瞧瞧张婶处可还需有何帮忙的地方去!”
    谢荣落荒而逃,郁桂舟倒是灿然一笑,突然他腿弯软了软,脑袋钝了一下,身旁有人见他的样子搀扶了一把,郁桂舟立定了身子,笑了笑,给人道了谢。
    昨夜他在客栈里讨喜酒喝,与施家一众小辈喝在了一处,直到夜深才散,和衣躺下不过一二时辰,又匆匆赶回来换了衣裳,洗漱一番,赶到了张家。
    等迎亲队伍一走,郁桂舟的酒后劲才将将起来了,他甩了甩脑袋,朝着郁家的方向走去,也不曾瞧见,在他身后,有人悄悄跟了上来。
    在快要赶到郁家,隐隐能看到房檐时,身后跟了一路的谢春莹终于忍不住露了面儿,她几个小跑上前,拦住了郁桂舟的去路,还抬着特意装扮过的面容,要哭不哭的看着人:“好个狠心人,可是生我气儿了,你这气性还大,都快两年了也不曾主动来找我,莫非还非要逼我亲自来找你不可?”
    此时,郁桂舟的脑袋已经是迷迷糊糊的了,就连眼前也有些恍惚,他寻着声音处定定看了半晌才把人看清,脑子里又想了想,方才想起这人是谁。
    若非谢春莹在原主的脑海里残留的记忆太过深刻,郁桂舟早就把人给抛到了天涯海角去了。谢春莹这种姑娘他向来是瞧不上的,原主对她那可是一往无前,巴心巴肠,连郁当家和丁氏在原主心里也是比不过她的。
    可谢春莹是个爱慕虚荣的,一面儿吊着原主,让他整日跟在她屁股后头追着,满足她心里的虚荣,一面儿又不忘经营自己的好名声,想攀上高枝,真真正正做那大户人家的娘子。
    从前仗着有个在书院里读书的谢春晖,又有谢地主的钱财,看上谢春莹的人家是不少,但都被拒绝了,还想着等谢春晖考中了秀才,再慢慢商议一门好亲事,嫁到那县里,甚至府城里头去,至于镇上那些员外人家,谢地主家自然是瞧不上的。
    如今谢春莹敢放下她的脸面和骄傲质问他,也不过是因着谢地主家早就今非昔比,没了谢春晖那个有前程的读书郎,只有一些钱财的地主之家,在这十里八乡中也是有不少的,当年那些镇上的人家,见谢地主家的落败,早就离得远远的了,如今上门肯娶谢春莹的,也不过是些普通人家了。
    “谢姑娘还是莫要胡言乱语的好,郁某与你毫无瓜葛,如今孤男寡女的,还是莫要让人添了口舌,平白惹人非议的好。”郁桂舟冷着脸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短小的一章,见谅么么哒!
    第103章 夫子(四)
    谢春莹不敢置信, 她都已经伏低做小了, 郁桂舟竟然毫不怜惜,那眼里的寒意清澈见底, 丝毫没有动容。
    难道, 是被她伤得太深了吗?
    谢春莹脑子里飞快的转动,她不由得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惊愕,再蹙了眉头,脸上泫然欲泣,轻轻的注视着他:“我知道你还在生气,生气我从前没有好生待你,可, 可我也不是故意的。”
    谢春莹诉着衷心:“在我心里, 一直是有你的,”她眼角的泪滴话落,从腮边滚落直下:“可那时候我也身不由己, 你每每在我身后, 好多回我都想告诉你的, 可我又不敢,我怕说了后, 我爹娘会直接让我嫁人,绝了和你的相处,你知道我心里多难受吗?”
    郁桂舟面无表情。耳边是谢春莹的质问:“若你当初有现在的功名在身,我们何苦要受这些痛苦,好在, 你如今总算上进了,我也终于可以和你在一起了,难道你不想吗?”
    少女盈盈期盼,眸子里闪动着几欲滚落的泪珠,郁桂舟内心丝毫没有波动,只道:“不想。”
    谢春莹顿时一僵。
    然而郁桂舟已然不想在听她胡诌下去,腿一抬,绕过她继续往前走。然而谢春莹好不容易得来这个机会,哪会让人走。
    若让人走掉,她就再也没机会能嫁进郁家了!
    只见她一把拉住了郁桂舟的袖子,脸上已不再委屈,而是一脸看负心汉的模样看着他,嘴里还说道:“你是打算始乱终弃吗?”
    ……
    郁桂舟迟缓的脑袋顿时被这始乱终弃四个大字给一下震得回了些神智,他一把挥开谢春莹的手,语气里头一回带着怒气:“谢姑娘,你若是不想要名声,可我郁某人还要的,你就算要自甘堕落倒贴别人,也别牵扯上我!”
    还始乱终弃?
    这姑娘是疯了吗?若是他没记错,在她和原身之间,当得上始乱终弃的当属这位谢姑娘才是,一边吊着人,一边又得意于享受别人的爱慕推从。
    如今见从前看不上的人得势了,又要故作姿态的表明心迹,他看着像傻吗?若是换了原主,只怕早就欣喜的扑过去搂着人好生一顿安慰了,但他不是,这样虚荣的女人,他压根瞧不上。
    谢春莹被他这番羞辱,心高气傲的自是拉不下脸了,但如今比不得从前,谢春莹心里也是门清,她若是不攀上郁家这颗大树,只怕只能嫁给那些普通人家了,对一向要强的她来说,挑来挑去,最后成了那样,还不如死了呢,也免得被人得知受人讥笑。
    为此,她的脸色也不过是红了片刻,瞬间像下定了决心一般,看着郁桂舟迫不及待逃走的背影,她的嘴角浅浅的露出了一抹笑,涂着单蔻的手指在胸口处轻轻一扯。
    郁桂舟借着一丝清明回了郁家后,昨夜汹涌而来的酒意一下涌入脑海,脚步虚浮,郁竹姐妹俩正在做面膏,没去张家看热闹,一见他这醉醺醺的模样,忙把人扶回了房安置妥当,又去厨房熬了碗醒酒汤,这番动静大,让庞氏也出来看了个究竟。
    “舟哥儿这是喝醉下了?”庞氏这两日都没见到郁桂舟人,这头出来一看,顿时急了:“这是得了喝了多少才醉成这模样,竹姐儿,快去打盆水来,要那凉的,给他敷一敷。”
    “唉,我这就去。”郁竹把醒酒汤递给郁绣,自己出门打水去了。
    郁桂舟脑袋里边迷迷糊糊一片,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好在他喝醉了不闹不动,安安静静的睡着,喂他喝醒酒汤也只是皱了皱眉,还是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等喝完了醒酒汤,郁竹给他敷了敷额头,几人这才出去。
    房里安静了下来,郁桂舟的意识顿时一松,彻底暗淡了下去,他不知道的事,在他醉后这段时间,整个谢家村顿时掀起了一股狂风巨浪。
    而郁桂舟正是这股狂风巨浪里的当事人。
    张家嫁女,几乎全村人都去了,谢荣清早就过去搭了把手,等张月出了门子,剩下的事儿也不过是帮忙收拾收拾罢了,谢荣帮着张夫人把张月闺房里凌乱的杂物草草收了一下,张夫人看了天色:“走了小荣,剩下的待会有人过来清理,你也忙了一上午了,去用饭吧。”
    谢荣应了下来,跟着张夫人去了前头喜宴处,今日郁家除了庞氏和郁竹姐妹,其他人都来了,谢荣在女眷位上挑了个座,浅浅用了些,便打算离开。
    她刚出张家门,外头便围了好些妇人,有些人见了她,眼里闪烁了几下,也有人带着几分尴尬转回了头,谢荣心里有些奇怪,但也没打算凑上去打听,她正要走,却见好些时候没见的伯母朱氏不怀好意的拦下了她,嘴里还唱报似的说道:“哎哟,小荣,你可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何事,大伯母在这儿可要跟你道个喜呢,等你家啥时候办喜宴的时候可别忘了咱们这些穷亲戚啊!”
    谢荣蹙着眉,道:“大伯母可是记错了吧。”
    随着她的话一起的,还有身后一道声音:“办喜宴,谁要办喜宴?”
    这跟在谢荣后头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丁氏。丁氏一踏出门,脸上顿时转了表情,她不屑的打量了朱氏几眼,道:“我说谁在说话,原来是你啊,咋了,你闺女又要嫁人了?”
    说来,朱氏已经许久不曾在村里走动了,不为别的,正是她那大女儿谢娟年初被镇上给杨家给撵回来了,朱氏自觉无颜,大都缩在家里头不敢出门。
    杨少爷要娶亲,谢娟这个连妾都算不上的奴婢的身份自然是瞒不过的,且在那新夫人过门后,她又数次仗着自己生了个儿子的份上跟新夫人对上,险些让那新夫人肚子里的娃娃没有保住,好在最后及时救了下来,在年初时又添了个儿子。
    这个儿子是杨家嫡子,谢娟生的不过是庶子,自古嫡庶有别,谢娟原就是杨家老夫人特意抬去为防万一的,如今见她见天儿的折腾,早就腻了味,所幸把人给撵了出来,无路可去的谢娟只得又回了谢家村。
    朱氏两口子挥霍惯了杨家送来的银钱,整日好吃好喝的,连家里的田地都不操持了,如今没了杨家的供奉,又多了个谢娟在家,整日里闹得也是鸡飞狗跳。
    往常朱氏在丁氏跟前那是抬不起头,不过吗,她一想起方才的事儿,脸上的笑意就越发明显,也不在乎丁氏这一时半会的挤兑,毕竟,待会谁的脸难看还不定呢?
    想到这儿,她噗嗤一声笑道:“我闺女可没你儿子大脸,如今考上秀才公了,都敢强抢良家民女了!”
    谢荣和丁氏顿时脸就变了。
    “我撕了你这毒妇的嘴,居然敢编排起我家老大的不是了!”丁氏喝了一声,手腕一抖就要冲过去。
    朱氏一下跳开了,藏在一群妇人身后,扬高了声音:“这里的人都看见了,你儿子可不是强抢人家闺女吗,那谢地主家的小姑娘衣裳都被撕开了,里边的肚兜都瞧见了,还有假不成?”
    朱氏快速把话说完,完了还扯了人群里几个妇人出来:“芳娘,桂娘,还有大伙你们来说说,我有没有说错?”
    谢芳娘因为谢芳嫁给了谢春晖,自然知道谢地主家的打算,当即点着头:“是啊,舟哥儿娘,虽说你家出了个秀才公,但也总不能吃完就跑吧?”
    丁氏高举的双手顿时停了下来。
    前些日子,她提了郁桂舟和谢春莹的事儿被教训了一顿,也怕郁当家真气急了抬两个年轻貌美的妾回来给她添堵,只得把这茬按捺下来,如今听这一说,丁氏下意识就生出了一丝喜色。
    谢荣虽不知她的想法,但见周围这些人眼眸里的躲躲闪闪,心里一沉,还是蹙紧了眉头,扬声道:“大伯母,我叫你一声伯母是敬重你,想不到你竟然如此编排我夫君,且不说我夫君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你可知你这般作为,若是一状告了你,可是要在衙门挨板子的!”
    朱氏被她说得心惊肉跳的,连带周围的人也不敢多过言语,一时,场面倒被谢荣给镇住了。不过没多一会,朱氏回了神,一下又挺起了胸膛:“小丫头片子,你唬谁呢,我又没胡说,这里的人都瞧见了,这叫啥?”她想了想,边说边点头:“对,这是证据!”
    朱氏说完,芳婶也跟在后面点头道是。
    谢荣冷冷一笑:“证据,片面之词也叫证据?是你们亲眼见到了?”
    郁桂舟为人正直,若是放在前两年,不用她们说她都觉得这事儿十拿九稳,可如今经过这两年,他的为人,她早就一清二楚。
    若是他心里还有谢春莹,还同以前一般,他根本就不会把家里的面膏交与她,把家里的管家大权交与她,更不会从婆婆丁手里一步一步把她拉出来。
    一切的一切都说明,相公他早就变了。
    “这,”谢荣的话,朱氏答不上来。
    她们不过是见到那谢春莹哭泣着一边掩衣裳一边小跑经过时问了问,从谢春莹嘴里断断续续听到了郁桂舟三个字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这两天严重缺乏睡眠,所以只有一更,如果晚上11点之前还有更新的话,说明有二更,若没有,大伙明天看吧。
    我保证明儿绝对是双更了,哈哈哈。
    第104章 夫子(五)
    要说亲眼见到郁桂舟对谢春莹做了什么, 这肯定是谎话, 但谢春莹衣裳被人撕开定然是不会错的,好些妇人在她路过时, 盯得眼都红了, 还冒了几句酸话,什么小丫头片子,吃得好长得好之类的。
    再则,她话里话外的都提到了郁桂舟,且她跑过来的方向过去也是郁家的大门,都这样了,要说跟郁桂舟没啥关系, 她们是谁都不信的。
    但不信又如何, 没亲眼见到就是没真凭实据,她们胡乱臆想一位秀才公,万一惹得人家不悦, 把她们往那衙门一告, 就要惹上官司, 吃上板子的。
    谢荣前后两段话还是狠狠的震慑了不少碎嘴的妇人,这进衙门可不是啥光彩的事儿, 没得要连累婆家和娘家,且还有年后那去郁家上学堂的事儿呢,得了这样一个大便宜,谁也没好意思在谈论别人,于是, 大部分妇人尴尬的笑了笑,蹑手蹑脚的走了。
    不大一会,张家门口就剩下了朱氏和芳娘。
    那芳娘眼见人都走光了,脸上讪讪的笑了笑,朝谢荣点头哈腰的:“郁家小娘子原谅原谅,都怪这朱氏,我也是被她给拾窜的,我这得回家去了,回去了。”
    芳娘指了指朱氏,撅起屁股一下就溜了。
    朱氏在她身后呸了一下,小眼睛转动了几下,努了努嘴:“得,我懒得说,反正我这当伯母的总是一颗好心被人骂,小荣啊,你这孩子就是太实诚了,不过若是你在郁家受了委屈,可千万别忍着啊,有事大伯母一定帮你。”
    谢荣不发一言,看她在那儿装模作样的,等人说完,才冷了脸说了句:“劳烦伯母操心了,如今我大堂姐也回来了,伯母还是把心放我堂姐身上吧,免得她又做出一些事,没得连累木弟弟。”
    这是谢荣第一回用这种带着尖锐的话嘲讽回去,以往对朱氏、对万氏等人,她也只是无视不理睬罢了,今儿这回着实踩到了她的底线。
    对她这般好的相公,把她拉出泥潭的相公,她容不得别人一丝一毫的污蔑。
    “你,”朱氏也没想到谢荣突然牙尖嘴利起来,这嘴皮子都快赶得上丁氏了,专门往人身上痛处上踩,她喃喃两句:“死丫头片子,看你以后被撵回来还怎么嚣张!”
    说完,她把谢荣和丁氏都瞪了瞪,扭着头走了。
    朱氏一走,那头郁老祖父子也匆匆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急色,等出门一看,除了丁氏婆媳外,连个人影都见不着,郁当家不禁纳闷了:“这方才还有张家的下人通知我们说出了事儿了,这是咋回事?”
    郁老祖直接问了丁氏婆媳两个:“儿媳妇,舟哥儿媳妇,方才外头发生了何事?”
    被传得绘影绘声的郁桂舟和谢春莹的事儿根本瞒不住,虽说如今这些妇人们安生了,但等她们回去一说嘴,这一传十,十传百的,还不是整个谢家村都知道了。因此,谢荣一五一十把方才外头的发生的事儿说给了郁老祖父子听。
    二人听完,俱是沉默不语。
    好半晌,郁老祖才发了话:“先回去再说吧!”
    郁当家还有些庆幸,得亏这回事儿已经被按下了,上回张家刚搬来村子请吃暖锅饭,丁氏就在人家席上闹了一回,害得他丢了不少面,后头还是郁桂舟把才默写好的启蒙书送给了张家当赔礼这才让他好受了几分。
    所以,今儿听张家下人来请时,郁当家心里是一个咯噔,生怕又出现上回的事儿,好歹上回只是个暖锅饭,今儿可是喜宴,要在人喜宴上闹一出,郁当家自觉这辈子都没脸见人了。
    至于舟哥媳妇方才说的老大和谢春莹那事,郁当家是百八十个放心,他那儿子如今安安生生的,一看就是大有前途的,怎还会看上那谢地主家的闺女?
    不说别的,就是他儿媳妇谢荣整个人也要比那谢春莹强上几分,更别提舟哥儿在那府城中不知见了多少大家闺秀,凭啥还死扒着那谢春莹不放啊,他家老大这般聪慧,又不瞎?
    一行人回了郁家,刚进门,郁老祖就朝郁当家吩咐:“去叫舟哥儿过来。”他得问问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郁当家扭头就走,正要去喊人,就见郁竹姐妹俩手中端着盆子从郁桂舟的房里走出来,见到他们,郁竹姐妹俩便走了过来:“祖父,爹娘,弟妹。”
    郁老祖朝看了看他们手里端着的盆,问道:“这是咋了?”
    姐妹俩笑笑,郁竹道:“许是舟哥儿昨日吃酒吃得厉害了些,这不,一回来倒头就睡,走路都不稳呢,祖母说让我们每隔一个时辰换盆子冷水给三弟敷一敷。”
    郁老祖一顿:“喝醉了?”
    他扭头看了看谢荣:“方才舟哥儿在张家时可还好?”
    谢荣有些担心的撇了撇房门的方向,昨日郁桂舟去镇上赴约她是知道的,尤其听今日他们守门时的言语,郁桂舟可是一人对上那施家数人而不落下风的,想来是喝了不少酒,尤其今儿一大早还赶了回来,又在张家那处耽搁了半天,相公一读书人,这身子骨怎受得了?
    听到郁老祖的问话,谢荣按下心里的担忧,细细想了想,在她和郁桂舟碰头的时候,倒是并无异样。
    谢荣摇摇头,又把郁桂舟同施家小辈一众人吃酒的事儿说了说。郁老祖沉吟片刻,道:“定然是在张家酒劲发作了,这才回了家。”
    一个喝成了这样的人,酒劲来了后,迷迷糊糊的,怎可能有那个力气去撕人姑娘的衣裳?
    只有丁氏被这结论给弄得有些失望,小声咕噜道:“那人小姑娘总不得自己撕自己的衣裳吧,她途啥啊,这事儿传出去姑娘家家的哪有脸见人了还?”
    不过也没人理就是了。
    在村里,前有谢娟做了那等没脸没皮的事儿不一样好好的吗,如今谢春莹不过是撕了自己的衣裳,想来也没甚大不了的。
    不过今日注定是个鸡飞狗跳的日子。
    谢荣预想的没错,那些在张家门外的妇人虽说当着他们的脸不说起这事了,但一回了屋,哪里管得着自己的嘴?
    于是,郁桂舟扒了谢春莹衣裳的事儿风一般的在谢家村里蔓延开了,还越传越广,越传越离谱,什么谢春莹抵死不从啊,郁桂舟从前就爱跟在谢春莹身后,如今不过是又跟前几回一样罢了云云,传来传去的,最后都是郁桂舟仗势欺人,谢春莹如今被人给轻薄了,除了嫁进郁家,也没别的出路了等等。
    竟然都是口风一致的倒向了谢春莹一边。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女子本就是弱者,且世上的女子就没几个敢拿自己的名声来踩的,他们也理所应当的以为此事就是郁桂舟所为了。
    没见,那郁家也没人出来澄清吗?
    夏琴被这外头的传言给气得在屋里撒着闷气,谢东不由劝着她:“这都是那些碎嘴的妇人吓说的,你气啥气?”
    他才从张家喜宴上回来,还见谢荣气色不错呢,想来也不过是胡编乱排罢了。
    “你懂啥?”夏琴一把挥开了谢东的手,侧身坐在床头,开始数落起来:“这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那小荣多好啊,长得不差,还把一个家里给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若是没人把后头给他镇好了,他能考上秀才?这才考上秀才公几日啊,那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得,把自个也给骂进去了,谢东苦笑两声,等她数落完,这才哄着人:“我知道你心疼谢荣,拿她当妹妹看,又跟她交情最好,但她的日子你是瞧在眼里的,从前咱们就不说了,就说这两年,她那日子过得不好?”
    谁人不道,谢强那原配留下的女娃还有这般造化?
    连带的,就是谢泽这个小舅子,如今在镇上的日子不也越过越好?那方家早早就收他做了弟子,把那木匠活计一一教了去,如今不过十五,连那镇上都有不少人家想要把女儿嫁与他,连方家人都打着这个主意。
    为的是啥?
    这些眼见得到的实惠夏琴也是看得见的,整个谢老头家,除了谢荣的亲弟,别的人,就像自动黏上去的万氏等人,那也是没有得到丁点好处的。
    “我知道你说的那些,我就是怕,”夏琴怕的是啥谢东自然明白。
    她是怕郁桂舟和谢春莹再搅和到一起,到时候,谢荣只怕是不得安生了,不过依他冷眼看下来,倒是不像的样子。
    最后,他只得道:“别胡思乱想了,秀才公这两年的表现咱们都瞧在眼里,定然不会做出对不起小荣的事儿的。”
    这头,夏琴和谢东两人说着,另一头,谢地主家正集结了不少人浩浩荡荡的前往郁家,这其中,有谢地主家的长工,还有久不曾露面的谢春晖两口子,以及谢地主夫妻和哭哭啼啼的谢春莹。
    正值天色余晖将要落下,得了消息的谢家村人都好奇不已的看着他们一群人,眼里闪动几下,相互招呼着跟了上去。
    第105章 夫子(六)
    郁家外头的对峙持续了很久, 吸引了几乎全村人看热闹, 为了怕郁家不认账,谢地主家还请了谢村长来主持公道。
    以前碰到这种事儿, 谢村长自是偏心谢家人的, 毕竟郁家是外来人,他要是偏心了郁家人整个村姓谢的也有意见,可今时不同往日,整个谢家村里只有郁家出了个秀才,也因为有了这个秀才公,他们谢家村的人出门才能比别的村更有底气。
    一切皆是因为郁桂舟。
    所以,在谢村长心里, 郁桂舟此子, 不能得罪,只能拉拢。一开始,谢地主家的请他时, 谢村长是压根不想掺和进这里头去的。
    他是一村之长, 见识得东西更多, 心知这里头怕是没这般简单,单方面站队并不明智, 后头有谢家村的族老发了话,让他过来协调协调,谢村长这才慢悠悠走了过来。
    此时天色已晚,谢地主家带来的人站在郁家门外吼叫着,让郁家把郁桂舟交出来, 让他负责,郁家那头只有郁老祖和郁当家父子俩在门口拦着,警惕的看着人,手里也拿着锄头棍子,像是只要有人想硬闯,那便是要动手的模样,后面的郁家大门也被关得紧紧的,被谢家吼了这么几个时辰了,依然纹丝不动。
    在郁家外头,看着谢地主和郁家对峙的还有大半的村民,他们成群结队的站得远远的,七嘴八舌的把这事给说开了,东一句西一句的指指点点,反正话里话外都是说郁桂舟做了这事儿,那就应该娶了谢春莹。
    谢村长站在人群外定定的听了好一会,直到有人发现了他,惊讶起来:“村长,你来了啊,咋站在这儿?”
    谢村长摆摆手,不急不慢的说道:“听你们说的也有趣。”
    话落,不少人就尴尬起来。
    村长这话仿佛是在说他们多嘴多舌一样?
    是他们多心了吗?
    谢村长也没理这些人的想法,他背着手,朝里头走去,见谢地主带来的人还在外头大呼小叫,蹙着眉训斥了一顿:“这都围着做啥,大晚上的不回家了在这儿吼啥?”
    谢地主拖着肥胖的身子走了过来,小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险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起来:“村长,你可算来了,你瞧瞧这郁家,占了我闺女便宜,到现在了竟然连个说法也没有,村长,你可不能放任这种歪风邪气,定然要给咱们姓谢的一个公道啊!”
    赶在谢村长说话前,谢地主就先把所有事儿推到了郁桂舟头上,还婉转提点了下谢村长,他可是姓谢。
    谢村长心里顿时就不舒坦了。
    他自己偏袒姓谢的是一回事,让别人赶着偏袒那又是另一回事,偏不偏袒的他自己心里有数,也用不着别人来教不是?
    以往这谢地主家仗着有银钱,还有个读书郎,整日里颐指气使的,连他一个村长在谢地主面前也生生矮了几寸,当时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吗,这风水轮流转,如今谢家村的风向早就变了,更不是以谢地主为首的谢家村了。
    他对谢地主如今还分不清这一点非常不高兴,也不屑于他周旋,冷声道:“无论是姓谢还是姓郁都是我谢家村人,如今村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儿,我自当要秉公办理,且不能听从你一面之词,谢老爷说对是不对?”
    对个屁啊!谢地主早就对谢村长三请四请的请不来不满了,如今又听他这话,顿时沉了脸:“村长这是何意,莫非是觉得我家闺女还会冤枉人不成?”
    谢村长看了一边被谢夫人拥着的谢春莹一眼,没说话,但那意思很明显。
    谢地主一下怒气上来了:“谢长富,别以为你是个村长就能随意污蔑人了,我闺女啥样的村里谁人不知,哪家的闺女有她的知书达理,温柔贤惠?”
    此话一出,先前还为谢春莹抱打不平的不少村民顿时闭了嘴。
    得,她们有闺女的人家没那地主家的姑娘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她们高攀不起,也懒得给别人做嫁衣不是?
    谢地主这一下惹了不少人,他怒气上来且不成发现,但一直缩在谢夫人怀里的谢春莹可是看得明明白白,她在谢夫人耳边轻轻念道:“娘,你看看爹……”
    谢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有娘在呢。”
    “老爷,你是气糊涂了不成,如今村里出了这等事儿,若是不说个清楚,那以后,谁家的小闺女再遭了殃咋办?”
    谢夫人浅浅两句话便把谢地主给摘了出去,还把这事儿给延伸了一番,大家伙现在只是看个热闹,毕竟是别人家的事儿,可若被谢夫人这一说,再联想到以后,发生在了自己家,便有了一种同仇敌忾的感觉。
    郁桂舟被郁竹姐妹搀扶着走了出来,在大门后听了这几句,笑道:“谢夫人手段倒是高明。”
    可不是,谢夫人若是没点手腕,能几个照面便让丁氏屁颠颠的造访谢地主家?谢夫人没点手段,能让丁氏从厌恶谢春莹到如今的喜爱,还乐滋滋的在郁家里头为谢春莹当个马前卒?
    诚然谢春莹摸准了丁氏的脉门,知道她虚荣又爱显摆,故意拿金银来贿赂她,但丁氏能在短短时日里便对她改观还十分赞誉,谢夫人功不可没。
    门后,庞氏、丁氏和谢荣都在。
    听了他的话,庞氏若有所思。谢荣上前接了郁竹姐妹的差事儿,把人扶着,眼底担忧的看着他:“相公,你还好吧?”
    本来去叫醒郁桂舟的事儿原是她去的,只是庞氏想了想,知道谢荣狠不下心,便让郁竹姐妹去了。郁桂舟昨日大杀四方,喝了足足两坛子酒,撑到张家嫁女,精神一放松,那酒劲自然兵败如山倒,压制不住,依他喝的那些酒,按理就是睡到明日也是常事,只是事从紧急,郁老祖等人商议后,还是叫醒了他,让他出面说个清楚,也免得这谢地主家纠缠不休,扰人清静。
    “我没事,”郁桂舟笑了笑,脚步还有些不稳,他朝谢荣依了些重量过去,耳边还清晰的传来不少村民要求村长要把这事秉公处理,让他给个交代云云。
    他笑了笑,努了努嘴:“走吧,我去给他们一个交代。”
    就是不知道,他的交代能不能让人满意了!
    一边的郁竹姐妹替他们开了门,“咯吱”一声在这黑夜里十分清楚,还在吵闹不休的人都顿住了,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
    只见一直紧紧闭着的郁家大门开了条缝隙,慢慢的,一点点打开,越开越大,最后,露出了郁桂舟和谢荣的身影。
    “相公小心些,这有门槛,”虽外头烧起了柴火,但依然朦胧得很,谢荣小心的扶着人,慢慢走到了大门口,这时,郁老祖父子也围在了他们身边。
    至屋檐下,郁桂舟就不在朝前走了,火光朦胧下,他一一打量起了围在郁家周围的所有人,而被他看过的人,都不由得生出了一丝羞愧恍然。
    也是他们被一时的言语给蒙了心,秀才公这样的读书人,最是重规矩,守礼节的才是,怎会做出欺压良家闺女的事儿?
    “听说你们要让我给一个交代?”安静之中,郁桂舟还带着些不稳的声音响了起来。
    人群中你看我我看你的,都没人说话,直到谢地主带来的一群人里边有人扬高了声音:“没错!”
    郁桂舟也顺着声音,定睛一看:“是你。”
    “是我,”谢春晖从角落里走了出来,离郁桂舟不过数步之遥,流转经年,曾经算得上明朗稀疏的读书郎如今目光沉沉,脸色也不复往日从容,显得暗沉失踩,整个人还透着一股灰扑扑的气息,他看着郁桂舟的眼里,有不容错过的恨意和嘲弄。
    郁桂舟早把此人给抛下,如今见面也不过唏嘘一声,便正色的问道:“你们想要我给一个什么交代?”
    他的声音平稳,丝毫听不出头绪,反倒让谢地主家的人看见了希望一般,尤其在他出来后便躲在谢夫人怀里的谢春莹,一双眼眸更是亮睁睁的看了过去。
    她忍着心里的激动,听着谢春晖说出她心里的话:“轻薄了我家妹子,自然要三媒六娉的娶她进门,流水宴席大摆一日。”
    三媒六娉那是正妻的待遇,且还大摆宴席一日,就等于是昭告别人,此人休弃发妻,另娶新欢,谢春晖是读书人,自然知道若是发妻无过,无端休妻,对读书人的名声是极为不佳的,可他偏偏提出了个这般要求,显然是借此让郁桂舟背负指指点点,败坏名声。
    谢荣扶着郁桂舟的手一紧。
    郁桂舟拍了拍她的手安抚,玩味的看着谢地主众人:“这个交代在下可不敢从命。”休妻另娶?
    也真是看得起他!
    谢春晖还要再说,谢地主一把拉住了人,质问郁桂舟:“莫非秀才公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想要抵赖不成?”
    “抵赖?”郁桂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谢老爷这个词用得秒,众目睽睽之下……”他转头对谢村长说道:“富叔,既然你在,那便替我们理一理这事儿吧。”
    谢村长被卷了进来,只得说道:“秀才公请说。”
    郁桂舟微微额首,看了谢春莹的方向一眼,在她蓦然放大的眼里丢下了一颗重弹:“我今日从未见过这位谢春莹姑娘。”
    “不,你……”
    郁桂舟打断她,道:“昨儿我受邀与同窗施公子畅饮,喝到深夜才回,且今日张家嫁女又去帮了点小忙,正好酒劲发作,便一路回来睡到了现在,在此之间,从未见过谢姑娘,又何谈轻薄了她?”
    谢村长顿时眉头打了几个死结,在一下嘈杂开来的七嘴八舌里心烦意乱的朝众人喝道:“都闭嘴!”
    等人不再吵闹了,他才面对郁桂舟重复问了一次:“你真没见过她?”
    郁桂舟自然肯定的点头。
    他当时确实酒劲来了,神志都模模糊糊的,谁知道看到的人是不是真的,或许是幻觉呢?
    “你胡说,”谢春莹终于把这话给吼了出来。
    谢地主阴测测的看着郁桂舟:“郁家小儿,别以为你是秀才公就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这是非黑白,不是凭借你一张嘴能说清的!”
    郁桂舟倒是肯定他说的话:“谢老爷说得对,是非黑白,凭借一张嘴确实抵赖不了,本秀才昨日在东升客栈喝了多久酒且去一问便知,我是不是醉酒也可请个大夫来一瞧便是,我倒是想问问,本秀才从张家出来后,便手脚无力,到现在都还站不住身子,怎能去轻薄一个手脚麻利的大姑娘?”
    众人这时才发现他一直是靠在谢荣身上,一下就对郁桂舟说的话信了几分。
    也有人突然说了一句:“郁秀才说得没错,那张家女儿的喜轿刚走,他还险些摔倒了,还是我扶的呢?”
    这一说,顿时又有几个亲眼见到的证实了这一点。
    如此一边倒的情形是谢地主家始料未及的,连被郁桂舟评为深藏不露的张夫人显然都没预料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生。
    若是郁桂舟没有醉酒,哪怕他没有碰到谢春莹,在众口铄金之下,人们自然偏袒娇弱的女儿家,但如今的情形是反过来了,他若是真醉酒了,一个醉酒到手脚无力的人却是强迫不了谁的,但,张夫人左右看了看,险些咬碎了一口牙。
    如今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显然是挽回不了了,他们除了赖上郁家,别无他法。
    “郁公子,如今仅凭你一张嘴便断言毫无道理可言,我也不怕说句笑人的,小女一直有心于你,若是你真的借酒轻薄于她,依她对你的心思必然是不敢伤着你,如此,让你得了手又有何难?”
    郁桂舟真想给张夫人鼓掌。
    若说他是凭借着有实证和人证让人信服,那张夫人说的这话,也并不是不让人动摇。
    儿女情长,最是让人犯糊涂不是?
    他笑道:“夫人说得不错,你我各执一词,实难断言谁在说谎,既然夫人说谢姑娘有心于我,那被我轻薄后,她为何要哭着衣裳不整的往人群里跑?谢姑娘如此难过,必然是心生不愿,与心仪之人自然是高兴的,那与真正的轻薄之人,必然是不愿的,会心生反抗的,夫人又如何断言这人是我呢?”
    在谢夫人又要开口时,他抬手阻止,一口气儿说完:“夫人不如先去东升客栈问上一问,本秀才喝了多少,也请去问问那大夫,依我喝的几坛酒,还能否在酒劲后发作撕毁大姑娘的衣裳?说句打趣的,哪怕谢姑娘真有心于我,一个醉如烂泥的人,能解开她的衣裳就算得上强人了,何况还是用撕的?”
    听懂他话里话外意思的男人们都心照不宣的笑了。
    话说到这儿,其实大伙心里也有谱了,尤其成了家的,谁家男人不好几口,谁也醉过几场,妇人们也是伺候过醉酒后跟泥人一样的当家的,别说还有心思撕衣裳,就是抬抬手,都费力得很。
    谢郁两家的事儿,到这儿算是有几分清楚了。
    不过他们对郁桂舟先前说的谢春莹反抗那人倒是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纷纷猜测是村里那家的汉子,这做了错事还险些让秀才公背了黑锅。
    那谢春莹也不是个好的,必然是嫌弃村里的汉子,这才想赖上人秀才公,还想挤掉谢荣这个原配,当上秀才娘子,也真是脸大得很。
    呸,不要脸。
    谢村长舒了口气儿,也不想管掺和这事儿了,对谢地主道:“谢老爷,这可是你们家不对了,自家人乱来还带人来闹事,这诬陷秀才公闹到衙门可是要吃板子的,至于你家闺女到底要嫁谁,你还是先问问清楚,是谁轻薄了她吧,不过你放心,等人问出来,我定然给你家做主,让他娶了你闺女。”
    说完,谢村长赶鸭子似的吆喝起来:“走了走了,都回家了。”
    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去,只有谢地主家的人站在郁家门口还有些不情愿走的模样,郁老祖吩咐谢荣把郁桂舟带进去好生歇一歇,跟郁当家两个垫后,“嘭”的一声关了门。
    也关了这场啼笑皆非的闹剧。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春莹这个梗,在上一个单元里,其实有浅浅埋了个铺垫的,这一章终于全部解决了!
    乔乔觉得身体被掏空了一般,不行,我得去休息休息。
    第106章 夫子(七)
    年节渐至, 远在淮南的郁家三房给二房这边送了年礼过来, 整整一车,有淮南当地的特色布匹, 吃食, 还听说了郁桂舟打算办学堂,送了不少笔墨纸砚过来。
    除了郁家三房,大古镇上的丁氏娘家也头一回托人送了东西过来,虽然东西不多,且是些米面鸡蛋等寻常物事,但放在个个都是人精,恨不得把别人家的都扒像自己口袋里的丁家人, 实属破天荒。
    除了送年礼, 丁家人还捎人带了个口信,说等年节一过,就让丁小秋过来跟着郁桂舟读书习字。
    对这点, 郁家是毫无意见的, 当初丁云的事儿, 说穿了,郁桂舟还是有着推波助澜的责任, 后来允诺了丁家一件事,如今丁小秋过来,恰好还了那份因果。
    说起丁小秋,郁桂舟就止不住发笑。实是这小胖子胖嘟嘟的,人却机灵得很, 不过他所有的鬼心眼都用来藏他身上那些吃食去了,为此,没少被大他一点的哥哥们揍。
    “相公,你在笑什么?”谢荣手里抱着一大块肉从外头进来,就见郁桂舟在发愣,嘴角还时不时笑一笑,怪异得很。
    郁桂舟呆了一下,摇摇头:“我就是想起小秋那胖墩了,三舅母倒是不声不响的从大舅母和二舅母手里把丁小秋给塞了进来,倒是让人惊讶。”
    他在谢荣手上撇了一眼,一把走过去,把那一大块肉接了过来,往厨房里提,还颠了颠问道:“还有几日才年节呢,怎这时候买这么多。”
    谢荣跟在他身后,回道:“这可不是家里头买的,是山下村的屠娘子送过来的年礼。”
    打从郁家开始卖面膏开始,屠娘子就一直跟郁家有着往来,这两年就没断过,还时不时给谢荣拉了不少单买卖来,逢年过节的也送点野味,送点肉什么的,两家交情也从最初的生疏到如今是熟络。
    等放了肉,谢荣拿了一旁的盖子把肉给盖上,两人才出了门,门口,放假回来的郁小弟拉着谢泽也才恰恰走到门口,在他们后边,还停了辆牛车,车夫正往下搬着东西。
    “哥!”郁桑一见到郁桂舟,顿时松开了拉着谢泽的手跑了过去。
    郁桂舟眉眼笑开:“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虽然嘴里说着抱怨,但却在郁桑仰慕的眼神下,摸了摸他的脑袋瓜。
    谢泽站在原地,眼里有着羡慕。
    在他幼小的时候,也是盼望着有一个哥哥能挡在他和姐姐的面前,在他们受了欺负的时候能有人出头,在姐姐被逼着嫁人,连一身好衣裳都穿不上时,有个人能为她打抱不平,可惜,没有如果,这些年他们吃了苦,受了累,也终于走过来了。
    “泽哥儿也回来了,都这么大了,”在谢泽晃神的时候,郁桂舟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用那双大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谢泽一下,心里就暖了起来。
    他抿了抿唇,低声喊道:“姐夫。”
    想来从前是他误会了才对,郁……不对,他姐夫人还是很好的,这两年对姐姐的心意他看在眼里,每回逢怀云镇集里时,他总是见姐姐穿戴整齐,头上还别着一根漂亮的银钗子,说话得体,也时常在他面前念叨姐夫如何如何云云。
    谢泽一个从小吃别家饭长大的孩子,最是敏感,从前他感觉郁家对他姐姐不好,所以他心里就有些记恨,如今知道姐姐过得好,那么他也愿意把郁家人当亲戚。何况,因为他姐夫的原因,原来在方家饱一餐饿一餐的日子早就如同流水一般走过,如今,方家的几位大师傅都争先恐后的要把手艺传给他,就连从前高高在上的方家小姐,对他也是和颜悦色,还时不时拿着一些香包给他,说是她的一片心意。
    方小姐的心思他拒绝了。
    这些人态度转变的背后,莫不是因为他有一个做秀才公的姐夫,且姐夫人物清隽,名声斐然,在整个渝州学子内都是排得上号的人物,又同几大家族公子素有往来,引为知己,其人脉宽广,让人觉得郁桂舟定然是半步举子,往后说不得还是个当官的料。
    如今趁官老爷根基不稳的时候卖他一个面子,日后也好相见不是,这谢泽可是他唯一的小舅子啊。对生活的转变,谢泽还是很感激郁桂舟的,所以在郁桑来接他时,谢泽并没有同以往一般回拒了。
    “唉,姐夫可是难得见你来,”郁桂舟难得感叹两句,又道:“好在如今也在家了,往后你跟着桑儿时常回来便是。”
    谢泽听话的点点头。
    这时,搬完东西的车夫指着地上三四个大箱子朝他们说道:“郁公子,这是狄掌柜让我送过来的年礼,还有白家那边送来的,都一并搁箱子里了。”
    郁桂舟步了出去,问道:“狄掌柜可在镇上?”
    车夫摇摇头:“掌柜的今儿便回了府城,说要等过了年节才回来。”
    “麻烦了,”郁桂舟摸出几个铜板递了过去:“小小意思,拿去喝酒吧。”
    车夫摆摆手:“这怎好使得……”
    在郁桂舟的坚持下,车夫喜滋滋的收了打赏钱,又一骨碌说了几句喜庆的话,这才告辞,驾着牛车走了。
    地上的三个大箱子并着一个小箱子很快就被几人给抬进了书房,谢荣看了看天色,便道:“都快晌午了,你们先说着话,我去灶房做饭去。”
    这两日,虽外头年味儿越发浓厚,但天气也冷了不少,庞氏前些日子就受了些风寒,如今还不大好,郁竹姐妹便大都在庞氏跟前伺候着,郁老祖父子去田里把剩下那些稻田鱼给打捞上来,屯着养在屋里,年节里时也好宰杀,丁氏没逃得过,被谢地主家那闺女爆出说她收了不少金银的事儿给捅了出来,郁当家怒极,这不,如今无论做点啥都把人带着,专挑那脏的累的让丁氏干,直把人累得直叫唤。
    谢春莹日子也不好过,或许说整个谢地主家日子都不好过,受谢春莹影响,谢地主家至今还被人指指点点,暗地里的讥讽就跟别提了,让人乐此不疲的是大家伙无时无刻不在猜测,那撕了谢春莹衣裳的汉子到底是谁?
    村里头的王二麻子通通被人拉出来溜了一遍,什么二狗子,三狗子的原就是浑人,如今有了这个机会,更是明目张胆的点头承认。
    一时,村里竟有不少汉子承认撕了谢春莹的衣裳。
    这其中,有老大不小没钱娶不到媳妇的,有休了妻的,有媳妇跑了的,有瘸了腿的,有长得丑的,都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谢春莹不敢承认自己撕衣裳的事儿,那就只能被这些脏水一盆一盆的泼过去。
    到最后,哪怕她再出来承认,恐怕也没人会信,且这谣言最后还不知道被扭曲成什么样呢,而经过此事,谢春莹再想嫁个好人家就难了,原先至少还能嫁给普普通通的汉子,过一过普通日子,有谢地主家的产业,至少不会吃苦受累就是,可如今,有意于他的汉子们也止住了脚步。
    他们也怕啊,谁也不想头上带上一片青青草原不是?
    且哪个男人不爱点面子,娶了谢春莹,免不得以后走亲串门,出门做客要被人笑笑,这对一个男人而言,心里着实过不去。
    所以为啥这些二癞子要承认呢,还不是想浑水摸鱼,万一能娶到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哪管头上还长不长草呢,别的汉子怕,可他们是不怕的。
    谢春莹眼见名声已坏,关在家里哭了好些日子,想来想去,又怪在了郁家头上,可郁家其他人她都攀扯不上,唯有丁氏留下了不少把柄,如此一来,抱着要找个垫背的想法,谢春莹便把丁氏如何答应让她进郁家,收了多少好处的事儿通通倒了出来。
    丁氏想辩解,但她那些多出来的首饰可不是说着玩的,还曾被她带出门炫耀了好些天,如今被人戳穿,除了跳着脚大骂谢春莹外,那些多余的首饰也被收走了,最后还被郁当家给用这种法子惩罚,真可谓是得不偿失。
    所以,这些日子,做饭的事儿就落到了谢荣头上。
    她刚走了几步,谢泽便追了过来,拦着她说道:“姐,你就别准备我的份了,我回谢家吃就行。”
    谢荣看了他两眼,不答应:“那可不行,这都快晌午了,他们哪会准备你的份,你难道还准备饿肚子不成?”
    别说不让人回去吃饭,就是回谢强家去歇上一歇,谢荣都有些不情愿,只是想着那头毕竟是他们的亲爹,她一个出嫁的还好,谢泽这个弟弟若是住到了姐姐家里,只怕要被人说道,这才按捺下这个不提。
    她不提,随后走来的郁桂舟倒是提了出来:“泽哥儿,不如就在家里过节得了,反正有你的地方住,桑哥儿那屋大得很,你们年纪相仿,住一块也有个伴呢?”
    “是啊是啊,”郁桑手里还捧着一盒糕点,道:“我还说去找些糕点咱们垫垫肚子呢,你咋说走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给一个人最大的打击,莫过于,让她看得到,吃不到。
    第107章 夫子(八)
    在谢泽的记忆里, 饿肚子是常有的事儿, 无论是在方家还是在谢家,在谢家时, 继续万氏从来当他是不存在的一般, 每回做饭都只烧几个人的份,等他们吃完了,谢泽只能捞到一点残羹剩饭。
    好在时不时还有他祖母救济他,偷偷拿个饭团让他吃,还求了人把他送到方家去学手艺,一晃数
    年,如今, 他都是个大小伙了。
    除了他祖母和姐姐, 这世上唯一真心待他的少之又少,而郁桂舟和郁桑便是其中之一,正因为他们心善, 他就更不能拖累他们。
    “不了, 我爹他们知道我今儿回来的, ”谢泽还是摇摇头。
    按他的本意是并不想回谢家的,但他又不想拂了郁桑的好意, 如今他回谢家村的事儿,路上也有不少人瞧见,少不得有人回告诉万氏等人。
    他若是不回去,只怕待会谢强和万氏就会拖家带口的过来打秋风了。
    至于住在郁家,那更是无可能的事儿, 万氏此人没脸没皮,说不得到时候便要借着关心继子的理由一日三顿的守在郁家,到时候,没得让人无端恶心。
    谢泽的未说之语郁桂舟和谢荣都懂,这孩子让人着实心疼,郁桂舟拍了拍他不厚实的小肩膀:“怕什么,他们都来了这么多回了,可有一回占到了便宜?”
    是,万氏在一众妇人中,确实是要有脑子得多,否则,以谢强那爆脾气,两人过了这些年也没见她吃亏便知道是个有手腕的人。
    但万氏在机灵那也是有限的,对付对付谢强这种空有蛮力,喜欢用拳头恐吓,以及朱氏那种比丁氏好不到哪儿去的脑子的确每回都站了上风,但她对上不知看了多少后宅争斗阴私的庞氏,那些手腕就不够看了。
    只要庞氏在郁家坐镇一日,那万氏和谢强就翻不起大浪,万氏都萎了,谢强这个没脑子的更是一击即中。
    想来万氏和谢强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已许久不曾登门了。
    听了郁桂舟的话,谢泽这才露出了舒心的笑,重重的点了点头,和郁桑一起跑进了屋里去耍去了。
    郁桂舟笑着看他们蹦蹦跳跳的背影摇头,转头见谢荣两眼亮晶晶的看着他,不由在自己脸上摸了摸,笑道:“咋了,可是有何不对?”
    谢荣摇摇头。
    她左看又看,见四周没人,轻轻垫了垫脚,在郁桂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吧唧”一下亲在了他的脸颊上,随后趁着人还没回过神,一下跑开了。
    郁桂舟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心里渐渐涌上了愉悦,正要乘胜追击,刚到灶房门口,却被“嘭”的一下关上的门板险些击中脸部。
    于是,郁桂舟只得苦笑了。
    谢荣双手捧着脸颊,咬着唇朝外说道:“你去找桑哥和泽哥去,我自己一个人忙。”
    郁桂舟也知道小姑娘害羞,说来,谢荣能主动亲他,实是让他惊讶得很,想来,能迈出这一步,对小姑娘来说,只怕是鼓足了勇气吧。
    “好好好,那我去找他们了。”
    说完,郁桂舟当真去了郁桑屋里,见两个半大小伙玩得正有趣,也不打扰他们,转道去了书房清理狄掌柜派人送来的东西。
    三个大箱子是狄掌柜送的年礼,郁桂舟把盖子揭开,等露出里边的笔墨纸砚时,险些笑出了声儿。
    前两日三房那头才送了不少笔墨纸砚过来,如今狄掌柜又送了不少来,想来都是知道他办这个学堂纯碎是一些心意,怕他亏得太惨这才好心好意替他分担分担罢了。
    罢,左右他确实是需要这些的,领了这份心意又何妨。
    至于另一个白家送来的小箱子,里头除了是一本账本外,还有一包银锭,郁桂舟把那包银锭给取了出来搁在桌上,翻开看了看账本。
    在上月初,他们又编著了几本风雅之道的书,在原本的基础上又添了一些,着重表明了注意事项,研讨方法等等,在白家的浮云斋一上架,迅速就赢得了不少学子们的喜爱。
    毕竟,基础知识基础,那些浅显易懂的东西他们多去先生处听个几遍倒也懂了不少,可再往上就难了,这些东西不像其他书籍一样,有个参考,有个前人引领,靠自己摸索着实要花费不少功夫。
    他们的这一批概述正弥补了这些空缺,仿佛打开了一道口子,让人逐渐看清那迷雾后的东西,不用再横冲直闯而不得其门而入。
    为寒门学子们大大缩短了时间。
    若是没有他们的推波助澜,在以后还是会有人会悟出这些,但那也是以后,世家和寒门之中,原本就相隔了一段距离,若是迟迟推延下去,那差距就更远了。
    所幸,他们的成果也是斐然的。
    如今在渝州临近的几个州府内,他们推出的这些书籍早就人尽皆知,稍远一些的,如淮南等地,如今也慢慢推广了出去,像郁家三房,如今在教导这风雅之道上,用的书籍也是郁桂舟等人编著的。
    如今三房在淮南书院的院长是郁当家的三叔、郁言的爹,也是郁桂舟的三叔祖,上回送年礼时,还特意写了封信与他,上头说,他做的事儿他们都已知晓,夸他行事有度,颇有郁家先祖的风范,还说,若是下回那要造一册书籍,莫要忘了他们才是云云。
    连郁当家都说,他三叔祖极少夸人,连郁言也不过是得了一句:天资可期,但心无大志。可见对郁桂舟的期望有多高,为此,那一日,郁当家还特意开了坛子酒在那儿一人畅饮。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这是郁桂舟最为关心的事儿,他搁了账本,把那包袱银两随意搁在了书架下头。
    这一笔进账,他还没有想好是否要和家里的混在一处,或是和以往一般,留来做科举的路费,以及往后的人际拓展等等。
    等理好了这些,郁老祖等人也从田里回来了,郁当家和丁氏一人提了个大木桶,走路间还能听见里边叮叮咚咚的跃水声儿,郁桑拉着谢泽跑了出来,喊了人,两人就围着院子里两个大木桶看稀奇,时不时还伸手在那冒尖的鱼头上点了点。
    “这两孩子,”郁老祖含笑看着他们,接了谢荣端来的热水净了手,朝四周看了看,问道:“舟哥儿呢?”
    谢荣抹了抹手上的水滞,眼底也有些疑惑:“方才还在呢?”
    她又道:“许是在书房吧,桑哥他们回来时,狄掌柜派人送了一程,还顺着送了年礼过来,都放进书房里头了。”
    郁老祖点点头,难得的说起了这些人情往来的事儿:“近日你祖母病了,竹姐两个又要伺候她,你这边得辛苦一些,狄掌柜等人送来的东西只管搁在书房便是,舟哥儿自有计较,其他的你定要写明,清点好,待这几日也得挑了送回礼过去。”
    谢荣一一计了下来:“我知道了祖父。”
    说来这也是第一回郁家收到各家送的年礼,谢荣初初和庞氏学着掌家时,庞氏就曾说过,等郁家渐渐不同凡响,定然会收到各种礼,那时,作为掌家娘子就定要细心了,收了什么,何时入的库,大概价值几何,心里都要有个底,等回礼时,要挑价值差不多的礼送回去等等,这里头的学问不少,掌家娘子若是做得好了,作为当家的出门人家都要夸上几句家里有个贤惠人儿云云。
    只是恰好,碰上这收年礼时庞氏病了,谢荣只得拿出往日做账时的流程,按着庞氏曾经教过的慢慢做了起来。
    丁氏扶着腰在一边看着,从谢荣到郁桑、谢泽她没一人看过得眼。
    她这累死累活的在外头忙活,回来连口热茶都喝不到一口,这些当小辈的竟然没有一个关心关心,连她的小儿子也只顾着看鱼眼里看不到老娘。
    丁氏别提多委屈了。
    存了一口气儿,吃饭时,丁氏也顾不得别的,大口大口就吃了起来,那桌上大半的菜被她掀来倒去的弄得一团糟。
    郁桂舟等小辈是不好说的,只扒着碗里的饭,忍了又忍的郁当家可管不住那性子,尤其人谢泽难得来一回,既是亲戚又是客人,哪有客人都吃不上两夹菜,被主人家把好的挑完了的道理?
    何况,他和郁老祖这个当长辈的还在呢!
    吐了口气儿,郁当家一筷子敲在了丁氏还在盘子上作怪的手,满脸的凶狠:“你个臭婆娘,吃吃吃,你是饿死鬼投胎是不是?”
    丁氏这一下被打得,当下手就红了,她哎哟一声忙把手收了回来:“当家的,你干啥呢?”
    郁当家闭了闭眼,不去看桌上的满桌狼藉,他想干啥,他想把这婆娘给仍出门吃吃冷风,让她长长脑子。
    但最终,郁当家面无表情的看了过去:“既然你爱吃,那这桌子上的菜就是你的了,从今儿起,你就把这桌上的菜给我吃干净,以后也别吃饭了,省点粮食喂猪也是要长两块肉的。”
    丁氏看着他,愕然不语。
    郁当家已经站了起来,朝谢荣说道:“舟哥儿媳妇,去下几碗面,放些肉进去,咱们今儿好生开开荤。”
    “我这就去,”谢荣搁了筷子,抬脚就朝灶房走去。
    对丁氏,谢荣还是怨的,尤其还有上回谢春莹的事儿,每每都有她在从中作梗,既让人烦心偏生又奈何她不得,实在让人呕得很。
    随即离开的还有郁桂舟、郁桑、谢泽,走在最后的郁老祖沉沉的看了看丁氏,道:“吃好了就过去把竹姐姐妹给换过来,这桌上的菜端到你屋里去,我看足够你吃上三日了。”
    空荡荡的堂屋里,丁氏看着一堆七零八乱的菜,像狗啃过的一般模样,顿时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众人:自己造的孽,跪着也要吃完。
    丁氏:后悔不已。
    哦,下一章学堂要开始上课了。
    第108章 夫子(九)
    到了年节这一日, 各家各户早早就起来了, 有银子的,早备下了一身新衣裳, 没银子的, 也把平日里压在箱底的衣裳给翻了出来。
    对谢家村和周边几个村落来说,今年这个年头还是很有奔头的,除去往日的,就说今年田里那稻花鱼就添了一笔收入,也因为多了份收入,所以,村民们比往年更喜庆, 无论是去镇上采买物事, 还是割肉买零嘴,也不再扣扣索索的,个个抬头挺胸, 扬首抬步, 脸上尽是张扬和满足。
    老百姓图啥, 还不是个温饱二字。
    庞氏早就让人给裁了新衣裳,在得知谢泽也在郁家过年后, 忙又差了人赶了一身,赶在年节前,衣裳也送到了谢泽手上。
    在年节前这一夜,名为守岁,要祭祖, 等过了子时,小辈们给长辈磕头,得了岁钱,压在枕头下,据说能保佑平安,来年挣大钱。
    郁家也不例外,虽不能回淮阳祖宅祭祖,但也买足了阴钱,一一给祖宗们烧了过去。
    次日,郁家人整齐的换上了一身新衣,连被好生收拾了一番,才被解放的丁氏这回也学乖了,穿着新衣,带着郁桂舟给买回来的金钗今镯,安安静静的缩在一边,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她早就垫着枕头好生想了几回了。
    每回被当家的收拾,都是她一张嘴惹出来的,为了不再吃那残羹剩菜,丁氏决定要好生管着嘴。
    丁氏紧紧的闭着嘴巴,从灶房、堂屋、院子里走过,惹得满脸高兴的郁当家等人心里十分不满。
    这年节了还摆着一张臭脸是给谁看的?
    郁当家更是觉得让丁氏只吃了三日的剩菜这惩罚太轻了,应该直接饿她几顿的,不过因着这过节的大好日子,他再不满也得按捺下,等过了这一日半刻的再收拾人也不迟!
    同样,在灶房里忙碌的谢荣和郁竹姐妹俩也没弄懂丁氏方才冷着脸巡视了一趟的目的,不过在她们心里,丁氏素来是个捉摸不透、脾性也不好的,一日变个几次脸也是常事,疑惑过便放在脑后了。
    此时丁氏还一脸淡然的坐着,压根不知道为了怕说错话而紧闭嘴巴反而让人给误会了。
    年节早清晨吃圆子是清河县内的风俗,这包圆子也是有讲究的,讲究皮薄馅厚,且那馅又不能太干、太粘,咬一口在嘴里,得有香浓滑溜的感觉,郁家往年的圆子是谢荣一手操办的,谢荣调的圆子甜度适中,糯糯滑滑的,煮得又恰如其分,一碗圆子下肚,真是说句美食也不为过。
    这不,今年郁竹姐妹俩也想试试,就跟着谢荣在灶房里忙活呢。
    等三人把圆子端上桌,一家人这才一一落了座,郁老祖和庞氏坐在主位,在开动前,由郁老祖讲了几句,大意是希望来年风调雨顺,粮食充足,郁家蒸蒸日上等等。
    待郁老祖和庞氏动了筷,其他人这才开动起来。
    吃完圆子,郁家开了大门,放了鞭炮,不多时,就有同村的小娃们成群结队的跑了过来,他们穿着厚厚的棉衣,裹成一个球状,欢欢喜喜的进了门,嘴里一个劲的说着:“拜年了拜年了,恭喜发财。”
    数十个小娃异口同声的说着吉利话,这场面让人止不住发笑,郁桂舟早早就端了备下的糖果,与郁桑、谢泽等把篮子里的糖果给一人抓了一把,得了糖果的小娃高高兴兴的又说了便吉利词,这才欢欢喜喜的去了下一家。
    郁桂舟看得高兴,还问着郁桑和谢泽:“你们俩不跟着去?”
    郁桑嘟着嘴:“我们都这般大了,怎好意思去拜年!”虽说,这场景看得郁桑眼热,但挨家挨户拜年的都是小娃娃,他去凑什么热闹啊?
    谢泽虽没说话,但意思也不外乎如是。
    郁桂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了看篮子里还剩下的一小丢糖果,玩心大发的颠了颠,同他们说道:“不如你们俩也给我说说吉利话,我把这剩下的糖果全给你们如何?”
    吃自家屋头的还要说吉利话?郁桑转着眼珠子,朝一边看热闹的谢荣告状:“嫂子,你管管我哥,哪有他这样的?”
    谢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谢泽,点点头:“是该说说吉利话。”
    郁桑哪知道他嫂子会明目张胆的帮着他哥,从鼻子里轻哼出声,不理这两个同气连枝的,拉着谢泽回屋玩去了。
    郁老祖搀着才大病初愈的庞氏,站在院子里含笑看着他们嬉闹,原本郁竹姐妹俩要过来伺候的,被郁老祖给打发走了。
    平日里伺候得已经够多了,这过年过节的,还是让她们歇口气儿吧。
    郁竹姐妹俩平日里除了跟着谢荣一起做面膏、在灶房帮一下忙,其他时间也都是在屋里转悠,这一空下来,突然就有些无所适从了,再则,在年节这一日,是不能操劳的,就是平日里无事时绣花之类的也得搁下,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说,若是在这一日里干了活,那来来整年都是歇不上的,是个劳碌命。
    好在经过这两年的调养,两人原本看着像三十出头的模样如今也变年轻了不少,脸上也没了初见时的苦涩,整个人都闲适起来,且模样身段又不差,在郁桂舟考中秀才后,莫说谢泽这小舅子,就是郁竹姐妹两个也有人上门提亲,说有好些人家聘回去做填房。
    可这填房是这般好做的?
    不说过去伺候公婆,就是照顾着前头原配留下的孩子都够伤神,如同谢荣和谢泽这般,遇到这么个不靠谱的爹的实属少数,那屋里头原本就留了不少孩子,还有上头的老人看着的,后娘一个不留神,就得被人戳脊梁骨。
    且郁竹姐妹又会做面膏,娶回去依着这门手艺,养活一家人那也是没问题的。她们是秀才公的亲姐姐,别人抢生意好不好另说,但亲姐姐做这一门,郁家也定然不好说啥。
    这些提亲的,个个算盘子打得精得很,郁竹姐妹又不是个傻的,哪会当冤大头被人算计?
    且,郁桂舟还想到,除开他大姐有一张和离文书,二姐郁绣目前可还算是已婚妇人呢,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算来,还是婆家的人。
    只是,无论是郁老祖还是庞氏都不曾提亲过关于郁绣在婆家的只言片语,郁绣就更不可能把自己的伤疤摊开让人看,因此,郁桂舟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他这位二姐是何种原因而被婆家给撵了出来,且那户人家也从未托人过来寻她。
    他在窗前叹了口气儿,眼底乌沉沉的,谢荣在他身后说道:“相公,祖母说今日要高高兴兴才对。”
    郁桂舟微微侧头,唇角勾起了一个笑:“今儿我确实很高兴。”
    小姑娘过了今日便十六了,在大魏来说,正是青春美貌之时,也是当嫁之时,这时候的小姑娘跟冒出水尖的嫩芽,青嫩的恨不能让人一口咬下。
    唔,也是当吃的时候了。
    整整一日,郁家如同村里的大部分人一般,难得歇上了一整天。
    到了夜晚,不少人家早早用了饭,招呼着去镇子外几十米开外的寺庙离去拜佛,这每逢年节入夜,是寺庙里人生最鼎盛的时候,烧几炷香,祈祷家里丰顺,子嗣兴旺,怀云镇的寺庙虽然不大,但十里八乡去的人多,于是,天还没擦黑,便吆喝着成群结队的赶去了。
    郁家也被路过的村民喊了几嗓子,对去庙里拜服,郁老祖和庞氏都推说不去,最后去的便是郁当家两口子和郁竹姐妹俩、郁桂舟小两口、还有半大小子郁桑和谢泽。
    他们人多,郁当家便赶了辆牛车,刚好把几人给挤下。路上,往镇上赶去的越发多,郁当家一边赶着牛车,一边跟路边的人打招呼,赶在天黑下来没多久便到了。
    那庙宇周边人太多,郁当家最后便把牛车赶到一处茶寮处,花了几个大钱让茶摊上的摊主帮忙照看一下,他们这才跟着人群朝前走去。
    “桑哥儿,泽哥儿,你们人小,记得不要乱跑知道吗?”边走,郁当家还不忘叮嘱。
    “知道了,知道了,”郁桑小脸被挤了好几下,扯着嗓子吼道,还不忘拉着谢泽的手,怕他一下被人群冲散。
    郁桂舟回头见他们应付得不算吃力,这才放了心,护着谢荣朝前走,又看了看身边的郁竹姐妹,她们倒是比郁桑两个要好得多,完全没有一丝狼狈。
    就这样,他们还花费了好些力气才终于到了寺庙大门,庙宇里头没有这样挤来挤去,他们一站定,郁桑和谢泽就连着喘了气,还理了理自己身上被挤得皱巴巴的衣裳,抱怨道:“这人也太多了吧,我们两个险些就被人挤回去了。”
    “那不正好,可以顺着回家了,”郁桂舟笑道,还不忘把谢荣头上歪了的发钗拨了拨。
    “大哥!”郁桑不满的跺跺脚,一边的郁当家止住了他们:“好了好了,这佛门之地切勿打闹嬉笑知道吗,”他还安抚了郁桑两句:“桑哥儿,你和泽哥要相互照顾,这地儿人多,往年可没有半大的孩子跟着来。”
    事实上,整个庙宇周围都没有一个小娃,无非是因着人多怕挤散,也怕被拐子给拐走,到年节这一日烧香,多是家里的大人过来走过过场,小娃们都被关在家里头的。
    郁桑和谢泽回头一看,果然,四周都是中年老者,年轻人都极少,阔论小娃了,两人不禁紧紧拉了拉手,抿着唇,神情正经。
    郁桂舟抵着唇,没揭穿这俩小子,跟在郁当家和丁氏后头,看他们熟门熟路的进去买了香烛,又在空地专门烧香处点了香,还放了串鞭炮,接着,郁当家又站在那香钱看了看,看着香烟徐徐上升,黑皱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烧了香,他们又挤进了殿宇里头,买了几张平安符,这一晚才算结束。
    回去的路上,除了郁当家不时吆喝的声音,挤在车厢里的众人面上儿都有些昏昏欲睡,等到了家,一个个的下车更是哈欠连天,一直在屋里等着他们的郁老祖和庞氏见他们这模样,不由失笑:“想来都累得很,快去歇一歇吧。”
    众人点点头,稍稍洗刷了一番,便回了房。
    郁桂舟眼下也有些疲倦,他看着谢荣已经快要合上的眼,生怕她磕着了一般,忙把人安置上床,自己则靠在床头上捡了本书读了起来。
    烛火忽明忽暗,窗外还呼呼吹过了风,轻轻打在窗台边,像是下起了雨,谢荣就是在这时候转醒的,她眼敛半撑,声音还带着睡意和软糯:“相公,这都几时了?”
    郁桂舟从书中移开目光,笑了笑:“快子时了吧。”
    谢荣一听,顿时脑子里的瞌睡就飞走了不少,她睁开雾蒙蒙的大眼,诧异的看着床头的人:“这么晚了,相公你还看书呢,快睡吧。”
    郁桂舟手指忍不住朝她伸过去,在她额头轻点:“马上就到子时了呢。”
    这句话他呢喃得很轻,以至于谢荣都没有听清,还傻傻的反问:“子时怎么了?”
    郁桂舟回头看了看桌边的沙漏,见最后一丝漏下,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弯腰凑进了她,在谢荣耳边低语:“生辰快乐,我的小姑娘。”
    谢荣双眼蓦然放大,似身子都僵硬了一般,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好一会,有两行泪水从她的眼里话落,谢荣一下扑进了郁桂舟怀里:“相公,相公,相公。”
    她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喊着郁桂舟的名,填满她整个心房。
    “我在,我在,”郁桂舟搂着人,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脊。
    突然谢荣一把推开了他,脸上染着红晕,双手还在被子上抠了抠,郁桂舟耐心等着,却见谢荣已抬起了绯红的脸颊,抿着唇:“相公说过,等我十六了就可以……就可以……”
    说出这些,已让谢荣脸红得滴血了,又生怕让郁桂舟觉得她行为太过放荡,呐呐得不知如何事好。
    耳边,郁桂舟轻轻一笑,手指温柔的抬着她的下巴,直接用行动来表示,直视她慌乱的眼:“乖,看着我。”
    说完,在谢荣呆愣的目光里,倾身向前,在她脸颊、耳侧、额头轻轻印下了一个又一个吻,明灭的烛火下,床帘的青色帘子落下,遮住了里边一室的春情融融。
    屋外,寒冷的风还在继续拍打。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准备写学堂,不过想一想,都到这儿了还没吃得上,太惨了点!
    第109章 夫子(十)
    谢荣破天荒的起晚了。
    嫁进郁家这些年, 她从来都是天擦亮就起来, 给一大家子做饭,出门割草喂牲畜, 像今日这般, 等人都吃过了还躺在床上也是头一回。
    拉过一旁的棉絮,谢荣深深把自己给埋了进去,脸红如血,暗自想到:她这副模样,是个人都知道为何了吧?
    可因此,她更是不敢冒头了,只要一想到别人意味深长的眼光, 谢荣就慌乱不已。
    “咯吱”一声, 门开了,伴随着一阵凉风吹起了青帐一侧,郁桂舟看着那个在帐里不敢见人的小姑娘就一阵发笑, 慢慢走了过去, 随着他的脚步声, 脸红如血的谢荣更是心如鼓擂,跳个不停。
    莫说其他人, 就是见到这个昨夜坦诚相见的人,她的心里也涌现出了无数的羞怯。
    郁桂舟终于到了床边,掀起了青帐一角,温言轻笑:“我给你端了汤水来,饿了吧?”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 这让谢荣稍稍松了口气儿,只是还是有些不敢见人,郁桂舟也不逼她,尽直说道:“我跟祖母说了,你昨儿吹了些凉风,身子骨受了凉,起不来身,就好生歇息吧。”
    心里跳动难安的谢荣听到这儿总算长嘘了口气儿,隔绝了打量总是好的不是?
    如今只面对着郁桂舟一人,谢荣倒是平复了几分躁动的心,她轻轻抬了头,见床头的人安静的坐着,眉目含笑的看着她,清隽又儒雅,一见便足以让人心生好感,下意识的就让她忍不住靠了上去。
    郁桂舟揽着人,耐着性子没逗她了,过了片刻,才扶着人,捡了床头的外套给她披上,抬着腿:“你躺躺,小心莫受了凉,我去给你把汤端来,免得待会凉了。”
    看着他忙里忙外的,谢荣忍不住露出一个笑。
    年初二,本应是回娘家的日子,丁氏就不用说了,大古镇离得太远,来来回回得好几日,因此从没回去过,谢荣的娘家倒是在村里,只是郁家和谢强家的关系众所周知,再加上谢荣又受了凉,连地儿都没下,自是没有回门一说。
    谢强和万氏两口子难得的把屋里收拾整齐,还去称了几斤肉,买了些上好的米面,就为了等谢荣回门时,拿来招待郁桂舟的。
    有一个做秀才公的女婿,谢强险些脸没笑歪,在外头的时候,何时不是人五人六的,一副我女婿咋咋,万氏虽谦虚不少,但话里话外的也不外乎如此。
    因此,两口子买些招待人的时,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周围都被传遍了,到了初二这日,更是连大门都洒扫了一番,逢人就说道说道。
    旁的人也着实羡慕,谁让人生了个好闺女呢,这不一下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只是村里人的羡慕也只维持到了晌午。
    一直等着谢荣带郁桂舟回门的谢强两口子直到晌午也没瞅见他们期盼的秀才公的人影,旁人的羡慕顿时变成了嘲讽。
    还以为郁家已经跟谢强家的和好了呢,看这样子,也不过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是谢强家的扒上去的罢了,人郁家至始至终可没承认过呢?
    万氏险些被这些明里暗里的讥笑气得要死,她忍了又忍,最后着实忍不下去,朝谢强发了火:“你瞧瞧,这就是你生的好女儿,年节都不回娘家?”
    她还说指望女婿帮她一把,帮她娘家侄儿找个闲适的差事,像管账之类的翘腿管事就不错,月钱也丰厚,还不用做事。
    再不济,也让她女婿搭把手,孝敬孝敬点,让他两个小姨子小舅子的能过得好些不是?凭什么都是当小舅子的,那谢泽那臭小子就光明正大的住进了郁家,她的一双儿女却见都见不到当姐夫的一面?
    谢强被万氏一吼,原就觉得没脸,这下心里不舒坦极了,他原就凶狠的脸上更是凶神恶煞的,险些就要撸上袖子揍人:“臭婆娘,你还说老子,要不是你苛待她,她咋会连娘家也不回?”
    谢强想起他那原配还在世时,一双儿女多乖啊,那时谢荣也不怕他这个当爹的,时常抱着他的腿撒娇。
    都是万氏来了后,他们父女才有了隔阂,如今更是连见一面都困难。谢强越想越觉得如是,也吵嚷嚷了起来。
    在院子里吐着瓜子壳的朱氏听到这两口子吵架,脸上的幸灾乐祸就忍不住了。
    在午时过后,郁家到底托人送了点礼过来,大都是给谢老头和谢婆子的,谢强家只少少分了点零嘴,看模样,还是给万氏的一双儿女的。
    至于给谢强和万氏,那是丁点没得,哪怕这样,还是让谢强夫妻两个面上有了几分颜面。
    至于这礼,郁桂舟原是不想送的,送谢老头和谢婆子他倒是没意见,毕竟谢婆子对谢荣和谢泽还算不错,但谢强和万氏算什么,若不是顾忌着他们是小姑娘的生父,早早的便想给他们一个教训的。
    不过被精通人情往来,精于后宅算计的庞氏否决了,在庞氏眼里,绝对不能留下丁点把柄让人口舌,再则,几块点心换一个安宁,划算得很。
    过了年初二,接下来几日郁家除了和夏琴家、山下村屠娘子家等等有过往来的稍稍走动了下,其余时间多是一家人聚在一处,难得的放下了手中的事儿,享受着年节内难得的清净。
    很快,到了初五初六日,村民们又开始陆陆续续的外出做工或者下田地干活了,郁家新房旁的竹篱笆墙也围好了,早前在镇上方家那头定下的三十张桌椅也做好了一大半,再过几日便能全部做完。
    郁桂舟也加紧抄录了不少百家姓、千字文等启蒙书,这也得多亏了郁家三房和狄掌柜送来的纸墨,别说二三十本启蒙书,便是再多来上二三十本也是不怕浪费的。
    初七这日,丁家把丁小秋送了过来,这回过来的只有丁家三舅一家,丁家三舅看着是个老实的人,平日里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附和着丁家大舅和二舅,丁三舅母心眼倒是多,跟丁二舅母联合,倒是能跟背后有丁老太撑腰的丁家大舅母打个平手。
    郁桂舟还是有几分好奇的,他看着面前这个跟一年多前并无差别的小胖子,笑得开怀:“小秋,你祖父祖母怎同意你过来的?”
    丁小秋门牙还缺了一颗,咧着嘴一笑,含着一颗糖扒着郁桂舟的大腿:“大表哥!我可想你了,日日都想。”
    郁桂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捏了捏小胖子的小胖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想让我给你买零嘴了吧?”
    小胖子年纪虽小,但已经清楚什么叫有奶就是娘了,何况,因为他人小讨喜,嘴又甜,上回来哄得郁桂舟和谢荣时不时塞几个铜板给他,到走时又塞了一大把,这些铜板恐怕都被小胖子给藏起来,专门等着货郎上门时悄悄买零嘴吃独食了吧?
    怪不得几个表兄表弟个个都瘦不拉几的,偏偏丁小秋还生生吃成了个胖子,就他那护食的劲,宁愿挨揍也要拼死保护吃的,不胖才怪。
    丁小秋仰着脸任由他捏,嘿嘿直笑,还悄悄告诉郁桂舟:“大表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啊,上回祖父和祖母本来是说的让六哥来的,第二天也不知道从哪儿扒出了我藏在鞋底里的铜板,还揍了我一顿。”
    提起被揍,丁小秋就忍不住捂着小屁股,显然记忆犹新。
    “哦,然后呢?”郁桂舟顺着问道。
    丁小秋反倒还疑惑的看着他:“然后……然后就知道是大表哥你给我的了呗。”
    丁家人还怕郁桂舟不喜欢这些小辈呢,毕竟前才有丁家祖母带着丁云死赖在郁家想算计他的事儿,这厢见郁桂舟对丁小秋态度这般,自然就把人给换了。
    为这事,丁家大房和二房险些闹翻了天,这关系到唯一一个读书习字的名额,还是天上掉下来的免费馅饼,谁都想去咬一口,他们怎么可能让丁小秋这个小胖子给搅和了。不过,最终这些闹腾都被丁家老两口给镇压了下来,一锤定音的换上了丁小秋。
    对丁家三舅和三舅母来说,这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喜讯,两个人还生怕再出了些什么波折,夜长梦多。于是,丁家三舅母连初二回娘家都没走,过了年节前几日便拉着丁家三舅和丁小秋赶了过来。
    郁桂舟脑补出了后面这些,便牵着丁小秋往屋里走去。
    不过短短一年,前年来郁家后还十分不屑的丁家舅舅和舅母如今早就换了一副模样,谄媚的陪在郁老祖和庞氏跟前,从里夸到外,语气很是恭敬,若是不熟悉的,见到他们这时刻带笑的模样,只怕还当是好相处的人呢。
    尤其对着郁桂舟这个大外甥,那更是热情无比,一副要托孤的架势,像是放在他手里就能把丁小秋复制出一个秀才一样。
    郁桂舟不得不打断他们美好的臆想,说自己只能教导一年。
    丁家三舅和三舅母愣了片刻,突然又笑了起来,一人一句的给他带着高帽子:“大外甥,瞧你这话说的,你看看你,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不靠着学堂的先生们也能考中秀才,我家小秋怎么的身上跟你也流着相同的血,定然天资也差不离哪儿去。”
    “是啊是啊,我家小秋可聪明了呢。”
    郁桂舟转头去看“聪明”的丁小秋,见他含着糖,手里还拿着几块点心,一脸懵懂无辜的看着他们,心里暗道:拉倒吧,朕的大清都亡了。
    若是没有他接盘,依着原主的思绪,如今这个家还不指定会成何样呢?
    还想复制一个秀才出来,真真是想太多了!
    丁家舅舅两个在郁家待了没两日就走了,实是过了年节,家里忙不说了,且为了丁小秋能来念书,原跟三房穿一条裤子的二房也翻了脸,如今跟大房沆瀣一气,这两房联合在一起,说什么以后要供丁小秋念书,那家里就更紧巴巴的了,作为丁小秋的爹娘,自然是要多做一些事儿的,否则,谁心里也不平不是?
    丁家老两口为了丁小秋驳了大房和二房,如今也不好再压,总得让人撒撒气不是,倒是默认了让丁三舅跟丁三舅母多做活计的事儿。
    好在他们也是心甘情愿,为了以后出个读书人,现在累些也不怕,走时丁三舅和三舅母拉着丁小秋说了不少话,等人走远,一贯看着没心没肺只爱吃食的丁小秋难得沉默了下来,郁桂舟等人也没去叨扰他,任他自己想个明白。
    元宵节后,郁桑和谢泽都回了镇上,村里村外环绕的年节味儿彻底淡了下来,新的一年又开始忙碌起来,这时,方家那头也把三十张桌椅给送了过来,加上郁桂舟自己抄录的几十本启蒙书,制作好的沙盘等等备好时,终于给等了不少时候,早就在打听的村民们一个确切的消息,他的这个学堂不日将正式办学了。
    开学第一日,谢家村以及周边村落一共来了三十个小娃,恰好把郁桂舟在方家那边定的桌椅填满,赶在风和日丽的时候,谢家村有史以来第一个学堂正式成立。
    最初,还有不少村民们饶有兴趣的守在竹篱笆墙外看着郁桂舟给小娃们统一发了启蒙书,心里那高兴劲还没展露出来,就听郁桂舟笑着说道,这启蒙书并不是赠与给所有来读书的小娃,只是暂时借与他们读,且每日还得把书收回来。
    当然,若真有学得快的,资质突出的,也可在他那儿登记,把书带回去。
    就算是借,也足够让村民们扬起了大大的笑脸,心里不知道翻来覆去的夸了郁桂舟多少回了,他们虽四六不懂,但也听说过,郁桂舟所出的启蒙书,在镇上那可是三俩银子一本,相比别的启蒙书,足足贵了一倍,但卖得却更好。
    清县辖下,虽穷苦人家多,但富人也不少,三俩银子对他们来说跟割肉一样,对人家富贵人家来讲,不过是一身衣裳的银钱,却能让小娃们学到更好的,谁还去讲究那一二俩银子不是?
    发下了书,郁桂舟先讲了姓氏的由来,先是赵钱孙李,讲了读音,由来,还编成了一个个小故事,道:“从前啊有一个叫造父的人,他为周朝穆王驾车,穆王念他有功,便把赵城赐了给他,从此以后他的后代以国为姓,还有一位皇帝,他姓赵,所以,在书里,赵这个姓氏便排在了第一位。”
    下头的小娃见他讲得有趣,便七嘴八舌的笑着念叨起来,有胆大的,还问他:“先生,那我以后给皇帝驾车,他会给我一个城吗?”
    天真幼稚的童言,别说郁桂舟笑了,便是守在外头的村民们也被这句话给逗得直笑,有人还对一个大汉夸道:“谢大力,你家牛蛋还想着当城主呢?”
    那叫谢大力的壮汉神情满是骄傲,只嘴上念叨着:“这浑小子,从他来念书,还东想西想的了。”
    郁桂舟朝堂下看了看,见不少小娃笑得东倒西歪的,而牛蛋还满脸认真的看着他,寻求着一个答案,脸色正经了几分,反问他:“为何想要驾车而不是做别的呢?”
    牛蛋回答得很爽快:“先生,驾车就能得一城,为何还要做别的?”
    郁桂舟蓦然失笑,一边感叹着这孩子倒是个聪慧的,一边说着:“造父的造字非这个赵,”他在沙盘上写下了一个赵字,接着指出:“他因得了穆王赏识才得了一城,从而改姓赵。”
    他目光转向了牛蛋,笑得温和:“你有给陛下驾车的想法是美好的,但今时不同往日,比如去年一块糕一文钱,年节时两文钱一般,时辰不同,价值就不同,明白吗?”
    虽说从古至今都不缺乏靠气运吃饭,且得天得厚的人,但郁桂舟总归不想培养他们这般等着从天而降的掉馅饼的事儿,自古以来,能伴随天子身侧的谁不是人精,天子喜怒无常,且手握生杀大权,一句话就能血流成河,倒不如安分踏上的过一生,逍遥且平淡。
    牛蛋听懂了,垂着头唉声叹气的坐下了。
    借着这事儿,郁桂舟更是趁机教育其他的小娃:“所以,任何时候都要让自己有价值起来,比如你们学会了读书习字,那以后出门做工,就可以挑一些简单的活计来做,若是什么都不会,”他指着外头的天色,问道:“你们觉得稻子熟了的时候热不热?”
    “热!”一众小娃奶声奶气的回答。
    郁桂舟点头:“热就对了,这么热的天家里所有人都要出门去田里忙活,累不累、苦不苦?”
    已经懂点事儿的娃娃们纷纷点头起来。
    这之中,没爹没娘的石头体会的格外深厚:“很苦、很累的。”
    郁桂舟再摊摊手:“粮食是村里人的根本,我们必须要种,有了它才能吃饱饭,填饱肚子,但若是你们争气,能学会用自己的价值多挣上几文钱,待有能力时花上一些大钱请人做做工,本来要忙碌好些日子的活计两三日就完成了,不是更好,既没累着自己,给家里头减轻了负担,又让旁的人赚了些辛苦钱,不是一举数得吗?”
    一番激励宣言讲完,郁桂舟见这些小萝卜头个个神情志满的,满意的笑了笑,道:“那好,今儿咱们第一堂课,便讲这个赵字是如何写的。”
    他在沙盘上掩饰了几遍,又让小娃们在桌上的沙盘上写几遍,自己来回穿梭其中,突然发现,他现在的样子倒是像极了在府学考核时的那些先生一般。
    只是相比府学学子在先生走到跟前儿的战战兢兢,这些小娃们倒是奋力疾驰,或皱着眉头,或扒着头发,郁桂舟不时在他们身边手把手的纠正,等他走到丁小秋的座位时,险些笑出了声儿。
    这小胖子歪歪扭扭的完全连一笔都没写对,偏偏他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实在让人忍俊不禁,郁桂舟不由半蹲了身,悄声说道:“这一笔错了。”
    丁小秋胖胖的身子一抖,双手一扑就要掩住沙盘,耳边郁桂舟幽幽的声音响起:“我都看到了,小表弟。”
    许是已经丢了脸了,丁小秋一下脸皮就上来了,大大方方的任由他看,还小声嘀咕:“表哥,这个字也太难了点。”
    郁桂舟已经懒得说他了。明明一笔一划,该怎么下手他都在沙盘上掩饰了好几回了,堂下大部分孩子都差不多掌握了,偏生他还划得跟狗啃的一样,面目全非的,完全认不出那是什么。
    他点了点丁小秋的肩膀,示意他看一边石头的沙盘。
    丁小秋不明所以,转过去一看,脸上一凝,再朝书上一看,顿时僵了脸,偏生石头正好乖巧的转过头眨巴着眼睛看他,仿佛在问他怎么了?
    丁小秋顿时捂着脸爬在桌上开始装死了。
    实在是太丢脸了,他才说这字太难了,旁边居然有人完好的写了出来,整整齐齐的,且模样看着比他还小!
    还要不要人活了!
    郁桂舟拍了拍石头的小肩膀,给他鼓励,得了一个软萌的笑,这才摇头看着丁小秋叹气,还说道:“你想想待会怎么对你姑姑说吧。”
    他姑姑丁氏在丁家送了人来后就一直趾高气扬的,非说什么丁小秋灵气足得很,定然是个读书的料,且一心想让丁小秋争气,让她也长长脸,这几日没少在丁小秋耳边念叨。
    此话一出,丁小秋更是生无可恋。
    有个一直催他好生读书的爹娘就算了,反正天高水远,他们也管不着,如今连姑姑都催起来了,还跟他说,让他以后也考个秀才,这样,她在郁家就有了靠山,也没人会小瞧她了。
    他是不懂,为何连他爹娘都要对姑姑弯腰讨好,而姑姑竟然说她在郁家过得不好?
    只是想归想,但丁小秋想着没写好字要面对的后果,心里还是一颤,他眼咕噜转了转,见表哥已经在跟别人手把手教导去了,脸上顿时皱成了一个包子状,他悄悄捅了捅隔壁石头的小胳膊,在人软软看过来后,抿了抿唇:“那个,这个字你会了吗?”
    石头正正经经的点头。
    丁小秋一把扑了上去:“那你能教教我吗?”
    第110章 夫子(十一)
    最终, 在丁小秋的软硬兼施下, 石头应了下来。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丁小秋太走心的缘故,石头手把手教他, 他倒好, 狗鼻子给灵得不行,一个劲的往人身上嗅着,让石头闹了个大红脸,软软的手掌使劲的推拒着圆乎乎的大脑袋不让他靠近,眼神慌乱,眼看就要撑不住找人呼救了。
    突然,丁小秋说了话:“你身上还有奶香味儿唉。”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双眼发亮, 就跟平日里护着食时一模一样,不过石头并不清楚他平日里的德行,呆了呆, 小声在他耳边说道:“因为喝了羊奶。”
    想当初, 郁家那稻田鱼才养时, 并没人看好,而石头奶奶就偏不信这个邪, 第一批跟着养了些在田里,等收获时,那稻花鱼还给石头奶奶带来了不少收益,这两年光靠着这鱼,就让石头奶奶存上了一笔银钱, 手里头有了银钱,石头奶奶倒是松泛了下来,平日里也没那么紧赶慢凑的整日在山里转悠着采野菜去镇上卖了。
    去年,石头奶奶还在镇上抱了个羊羔回来,她也是曾听郁桂舟说过一耳朵,说这羊奶、牛奶对小娃很是有好处,想着石头从小就跟着她过苦日子,五六岁的孩子看着小小的一团,石头奶奶咬咬牙,就抱了只回来给养着,这不,在精心伺候下,羊羔已经变成了大羊,如今都产奶了,有了奶,石头每日早晚都要喝上一大碗,如今个子虽不明显,但身子骨倒是开始胖了一些。
    因着这,石头身上倒满是奶香味,他自己还没多大感觉,偏生遇到了丁小秋这个爱吃的,一下就闻了出来,还眼馋的砸吧了几下嘴。
    这时候,什么练字、什么姑姑,通通被他抛到一边去了。
    他本想说让他也喝一口的,但想了想自个儿都这般大了,朝一个比他小的要东西吃,丁小秋再是脸皮厚如云山也觉得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这微微不好意思一直挠得他心里痒痒的,连写字都抬不起精神,最后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凑到石头跟前,抿着唇:“给我喝口奶吧,我有铜板的!”
    他认真点点头,着重提到自己可是有铜板的人,不是那起想要白吃白喝的!
    “啊,”石头呆呆的看着他,落在郁桂舟眼里,却像是他被丁小秋欺负了一般,立刻点了名:“丁小秋,坐好,不得交头接耳,课上时间不许喧哗。”
    丁小秋努了努嘴,扭了扭小屁股,在凳子上就是坐不住。
    他还没听到回答呢?
    郁桂舟教了一个赵字,讲了一个典故,一堂课就算完了,竹篱笆墙外的村民们看着自家的孩子一笔一划的在沙盘上写着,年老一辈的皆是老泪纵横。
    从今日起,他们的后辈就不再是需得日日面朝黄土的人了,也能识字读书了!
    郁桂舟在堂上一一查阅,见有些聪慧的孩童,稍稍写了几遍,便能跟着一笔一划的写了出来,而天资稍差一些的,在多跟着教导几遍,也能慢慢理解,这其中,石头是最为出众的,许是郁桂舟曾教过他一笔一划,所以,写一个赵字,他是最开始便写完的。
    且写好后在沙盘上抹掉又重复写,直到碰到丁小秋那个缠人的。
    郁桂舟白了跟猴子一般坐不住的丁小秋一眼,拍了拍手,对一众孩童说道:“这第一个字想来你们都会了,真厉害呢?”
    他先夸了夸,在一众扬起的笑脸中顿了顿,又道:“不过,这读书识字都得持之以恒,就是说必须得时常去温习,去背诵和朗读,否则过不了几日就会忘记,今日是第一日上学,便先讲到这里,从明日开始,堂上时辰为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且认字每日增加,今儿大家先回去吧,把这沙盘带上,回去后记得时不时写一下,增加记忆。”
    小娃们顿时欢呼起来,一个个抱着沙盘朝外走。
    也有不少长辈担忧的问了起来:“秀才公,这……今日就算完了?”
    郁桂舟透过竹篱笆墙,见他们脸上掩饰不住的担忧,起身站在墙内对一众村民们解释:“是的,今儿只有一堂课,读书都是一个过程,今日若是第一堂便给他们灌输很多,他们也记不住的,倒不如循环渐进的,每日的增加习字的量,这样,他们也能适应,学得更好。”
    村民是不懂什么循环渐进的,只是听秀才公如此说,见他表情温和淡然,十分让人信任的模样,心里那些担忧突然就散了,各自笑呵呵的牵着孩童们回了家。
    路上,还不时有询问“会不会写啊”“简不简单啊”等等话从远处传来。
    郁桂舟晒然一笑,转回头去,见堂上只剩下了石头和丁小秋,他有些诧异:“石头,怎么不回家?”
    “郁家哥哥,我帮你整理,”石头指了指那桌上的书,来时,石头奶奶特意叮嘱过,让石头多听多看,有用得着的就去搭把手。
    这不,石头挺了挺小胸膛,他如今就能帮着郁家哥哥了。
    郁桂舟表扬了两句,转过去看丁小秋。这小胖子避开了他的视线,仿佛还有些不好意思,呐呐的说道:“表,表哥啊,你再教教我吧?”
    郁桂舟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小胖子还敢说让他教?
    他在堂上一个劲的教他,结果这小胖子就是不肯认真,如今下堂了,倒是知道要认真学习了,还想要临时抱佛脚。
    他嗤笑了一声:“不教。”就让这小胖子回去面对丁氏的荼毒吧。
    话落,转身跟着石头把桌上摆着的书给收好,郁桂舟抱着一沓书,正要走,腿弯突然被一个重要压着,他往下一看,正对上小胖子抱着他的大腿,还眨巴着可怜的眼睛看着他,眼珠转动间仿佛他一个不答应就要立马哭给他一般。
    “起来。”
    “不起,你先答应我。”
    郁桂舟一乐,弯着嘴脚:“我要是不答应,你预备如何?”
    丁小秋瘪着嘴:“一直抱着你,不让你走。”
    可惜这威胁对郁桂舟来说一丁点用都没有,他了然的点了点头,道:“那你就抱着吧,待会家里头有人找过来,见了你这副模样,在告诉你姑姑,你说你会不会被她追着撵?”
    郁桂舟活灵活现的给他讲述着丁氏的凶残,丁小秋一下当了真,整个人都抖了两下,更加欲哭无泪起来,眼眶开始泛红:“呜呜呜,那怎么办吗?”
    有个日日监管,逼他成才的姑姑,他也很绝望啊。
    郁桂舟抖了抖腿:“你先起来。”
    丁小秋抱着他腿的手顿了顿,沉思了会,这才放开了手,跟做错了事儿一般,垂着头看着自家的脚:“表,表哥。”
    郁桂舟觉得自己有个毛病,就是心软,被丁小秋糯糯的喊了两声,他的心突然就软了,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知道为何,上课时不能认真!
    他干脆把手中的一摞书放在一旁,半蹲着与丁小秋平视:“你在堂上时为何不认真?”
    他的眼神很认真,认真到丁小秋原本要自黑自己愚笨的理由都给说不出来了,只见他沉默了片刻,手指指了指一边的石头。
    郁桂舟顺着他一看,略显无奈:“你不认真你指他做何?”
    “不是这样的啦,”丁小秋嘟着嘴:“谁让他身上全是奶味儿,我闻着就肚子饿。”
    被指着的石头一呆。
    “呵,合着你贪吃还怪在人家头上了?”郁桂舟对他一心为吃也是佩服得紧,他一下敲在了丁小秋头上,板着脸说道:“这并不是你在堂上不认真的理由,贪吃也是不对的。”
    丁小秋如今倒是知错能改,又抱起了郁桂舟的大腿,哭诉着:“表哥啊,我再也不贪吃了,你再教教我吧……”
    郁桂舟被他泼得没发,只好应了下来,在他的欢呼声中,抱起了书,牵着石头,把人给送回了家,又拧着跟屁虫丁小秋,赶在丁氏满脸欲言又止中,把人带去了书房,好生教导了一番。
    且不提丁小秋嘶声力竭的哭声。
    端看第二日他那红红的眼眶就知道了几分,好在石头是个有心的,还带了个葫芦,装了羊奶分了些给他,顿时便让小胖子生龙活虎起来。
    一开堂,郁桂舟便点了不少胆大的孩童们来说一说他昨日讲的典故,这其中,以谢大力家的牛蛋记性最为好,因为“驾车便能得一座城”的这个故事,实是让他记忆犹新,被郁桂舟点起来后,一字不漏的把故事讲了出来,最后,还加了一句:“驾车并不能得到一座城,我爹说了,给员外家的当车夫,一月半钱银两都是主人家提了不少。”
    坐下后,牛蛋还有些失落。
    看来,车夫这行当是不能当了,他还得另谋一技才是!
    郁桂舟存心让他看到今时不同往日,也并不曾再讲别的,只让堂上的孩童在沙盘上把昨日教的赵字写了出来。
    听到这话,孩童们大都能轻而易举的写出来,少数几个也只是差了几笔,被郁桂舟一纠正,也很快跟上了大部队,于是,在教了赵字后,第二日,他开始讲讲解钱字的由来:“传说在古时,有一名叫彭孚的官员在朝廷里担任钱府上士,所以他的后人便以这个钱府上士的钱字为姓……”
    随着他逐字逐句的讲解,还伴随着一个又一个有趣的典故,听的一众孩童们兴致盎然,半丝没有不耐,原本等在外的村民们见这其乐融融的画面也由衷的笑了,彻底放下了心里的担忧,对堂上端坐的郁桂舟更是感激不尽,此后,村民们便极少在竹篱笆墙外看教学了,只每每听着从村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都是会心一笑。
    这一晚,郁桂舟在书房里批阅孩童们第一回写在纸上的大字,旁边烛火忽明忽暗,四周寂静,偶尔还从村里传来几声狗叫,显是夜已深。
    谢荣就是这时候来的,她手里端着一碗汤水,胳膊上,还挂着一件外衣,见郁桂舟神色正经的模样,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把手里的汤水轻轻搁在了桌上,又把外衣给他披上,轻声询问:“还看呢,都快子时了?”
    郁桂舟回神,拉着谢荣一块看:“你瞧,这些孩子们写的字如何?”
    谢荣见那些歪歪扭扭的大字,又看他神色跟小孩一般,等着夸奖,点点头:“嗯,很不错。”
    谁知,郁桂舟哈哈大笑起来,拉着谢荣坐在身侧,笑道:“你便是顺着我说违心话我也高兴得很,不过这些孩子确实不错。”
    用纸写字和用沙盘写字全然不同,在纸上,有规定,有要求,有大小,而沙盘则不然,沙盘有多大,字就可以有多大,郁桂舟怕增加村民们的负担,极少要求他们用纸来练习写字,多是让他们在沙盘上演练,只每过一段时日才会要求他们把前头学的在纸上一并写下用着考核用罢了。
    这些孩子第一回在纸上就写成这样,虽说字体不好看,但至少能认得出,看得清,对郁桂舟来说,已是极为满意的了。
    谢荣听他说起这些,才若有所思,突然,他扒着郁桂舟的手道:“丁家表弟的是哪张,可别到时候写的不好,娘那边可不好交代呢?”
    丁小秋人圆滚,嘴又甜,让庞氏等不怎么待见丁家的都对这小胖子另眼相看,为此,丁氏更觉得丁小秋是个有大才的,盯得更紧了,若是丁小秋写得不好,恐怕又要闹一场才罢休了。
    郁桂舟便从其中一张里递了给她:“喏,就是这个。”
    谢荣看着与别的孩童并无差别的字,顿时蹙了蹙眉,颇有些犹豫:“丁表弟这字儿?”
    丁小秋不是每日里被他相公开后门给补习吗,怎么会写一张大字仍然不忍直视呢?
    郁桂舟见她蹙眉,叹道:“丁家表弟的资质算不得好,且他心思并没有放太多在这上头,自然是只学了些皮毛罢了。”
    都说勤能补拙,若是丁小秋能放正心思,虚心请教,未尝不可在读书一道上颇有些成就,连带的让丁家也能跟着扬眉吐气。不过,这种事旁人劝不得,只有靠他自己想通方是正途。
    “罢,不说她了,咱们去休息吧,”揽着人,郁桂舟把大字随意放了放,便要回房。
    谢荣按着他的手,眼神朝桌上撇了撇,嗔了两句:“快些喝了吧,熬了两个时辰的鸡汤呢。”
    郁桂舟偷了个香,举手投降:“我喝行了吧,不过真不用每日给我弄这些的,我一点不废脑子,轻松得很。”
    谢荣瞪了瞪他,眉眼全无半点凶狠,偏还带着柔媚,挠得人心痒痒:“这可是娘专门给丁家表弟熬的,才不是我给你弄的呢。”
    这个时候,无论她说什么郁桂舟都认了,他一口气儿喝光了鸡汤,搂着人朝外走去:“对对对,我就是跟着喝了一口罢了,别管他们了,咱们回去休息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
    你们说回房做什么?!
【你现在阅读的是 向往小说网 www.xw0.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