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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 61 章 我家里有事


    奚九以为, 自己会很不适应家里突然多出来了一个人。


    没想到裴知行十分安静,他不怎么讲话,也不爱出门。大多数时候会呆在家里,有时候会躺在玉兰树下的摇椅上。


    那个位置斜对着院门, 基本上谁进进出出, 坐在那儿都能看见。


    裴知行这几日表现出的模样和那晚的歇斯底里, 截然不同,太过安静。


    奚九觉得有些怪。


    但她并没多说什么。


    镖局除了押镖, 有时候还会接些看家护院的活。奚九性格好能力强,办事沉稳可靠,在云州颇受雇主好评, 生意可谓蒸蒸日上。


    她基本上每天都会出门,早出晚归, 与裴知行的交流不多, 也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有一天奚九要出门的时候, 裴知行站在玉兰树下, 平静的看着她,问道:“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奚九脚步顿了一下,这段时间裴知行从没过问她的行程。


    可奚九没法给个准信, 她道:“不太确定,今日要去陈掌柜家里替他运趟货,地方远,回云州肯定有些晚了。”


    裴知行抿着唇不说话,就直直看着她。尽管裴知行面色平静,但奚九仍旧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些情绪。


    奚九沉吟片刻,道:“最晚酉时末能回来。”


    裴知行“嗯”了一声, 不再说什么。


    奚九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只是随口一问,便没放在心上。


    她有点忙,没心思和裴知行说太多,只道:“我在桌子上放了银钱,你不会做饭,就去外面的酒楼吃。”


    奚九有时候整日都在外面,不怎么回来,饭也在外面随便解决。家里没有仆人,奚九又觉得裴知行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所以每次出去,都会在桌上放钱。


    她怕裴知行在家没饭吃。


    裴知行道:“我知道。”


    “那我走了。”


    “嗯。”


    奚九往门外走去,关院门的时候,看着裴知行就站在玉兰树下面,身形单薄瘦削,他静静的看着奚九离开的背影。


    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类似于可怜。


    奚九看了他半晌,微微勾唇,笑道:“你若呆在家里无聊,就在云州四处转转,我会早点回来的。”


    裴知行微怔,他脸有些白,抿唇道:“好。”


    奚九没再多说,她得走了,将院门阖上,转身离开。


    院子骤然空了。


    奚九的说话声,脚步声,衣袂的窸窣声,都消失了。这个小院仿佛被一下抽空了所有声音,安静的有些吓人。


    裴知行身形僵直,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去。


    他的唇紧抿着一条直线,熟悉的,冰冷的绞拧感从胃部深处升起,仿佛要把裴知行脸上的血色榨干。


    裴知行沉默坐在躺椅上,死死的盯着院门口


    奚九走到镖局的时候,镖局的人早都等着了。这次的路程近,就在云州城外,用不到多少人,镖局里三五个人凑在一起讲话。


    见奚九来了,镖局的人问道:“老大,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平日里就数你最早到,今日竟然比我还晚到。”


    “家里有点事。”


    “你家就你一个人住,能有什么事儿?”


    奚九斜人一眼:“你管那么多呢。”


    奚九没向外人说过她家里多了个人。说到底,与裴知行的关系,奚九抱有怀疑的态度,是真是假都是裴知行的一面之词,奚九无法确定。


    因此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裴知行。


    口舌是非什么的,对两个人都不好。


    他们这次是押送陈掌柜家的货,陈掌柜是云州米铺的老板,在云州开了有十来家米铺,和奚九关系好,每次押货都雇镖局的人跟着。


    夏日稻谷丰收晒干脱壳以后,陈掌柜会去乡下收购新米,然后将第一批新米送到云州来售卖。


    奚九一行人骑马出城,往云州乡下而去。


    那地方不算太远,运着粮食来回,一天的时间肯定是够的,就是说回来的可能晚些,要赶些夜路,奚九习惯了。


    他们到云州乡下的时候,陈掌柜和米铺的几个小二正在搬货。见奚九他们到了,陈掌柜大喜过望,道:“还好你们到了,帮我搬搬货,不然真是一个时辰也搬不完。”


    奚九笑道:“那我们算来的巧了。”


    陈掌柜开怀大笑:“奚九,就你这张嘴会说,干苦活都能被你说成巧事,等回了云州请你们几人去悦府楼喝酒。”


    镖局的几人美滋滋,拱手道:“多谢陈掌柜!”


    人多速度快,三下五除二,就将收购的新米搬到了牛车上。正在将最后一辆牛车垒满时,天突然变了,原本还一碧如洗的天空一下就阴了下来。


    豆大的雨滴从天上砸落,在布袋上泅出痕迹。


    这变天的速度,让人完全没反应过来。


    陈掌柜见状,着急道:“这鬼老天爷怎地突然就变了脸,方才还好好的,说下雨就下雨!快快快,用油布将牛车罩住!”


    粮食不能碰水,否则会霉变,生根发芽,卖不出好价钱。


    小二手忙脚乱的找油布,找了好几圈,最后结结巴巴道:“掌柜的,我们走的时候没带油布来。”


    他们前两日来收货,都是烈日当空,陈掌柜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油布这件事。


    “哎呀!忘了这茬。”陈掌柜抚掌,面色难看。


    雨从豆大雨滴,眼看着越下越大,奚九立即道:“先退回去,别把粮食打湿了。”


    “对对对!先退回去。”陈掌柜急忙道。


    他们后面搭了一个大棚子,正好能够档雨,不至于将粮食淋湿。


    一行人,连同着牛车,一起在棚子下面躲雨。


    云州靠海,夏天的时候总是会有暴雨,夹杂着狂风,就像现在。只是一会儿功夫,这雨已然有倾盆之势,天上仿佛被豁开了一条口子,将雨水往下灌。


    再加上狂风肆虐,一时间几人都被困在乡下。


    “今儿恐怕是走不了了,这雨太大了。”镖局的人看着雨幕,叹道。


    他们要押送粮食,这么大的雨,粮食肯定是不能上路的,若是打湿,这新米可就全浪费了,银子也打了水漂。


    奚九皱着眉头,看向外面。


    乌云沉沉的压在上空,外面的天变得阴沉,恍然给人一种快要到深夜的感觉,其实,这才晌午刚过,还在未时正刻。


    一行人又在棚子里等了一个时辰,快两个时辰,申时都快过了,这雨还不见停,地上全是泥泞。


    天慢慢开始黑了起来,已经不适合再赶路。


    陈掌柜连连歉声道:“真是麻烦各位了,今夜怕是要各位在乡下的农家歇一宿,明日再回云州。”


    这是突发情况,众人都能理解,皆摆手道:“陈掌柜这不碍事,不碍事。”


    奚九宿在乡下农户的家里,雨水不断敲击着窗户,窗外雨声噼里啪啦,又急又快,跟催命符似的,奚九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她估摸云州也在下大雨,也不知道裴知行怎么样了。好像他还没一个人在家里独自过夜过,无论多晚奚九都会回去。


    有时候奚九回去的早,能看到裴知行坐在外面的玉兰树下面。有时候回去的晚,裴知行回了屋,偏房里亮着灯,总归是没睡。


    “但是再怎样,他也比我好吧。”奚九低声道。


    她看着漏水的屋顶,颇有些无奈,真是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


    奚九一夜都没睡好,天还没亮便醒了,外面竟然还在下雨!


    她摸了摸被褥,都有些湿润润的。奚九翻身下床,在屋檐下面安静站着,听着雨声,看着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外面到处都是雾蒙蒙的,水汽氤氲,就只能看见方寸之间,再远些,一片朦胧。


    不知何处鸡鸣,众人都醒了过来,一看这雨,哀嚎不已:“这雨怎地还没停啊,下了一夜了都。”


    “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别是下个几天几夜吧?那可不得水漫云州城!我们是不是要划船回去啊?”


    “快闭上你的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呸呸呸!”


    他们一行人等到晌午,眼看着雨小了些,商量着怎么回去。


    还没等众人高兴起来,又是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噼啪”一声,震耳欲聋,把众人吓一跳。老天爷仿佛要把云州这一年的雨,都在这几日,全部落完。


    有农人从外面匆匆回来,披着蓑衣,奚九连忙拉住他,问道:“老伯,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众人都围了过来,尤其是陈掌柜,着急的很。


    老伯抹了把脸上的雨,叹了一声:“这是发了洪涝,村子里好多地方都淹了。通往村外的桥昨夜被冲断,现在出去不去。”


    “什么!桥断了?!”陈掌柜大惊。


    “对,被洪水冲断了,好多地方都淹了,水到人大腿根。”老伯唉声叹气,“好在我们这儿地势高,水没淹到这里。”


    他们住的农户和放粮食的棚子,位置稍微高些,幸免于难。


    奚九的面色已经沉了下来,他们出村都是走那一条路,要从桥上过,若是桥断了,根本就出不去。


    “没有别的路可以出去吗?”奚九问道。


    老伯道:“倒是有一条山路,要绕路,远的很又陡峭。人可以走,牛车笨重是万万过不了的。”


    “你们还是等雨停了,洪水退了再走吧,我估计还有个两三天。”


    众人一时沉默,只能滞留在此处。


    外面吹着风,挟着雨,迎面向人扑来。众人都回了屋里坐着,看着外面的雨,心情和天气一样阴沉。


    现在到了下午,再过一会儿,天便又要黑了。


    奚九皱着眉,心中跟压着一块石头似的,沉沉的。若是今晚还不回去,就两天没回去了。奚九总能想起她走时,裴知行看向她的眼神,安静的,隐隐带着恐慌和不安的。


    正当众人愁眉苦脸的时候,奚九突然站了起来,众人愣愣的看着她。


    奚九径直走向陈掌柜,道:“陈掌柜,我今日要回去,等过几天洪水退了,牛车能够通行,我再回来押送粮食。”


    “什么?”陈掌柜目瞪口呆,“这么大的雨,你要回去?”


    奚九“嗯”了一声。


    镖局的人一下炸了,忙道:“老大,你别回去雨太大,太危险了!”


    陈掌柜也劝她:“你回去作甚?这路走不了的,不如在这儿等几天。”


    奚九穿上蓑衣,系紧:“我家里有事。”


    “你家里能有什么事儿?你一个孤家寡人的。”陈掌柜以为奚九在给他找借口。


    奚九抿了抿唇,认真道:“真的有事。”


    她的态度非常坚决,已经穿好了蓑衣,戴好了斗笠,众人都劝不住她。


    “我先走了。”奚九踏出门。


    众人看着她笔直的背影,只能叮嘱道:“你当心点!”


    “好。”


    那条山路确实陡峭,再加上下着雨,路上湿滑,奚九走的很慢,废了好一通功夫才绕出去。


    等她远远看到云州城门时,天已经快黑了,奚九踩在关城门的最后一刻,驾着马进去。


    云州也下着大雨,地上积了水,脚踝深,但比村子里好许多。


    暮色如墨,倾颓而下,与泼天的暴雨搅作一团。长街空无一人,沿街的商铺全部关闭,整个云州空荡荡的,宛若鬼城。


    裴知行就在这片混沌里,执拗地向前挪着步子,往城门而去。


    伞几乎成了摆设,狂风从四面八方灌来,将裴知行青色长袍下摆彻底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异常单薄,几乎要被风雨吞没的身影。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脸颊滑落,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破开雨幕,由远及近。


    奚九一身蓑衣浸透,驾着骏马从城外疾驰而归,冰冷的雨水让她眉眼更加锐利。


    就在奚九策马穿过街口的瞬间,目光倏然定格在那个身影上。


    “裴知行。”奚九大声道。


    裴知行猛地抬起头来,白着脸,惊惶又执拗的看着她——


    作者有话说:他俩离不开一点


    第62章 第 62 章 你亲亲我


    奚九其实不能理解, 裴知行为何会冒着这么大的雨,固执的往城门方向而去。就像裴知行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离不开奚九。


    他想,他应该是要恨她的。


    要与她势不两立。


    而不是, 如菟丝花一般, 只要离开她, 就马上失去生机,快要枯死。他甚至撒谎欺骗奚九, 只是为了能够留在她的身边。


    裴知行厌恶这样的自己。


    下贱,没有尊严。


    奚九从来都不知道,每次她出门的时候, 裴知行都会安静的坐在玉兰树下面等她回来。那个地方就在院门的斜对面,奚九一回来, 裴知行就能立即看到她。


    又或者, 无论奚九回来多晚, 裴知行的偏房里总亮着灯, 她回来灯才熄灭。


    这些奚九从未深思过。


    裴知行其实不太想让自己表现出来太在乎,太喜欢奚九的样子。他再不想让自己如以前那般,一颗心全部系在奚九身上, 失去了自我。


    因为这样会被丢掉。


    奚九她是骗子,她从不珍惜裴知行的一颗真心。


    可是裴知行控制不住自己,每次奚九出门,裴知行都会感到焦躁不安,恐慌的情绪铺天盖地向他席卷而来,将他溺毙。


    裴知行甚至焦虑到腹痛喘不上气。


    他以前从不会这样。


    直到裴知行再也受不了,问了一句:“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裴知行表现的太过平静,连奚九都没察觉出异常。


    奚九笑着跟他说, 她会早一点回来。这句话如水中浮木,被裴知行紧紧抓在手中,勉强得到一丝喘息。


    裴知行觉得自己干等着她回来的样子很蠢。


    他应该找些事,让自己忙碌起来,不要再满脑子都是奚九奚九奚九奚九奚九。


    蠢得要死。


    裴知行拿着奚九给他的银钱出门买菜,做饭。毕竟一个家总要开火做饭的,既然奚九忙,裴知行在家下厨好像也正常。


    如今,俨然是奚九挣钱养家,成为一家之主,裴知行接受良好。


    他完全可以接受奚九金屋藏娇,养着他。他就在家里为她打点一切,然后每天乖乖等她回家。


    裴知行总在“我真是恨死她了”和“好想跟她有个家”之间反复横跳。


    他是侯府世子,衣食住行样样都有仆人专门打点,从来没自己下过厨。裴知行连生火都倒腾了很久,手还被火燎出两个水泡。


    勉强做出来两菜一汤。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天上开始飘着雨。


    奚九说她最晚酉时末能够回来,裴知行先是坐在屋里等,后面又撑着伞走到院子门口等。


    从酉时初,等到酉时末,院门口仍旧没有出现那个高挑的身影。


    奚九骗了他。


    饭菜早就凉了,本来就卖相不好,凉了看着更是倒胃口。裴知行面无表情的看着桌上的菜,随即,将做好的饭菜全部倒掉。


    他不断劝自己,她应该是忙,暂时回不来。


    没有想要丢掉你。


    她都没了以前的记忆,怎么会丢掉你,别乱想。


    裴知行几乎一晚上没睡,他睁着眼,直直的看着黑暗。雨连片的砸下来,砸在屋檐上,砸在青石板上,又急又快,砸在人的心上。


    可是第二天,奚九仍旧没有回来。


    裴知行的情绪开始崩溃,他几乎没办法遏制脑海中那些糟糕的,黑暗的想法。


    说好了会早点回来的,骗子!


    她是不是又走了!


    她是不是又要抛弃他。


    裴知行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紧抿着唇,努力克制着颤抖的手。


    “我要去找她。”裴知行面色空白,低声道。


    他拿着伞,只身走进雨里。


    在云州,裴知行孤身一人,如飘零的浮萍。他谁也不认识,只认识奚九,他不知道她在哪里,只能去镖局找她。


    永盛镖局的牌匾很大,高高悬挂着,漆金的大字遒劲有力,意气风发,是奚九提的字。


    而此时镖局的大门紧闭。


    裴知行站在雨里,浑身都打湿了,湿衣贴着他的身体,整个人看着狼狈又可怜。他死死的咬着牙,固执的去拍镖局的大门。


    “奚九——”


    裴知行哑着声音唤她,在雨里听着像哭。


    长街空荡,镖局里无人回复。裴知行陷在了自己的情绪里,无法自拔。他甚至连那些恐慌,害怕都没有了,只剩下麻木。


    隔壁关门晚的商铺掌柜,看见他,好心提醒道:“别敲了,今天镖局没开门,里面没人的。”


    裴知行白着一张脸,怔愣道:“没人。”


    没人。


    “对啊!镖局的人昨天就出城了,还没回来。你有什么事,过两天再来吧。”商铺掌柜道。


    雨太大,没生意,商铺也得关门了。


    这长街就只剩下了裴知行一人,他的身影孤寂,如被抛弃在雨夜的流浪猫


    奚九见到裴知行独自走在雨中的身影,懵了一瞬。


    眼看着人摇摇欲坠,她立即翻身下马,一把扶住裴知行,着急道:“这么大的雨,你不在家里呆着,出来乱跑什么?!”


    裴知行惊惶的看着她,死死的抓着她的手,脸色惨白如纸,呐呐道:“奚九。”


    “奚九。”


    裴知行的状态实在太差,仿佛是惊惧过度,整个人极度的不安。他的身体一直在发抖,控制不住的轻颤,仿佛是冷到骨子里,但这是在夏日。


    奚九见裴知行状态不对,她心中一沉,以为是出了大事。但奚九并没有立刻询问,她轻抚着裴知行的脊背,温声安慰道:“别害怕,我回来了。”


    手下的脊背嶙峋而单薄,奚九这才真切意识到,裴知行的身体很不好。


    他在家里一声不吭,奚九又忙,完全忽略了裴知行的身体。


    滂沱大雨,如决堤江河倾泻,奚九身上哪怕穿了蓑衣,都被浸透,更何况裴知行的伞早已经被风刮走。两人不能一直站在雨里。


    奚九将裴知行带上马,哄道:“有什么事我们先回去再说,好吗?”


    裴知行已经不再吭声,又变成了安静的模样。他并没有靠在奚九的怀里,只是轻轻贴着。


    好不容易回到家里,方才还张牙舞爪的暴雨瞬间被隔绝在外,耳边一下子静了许多,屋内屋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奚九松了一口气。


    她不着痕迹的扫视四周,发现家里干净整洁,与她离开时无异。


    裴知行坐着,雨水沿着他的衣摆往下滴,很快就在他的脚下形成了一滩水。他垂着眼,睫毛湿漉漉的,盯着地面不说话。


    奚九站在裴知行面前,看了他半晌,问道:“你冒着这么大的雨出去,可是有什么急事?”


    裴知行摇摇头,哑着嗓子,低声道:“没有。”


    “那你为何去城门口?”


    裴知行抿着唇不肯回答。


    “是为了等我?”奚九直白问道。


    裴知行立即道:“不是。”


    很明显,裴知行并不想跟奚九说实话。奚九也察觉出来,于是不再多问,她向来很守分寸。


    不过奚九还是向裴知行解释:“本来是准备昨天回来的,但是突然下暴雨,将出村的桥冲断了,只得在村里歇了一宿,所以今天才回来。”


    裴知行垂着的眼睫颤了颤:“嗯。”


    “你一个人在家里还好吗?”


    “挺好的。”


    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凝滞,实在是别扭又奇怪。


    奚九沉默半晌,也不知要和裴知行如何交流,他这人总是很奇怪,藏着很多事。奚九便转身离开。


    裴知行猛的抬眼,慌乱道:“你去哪里?”


    奚九头也没回:“我去烧水,你身上湿了,需要洗个澡。”


    不仅裴知行需要洗漱,奚九浑身湿透也需要洗个热水澡,去去寒气。她去了灶房,里面比较简陋,平时奚九也就用来烧水,她很少在家里做饭。


    但是破天荒的,奚九居然看到了灶台上没用完的青菜,已经有些蔫了,软塌塌的,想来不是今天买的。


    奚九低声咕哝了一句:“没想到大少爷还会做饭。”


    奚九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很快就生火,将水热好。


    外面的风雨不停,云州每年夏日都会这样,有几天狂风骤雨,仿佛世界末日一般,这段时间都尽量少出门。


    水烧好以后,奚九去唤裴知行,才将将进门,就与他恐慌的目光撞在一起。裴知行一直看着门口,又僵硬的低下头去。


    奚九皱了皱眉头,再次问了一句:“你真的没事?”


    “没事。”裴知行垂眼道。


    他都这样说了,奚九已经不好再打破砂锅问到底,便道:“水烧好了,你去洗澡吧。”


    “好。”裴知行低低道。


    院子刚好够两个人住,奚九回了自己的房间洗漱。


    虽然是夏天,但是裹着湿漉漉的衣服仍旧不舒服,奚九直到洗了个热水澡,才觉得把那种凉意甩掉。


    回到家以后,奚九的心终于安定下来,连外面不停歇的雨声的都觉得悦耳许多。


    洗完澡以后,奚九去了趟裴知行的偏房。他已经换了干净的衣物,在水汽的氤氲下,脸上泛着酡红。


    他安静的坐在床上,目光追随着奚九的身影。


    “你许是受了惊,好好睡一觉,明日起来便好了。”奚九干巴巴的叮嘱了一句。


    裴知行“嗯”了一声。


    “那我帮你把灯灭了,你睡吧。”奚九道。


    “好。”


    或许奚九都没察觉出来,她总是无意识的照顾裴知行。这就像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本能,五年的时光也没办法将其磨平。


    油灯被吹灭,偏房里一下子变得黑暗,裴知行的身形几不可闻的僵了僵,连呼吸都变轻了。


    奚九站在门口,温声道:“睡觉吧。”


    裴知行克制住轻颤的嗓音,平静道:“嗯。”


    奚九没发觉异常,将门阖上,离开。


    从村里绕远路,顶着大暴雨回来,一天也没怎么休息,奚九有些累。她躺上床,闭着双眼,很快就陷入了熟睡。


    其实在云州这些年,奚九的生活都非常平静,无波无澜,日子一成不变。


    唯一的变数,就是突然闯进她生活里的裴知行。


    奚九也不知这是好,还是不好。


    半夜的时候,雷声轰隆。一道惊雷突然炸响在云州城的上空,震耳欲聋,闪电划过,将半边天都照亮瞬间。


    奚九一下被雷声震醒,眨了眨眼,在黑暗中静默片刻。外面雨声淅淅沥沥,奚九也不知下了多久,可能中间停过,但奚九睡着了。


    她醒了,就再也睡不着,闭着眼睛酝酿了很久的睡意,最后还是有些无奈的睁开双眼。


    “就去看一眼。”


    黑暗中,奚九的声音很低,模糊在雨声中。


    她翻身起床,推开门。因为下雨,外面全是水汽,夹杂着泥土的腥味,以及独属于夜间才有的沁凉。她沿着屋檐,走到偏房门口。


    里面漆黑一片,想来人早就睡了,奚九心中暗道。


    但她仍旧有些放心不下,因为今天裴知行的状态实在反常。她也不说上来自己是关心他还是怎么,就是放心不下。


    奚九轻轻推开裴知行的房门。


    屋里黑黢黢的,没有一点声响。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将屋里照亮一瞬后回归黑暗,奚九看到了那个坐在床上的身影。


    苍白瘦削的脸,空洞的眼眸,僵直的身形,像是失去灵魂的木偶。裴知行仍旧是奚九离开时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视线直直的盯着房门口。


    他似乎没想到奚九会来,整个人都有些呆滞,愣愣的看着她,一句话不说。


    奚九的心就像被无形的手捏紧,酸酸的,有点闷。


    “还不睡吗?”奚九走进屋里,走到裴知行的床边,垂眼看着他,轻声问道。


    裴知行仰着脸看着她,似乎过了许久才确定眼前这人是奚九。他空白的神情开始出现裂缝,一滴泪猝不及防的从眼眶中滑落。


    他缓缓伸手,拽住奚九的衣角,涩声道:“奚九,你亲亲我。”


    第63章 第 63 章 我们是夫妻吗?


    惨白的白光闪过之后, 雷霆紧随其后,滚滚而来,仿佛要要生生劈开大地。


    奚九站立在裴知行的床前,在黑暗中, 她感受到那只冰凉的手从攥着自己的衣角, 缓缓往上, 到扶住自己的手臂,攀住自己的肩。


    裴知行跪在奚九身前, 整个人紧紧的贴着她,如藤蔓一般,恨不得让自己嵌入进奚九的骨血之中。


    他的吻是慌乱的, 毫无章法的,落在奚九的锁骨, 脖颈, 下巴, 最后是双唇。


    屋外大雨倾盆, 奚九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雨声仿佛和心跳声融为一体。


    奚九很努力的在裴知行身上找出一丝熟悉的感觉,可是无论如何, 她的脑子里都想不起任何关于裴知行的片段。


    她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五年前的任何事情。


    裴知行对她来说,是陌生人。


    在快要亲吻快要落下时,奚九微微偏开了头,裴知行的吻落在了奚九的唇角。


    “可是我已经忘记你了。”奚九的语气平静,又隐隐透露出残忍。


    她将裴知行从自己身上扯下来,站在离床边一步远的距离。黑暗,让奚九不太能看清裴知行的表情,她只觉得裴知行极为安静。


    “或许你真的是我的夫君, 但很抱歉,我已经忘记了以前的事,没办法再和以前那样同你相处,望你能见谅。”奚九最终还是说出心底的话。


    收留裴知行是一件事,与裴知行接吻上.床又是另外一件事,这二者之间天差地别。


    裴知行坐在床上,低垂着眼,他面无表情的听着奚九说忘了他,说记不得以前的事。


    她的语气是那样风轻云淡,跟裴知行那十年的感情说忘就忘。徒留他一个人陷在往昔的时光里,越陷越深。


    “忘了?”裴知行的声音低不可闻。


    他扯了扯嘴角,仿佛在笑,又难看的像是在哭:“你居然忘了?”


    “抱歉。”奚九道。


    裴知行突然抓住奚九的手,死死的看着她,咬牙道:“你凭什么敢忘!奚九,你这个骗子!”


    “你骗了我这么多年,你对不起我那么多的事情,我都没忘,你凭什么忘了!”


    “我骗了你什么?”奚九很直接的问道。


    “你总说我是骗子,我到底骗了你什么?”


    屋里一下子变得寂静下来。


    裴知行闭上了嘴,一声不吭,仿佛被一盆冷水浇灭的火焰。他半点不肯向奚九透露以前的事情,很固执。


    黑暗中只剩下了呼吸的声音,混杂在雨声中,两人都没说话。


    裴知行低着头,问道:“那你还喜欢我吗?”


    奚九没有回答。


    “我就知道,你以前说喜欢都是骗我的。你失忆了,就不喜欢我了。”裴知行的声音低低,带着淡淡的讽意。


    他躺在床上翻个身,背对着奚九:“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奚九站在原地,静默半晌,随后转身出门,将偏房的门阖上。


    裴知行听见门轻轻关上的声音,没有转过身,他将被子拉至头顶,在黑暗中,湿了眼眶


    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两天两夜,在第三天清晨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清晨时分,天光微明,笼罩在云州城上方的乌云散去,连日不见的阳光艰难的穿过云层,洒在了云州城的大地上。


    因为雨停了,积水也缓缓退去。


    外面的街道上终于有了些人声,这两天闭门不出的百姓真是憋坏了,都出来放放风,清扫自己院落门口的淤泥。


    尽管昨夜奚九没有睡好,但她仍旧在天色刚刚破晓时睁开了双眼,这是她多年的生理习性。


    雨水冲刷掉云州的燥热,推开门,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凉丝丝的沁入肺里。地上有许多被泡烂的玉兰花,都是被雨打落的。


    奚九抬眼看向对面的偏房,房门紧闭,裴知行应该还在睡觉。


    尽管雨水停了,但是乡下的洪涝没那么快彻底退去,奚九这两天都不打算去镖局,她想在家里呆两天。


    把灶房还有些漏水的屋顶修一修。


    日上三竿,快要吃晌午的时候,裴知行的房门还紧闭着。


    奚九将饭菜摆在桌上,随后站在裴知行的房门口,心中暗忖:“不会气到饭都不吃吧。”


    她敲了敲房门,没人应,又唤了一声:“裴知行。”


    还是没人应。


    奚九轻轻推开裴知行的门,才发现人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脸烧的绯红。


    奚九一惊,连忙上前,抬手摸了摸裴知行的额头:“这么烫!肯定是昨天淋了雨。”


    裴知行烧的迷迷糊糊的,模糊间听到奚九的声音,又感受到奚九凉凉的手。他无意识的用滚烫的脸颊轻蹭奚九的掌心,汲取那一点凉意。


    “奚九。”裴知行哑着嗓子唤她。


    奚九“嗯”了一声。


    “奚九。”


    “嗯。”


    裴知行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脑子不清醒,不停的念着奚九的名字,拖着尾音,撒娇一般,充满依恋。


    奚九蹙着眉,又摸了摸裴知行的额头:“不行,太烫了,得请赵伯来看看。”


    奚九准备去医馆叫赵郎中,她起身要走,裴知行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惊慌道:“你不准走!”


    裴知行连掌心都是烫的。


    他发着烧不清醒,比平时更加任性,不讲理。他撑着身子,将自己挤进奚九的怀里,脸紧贴在奚九的颈窝,直到身体严丝合缝,才慢慢放松下来。


    “你不准走。”裴知行闷闷道。


    奚九抱着裴知行温热的身子,还不敢推开他,因为他生着病。


    “你病了,我找郎中来替你看病。”奚九无奈。


    “我没病!”裴知行一本正经道。


    裴知行烧的呼吸都是烫的,洒在奚九的颈侧。奚九被他逗得忍俊不禁:“还没生病?别烧成了个小傻子。”


    这句话裴知行却听懂了,奚九说他傻。裴知行生气,一口咬在奚九的颈侧,但是没用多大力气,软绵绵的,跟小猫挠痒痒似的。


    奚九“嘶”了一声,但也没推开他,只笑他:“好凶的脾气,你以前也这样?”


    “才不凶。”裴知行低声嘟囔道。


    他伏在奚九的怀里,手勾着她的后颈,脸蹭着她的颈窝,很黏人的样子。奚九揽着裴知行的腰,手无意识的轻抚着。


    她轻声哄道:“你先睡一觉,睡醒起来吃饭。”


    裴知行晕乎乎的看着她,固执道:“可是醒来你就不见了。”


    “不会不见的,我陪着你。”奚九道。


    “你以前就不见了,我醒来找不到你。”裴知行仍旧摇摇头,抱着奚九不肯睡觉。


    他说的是当年,奚九将他一掌劈晕,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奚九身死的消息。那些回忆如噩梦一般,让裴知行犹如惊弓之鸟。


    “但是你这次醒来能看到我。”


    裴知行从奚九怀里抬起头,迷蒙的双眼看着她,呐呐道:“真的吗?”


    “我向你保证。”奚九认真道。


    裴知行盯着奚九那双如墨玉般漆黑的眼眸,心中的情绪满溢。他真的好爱奚九,只想永远和她在一起,一辈子也不分开。


    温热的吻落在奚九的唇上。


    裴知行轻轻的贴了贴奚九的唇,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快得连奚九都没反应过来,怔在原地。


    “好喜欢你。”裴知行轻声说。


    他脸上泛着薄红,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如天上星辰般璀璨耀眼。许是在病中,脑子不清醒,裴知行直白又坦荡,总是让奚九措手不及。


    奚九听着自己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她凝着裴知行的眼眸,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平静的,有点怔愣的脸。


    奚九抬手,一下捂住裴知行的眼眸。裴知行的眼睫颤了颤,纤长的睫毛扫在奚九的掌心。


    “快睡觉。”奚九正色道。


    裴知行呆呆道:“哦。”


    他又躺回奚九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双眼。因为生着病,再加上奚九的气息围绕在他的身旁,裴知行很快就睡着了。


    全然没有发现奚九急促的心跳。


    待裴知行睡熟以后,奚九才缓缓将人松开,起身去找郎中来给裴知行看病。


    赵郎中就是当年救奚九的郎中,是赵策的父亲。他替裴知行诊脉,随后开药方,煎药。


    “他此番病倒,乃是骤雨侵身,加之情绪起伏过大,以至邪气入体,喝几副药便好了。”


    “反而是他长时间的元气亏虚,精血有损,更为严重,必须要静心好好调养。”


    赵郎中和奚九站在门外,聊着裴知行的病情,担心把人吵醒。


    奚九安静的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好,我明白了,多谢赵伯。”


    “无事。”赵郎中道。


    赵郎中看向裴知行的房门,问道:“我前段时间听你们镖局来看病的人说,你去山寨救了个人回来。”


    “就是他?”


    奚九颔首道:“是的。”


    “你与他素不相识,何不把人送到官府去,倒省去了许多麻烦。”赵郎中道。


    “他”奚九也不知要怎么解释自己和裴知行的关系。


    是不是真夫妻还两说。


    但奚九想起方才裴知行蜻蜓点水的吻和亮亮的眼眸,就说不出要把人送走的话。


    “他身体不好,在云州又没有住处,我便收留他一段时间。反正家里空着一间屋子,没人住也是拿来放杂物去了。”奚九道。


    赵郎中笑道:“你倒是心善。”


    奚九笑了笑没说话。


    “前段时间你走镖回来,就说让你过来吃饭,但你一直没空。过几天赵策生辰,你家婶婶要给他小办,你记得过来,不用带礼。”赵郎中道。


    “那怎么行。”奚九不同意。


    “你走镖也危险,挣得都是辛苦钱,哪里还能收你的礼。”赵郎中摆手道,“你人能来,赵策就已经很高兴了,他老念着你。”


    赵郎中说起自己的儿子就心塞:“家里没人能治得住他,就最听你的话。”


    奚九笑道:“赵策他性子挺好的。”


    “在你面前罢了。”赵郎中叹息一声。


    “到时候你来,把你家里这位客人一并带上。虽说不熟,但也不好薄待了人家。”赵郎中道。


    奚九颔首:“好,我晓得。”


    两人在外面没说太久,奚九将赵郎中送到院门口,又往赵郎中手里塞药钱。赵郎中起初不收,奚九正色道:“您若是不收,以后我可不好再叫您来看病了。”


    送走赵郎中后,奚九关上院门。


    她推开裴知行的房门,人还没醒。方才赵郎中给裴知行煎了副退烧的药,里面有静心安神的作用,裴知行如今睡的很沉。


    他睡着了,眉眼反而温柔许多,没那么清冷。


    奚九坐在床边,垂眼凝着裴知行的脸。


    如今雨过天晴,阳光将屋内照得透亮,裴知行的脸也嫩生生的,皮肤细腻白皙。奚九抬手摸了摸裴知行的额头,温凉,烧退了。


    原本只是想要摸一下他的额头,却不想,奚九的指尖缓缓描摹着裴知行眉眼的轮廓,然后下滑,食指和中指贴在裴知行柔软的唇上。


    细细摩挲。


    奚九的呼吸变重,眼中翻涌着连她都未曾发觉的情愫。


    许久,奚九克制的收回了自己的指尖


    裴知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屋里静悄悄的,很昏暗,只点着一盏油灯。


    他的心一下子就慌了,忙转头看向屋里没人,裴知行翻身就要下床。


    “醒了?”奚九的声线平直,在夜里格外清晰。


    她推开门进来,裴知行的动作顿住,呆呆的看着她:“奚九。”


    “嗯。”奚九淡淡道,她给裴知行倒了被温水,端过去:“先喝点水。”


    裴知行缓缓接过,轻轻啜了一口。


    他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跟奚九说话。裴知行的记忆还停留在与奚九大吵一架,奚九不喜欢自己这件事上。


    他有点记不清自己病中的事,更不记得自己亲了奚九。


    “退烧了。”奚九抬手摸了摸裴知行的额头,“饿不饿,要不要起来吃饭?”


    “要。”裴知行轻声道。


    晚饭是奚九做的,她做菜也算不上好吃,但是比裴知行好上许多,不过奚九还没吃过裴知行做的饭菜。


    裴知行有些食不知味,他本来就刚刚退烧,没什么胃口。


    奚九更是一派淡然,脸上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吃完饭,奚九收拾碗筷,裴知行就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边。


    他也不说话,奚九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奚九洗碗,他也跟着洗碗。小心翼翼的,透着讨好的意思。


    裴知行对着奚九发起脾气来,厉害的很。但是事后又总是后悔,自己不应该跟奚九吵架,害怕奚九生他气。


    屋里收拾好以后,奚九淡淡道:“睡觉吧。”


    没多说什么。


    裴知行抿着唇,脸色有些难看。可他清醒过来,已经不敢再闹脾气了,只能闷声道:“好。”


    两人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裴知行站在窗边,看着奚九房间的灯灭了。


    夜色过半,万籁俱寂,云州城陷入了熟睡之中。风停树止,连夏虫也收敛了鸣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奚九的房门被轻轻的推开,那道瘦削的身影穿着单薄的里衣,缓缓走到奚九的床边。


    裴知行将自己的呼吸放的很低很低,他看着奚九闭着双眼,呼吸均匀,已然陷入熟睡。裴知行抿了抿唇,又轻轻的掀开她的被子。


    然后慢慢的蜷入进奚九的怀里,直到被奚九的气息围绕,才觉得惶惶不安的心平定下来。


    他闭上双眼,贴在奚九的颈侧,有了睡意。


    “我知道你这次没犯病。”


    寂静的夜里,奚九的声音如此平静,没有任何情绪。


    裴知行的睡意一下子被吓醒了,他的呼吸瞬间停滞,却不敢睁开双眼。


    “你有梦臆,情绪起伏太大时会犯病,在夜间无意识的走动,每次都来我的床上。这个行为很冒昧,你不会不知道。”


    “而且你这次没犯病,裴知行。”


    奚九毫不留情的戳穿了裴知行的那些阴暗的行为。以前奚九只是没提这事,每次裴知行过来,她都起身离开,把床让给他睡。


    裴知行紧抿着唇,一个字没说。


    直到奚九将人扯出怀里,裴知行的情绪才一下子控制不住,他身体不住的轻颤,慌乱的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奚九冷淡问道。


    裴知行的眼眶红了,唇齿轻颤。他听着奚九冷漠的声音,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只是离开奚九就睡不好,他只是贪恋奚九怀中的温度。


    奚九抬起裴知行的下巴,借着朦胧的月光看着他含泪的眼眸,晶莹剔透,充斥着惶恐,以及深深的爱意。


    奚九突然问道:“我们真的是夫妻吗?”


    她的语气带着史无前例的认真和严肃,视线牢牢的锁着裴知行的表情。


    裴知行身体颤了一下,他的呼吸变了,颤巍巍的泪仿佛要夺眶而出。他知道奚九并非随意一问,她要得到真正的答案。


    裴知行咬着牙,涩声道:“是。”


    “好。”


    奚九突然扣住裴知行的后颈,吻住了他的唇。


    裴知行怔住,呆呆的睁着双眼,泪无意识的滑落。


    奚九低笑一声:“张嘴。”


    “都成婚了,你连接吻都不会吗?”


    奚九撬开裴知行的牙关,舌尖探入裴知行的口腔,长驱直入,掠夺他的呼吸,与之唇齿纠缠,气息交织。


    裴知行憋着气,眼泪流的越来越凶,咸哭的泪在两人间的唇齿间弥漫。


    接吻的间隙,奚九松开他,问道:“你哭什么?”


    裴知行却紧紧的抱着奚九,慌乱的送上自己的唇,与奚九深吻在一起。他一边哭一边喘着气,喃喃道:“好爱你,奚九。”


    “好爱你。”


    “别丢下我。”


    长夜漫漫,月光淌过窗柩,落在一对有情人身上——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好久没亲了,给我都写的有点兴奋了。不敢想这本居然这么纯情,omg


    第64章 第 64 章 你何时成的婚?


    在黑夜里, 格外清晰的是裴知行急促的心跳声,以及两人不断交缠的,略有些不稳的呼吸声。


    奚九的手轻轻扼住裴知行的脖颈,迫使裴知行仰起脸, 与她接吻。裴知行喘不上气, 脸都憋红了, 还是要抱着她,整个人紧紧贴在她的怀里。


    这让裴知行很有安全感, 会有点想哭。


    奚九的亲吻逐渐往下。


    她低声问道:“这里可以亲吗?”


    奚九温热的呼吸拂过裴知行的耳廓,她的唇碰到了耳垂薄薄的肌肤,若即若离, 裴知行被激起细小的颤栗。


    裴知行耳尖泛红,声音轻颤:“可以。”


    奚九顺势含住白皙的耳垂, 齿尖蹭到裴知行的耳珠, 有点刺痛又麻麻的。裴知行指尖泛白的克制着, 他的手搭在奚九的肩上, 仿佛是推拒,又像是不允许她离开。


    “那这里呢,也可以亲吗?”


    奚九的吻流连在裴知行的脖颈, 细密的吻,一下接着一下。


    裴知行这里十分敏感,他闷哼一声,紧闭着双眼,不自觉的的仰起头,如同引颈的天鹅,喉间微微起伏:“可以。”


    “哪里都可以吗?”奚九问道。


    “哪里都可以,奚九, 只要是你。”


    裴知行迫切的想要讨好她,他拉着奚九的手,往自己身上摸。他甚至引着奚九拉开他单薄的里衣,漏出平直的锁骨,莹润的肩。


    奚九没有拒绝,挑开裴知行的衣衫,掌心抚摸着裴知行细腻的肌肤,顺着往下,轻抚着那截柔韧纤细的腰身,爱不释手。


    “我以前也这样对你吗?做这些事情。”奚九贴在裴知行的耳侧,笑着问道。


    裴知行觉得自己好像又发烧了,不然为什么身体烫的厉害。他脸上泛着薄红,双眼迷蒙,含含糊糊的哼着:“更,更出格的事情你都做过。”


    “比如?”奚九一本正经的问道,手还黏在裴知行腰上没松开,细细摩挲着,“我怎么对你出格的?你示范给我看。”


    “你知道的,我失忆了。”


    裴知行睁开朦胧双眼,脑袋晕乎乎的,不算很清醒。


    他和奚九只有过一次,还是在五年前,是奚九主动的。奚九那时对他太好了,事事依着他,裴知行不舒服哼一哼,奚九就停下来,见不得他有半点难受。


    可裴知行在外向来是克己复礼,端方雅致的世家子弟,哪里能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


    实在太,太过于羞耻。


    奚九眼中含着笑,她其实是在逗他。


    尽管奚九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但根据这段时间和裴知行的相处,她也算对他有些了解。知道裴知行脸皮薄,做不出这样的事。


    裴知行直直的看着奚九,因为喘不上气而晕晕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些。


    他一眨不眨的盯着奚九的眸子,那双漆黑的,如幽潭一般深邃的的眼眸。


    奚九的眼神总是平静,连笑着也很淡。她极少极少展露自己的情绪,包括在裴知行面前。


    而裴知行在过去,竟然丝毫没察觉出来任何不对,他以为,奚九本性如此。裴知行无所顾忌的享受奚九对他的纵容,深陷在奚九为他营造的乌托邦里。


    奚九在的那些年,于裴知行而言,太过幸福。


    他竟然从不知晓奚九的苦难。


    而奚九也未曾在他面前说过一句,直到她死,都不曾说出来。


    裴知行的眼眶慢慢就红了,弥漫上泪意。他眼泪来的猝不及防,刚刚还喘息着,面带绯红,一下子眼泪就漫上来,把奚九都弄懵了。


    她连忙撑起身子,抬手给裴知行擦眼泪,气笑道:“不就是让你示范一下嘛,怎么还哭了,这么不愿意?”


    “不愿意就算了,逗你的。”


    奚九本来也没想跟裴知行做,他才下午才退烧,身体虚弱的很,奚九做不出这荒唐事。


    裴知行憋着泪,闷声道:“我愿意。”


    他翻身,跪坐在奚九身上,拉着奚九的手把自己本就松松垮垮的衣服脱下来。薄薄的里衣,是丝绸织成,柔软的,仿佛没有一点重量,落在奚九身上。


    月光洒在裴知行的肌肤上,白的晃眼。


    奚九的眼眸更加幽深,在眼底深处情绪暗潮涌动。


    许是夜里情绪容易放大,裴知行如今正是难过的时候,连羞耻都顾不上了,大胆又直白,拉着奚九的手,要将下身的薄裤褪下。


    奚九一下子按住裴知行的手,哑声道:“你才退了烧,身体还不好,这次就算了。”


    “就一次,不会有事的。”裴知行固执道。


    他红着眼,甚至有些偏执的说:“反正也做不死。”


    “做不死?”奚九是真被他的逆天话气笑了,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想你。”裴知行冷不丁道。


    奚九:“”


    奚九被哽住,她从来都说不过裴知行,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也这样。


    见裴知行性格倔的很,奚九直接把人拽下来,按在床上,又拿被子给人拢住,将底下春.光全部遮掩。裴知行的一头青丝散在床榻之间,衬得脸越发小,下巴越发尖。


    “等你身体好了再说,赵伯说让你这段时间静心调养。”奚九态度坚决。


    “太瘦了。”奚九低声叹道。


    跟骨头架子似的,抱着都有点咯人,也不知道这些年怎么过的,把自己养成这副样子。


    裴知行只露了一张脸在外面,如蝉蛹一般,乖乖的。他盯着奚九,小声问道:“奚九,那我今晚还能跟你一起睡吗?”


    裴知行担心奚九把他赶走,毕竟他是装病过来的,他怕奚九还没消气。


    “我们都成婚了,难道以前不是一起睡?”奚九反问。


    裴知行一下从被中伸出手,勾住奚九的后颈,凑上去亲她:“是。”


    奚九十分上道,与裴知行吻在一起。寂静的屋里,暧昧如拉丝的麦芽糖,甜滋滋的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转眼间,就到了赵策的生辰。


    赵策去年才行了弱冠之礼,今年生辰宴便小办,只请了亲近些的人来参加。赵郎中夫妇性情和善,在云州是出了名的好相与。


    街坊四邻无不夸赞,连带着对赵策也多了几分喜爱。


    奚九和裴知行还没走到赵郎中的家门口,便远远听着欢声笑语,想来已经到了许多人。


    裴知行对赵策只有一面之缘,就是那日他初到奚九家里,见过赵策一面。


    但裴知行对赵策的印象很深。


    在饭桌上,裴知行不着痕迹的问过:“那日我醒来时,与你在门口说话的那个男子是谁?”


    奚九当时正看着桌上色香味俱不全的菜发愁。


    不知为何,最近裴知行总爱在厨房捣鼓。做出来的菜不是咸了,就是没味儿,有时候竟能在一道菜里品出酸甜苦辣,实在难以下咽。


    奚九又不好打消他的积极性,裴知行也不吃,就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奚九,奚九只能忍着咽下去。


    连吃几天,奚九脸都吃绿了。


    见裴知行问话,奚九松了一口气,忙放下手中的筷子,回答:“你说赵策?他是赵郎中的儿子。”


    “你跟他关系很好?”裴知行问道。


    其实他想问奚九是不是喜欢那个赵策,毕竟他离开奚九五年,奚九身边出现其他人好像也正常。


    而且那个男人,很年轻,跟当初的裴知行差不多大小。


    奚九颔首,笑道:“是挺好的。”


    “我在赵郎中家里住过一年多,后面买了这个院子才搬出来,不过也经常与他们联系着。赵策年纪小,性格比较欢脱,挺可爱的。”


    “哦。”裴知行面无表情道。


    奚九问道:“怎么了?”


    裴知行盯着她,抿着唇没说话。


    见裴知行似乎有些情绪,奚九又多解释了一句:“赵郎中一家对我有恩,当年也是赵策让我在他家住下,我对赵策”


    奚九话还没说完,裴知行直接站起身,冷着脸,端起桌上的饭菜就倒掉:“你别吃了。”


    哇塞,这脾气。


    奚九看着裴知行的怒气冲冲的背影,话在嘴里过了好几圈,最后也没劝他。


    倒了也好。


    上天开眼,奚九真吃不下去了。


    到了赵策生辰之日,赵郎中邀请了裴知行。裴知行就算心中再是吃醋,也还是来了,礼节上做的是面面俱到。


    赵策今日穿的格外好看,他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锦服,头发用玉簪束起,结成利落的发髻,颇有些少年意气,明朗大方。


    赵策和父母在外面迎客,远远看到奚九,欢快的挥手唤她:“奚九!”


    奚九笑了笑,与裴知行上前去。


    走到门口,奚九将手中的木匣给他:“这个送你,生辰礼。”


    “哇,什么礼物?”赵策立即拆开。


    “从扬州给你带的狼毫笔,你不是马上就要乡试了吗,正巧用得上。”奚九道


    赵策打开木匣,是一管湘妃竹毛笔。竹竿紫褐,缀满泪痕状斑纹,温润如玉。笔头选用狼毫,色泽淡金,形如含苞玉兰。


    赵郎中见多识广,一看便知这支笔不便宜,忙道:“不是说了不让你送礼嘛,你挣点钱也不容易。”


    奚九笑道:“正巧在扬州看到,觉得适合赵策,又恰逢他生辰快到了,便想着买下。”


    “哎,你真是破费了,买这么贵的笔!”赵郎中叹道。


    “没花多少。”奚九笑了笑。


    “你就哄我吧,我能看不出来?就这支笔,十两银子也打不住。”赵郎中气道。


    赵策拿到笔很高兴,兴冲冲的抱了抱奚九,道:“谢谢奚九姐姐,我很喜欢。”


    赵策极少叫奚九姐姐,总是没大没小的叫她奚九,他爹娘不知道说过他多少次,还是不改。


    奚九无所谓道:“没关系,叫奚九也使得。”


    后来赵策便一直叫奚九大名,只有得意忘形的时候,高兴的尾巴翘上天的时候,才叫她姐姐。


    裴知行一直安静在旁边站着,听着几人寒暄,就像旁观者一般,难以融入。


    奚九与人讲话时,瞥了一眼裴知行,见他垂着眼,沉默不言的模样。


    “何婶,赵伯,我今日还要为你们介绍一人。”奚九在众人面前,直接牵住裴知行的手。


    “这位是我的夫君,他名叫裴知行。”


    众人愣住,赵策差点连手中的木匣子都没拿稳,脸色瞬间变了。


    “夫君?”赵策爹娘齐声道,瞠目结舌。


    “小九,你何时成的婚啊?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跟你赵伯,都不知道嘞!”赵策他娘着急问道。


    “对啊!”赵伯看着裴知行,疑问道,“他不是你从山寨救下来的陌生人吗?”


    “何时成了你的夫君?”


    赵策爹娘一直很喜欢奚九,这么多年,二老对奚九可谓是知根知底。奚九性格沉稳可靠,不花天酒地,既能担的住事儿又能挣钱。


    自家儿子若能跟她在一起,那真是好日子在后头。


    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知行他不是陌生人,我与他五年之前便成婚了,他此番来云州也是为了来找我,不幸被山贼所擒。”奚九向二老解释道。


    “哦哟,五年前便认识,那还挺久的。”赵家二老对视一眼,眼底俱是可惜。


    自家儿子,还是生的晚了些。


    “可是!”赵策突然开口。


    他的面色有些难看,语速很快,听起来有些慌张,“可是你失忆,什么也记不得。难道他说是你的夫君,就真的你的夫”


    “赵策!”赵伯立刻打断他的话。


    赵策一下闭了嘴,脸色白了下去。


    空气瞬间沉默了下去。


    奚九还是微笑着,体面的没说什么,仿佛听不懂赵策话中的意思。


    而裴知行从奚九牵住他的手,向外人介绍他的那一刻,便神情呆滞。他垂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奚九的掌心总是温暖干燥。


    令人不舍得松开。


    奚九以前从不会在别人面前承认她和裴知行的关系,她明白自己和裴知行走不长远,为此将裴知行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她那时和裴知行,总是在深夜才能偷偷见上一面。


    而如今,奚九坦坦荡荡的说出两人的关系。她说相信裴知行,便再没怀疑过。


    可惜,这是假的。


    裴知行的心像被水打湿的纸张,湿哒哒的,皱巴巴的,怎么也抚不平。


    当时奚九不记得他了,又要赶走他,他只是为了留在奚九身边而已,他没有别的办法。


    本来奚九和他就什么都做过了,与夫妻有何异?裴知行有些执拗的想。


    裴知行发着呆,连赵郎中的话都没听清。奚九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低声道:“赵伯问你呢?”


    “什么?”裴知行抬眼道。


    赵伯笑了笑,道:“还不知裴郎君是哪里人?”


    裴知行抿了抿唇,低声道:“扬州。”


    “我是扬州人。”


    第65章 第 65 章 脱了


    “扬州可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嘞, 生出裴郎君这样钟毓灵秀之人!”


    赵策爹娘笑道,夸裴知行确实有江南水乡的谦和温润之感。裴知行在一旁微微勾唇,笑了笑,没说什么。


    一行人在门外寒暄了几句, 又有别的客人上门, 于是赵郎中便让奚九和裴知行快去里面坐。


    因为只是小办, 院子里统共只有三桌人,都是赵家走得近的亲戚。奚九和裴知行坐在主桌。


    在云州, 家家户户都会在院子里种树,阳光穿过绿影,投下斑驳的光斑, 时而微风拂过,倒也算得上凉爽。


    院子里欢声笑语一片, 众人谈天说地, 推杯换盏, 不亦乐乎。


    裴知行的心情算不上好, 但在外人面前倒是有礼有节,十分得体。


    席间有不少人都好奇裴知行,毕竟他是新面孔, 相貌又出色,众人注意到他实在正常。有人与他攀谈,无非是问一些家常话。


    例如他是哪里人士,年岁几何,家里几口人,与奚九何时成的婚。


    裴知行都好脾气的一一回答。


    说自己是扬州人,家里只剩下他,五年前成的婚。


    众人恍然。


    一人揶揄道:“难怪平日里奚九跟块不开窍的石头那般, 原来早就讨了个好夫君!”


    “就是啊,云州想跟奚九说亲的多了去,媒人只差没把门槛踩烂,奚九都给拒了。还以为是忙着立业,不想情爱的事,原来是家里早就有人管着了!”


    “这下云州的那些小郎君该伤心了哈哈哈哈。”


    “那可不。”


    大家笑着夸奖二人,说一些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吉利话。


    赵策站在远远的一边,紧抿着唇,沉默的看着。裴知行抬眸,与他对视,裴知行的眼神平静,又透着淡淡的居高临下。


    赵策咬牙,转身离开。


    奚九中间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竟然看见裴知行喝得面色绯红。


    云州人热情,喝酒更是跟喝水一般,厉害的很。每日饭桌上,总少不了酒,男人女人都是酒中豪杰。


    裴知行酒量差,别人给他敬酒,他都接下。一时间,竟然不知是他不好拒绝别人,还是自己想喝。


    奚九见裴知行喝得眼睛都有些懵了,按住他的手,笑道:“各位叔伯姑婶,他今日有些醉了,我先把人带回去,就不陪大家了。”


    众人调侃道:“奚九,你这小郎君酒量不行,两三杯就倒了,回去好好练练。”


    奚九莞尔道:“无事,他不能喝也没关系。”


    “反正你是千杯不醉,能挡在他面前,对吧!”有人替她接话,揶揄的语气。


    奚九微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她将裴知行拉起来,温声道:“回去了。”


    裴知行红着脸看她,喝醉了反而听话的很,安静的站起身来,跟在奚九身旁。奚九跟赵郎中夫妇打了声招呼才离开。


    赵郎中得知裴知行喝醉了,问:“要不给他煮碗醒酒茶,喝了再走吧。”


    奚九道:“不用麻烦,我们回去自己弄。赵伯,您招待客人吧。”


    赵郎中看着奚九,又向后看了眼安静的裴知行,随后将奚九拉到僻静处。


    赵郎中塞了个红包到奚九手里:“你成了婚,我和你何姨都开心,这个红包你收着,当我俩给你备的新婚礼。”


    奚九来了云州多年,赵郎中夫妇早已将她视作半个女儿看待。


    “这我不能收。”奚九立刻拒绝道。


    赵郎中虽笑着,但语气却格外强硬,道:“让你收着便收着,你成婚是大事,我们做长辈的合该给你备礼的。”


    奚九沉默。


    赵郎中继续将红包塞奚九手里:“快拿着。”


    奚九眼底闪烁,半晌才接过,道:“多谢赵伯跟何姨的心意。”


    赵策曾私下找过奚九多次。


    他倒还聪明,知道裴知行在奚九家里,每次都避开他,去镖局找奚九。次数多了,连镖局的人都知道,医馆赵郎中的儿子又来找老大。


    镖局里的人总是在无人的角落八卦。


    “赵策总是来找老大也不好吧,老大不是成婚了嘛,裴郎君看到怎么办。”


    是的,镖局的人也是后面才知道奚九成婚一事的,他们倒不是听别人说的,而是自己亲眼看见。


    本来吧,奚九是整个镖局里最拼的。若是走镖,奚九往往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的。若是不走镖,奚九也会去镖局守着。


    每日都能看见她在校场里练武,还带着镖局的人一起练。


    格外勤勉。


    但是近段时间,奚九去镖局的次数大大减小,有时候一两天都见不到她人。


    有一次镖局来了单生意,原本谈生意都由镖局的掌柜来谈,用不着奚九。但偏偏那个老板押的货贵重,不能随随便便就定下来,一定要见见奚九,才能安心。


    恰好那天奚九没来。


    镖局去了三四个人,上奚九院里找她。


    那日的天气好极了,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有太阳,但却不热,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偶尔微风徐徐拂过,十分惬意。


    “老大总呆在家里是为什么?好几天都没见她来镖局了,不闷得慌?”


    “不知道,老大之前不是说家里有事嘛,可能要处理家事吧。”


    “一个人住能有啥家事?”


    “我咋知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快些走吧,别让人家老板等急了,大单子呢。这单开了,得吃上半年!”


    “知道知道。”


    一行人来到奚九的院外。


    镖局的人都知道奚九住在哪里,奚九当时乔迁新居的时候,还请了镖局的人来她家里喝酒庆祝,因此也算是熟门熟路。


    众人推开奚九的院门。


    “老——”大


    镖局众人目瞪口呆,话哽着喉咙里,说不出来。


    只看见玉兰树下的躺椅上,正拥抱着接吻的两人。


    奚九靠在躺椅上,怀中的人跨坐在她身上,低头亲她,低垂的脖颈,修长白皙。奚九的手松松的揽着裴知行的腰,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抚着。


    院门一开,奚九瞬间睁开双眼。


    她立刻松开裴知行,将裴知行的衣服拢好。裴知行被亲的头晕目眩,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没意识到有人进来了。


    裴知行不满,蹙着眉哼了一声,还想凑过去继续和奚九接吻,奚九将人按在自己的怀里。


    镖局的人仿佛像几尊石像,缓缓裂开。


    奚九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匕首,冷冷的划过镖局人身上,奚九沉声道:“滚出去。”


    “是,是!老大,你忙!”镖局的人一下子反应过来,立刻退了出去。


    “砰”一声,院门被关上。


    院落里瞬间安静下来。


    镖局的人在院落外面站着,几个人面面相觑,大脑仿佛经历过一场风暴席卷,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颇为有趣。


    “老大她”


    好半晌,终于有人说话了,磕磕巴巴的:“什么时候找了个小郎君养在家里了?”


    镖局众人一致摇头:“不知道。”


    “难怪说家里有事老大果然没骗人。”


    几人没在门外等很久,奚九就从里面将院门拉开,道:“找我有什么事,进来再说。”


    她面色平静,脸上看不出一点情绪,仿佛无事发生。


    反而是镖局几人比奚九还尴尬,连忙摆手道:“老大我们就不进去了,站在外面等就行。”


    院门开着,几人瞥到站在不远处的裴知行。尽管裴知行面无表情,看着清冷不容亵渎,但是脸上的薄红还没褪去,双唇又红又肿。


    明眼人一瞧便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裴知行转身进了屋里,只给众人留下一个挺直的背影。


    “是镖局那边有个老板说要见见你,他要押的货贵,不放心。”镖局的人向奚九解释。


    奚九颔首道:“好,我马上就去。”


    从那以后,镖局就传开了,说老大成了婚,把夫君养在家里。裴知行也来过镖局几次,大多数时候是来给奚九送饭的。


    他也不怎么多待,看着奚九吃完便离开,不过多打扰镖局的人。裴知行不是那种热情的性格,与镖局里的人只是点头之交。


    但镖局众人已经认下了这个姐夫。


    因此这赵策总是来镖局找奚九,镖局的其他人认为不妥。


    “许是有要事要跟老大说呗。”


    “啥要事说不完,需要三天两头来,真不怕被裴郎君撞上,到时候可要闹笑话了。”


    “撞上又怎么了,老大把人家当弟弟,正经谈事。”


    几个镖局里的人在院子外面小声蛐蛐着。


    屋里,奚九正在清点镖局里的刀剑,还有些其他的,例如盔甲,长缨枪,这些都是走镖要用的。


    赵策就在奚九身边转悠,絮絮叨叨,嘴都不带停的:“你有可能真的被骗了,怎么可能你从山寨救下的素不相识的人,偏偏就是你的夫君。”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天底下就是有这么巧的事。”奚九一边清点数量,一边漫不经心的说。


    赵策被奚九无所谓的态度气的不行,闪身挡在奚九的面前,神情严肃:“你完全是一叶障目,自欺欺人!”


    奚九被赵策逗笑:“我怎么自欺欺人了?”


    赵策认真跟奚九分析:“他那么多年都没来云州找过你,说明根本就不怎么在乎你,怎么会是你的夫君呢!”


    “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他为了赖上你,撒谎骗你。”赵策掷地有声。


    把兵器数量清点完毕,奚九才将账目收起来,好整以暇的看着赵策:“那你说他为什么要赖上我?”


    “若只是为了住处,云州到处都是客栈。若是为了我的钱,我觉得他可能比我还要富裕一些。所以他没有必要赖上我。”


    奚九一本正经的说着:“而且,他认识五年前的我,定然与我的过去是有关联的。”


    “那他也不一定是夫君!”赵策哽着脖子说。


    他知道奚九成婚的时候,只感觉天塌地陷。明明这五年奚九身边都没有别人,怎么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就能自称是她的夫君。


    他难道不比一个陌生的男人更好,更年轻吗?


    “不是夫君是什么?”奚九微微勾唇。


    若不是夫君能睡一张床上?若不是夫君,能无论身上的哪处都长在奚九的喜好上?


    “他有可能是你的仇人,只是为了掩藏在你的身边,降低你的防备心,伺机害你。”赵策有些阴暗的说。


    奚九笑道:“那他的牺牲太大,把自己都搭上了。”


    赵策看见奚九微笑的样子,心中酸涩不已,他生气道:“奚九,你就是偏心他,不肯相信我说的话!”


    赵策越说越生气,气的眼眶都红了。


    赵郎中是奚九的救命恩人,赵策年纪又小,因此这些年奚九对赵策纵容的厉害。但是裴知行这个男人一出现,奚九所有的目光都被他勾走了。


    “他身上明明有那么多的蹊跷,你都当做看不见。”


    “你就是偏心!”


    说完,赵策推开门就跑了,跟一阵风似的。


    谁料赵策脚刚一迈出去,就看到裴知行站在门外,沉默的看着赵策。不知他在门外站了多久,又听去多少。


    裴知行手中提着食盒,似乎是做的饭菜。


    赵策愤怒的看着裴知行,撞着他的肩膀,擦肩而过。


    他咬牙道:“奚九信你,我可不信。总有一天我会抓出你的狐狸尾巴,让奚九看到你的真面目。”


    “你别高兴太久。”


    言罢,赵策便离开镖局。


    裴知行站在原地,他垂着眼,敛着眼睫,将思绪藏在眼底。只余下,捏着食盒的指节,泛着青白


    夜深人静,漆黑的夜幕上挂着繁星点点。


    一盏青瓷古灯在床头静燃,光线勉强照亮尺许方圆,将二人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悠长而模糊,随着烛火的轻摇微微晃动。


    裴知行靠在奚九怀里,仰着脸亲她,跟蜻蜓点水似的,有一下,没一下的。


    “今日怎么这般热情?都让我有些不适应了。”奚九轻声笑道。


    裴知行向来克己复礼,他脸皮薄的很,性子又傲。以前从来都是奚九哄着他,他才肯放开些,哪里有他主动的道理。


    裴知行脸上泛着红,定定的看着奚九:“你不喜欢?”


    “喜欢。”奚九笑了声,“求之不得。”


    奚九翻了个身,将裴知行按在身下。


    裴知行衣服穿的薄,这样躺着,白皙的锁骨便露了出来,有些勾人。他抬手勾住奚九的脖颈,一双眸子直直的盯着奚九,吩咐道:“亲我。”


    奚九笑了笑:“你脾气还挺强势。”


    “不可以?”裴知行反问,语气高高在上。


    奚九勾唇,低头吻他的唇,纵容道:“可以。”


    两人深深吻在一起,奚九托着裴知行的腰,而裴知行紧紧的抱着奚九,两人仿佛如藤蔓一般,再没有任何距离。


    深夜越发寂静,唯有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


    “把我的亵衣脱了。”裴知行低低哼着,命令奚九


    奚九有些情动,但仍旧克制着,哑着声音问道:“你身体好些了吗?”


    从上次裴知行刚刚退烧,脸白的跟鬼一样,奚九实在下不去手,怕把人又弄病了。如今已经过去许久,裴知行的身体慢慢养了起来,身上勉强有点肉。


    “别废话。”裴知行不耐道。


    奚九轻笑一声:“怎么会养成这样的坏脾气。”


    裴知行只是嘴上脾气差,但整个身子都软在奚九怀里,任凭她将自己身上仅存的衣物除去,乖顺的很。


    肌肤接触到空气,不知为何,裴知行瑟缩了一下。


    云州其实不冷,但裴知行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让他有些发抖,十分不安。他又抱着奚九,手脚都缠在她的身上,恨不得整个人融进她的骨血里。


    奚九发觉他的异常,动作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


    裴知行摇摇头,他有些急迫的去吻奚九,鼻子有些酸:“今日你跟赵策说的话,我全部听见了。”


    奚九面不改色道:“然后呢?”


    裴知行抬眼看她,昏暗的烛光映在他的眼底,流动着,仿佛是泪水,但又不是:“你不怕他说的是真的,你不怕我骗你?”


    “那你会骗我吗?”奚九平静的问。


    裴知行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的看着奚九,涩声问道:“如果你恢复记忆,你知道了一切,你会丢下我吗?”


    这是困扰裴知行的心魔,是裴知行最害怕的事情。


    奚九沉默,空气的流速仿佛都变得缓慢,屋内压抑的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裴知行眼底的光变成了晶莹的泪,他的眼尾越发的红,脸却开始苍白。可他浑身赤.裸着,连遮住自己躯体的衣服都没有了。


    恐惧和不堪从裴知行的心脏往四肢百骸蔓延。


    他慌乱的去寻自己的衣物,想把自己遮住,又挣扎着从奚九的怀中出来。


    裴知行的情绪总是反复,才平静一段时间的情绪,又反扑过来。奚九死去的五年,给裴知行造成的打击太大。


    奚九骗他,抛弃他,又彻底离开他。


    那她恢复记忆以后呢,是不是又要丢下他?


    奚九抓住裴知行的手腕,他猛地挣开,颤声道:“别碰我!”


    可奚九并没有把人松开,用力把裴知行拽过来,抱在怀里,叹息一声:“又在闹什么,我一句话没说。”


    裴知行还在挣扎着,眼泪都润湿奚九的衣裳。


    奚九掐住他的下颌,堵住他的唇,与他吻在一起,裴知行却恨恨的咬了奚九一口。


    奚九被气笑,松开裴知行的唇,骂道:“每次发脾气都咬人,惯得你无法无天了。”


    裴知行紧抿着唇,含泪瞪着她。


    奚九叹气,把人拽过来,亲吻他的眼睫,温声道:“不会丢下你的。”


    “你发誓。”裴知行执拗道。


    “嗯,我发誓。”


    奚九的吻往下,亲吻着裴知行的唇,她长驱直入,与裴知行的舌纠缠着,濡湿着,仿佛要将他吞吃入腹。


    裴知行不再反抗,他紧紧拥着奚九,哽咽道:“奚九,我宁愿一辈子如此。”


    宁愿你永远不恢复记忆,宁愿陪你在云州一辈子。


    第66章 第 66 章 我是你的


    院子里的广玉兰花期很短, 逐渐开始凋零,洁白硕大的花瓣落在地上,落在躺椅上。一阵夜风拂过,送来阵阵幽香。


    裴知行站在窗边, 修长的手指死死的按住窗沿, 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动。他双眼朦胧的看着窗外的玉兰树, 拼命克制住喉间的低.吟。


    那个高挑的女人站在他的身后,她一只手扣住裴知行的腰, 一只手在隐秘的地方进出。


    似乎碰到哪里。


    裴知行闷哼一声,腿一下就软了。他的头低垂着,一头青丝披散, 也垂落下来,随着他的动作晃荡着, 带着隐秘的风.情。


    裴知行有些站不稳, 身体止不住的往下滑, 却被身后的女人捞住腰, 被迫站立在窗边,小腿发颤。


    “奚九”裴知行实在有些受不了,他往后靠在奚九怀里, 扭过脸,讨好的亲吻她,“奚九,换个地方好不好,不要在这里,会被人看见。”


    “没人能看见。”女人却不近人情,她的动作不停,她漫不经心的说, “你不是嫌屋里闷,要透透气?”


    裴知行摇着头,他脸泛酡红,眼角眉梢都是春.情,低哼着:“不,回回床.上。”


    裴知行在奚九面前实在骄纵,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也是一点没改。他属于是给他一点好脸色,就能蹬鼻子上脸那种。


    许是太久没做,裴知行不适应又紧张,净折腾奚九。


    这个姿势不行,那个力度不够,这样不舒服,那样也不舒服。后面又说屋里太闷,喘不上气,还说奚九的床硌人。


    睡那么久了,不说硌人,箭在弦上开始说床硌人。


    给奚九的好脾气都磨没了,把人拽到窗边,摁在窗沿上,冷声道:“床硌人,你就下来站着。”


    见奚九冷着脸,裴知行便不敢再闹了。


    他实在是紧张,不是生理上,更多的可能是心理上。


    惶惶不安。


    尤其是在这样朦胧的夜色之中,在云州这样一个与裴知行而言完全陌生的地方,这一切都仿佛像一场幻境,很不真实,随时都会破灭。


    奚九进去的时候,裴知行整个人都僵住,他艰难的喘着气,眼泪很快就盈满眼眶。不知道是因为难过,还是不舒服。


    奚九在他身后,什么也看不到。


    可温柔的吻落在裴知行的后颈,一下又一下,带着安抚:“别害怕,我在你的身后。”


    奚九仍旧和以前那般,迁就,纵容裴知行。


    时光如指间流沙,转瞬即逝,但奚九对他的感情却是恒久的,从未变过。


    裴知行的第一次在窗边结束,稠白出来的时候,腿抖的站不住。他没克制住,急促的喘了一声,在夜里格外清晰,裴知行猛地闭上自己的嘴。


    只听寂静的街道上,打更人敲着梆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见把人欺负的够呛,奚九大发善心的把人抱回床.上。裴知行勾住奚九的脖颈,紧紧抱着她,羞耻的眼泪直掉。


    “没人听见。”奚九轻抚着他的脊背,低声安慰道。


    裴知行埋在奚九的颈窝不说话。


    奚九有点心虚,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毕竟裴知行经验少,应该让他适应适应,但方才奚九下手没轻没重,把人弄哭了也不停。


    实在是裴知行,处处都长在她的审美点上,一时上头了。


    奚九都准备道歉了,裴知行才从她怀中抬起头来。


    裴知行眼尾红红的看着奚九,闷声道:“方才我那样你喜欢吗?”


    奚九怔住,她定定的看着裴知行的眼眸。


    “奚九,只要你喜欢,以后你可以随便怎么对我。”裴知行依恋的吻着奚九,轻轻的贴着,纯情又克制。


    “我是你的。”


    在云州的生活,如温水煮青蛙,尤其是在裴知行来以后,让奚九的意志都在这种平缓又温和的生活中,逐渐被消磨。


    裴知行并不想让奚九恢复记忆。


    当初的离别太过于残忍,闹得太难看,以至于裴知行每次回想都会心悸的程度。


    每次奚九询问他,自己为什么会失忆,裴知行都不愿回答,总是将话题岔过去,聊些有的没的。


    有时候实在没办法逃开话题,裴知行便凑上来亲奚九:“这样不好吗?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永远属于彼此,没有任何人能够把我们拆开。”


    “我当初为什么会坠崖?”奚九问道。


    “失足掉下去的。”裴知行撒谎道。


    奚九显然不信,她当时受了伤,自己是知道的。奚九不为所动的被他亲吻着:“那我的家人呢,他们没有找我吗?”


    “你没有家人。”裴知行固执的说,“奚九,在这世上,你只有我。”


    奚九沉默的看着裴知行,可裴知行回避着她的视线,闭着双眼吻她,奚九有点想叹气。


    赵策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


    奚九确实偏心裴知行。


    裴知行来云州快两个月,夏日的酷暑逐渐消散,云州有了秋天的味道。


    有奚九在身旁,裴知行的情绪稳定了很多,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两个人的日子倒是越过越平稳,越来越有家的感觉。


    街坊四邻都知道奚九养了个小郎君,在家里替她操持家务。


    “这不正正好,奚九在外面押镖,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家里总得有个人管着。”


    “就是说啊,奚九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定下来了。我瞧着那裴郎君是个温柔懂事的,每天早晨都看到他去菜市买菜呢。”


    “还来我的菜摊上买过菜,哎哟别说,长的可俊俏!整个云州城,找不出几个能有这好样貌的。”


    “这个确实,见过一眼,俊的很。”


    “奚九有福哈哈哈哈哈。”


    街坊四邻闲来无事,几个人坐在一起,闲聊着八卦,欢声笑语一片。


    赵策路过,听见街坊邻居八卦,面色沉沉。


    他心中不满裴知行,觉得此人满身的蹊跷,想要揪出他的狐狸尾巴。赵策还特地托人去扬州打听过裴知行是什么身份。


    但得到的回信是,扬州没有裴知行这一号人。


    “扬州城虽然大,但有名有姓的就那些,没有姓裴的,你怕是问错了吧。”回信的人狐疑道。


    赵策抿唇:“没错,他就叫裴知行。”


    回信的人沉吟道:“那他就不可能是个大人物,如果只是个市井小民,恐怕不好打听。”


    但赵策知道,裴知行觉得不可能是个简单人物,他周身的气度,只有钟鸣鼎食之家,才能养出来,怎么可能是个市井小民。


    见赵策皱着眉,脸色难看:“有没有可能他的名字也是假的,反正云州无人知他,编个假名,岂不更好。”


    回信之人点头:“有可能。”


    “只是这样的话,要想找到他的身份,就更难办了。”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一时无话。


    “要我说,赵策,你干脆去报官吧。他本来就是被山贼所劫,合该官府管的,你直接报官,让官府的人去审他。”


    “以官府的手段,没两下他就招了。”


    回信的人破罐子破摔,他是不知道为何赵策要这样大费周章,托人去扬州打听,明明有更便捷的方法。


    赵策却摇摇头,唉声叹气道:“如果我报官,让官府把裴知行带走,奚九肯定会生我的气。”


    “她那么偏心裴知行,见他受伤定然是舍不得的。”


    “还是算了。”


    回信之人恨铁不成钢,道:“你这般心软,那只能再想别的法子。”


    “唉。”赵策叹气。


    赵策和裴知行统共就见过两面,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对裴知行实在不了解。再加上他那次放了狠话,要想再去裴知行面前套话,也不现实。


    一切陷入僵局。


    眼看着裴知行在奚九身边春风得意,赵策真是比吞刀子还要难受。他心中郁闷,满身烦恼无处排解,便在悦府楼点了两壶酒。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赵策坐在大堂的一角,自顾自的喝起酒来,阴郁的像角落里的蘑菇。


    “小兄弟,借个坐。”


    有两个男人,人高马大,肌肉虬结,一看便是练家子。再看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便了然,原来这些人都是云州官府的捕快。


    悦府楼是云州的老字号,开了几十年,经常大堂爆满,时常会出现与人拼桌的情况。


    赵策点点头,道:“请便。”


    两个捕快刚从城外回来,风尘仆仆,酒还没上,便先灌了一壶水,摸一把嘴,勉强解了渴。


    “这个月都去了那地儿四五回了,那山路难走,还不能骑马,每次爬上去给老子累够呛。”


    等菜途中,两个捕快闲聊着,他们面上的表情都不算好看。只是赵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关注他们的谈话。


    “就是啊,不知道怎么想的,派了几波人过去了,找不到也该歇了。哎偏不!还要硬着头皮找,那几座山都被翻遍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另一个捕快也不爽,摊着手,面上全是无奈。


    两个人说着闲事,都是些有的没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刀疤脸捕快瞥了眼趴在桌上的赵策,见人喝的烂醉,迷瞪瞪的。


    刀疤脸这才悄声吐槽工作上的事:“这都快两个月过去,说不定人早死了。”


    “肯定的,也不瞧瞧那山寨烧成个什么样子,不得烧成了一捧灰。”另一捕快同样压低声音。


    “这回知府大人摊上事儿了。”刀疤脸幸灾乐祸。


    云州知府多年来欺上霸下,昧着良心的事干的多了,连下面的人都看不过去。只是迫于他的威压,无人敢说。


    如今知府摊上事儿,不少人在暗戳戳的看他笑话。


    “听说那人是中京的大官?”另一个捕快道。


    刀疤脸捕快道:“可不嘛!背景硬的很!”


    “他好生来,在云州待个一两年便回了,啥事儿没有。若真折在云州,你猜中京会不会派人来问责,倒时怕是知府大人的乌纱帽都保不住了!”


    另一个捕快满脸不忿,啐道:“要怪只能怪知府和那些山贼勾结,平日欺压百姓也就算了,这下碰到硬茬了,活该!”


    “就是。”


    两个捕快低声聊着,无人顾及到醉酒的赵策。


    赵策的脸埋在手臂中,他缓缓睁开双眼,神情错愕不已。


    第67章 第67章 你还要骗她多久


    那两个捕快只是并没有在悦府楼停留很久, 他们还要回去交差,两口并一口的用完饭后便离开了。


    许久,赵策才直起身来。


    “山寨,中京一切都对上了。”赵策低声喃喃道。


    他垂首凝着桌上的酒碗, 他面色怔怔, 神色莫辨。


    云州确实有好几个山寨, 而近两年被大火覆灭的山寨,只有那一个, 也是在两个月前。这太巧了,奚九偏偏是从那个山寨里把裴知行救了出来。


    难怪赵策怎么找人去扬州打听,都没有裴知行有这一号人, 原来他根本就不是扬州人,他是从中京来的!


    “我就说他有问题, 奚九还偏心他, 不肯信我。裴知行他就是个骗子!”


    “不行, 我要去查清楚, 让他再没有翻身之地!”


    赵策猛地站起身来,怒气冲冲。有小二怕他醉得厉害走不稳,连忙来扶他:“客官, 我扶您出去。”


    赵策却摆摆手,着急道:“不用,我没醉。”


    小二看着赵策风风火火的背影,只见他步伐稳健,确实没有醉酒之态。


    小二奇怪道:“方才不还醉趴下了吗?”.


    相较于赵策那边火急火燎的调查裴知行的身份,裴知行这边却岁月静好,生活美满。


    奚九在云州的院子只是个一进的小院子,远远比不上靖安侯府的亭台楼阁。再加上云州没有仆人, 裴知行事事皆需亲力亲为。但裴知行却过的越发适应。


    许是两个人的关系更亲密了些,毕竟床.上那些事都做了,又食髓知味,奚九自然不会让裴知行再住回偏房。


    奚九将偏房的床拆了,改成了裴知行的书房。


    自从裴知行来云州以后,就被奚九养在家里,他自己也欣然接受。这个院子很小,四处都有奚九的痕迹,裴知行有一种被奚九气息包裹的安全感。


    真给养成了一只金丝雀。


    但奚九觉得不妥,是她提出让裴知行出去,不能日日待在家里。


    “你来云州有一段时日,应该多出去接触外人。我每日早出晚归,你无需日日在家中等我,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奚九耐心劝道。


    裴知行定定的看着奚九,抿唇道:“我不需要接触外人,我就喜欢在家里照顾你,每日去镖局为你送饭。”


    “你”奚九真想叹气。


    奚九脑海中浮现出这些时间裴知行做过的难以下咽的饭菜,深深闭了闭眼,忍住了那些打击他的话。


    她委婉的说:“在吃食方面,我另有人选。”


    后面在奚九的强烈建议下,裴知行放弃在厨房折腾,找了个私塾的教书先生一职,每日都去学堂教小娃娃写千字文。


    奚九从镖局回来,正好可以接上裴知行一起回家。


    云州入了秋,前段时间是秋老虎,还热得很,连下了几日淅淅沥沥的秋雨,气温便降了下来,有了丝寒意。


    今日也在下雨,奚九撑着油纸伞,站在学堂外面等着裴知行。


    只见她一袭黑衣,肩线平直,脊背笔挺,如一柄利刃,冷冽锋利。


    从背影依稀能看出来五年前的样子。


    在云州,街坊四邻都夸奚九性情温和,沉稳可靠,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很难有人能想到,奚九竟然是从南疆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失忆以后的奚九,摒弃了过往的冷漠和锋利,留下的,更多是她人格中最纯粹的善良温柔的底色。


    这一点,裴知行的感触是最深的。


    秋雨连绵不断,如丝如缕,雨滴答滴答的落在油纸伞上,又沿着伞的边缘往下滴落。


    学堂的夫子认识奚九,问她:“奚九,今日又是来等裴郎君的?”


    奚九颔首,笑道:“是的。”


    那夫子揶揄笑道:“你们真是恩爱,每日都见你来学堂门口接人。”


    奚九温和道:“顺路,正好跟他一起回去。”


    夫子摆手,以过来人的语气调侃道:“知道的,知道的!你们夫妻俩年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分不开也正常。”


    奚九笑了笑,算是默认。


    她问道:“今日学堂的课要上到几时?”


    “哎哟,那可就有点晚了,你估计得等一会儿。”


    那夫子是教算术的,跟奚九道:“再过两日是童试,课业抓得紧,裴郎君还要多讲些才能结束。”


    “奚九,别站在雨里,进来等吧。”


    夫子招呼人进去躲雨,奚九也不过多推辞,笑道:“多谢陈夫子。”


    奚九收了伞,安静的站在檐下等。学堂里传来稚嫩的,朗朗上口的读书声,飘荡在奚九的耳边,她的心绪变得格外宁静。


    一个小节结束,孩子的声音停了下来。


    随后便是一道清冷的声音,如寒玉敲击,正在讲解着千字文中的句子:“性静情逸,心动神疲”


    奚九跟随着声音,悄然立在讲堂外的廊檐下。


    她的目光穿过窗棂,落在裴知行的身影上。只见裴知行穿着月白长衫,手持书卷,于席间缓步而行,他的眉眼专注认真,认真的给下面的学生讲解。


    “恬笔伦纸,钧巧任钓。释纷利利俗,并皆佳妙。”裴知行正念着书,余光不经意瞥到了窗外的人。他突然卡壳了一下,又假装自然的继续读下去。


    只是在奚九的视线下,裴知行白皙的耳尖,逐渐蔓延上了红意。


    奚九在外面等了接近两刻钟,里面的教学才结束。雨渐渐停了下来,青石板上湿漉漉的。


    裴知行布置完课业以后,孩子们才出来。看到门外的奚九,都颇为好奇的盯着她,叽叽喳喳的闹成一片。


    直到学生们全部离开,裴知行才拿着书卷从讲堂里出来。


    “你今日怎么进来等了,往日不都在外面吗?”裴知行问道,尽管他的面色平静,但仍旧能从他亮亮的眼眸中看出些许羞意。


    奚九顺势接过裴知行的书卷,道:“方才外面雨大,陈夫子让我到檐下躲雨,我便想在外面看看你。”


    “今日教学还顺利吗,小裴夫子?”奚九微笑着问道。


    裴知行的脸有些发烫,他故作镇定的回答:“还行,你呢?”


    奚九正经道:“一切正常,只是有些想小裴夫子。”


    “哦……好吧。”


    裴知行磕磕巴巴的说着,在奚九的注视下,耳朵红的能滴血,他故作轻松的说:“我也想你。”


    学堂里安静无声,只剩下屋檐的雨滴,还在往下坠,静得裴知行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猝不及防的,奚九倾身亲了亲裴知行的唇,很轻的吻。


    裴知行的脸一下子爆红,他推了推奚九的肩,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这这里是学堂,有人会看见的。”


    奚九微微勾唇,笑道:“学堂里的人都走完了,没人能看见,”


    “那也不能在外面。”


    别看裴知行在奚九面前霸道,那些都是小打小闹。裴知行最是克己复礼,性格保守的很,只有床.上做的狠了,脑子不清醒的时候,才会放开一些。


    “回家就可以?”奚九好整以暇的问道。


    裴知行红着脸看奚九,老半天才憋出了一个“嗯”字。


    奚九轻笑一声,觉得实在是他可爱,心都有些软了。奚九不再逗他,牵着裴知行的手离开学堂,在潮湿的秋雨中,往家的方向走去


    秋日夜晚,月色如练。


    月亮清洌洌的悬在天穹之上,水洗过似的,将一种清澈的明净洒向人间。昏黄的烛光,从窗户穿过,落在地面上。


    难耐的低.吟声,在夜里时有时无。有时候急促高昂,似痛苦又似欢.愉,有时候又像是被强制捂了嘴,只能听见呜咽声。


    裴知行跪在床上,腰塌了下去,身体被撞的不断往前,头都差点撞到墙上。又被身后的女人掐着腰,无情的扯了回来。


    他的头低垂着,死死的咬住自己的手背,以此来克制喉间止不住的喘息。


    奚九把人拉起来,让裴知行的背靠在自己怀里。她向前摸,将裴知行的手从他口中解救出来:“别咬自己。”


    没有东西堵住,裴知行再也忍不住,难耐的叫了一声,下一瞬便被人捏住下巴,封住唇,将低.喘堵在喉间。


    结束的时候,裴知行浑身都汗津津的躺在奚九怀里,他紧闭这双眼,发丝被汗湿,贴在泛红的脸上。奚九抬手将拨开裴知行脸上的发,抱着他安抚了一会儿。


    奚九起身,裴知行猛的睁开双眼,整个人缠在她身上,有点焦虑:“你去哪?”


    “我去打点热水给你洗漱,你流了太多汗。”奚九温声道。


    “不要,再抱我一会儿。”裴知行任性道。


    裴知行是事.后需要很多很多安抚的人,这个时候的他,就像被拔了软刺的刺猬,没有任何攻击性,无法保护自己,脆弱又敏感。奚九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的不安。


    奚九只能躺回去,把人抱在怀里。裴知行的脸贴在奚九的颈侧,慢吞吞的亲她,乱亲,没什么力道。


    屋内的空气流淌的慢悠悠的,连人的思绪也变得缓慢下来,懒懒的,什么也不想。


    待裴知行的呼吸平缓以后,奚九才想起自己还有件事没说。她捏了捏裴知行的脸,平和道:“过两日镖局的人要离开云州,押趟货出去,我也要离开一段时间。”


    裴知行突然直起身,盯着奚九,问道:“要出去多久?”


    “就去一趟隔壁州县,来回估摸着要用十天,才能回到云州。”奚九认真回答。


    裴知行立刻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对裴知行而言,十天太过于漫长。他连两天都接受不了,之前离开奚九两天,裴知行就有了分离焦虑症状,胃里绞痛着,脸惨白的跟鬼一样。


    “走镖有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宿在荒郊野岭,太过于危险,不适合你去。”奚九亲了亲裴知行的唇,劝道。


    “我不怕,奚九,我不要跟你分开。”裴知行紧抿着唇,偏执道。


    “你每日还得去学堂上课,哪里能离开十来天,那些小娃娃还得你教。”奚九安抚着,她轻声道,“我跟你保证,会早些回来。”


    “你上次也这么说,但是你没回来,骗子。”裴知行冷不丁道,他直直看着奚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得奚九心虚。


    “话可不能这么讲,上次洪涝是突发情况,你知道的,不是故意不回来。”奚九为自己解释道。


    裴知行抿着唇不说话了,很犟。


    奚九抱着裴知行,轻抚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在夜里,她的声音温和又平稳,安慰道:“好了乖,你就在家等我,我一定早早回来。”


    奚九做好决定的事情极少更改。既然已经接了押镖的活,她就不可能随便毁约,更不可能带着裴知行这个外行人,这样无论是对裴知行,还是对雇主都太不负责。


    裴知行并不能改变奚九的想法,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同样如此。


    她离开的那天早上,天还没亮就起了。谁知道奚九才稍微动了动,裴知行就醒了,紧紧抱着她,可能他夜里根本没睡着。


    裴知行焦灼的去亲奚九的唇,亲的乱七八糟的,毫无章法。奚九只能捧着他的脸,加深这个吻,裴知行顺从的启唇,与她纠缠在一起。


    裴知行甚至,抬手去褪自己的衣裳,想要靠身体绊住奚九的脚步。奚九无奈的将他的衣服拢好,叹气道:“怎么这么黏人,一个人怎么得了。”


    “会死。”裴知行语气阴郁病态。


    奚九“啪”一下扇他臀上,用了点力气,严肃道:“裴知行,不准说胡话!”


    因为奚九的离开,裴知行本来就心情很糟糕了,还被奚九厉声教训,眼泪一下就漫了上来,他含泪瞪着奚九。


    这一下又让奚九心疼了,刚刚树立起的威严,瞬间倒塌,奚九摸摸他,低声问道:“打疼了?”


    裴知行不说话,奚九便跟他道歉:“我是方才没控制住力气,打疼了,是我不好。但你以后也不能总把死字的挂在嘴边,不吉利。”


    “还疼吗?”奚九又问道。


    裴知行这才埋在她怀里,将眼泪擦她身上,闷着声音道:“不疼。”


    奚九早都醒了,硬是在床上生生磨到天色微明,再也不能拖了,才松开裴知行,起身穿衣。裴知行想起来送她,奚九将人按回床上,道:“现在天色尚早,你再睡会儿,不用起来送我。”


    可裴知行仍旧起床来,不仅把奚九送到院门口,还要把人送到镖局去。惹得镖局的人笑话他俩,说他们真是分不开一点。


    奚九离开的第一天,裴知行非常不适应,只觉得家里空荡荡的,格外冷清。他躺在床上,明明床还是那个床,被子还是那个被子,可裴知行就是觉得冷,从骨子里渗进去的冷。


    他把脸埋在奚九的枕上,直到鼻尖萦绕着奚九的气息,裴知行才勉强觉得安心些,慢慢睡过去。


    后面几天裴知行情况越发差,他脸色苍白,时常整夜整夜都没睡好,眼下挂着青黑,在学堂里也是强撑着精神教学。最后一个人垂着眼,缓缓走回家里。


    他打开院门,里面竟然站着一个男人。


    赵策缓缓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着看向裴知行。裴知行站在原地没动,两人都沉默不言。


    最终是赵策憋不住,先开了口,他道:“靖安侯府世子、御史中丞裴知行,今年五月被认命为巡抚大臣,前往云州,尚未成婚。”


    赵策一字一句,念着裴知行在中京的身份,就像把裴知行的谎言一点一点的撕开,暴露在阳光之下。


    “裴知行,你还要骗奚九多长时间?”


    第68章 第 68 章 奚九,救我


    “裴知行, 你还要瞒着奚九多长时间?”


    赵策站在院内,面色阴沉的看着裴知行,全然没有了往日阳光灿烂的模样,裴知行看着院子里的不速之客, 他面不改色的走了进来, 随后将院门关上。


    玉兰树下, 两个身影对峙着。


    赵策原本以为,裴知行肯定会在被拆穿后惊慌失措, 但并没有,他非常平静,甚至堪称冷漠。


    裴知行走到赵策身前, 他比赵策身量高些,垂眼撇着赵策, 语气淡淡的:“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赵策沉声道:“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云州官府一直在寻找你, 只需稍微打听, 就能与你的信息对的上。”


    “裴知行你撒了谎,就应该明白,谎话总有被拆穿的一天。”


    “我撒了什么谎。”裴知行脸色苍白, 嘴角却勾出一抹淡笑,“我为何不知?”


    赵策满脸不可置信:“如今证据确凿,你竟然不承认?!”


    裴知行道:“我听不明白赵郎君在说什么。什么靖安侯府,巡抚大臣,跟我一介平民百姓,有何干系?”


    “反倒是赵郎君,不打招呼的进入别人的家里,实属小人之举。”


    赵策一下子怒火中烧, 大声道:“这是奚九的家,不是你的家。钥匙也是奚九给我家的,我正大光明进来!”


    赵家有奚九院子里的钥匙,是当初奚九担心有急事需要帮忙,而自己又不在家的情况,才把多一把的钥匙给了何姨。


    “你以为你撒谎住进来,就是这个院子的主人了?”


    “我不是这个院子的主人,难道你是?”


    裴知行定定的看着赵策愤怒的脸,嗤笑一声:“别说那些大义凛然的话,你不就是想要取代我在奚九身边的位置。”


    赵策被噎了一下,眼底闪过被拆穿后羞恼的情绪,面红耳赤道:“你,你放屁!我对奚九,我只是”


    “你心中的小九九,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说出来也是恶心人。”裴知行收了笑,面无表情的说。


    “你!!”赵策真被气的不行了。


    赵策在裴知行面前讨不到半分好,尤其是裴知行气场很强,赵策十分吃瘪。赵策愈加火冒三丈,裴知行这个骗子,竟然如此嚣张!


    “裴知行你别想着岔开话题!”


    “你根本不是扬州人,也不是奚九的夫君。你嘴里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从始至终都在骗她!你还敢说你没撒谎?!”


    没想到裴知行笑道:“奚九抱我,吻我,在床上操.我,夫妻间该做的亲密事我们都做过,为什么不能说我是她的夫君。”


    裴知行这番话太过直接,给赵策惊得目瞪口呆,嘴都快合不上了。


    他指着裴知行,手一个劲儿的颤:“你,你满口胡言!”


    裴知行勾唇,嘲讽道:“你以为我和她盖被子纯聊天。”


    赵策越发生气:“你就是仗着奚九失忆,恬不知耻的哄骗她。”


    “哄骗?”裴知行笑了下,居高临下的睨着赵策,“我和她两情相悦,何来的哄骗。”


    赵策哪里能想到裴知行这般不知羞耻,他真的气疯了:“若奚九恢复五年前的回忆,你以为她还会跟你在一起?她绝对会讨厌你,把你赶出去!”


    这话触到裴知行的逆鳞,他脸色一下子冷了下去,看向赵策的眼神变得幽深黑暗。


    可赵策仍旧没发觉裴知行的情绪变化,赵策继续怒气冲冲道:“五年前奚九是身受重伤,坠下山崖的,若你们真的恩爱,奚九不可能如此惨状!”


    “你骗她至此,不就是为了掩藏真相?”


    “裴知行,你的好梦要到了,我一定会告诉奚九真相,让她亲自揭开你丑陋的真面目!”


    “你给我等着!”


    赵策气急败坏,转身就走,留下一个怒火冲天的背影。赵策发誓,他一定会在奚九回来的第一时间,告诉她全部,包括今天裴知行这个万恶的嘴脸!


    裴知行缓缓转身,面无表情的看着赵策离开的背影,如同看一个死物


    奚九押货,前往隔壁州县。


    因为两个州县挨得近,经常有货物往来,镖局的人经常走这条线,因此十分熟悉。


    经过两天的路程,他们终于在傍晚的时候,见到了第一个客栈,众人停下来歇一晚。


    最前方的奚九翻身下马,走到中间的掌柜面前,道:“刘掌柜,如今天色已晚,不便行路,我们便在这家客栈歇脚。”


    “这家客栈老板与我相识,客栈后面有一个院子可以放货,不必担心。”


    刘掌柜笑道:“奚九,你说歇就歇,我信你的。”


    奚九也笑,安排众人停下来休整一晚。


    客栈的老板是奚九的熟人,镖局的人每次走这条线,都会在这里歇脚,很快便将众人安顿好。


    夜色凉如水,秋夜的月似乎更加高远,寒凉清绝的月光漫过台阶,庭中老桂的疏影,如一幅水墨,淡淡地印在的墙壁上。


    奚九躺在床上,手枕在脑后,睁着双眼,静静的看着黑暗。


    其实,不仅是裴知行离不开奚九,连奚九自己都有些舍不得。她想起走时,裴知行拉着她,不说话,就白这个脸看着她。


    那眼神,给奚九可怜的,当时就想要心软带上他。


    最后还是理智把她拉了回来,奚九扯开了裴知行的手,又亲了亲他,低声道:“我很快就回来。”


    “嗯。”裴知行声音又低又轻。


    镖局的人早已整装待发,站在不远处等着她,他们提醒道:“老大,该到时间走了。”


    “好。”奚九的应了声。


    奚九又看向裴知行,摸了摸他的脸,道:“我走了,你再回去睡会儿。”


    奚九没再停留,越说越舍不得,倒不如心狠一走了之。她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与镖局的人汇合。


    想到裴知行那可怜样,黑暗中,奚九长长的叹息一声。她翻了个身,看向窗外洒进来的月光。


    “还是得早些回去。”奚九轻声道。


    这次押货格外顺利,一路上天气都很晴朗,再加上秋天不冷不热,镖局加上商队的人脚程都比其他时候快上许多。


    将货物在隔壁州县卸下,众人在隔壁州县歇了一日,便准备启程回去。


    如果回程顺利,那就比平时走这条线提前两日回去。


    回去的路上,镖局众人归心似箭。在靠近云州城的郊外,他们会路过很大一片湖泊。


    群山似黛,柔波如绸,一汪碧水静静地偎在群山的臂弯里。偶尔有白鹭掠过,翅尖点破水面的平静,荡开圈圈涟漪,也荡碎了水中倒立的峰峦。


    “每次远远看见这片湖,就知道离云州不远了。”有人叹道。


    “对的,从这个山坳翻过去,估摸着下午就能到云州了,这趟速度还挺快。”


    “那感情好,回去还能在悦府楼打烊前买上最后一壶酒。”


    “哈哈哈哈哈,你这人就贪那一口是吧。”


    这一趟走镖因为格外顺,因此队伍中氛围不错,大家时而闲聊,皆轻松自在。奚九安静沉默的听着,视线扫视四周。


    尽管快要到云州,奚九也没有放松警惕。


    这个山坳险峻,除非要出云州地界,少有人会路过这边,因此十分安静,许久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远远的,奚九看着两个人骑着马往湖边而去。


    这是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一看便是练家子,其中一人的马背上还驮着个粗布织的大麻袋。


    尽管只有两个人,镖局的人还是立刻警惕起来,目光不约而同的盯着他们,还有马背上驮着的麻袋。毕竟谁也不清楚,这两人身后是否还有其他人。


    那两人看见镖局和商队的一行人从沿着湖边向他们走来,面上皆有些心虚,又很快镇定下来。垂着眼,与镖局的人擦肩而过。


    奚九一言不发的望着他们,她的视线锐利的如鹰隼一般。


    两帮人擦肩而过,空气中的气氛有些奇怪,隐隐有种剑拔弩张之感,但是谁也没有打破这个平衡。


    直到走出去几步远,镖局的人才在奚九身边低声说:“老大,我瞧着他马背上驮的,好像是个人。”


    “那身量就是人,还是个成年人,估计是被杀了,运出来抛尸的吧。”另一人也道。


    “估计也是,像把人丢在这荒山野岭,或者直接沉在湖里,哪里还能找得到?直接就死无对证了,查都查不出来。”


    “真是倒霉,命不好。”


    镖局的人走镖,见识过太多妖魔鬼怪,杀人抛尸这种,实在太过常见。很多时候镖局的人都不管的,他们只负责保护商队还有货物,其他人的事管不了那么多。


    奚九没说话,带领着商队往前走着,与身后的那两个奇怪的男人,距离越拉越远。


    那两个男人见镖局的人没有多管闲事,心中松了一口气。如果真跟镖局的人对上,他们一定是赢不了的,到时候就难办了。


    “快些走,找个地方把人埋了,免得多生事端。”其中一个络腮胡男人声音紧绷道。


    另一个刀疤脸压低声音道:“明白。”


    湖边安静极了,哪怕有这么多人,都没人吭声,偶有鸟雀在极远处啁啾,更反衬出此处的空洞与幽深。


    “呜呜!!”


    一声沉闷的,被压抑的声音从麻布袋中传了出来,他似乎被堵住了嘴,所以声音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模糊不轻。


    但这模糊的声音,却在这个寂静的湖边格外清晰。


    镖局的人一下子顿住脚步。


    而那两个骑马的男人皆惊惧的望向彼此。


    “慢着。”奚九的声线平直冷淡。


    她调转马头,直直的看向那两个男人,问道:“你们马背上驮着的是什么?”


    镖局的人也跟着奚九调转马头,湖边的气氛瞬间变得十分紧张。那两个骑马的男人背影已经彻底僵硬,他们不敢转过身来。


    “不是被勒死了吗?!”络腮胡咬牙切齿道。


    刀疤脸也十分慌乱:“是勒死了呀,当时都没气了。”


    但无论如何,他们两人现在都走不掉了。


    两个男人转过身来,络腮胡脸上挂着笑,骑马向奚九而来,他用熟稔的语气说:“都是道上的事,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这十两银子事孝敬您的。”


    络腮胡忍痛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奚九手里。


    奚九抽回了自己的手,她平静道:“人还没死。”


    如果人死了,无力回天,奚九不会管。但人还没死,那就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不知为何,在奚九说话以后,麻布袋里的人挣扎的更加强烈,呜咽声不断从他的喉咙里传出来,充满恐惧。


    这下谁都清楚,袋子里面装着个活人。


    那络腮胡见奚九油盐不进,面上的神情变得狠戾,他沉声道:“你想黑吃黑?”


    “把人放了。”奚九道。


    人是不可能放的,那人只给了络腮胡和刀疤脸一点定金,只有确定人真的解决以后,才会把剩下的钱付给他们。


    若是把人放回去,那他们这一单不就白干了?


    两方对峙着,谁也不肯相让,在这个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麻袋里的人蹭掉了口中堵着的破布。


    他沙哑着嗓子,短促而绝望的吼了声:“奚九,救我!”


    第69章 第69章 犯错


    赵郎中家的儿子失踪了, 街坊四邻都在私下谈论这件事。


    裴知行从学堂回来,要买菜,需要绕路去菜市。以前的时候,奚九会在学堂外面接他, 两人一起回去, 顺便在菜市买些肉菜, 回去简单做个晚饭。


    今日,裴知行依旧如往常那般, 从菜市经过。


    菜市有许多摊贩,三三两两的人坐在一起,神色各异, 皆讨论着这两日发生的大事。


    “啥时候不见的啊?”有阿婆问道。


    “听说是昨天晚上就没回去,赵郎中一家觉得不对, 今天城里到处找!”与赵家走的近的人, 知道些内情。


    有人皱眉道:“赵策年纪也不小了, 人又聪明, 怎么也不可能走丢。想来是有事出去了,没跟他爹娘说吧。”


    “但愿如此,你是不知道, 赵策他娘急的眼泪花花的,看着真是心酸啊。哪里有做父母的,能放心的下自己的孩子。”


    “赵郎中一家为人和善,也不跟人结仇,难道谁还能害了赵策不成?”


    “就是不知道嘛,现在也没找到人,愁死人了。”


    “唉。”


    赵郎中在云州的声望高,更难得的是一家子心地善良, 不少百姓受过他家恩惠。如今赵策失踪,许多人都跟着找,只是现在也没有音信。


    卖菜的街坊邻居说起这事,脸上都带着愁色。裴知行穿过菜市,无数人都在讨论赵策的事情,那些细碎的只言片语,如魔音般,不断进入裴知行的耳朵里。


    但他的面色没有任何改变,裴知行仍旧平静、温和,当真就像是江南水乡走出来的温润人儿。


    摊主看到裴知行远远走过来,扬起笑脸招待他。


    “裴郎君一个人来买菜啊?”摊主笑着问他。


    裴知行颔首道:“嗯。”


    “买点莲藕,今天上午才从莲塘里挖的,新鲜着呢,清炒炖汤都好吃的。”摊主道。


    裴知行垂眼看着地上胖乎乎的莲藕,如今荷花谢了,正是吃莲藕最好的时节。裴知行蹲下身挑选,摊主也连忙蹲下来帮他选。


    摊主一边挑,一边和他闲聊:“听说奚九押货去了,几时才能回来?”


    裴知行温声道:“后天回。”


    “那快了,就这两天嘛,她这一趟去的还挺近的。”


    裴知行“嗯”了一声:“就在隔壁州县。”


    摊主调侃道:“一时没看到你俩走在一起,还有些不适应呢。”


    裴知行微笑,没说什么。


    摊主又问裴知行:“裴郎君可知道赵郎中的儿子失踪的事?”


    裴知行抬眸,有些惊讶,道:“我一直在学堂,倒真没注意到这件事。”


    天光落在裴知行的眼眸中,显得他的眸子越发晶莹剔透,如干净圣洁的琉璃一般,不沾染世间任何的污秽与黑暗。


    “人找到了吗?”裴知行认真的问。


    摊主摇摇头,道:“还没有,赵郎中一家已经报官了,官府正在派人找,不知何时才能找到。”


    裴知行蹙着眉,叹息道:“希望人平安。”


    “是啊,赵策多好一孩子,怎么会遇到这件事。”摊主也叹气


    见裴知行挑好,摊主便给他称斤数,称好以后又往里面塞了几个莲蓬,笑道:“这新鲜莲子,裴郎君带回去尝尝。”


    裴知行长得好看,气质又出众,菜市的摊主都喜欢送他些小东西。


    “多谢。”裴知行温和道,但在数钱时多放了一文才离开。


    等后面的摊主发觉,裴知行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裴知行推开家门,将手中提的菜放好。屋里还是空荡荡的,没有奚九,裴知行脸上的笑便落了下去,看着没什么情绪。


    他安静的坐在躺椅上,面无表情的看着院门口。


    太阳落山,暮色降临,傍晚的霞光,宛若一副五彩的画卷,交织着各种颜色,绚烂璀璨,染红了半边天际。


    裴知行这段时间都是这样的。他从学堂回来,就在院子里坐着,安静的看着院门,等着奚九推门而入。直到天彻底黑了下去,裴知行才会回屋里。


    他坐在外面,又想起赵策前两天挑衅他的场面。


    裴知行算不上一个善良的人,也没有太多同理心。可以说他和奚九在某些方面,是完全对立的两面。


    奚九手中染了很多鲜血,但她性格底色是善良的。她多年来受南疆胁迫,为了自保不得不过刀尖上舔血的生活。


    她只能让自己变得冷漠,锋利,不近人情。


    当她失忆,忘掉一切,生存不再受到威胁后,压在内心深处的柔软就展现了出来。这就是为什么云州的街坊四邻,总说奚九脾气好,人温和可靠。


    但裴知行与奚九却完全相反。


    裴知行被养在高阁之中,他的手从来不会沾染任何血污,皆是由暗卫来解决。他虽然干干净净,但内心深处极为冷漠。


    只是平日有奚九在他的身边,裴知行的所有情感能够寄托在她的身上。所以外人顶多觉得裴知行太黏着奚九,性格有些偏执。


    在裴知行的生命里,没有什么比奚九更加重要。


    任何会影响他和奚九感情的人,裴知行都会一一清除,不留下任何威胁。


    因此裴知行想要除掉赵策再正常不过,谁叫赵策威胁他,会将所有的一切告诉奚九呢?他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和奚九有了现在的平静日子。


    赵策竟然要毁了它。


    裴知行必须要让他闭嘴,只有死人才能闭嘴。


    裴知行垂眸,纤长的眼睫低垂着,遮敛了他眼中绝大部分的情绪,是在奚九面前从不会展现出来的疏离冷淡。


    暮色四合,落日的余晖逐渐散尽,连最后一缕霞光也被夜色吞没,天色开始暗了下来,呈现出一种深蓝的色调。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阵夜风吹过,带着寒意,裴知行觉得有些冷了。


    后天,奚九便会回来了。想到奚九,裴知行微微勾唇,脸上漾起淡淡的笑容,看起来才稍微鲜活,有生命力一些。


    裴知行起身离开躺椅,回到了屋里


    镖局和商队的人踩着夜禁的最后一刻冲进了云州城。


    因为天黑了下来,百姓回了家,如今长街早已空空荡荡,颇有些寂静。


    商队的刘掌柜着急道:“奚九,你快把人送到赵郎中那里去,我看赵策情况不太好。”


    只见赵策靠在奚九的怀里,脑袋耷拉着,已然晕了过去,他的脖颈上赫然是一条被勒的青紫的红痕,十分骇人。


    奚九点头,冷静吩咐:“我把人送到医馆,你们把这两个人压到官府去审问。”


    “是,老大。”镖局众人齐声道。


    奚九驾马,向前方疾驰而去。


    奚九的面色冷沉,眼底暗潮涌动,唇抿成一条直线,神色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赵郎中的医馆没有打烊,里面灯火通明。他们才送走帮他们找人的亲戚,如今医馆内喧嚣褪去,只剩下死一片的寂静。


    何姨心如死灰的坐着,她红肿的眼已经流不出眼泪,只麻木的看着地面,喃喃道:“我到底造了什么孽,上天要这样对我!我的儿啊,儿啊,你快些回来,莫要吓娘。”


    赵郎中站在门口,身形佝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走到妻子面前,忍痛安慰道:“人还没找到,肯定没事的。城内找不到,明日我们去云州城外找,一定会找到的。”


    何姨猛地抬头,看着自己的丈夫,唇齿轻颤:“你说赵策他,会不会,会不会已经”


    “不会!”赵郎中立刻打断她,他努力压着情绪。


    “赵策不会有事。”


    何姨掩面痛哭起来。


    医馆内无一人说话,气氛凝滞,压抑的让人喘不上气。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在医馆外响起。


    何姨和赵郎中皆转头看去,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便见到奚九怀中抱着赵策,迅速的往屋内奔来。


    “赵伯,快来看看赵策,他情况不太好!”奚九急声道,她连呼吸都有些乱。


    何姨倏然起身,冲到奚九的面前。


    看着她怀中晕倒的赵策,何姨急的话都有些说不清了:“儿啊,赵策,他怎么了,脖子怎么被勒成这个样子?!”


    奚九根本来不及解释,把赵策放到榻上。


    赵郎中忙上前来,看到赵策的脖颈也是一惊,手指颤抖道:“谁,谁做的!”


    奚九紧抿着唇,没说话。她面色难看至极,眉头紧蹙,沉沉的压着怒火。


    赵郎中到底行医多年,更冷静些,迅速就为赵策把脉,检查。赵策昏迷着,脸色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唯有脖子上的红痕,触目惊心。


    屋内无一人敢说话,何姨更是死死的盯着赵郎中,不敢错开眼半分。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连一瞬间都变得漫长不已。


    待赵郎中松开赵策的脉搏,何姨马上问道:“我儿如何?”


    赵郎中长舒一口气,眼中喜意尽显:“幸好,幸好,没有生命之忧。”


    “他没有别处外伤,就是脖子伤的严重些,这段时间都说不了话,吃饭也只能吃些清淡的流食。”


    “那他为何昏迷不醒?”何姨又问。


    “受了惊吓所致,过两日便醒了。”赵郎中回答。


    听到丈夫的肯定回答,何姨才像一下子被抽掉脊骨,摔倒在身后的凳子上。她双手合十,泪流满面道:“菩萨保佑,真是菩萨保佑!”


    奚九全程都没有说话,站在床边沉默的看着赵策的病容。何姨跟赵郎中一心关注自己的儿子,许久才想起来奚九还在这里。


    “到底发生了何事?”此时二老才有空询问奚九。


    奚九一五一十的跟他们讲了所有的经过,说他们在押货回来的途中碰到了两个歹徒,把人制伏后,才发现麻布袋里,装的是赵策,把人救了回来。


    奚九把细节说的很清楚,哪里遇到的歹徒,歹徒是何样貌,说过什么话,奚九没有任何隐瞒,


    唯独漏掉了赵策在她怀中晕倒前说的那句。


    赵策声音嘶哑,断断续续道:“是裴裴知行要杀杀我。”


    赵策的声音低不可闻,只有离他最近的奚九听见了。


    奚九瞬间怔住,面色错愕不已,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赵策已经晕了过去。


    奚九无暇多顾,只能快马加鞭将赵策送回来,害怕人真的出了问题。一路上她的脑子乱的厉害,她知道,赵策本性纯善,绝不会冤枉好人。


    但奚九也无法相信,平日在自己身边乖顺的裴知行,能做出雇凶杀人的事。况且赵策和他无冤无仇,裴知行何必痛下杀手。


    奚九想了很多,脑子里的思绪如一团乱麻,无论如何也理不清楚。


    夜已经很深,万籁俱寂,云州城内家家户户的烛光都已熄灭,四处黑黢黢一片,如今怕是快到三更天了。


    “奚九,现在已经夜深,你今日是回去还是歇在这边?”何姨问道。


    “您二老去睡吧,我今日守着赵策。”奚九道。


    何姨哪里睡得着,她心绪动荡,只得时时刻刻看着赵策,心中才能安心。但何姨毕竟年纪大了,下半夜的时候,便有些守不住。


    奚九把人劝了回去。


    屋内只剩下了奚九以及昏迷的赵策。昏暗的烛光勾勒出奚九冷硬的轮廓,她垂着眼,沉默的看着赵策脖颈间的红痕,眼底的寒意冷冽。


    屋里落针可闻,只能听见平缓的呼吸声


    离奚九回来的时间越近,裴知行的心里越雀跃。


    连在学堂中,同他一起共事的教书先生,都能感受出他心中的喜悦。


    陈夫子见裴知行收拾书卷,准备起身,惊讶道:“今日要这么早回去,下午没课了?”


    “嗯。”裴知行点头。


    “何必那么早回去?你一个人在家多无聊,又没人跟你说话,不若在学堂里呆着。”陈夫子道。


    学堂里的人都知道奚九出了云州,一则是,奚九没有再在学堂门口接裴知行。二则是裴知行前几天状态肉眼可见的差,除了教学有点精神,其他时候都不爱说话。


    明眼人一瞧便知,是奚九不在家,裴知行郁郁寡欢。


    “奚九今天下午回来,我要回去做饭。”裴知行勾唇笑道。


    “原来如此,我说你今日怎的心情好了许多,感情是奚九回来了,那确实得快些回去。”陈夫子揶揄道。


    陈夫子看着裴知行脸上的笑,再次感叹道:“你还真是,离不开奚九半点。”


    裴知行笑了笑,没搭话。他很快便将东西收拾好,温声道:“那我先走了。”


    “快回吧,快回吧,反正接下来也没你的课了。”陈夫子摆手道。


    裴知行早买好了菜,就没绕路去菜市。他一回家,就放下手中的东西,洗净了手,进了灶房。


    从落日西斜,到月上树梢,连天际盛大的晚霞,裴知行都无心去欣赏。他一直在灶房里忙活,勉强做出来三菜一汤,其中还有一条鱼,是个硬菜。


    裴知行废了很大的心力。


    等他将菜摆上桌,往门外看的时候,才惊觉天已经蒙蒙黑了。


    霞光散去以后,夜色便开始吞没天穹,从静寂的深蓝,逐渐变为沉沉的黑色。


    但奚九跟他承诺的是下午就会回来。


    不知为何,裴知行的心脏重重一跳,没来由的心慌。


    他手中还端着红烧鱼,呆呆的看着屋外的夜色,等指尖被烫红,甚至感觉到痛的时候,才清醒过来,慌乱的把菜放到桌子上。


    因为他着急的动作,铺满红油辣椒的汤洒了出来,不仅溅到了桌上,连其他两道菜上也溅上了油,浮在表面,令人食欲全无。


    裴知行的呼吸有些变了,他死死的盯着桌上的菜。


    “不对。”裴知行低声喃喃道。


    “她说了下午会回来的。”


    裴知行沉默着将桌上的油渍擦干,洗了个手,他的情绪已经有些不稳,但仍旧克制着,表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裴知行走到门口,将院门打开。


    天色才刚刚暗了下来,有两人结伴从赵郎中家那个方向走来,正巧会路过奚九的院门口。


    两人交谈着。


    一人道:“这赵策可算是醒了,听说前天晚上被送回来的时候,一直昏迷着,今天才醒。”


    “是的,他也算命大,我看到他脖子被勒成这样都没死,真的是菩萨保佑了。”另一人也叹道。


    裴知行冷漠的听着路过的两个人谈论着赵策,他竟然没死,裴知行的手死死的按住院门,指节变得青白。


    两人离开已有几步远,夜风吹来其中一人的声音:“这次真的感谢奚九。”


    “若不是奚九及时把人救下来,估计赵策真的没了。”


    裴知行怔在原地,脸唰一下就白了。他整个人如坠冰窖,寒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奚九一直没有回去,硬生生的守了赵策两日。在他醒来后,情况稳定后,才起身准备离开。


    赵策刚醒来,连话都说不了,一直紧抓着奚九的手。他爹娘问他什么,赵策都不说,不点头,也不摇头。


    当二老出去以后,赵策才面色惊恐的盯着奚九。奚九与他对视,良久,声音艰涩道:“是裴知行吗?”


    赵策才含着眼泪点头。


    奚九缓缓呼出一口郁气,极力压住自己翻腾的情绪,她低声安抚道:“好,我知道了。”


    “你先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奚九离开了医馆,后窗的烛光堪堪勾勒出她的离去身形,高挑,修长,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剑。


    她走入黑夜,不经意间瞥到了那个站在医馆侧巷,那棵槐树下的单薄身影。奚九的脚步顿住,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


    “还不出来?”奚九冷声道。


    第70章 第 70 章【修】 骗我


    寂静的长街, 黑黢黢一片。天上挂着一弯残月,如蒙尘的玉钩,穿透稀薄的云翳,洒下惨淡的清辉。


    奚九走在前方, 裴知行苍白着脸, 跟在她的身后, 亦步亦趋。两人隔着一步远的距离,一前一后, 奚九没有停下来等裴知行,裴知行也不敢上去牵着她的手。


    只是一步远,却宛若天堑。


    奚九再没说过话, 沉默着,她没有发怒, 只是平静, 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从赵郎中的医馆到奚九的家里, 距离没有多远。但是在今夜, 这条长街却仿佛没有尽头,怎么也走不到家。


    直到推开院门,置身于熟悉的环境时, 裴知行才稍微觉得安心些。


    他上前,轻轻拉住奚九的手,略带讨好的说:“奚九,你吃饭了没?我今天做了菜。”


    裴知行的声音很软,甚至带着微微上扬的语调,这是只有两人亲密时才会有的撒娇的语气,平日里,裴知行很少这样说话。


    屋里的灯还亮着, 裴知行出门时,心慌的连灯都没熄。奚九看向桌上摆好的碗筷,少有的丰盛,但菜早就凉了。


    半晌,奚九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她抽回了自己的手,平静问道:“你不解释吗?”


    裴知行的手里一空,呼吸停滞一息,颀长的身影微微僵硬。但裴知行仍旧克制住自己的异常,脸上扬起温软的笑,故作镇定道:“解释什么?”


    奚九沉默的看着他,眼底风雨欲来。


    裴知行几乎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视线,他垂眼道:“我以为你下午就会回来,所以提前把菜做好,现在可能有些冷了,我端去再热一下。”


    裴知行快步走到桌前,端着菜就想逃走。奚九一把握住他的手臂,把人拽回来,裴知行没端稳手中的菜。


    “噼啪——”


    粗瓷碗盛着的菜摔在了地上,碗瞬间被打碎,碎瓷片四溅。


    裴知行怔愣的看着地上沾满灰尘的菜。


    这是裴知行花了很多功夫,废了很多心力才做的饭菜,他从下午就在灶房里忙活,一直忙到晚上才做好的。


    可奚九却看也没看一眼,她目光沉沉的盯着裴知行的脸,嗓音中压着怒气:“是不是你找人杀的赵策?”


    裴知行立刻抬眼,否认道:“不是我。”


    裴知行甚至没有任何的犹豫和迟疑,直接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不是你?”


    奚九眼眸森然:“那就是赵策冤枉你了?好,我现在带你去跟他当面对峙。是非对错,你俩当面说个清楚!”


    奚九桎梏住裴知行的手腕,拽着裴知行往院子外面走。她力气很大,裴知行被她扯得踉跄。


    可裴知行哪里敢去跟赵策对峙,如今赵策没死,裴知行的所有谎言都如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即将崩塌。


    裴知行的心早都慌得不成样子,他用力挣开奚九的手,可无论也逃脱不了奚九的掌控。


    奚九重复问了一遍,厉声道:“到底是不是你!”


    裴知行的眼眶红了,咬着下唇,倔强道:“不是。”


    “还在撒谎!”奚九怒喝。


    她再也憋不住怒气:“事到如今,你还在撒谎。”


    “若不是你,你会巴巴的等在医馆外面?若不是你,为何不敢跟他对峙,你裴知行性子这样傲,能受得了被冤枉的委屈?”


    裴知行面色惨白,他低垂着眼,紧抿着唇一句话不说,看着倔的很。


    “你真是无法无天!竟然敢雇凶杀人。赵策哪里不好,让你这样痛下杀手!那是一条人命,不是牲畜!不是说杀就杀的!”


    奚九真是被裴知行气得厉害,平日里知道他性格偏执,万万没想到手段这么狠辣。


    奚九忘记了一切,也忘记了裴知行的真实身份。裴知行身为靖安侯府的世子,见识过太多死亡。包括他,包括谭祁,在他们这些上层人眼里。


    人命视同草芥。


    更何况,裴知行还是那些人中,算是干净的,极少滥杀无辜。他很嫌弃鲜血溅在自己身上,那种黏腻的感觉。


    若是奚九没有失忆,若奚九还是裴知行的暗卫。裴知行杀了一个人,奚九绝不会如此愤怒,她会给裴知行善后,为他擦干净一切痕迹。


    但奚九失忆了,并且赵策是救命恩人的儿子,奚九无法容忍裴知行的残忍。


    “平日里,你对着我有些脾气就算了。”


    “可赵策是外人,与你有点过节,你就要把人杀了?以后谁还敢惹你,是不是我惹到你,你也要把我杀了!”


    “奚九,我……”


    裴知行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他想说不会的,他绝不会伤害奚九。可奚九想听的并不是这些,她不想再听裴知行强词夺理的辩解。


    “你这般心狠手辣,撒谎成性,若那日不是我撞见了歹徒,把赵策救下来。你当真就是把所有人蒙在鼓里,把这事轻飘飘揭过。”


    “我对你太失望了。”奚九轻声道。


    她第一次用那种复杂的,杂糅了很多情绪的,甚至是失望的眼神看着裴知行。这眼神就像是要赤裸裸的把裴知行钉在耻辱柱上。


    裴知行整个人僵住,有一瞬间,他甚至耳鸣,脑子里嗡嗡嗡的响。裴知行想说话,但是喉咙里只能发出干涩的,无意义的气音。


    屋里静得出奇,空气都仿佛凝结一瞬,压抑,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良久,裴知行勾唇,轻轻笑了笑,眼泪却倏忽落下:“我为什么要杀他?”


    裴知行长得好看,哭起来眼尾泛红,长睫濡湿,比清冷更多一分破碎之感,犹如梨花带泪一般,令人心软。


    奚九定定的看着他,一时间竟然觉得连自己的心脏都闷痛起来。


    可这样的心软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裴知行眼中的怨恨和冷漠令人心惊,他以极其无所谓的,甚至漫不经心的语气说:


    “因为他该死。”


    “什么?”奚九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道。


    裴知行的话越发清晰:“因为他该死。”


    “他既然敢来威胁我,我为什么不能杀他?我留他全尸,已经是对他仁慈。我只恨没有把他早点处理掉,让你撞见救下他,心疼他。”


    裴知行的语速越发快,越发急促,甚至隐隐颤抖着。他几乎是带着恨意,咬牙切齿的说着这些话。


    “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不会这样骂我!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们会永远过着幸福平静的生活。”


    “他竟然想毁掉这一切。”


    “那他就是该死!”


    “啪——”


    一记清脆而短促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炸开。


    裴知行偏着头,维持着那个姿势,被打的侧脸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他的皮肤白皙,如剔透冷玉,这使得脸上鲜红的掌印,格外的触目惊心。


    奚九的手垂落在身侧,微微蜷缩着,指尖发麻。


    她一字一顿,分外严厉道:“你简直不知悔改。”


    屋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此时院门外火光冲天,云州的知府带着云州的大小官员,各个穿着官服,神色紧张的站在门外,与云州知府站在一列的是裴实。


    捕快们手持火把站在两侧。


    为首的捕快用力的敲响院门,但是里面静悄悄一片。


    捕快为难道:“知府大人,里面没人应。”


    云州知府李司着急道:“没人应就给我把门破开!别磨蹭!”


    “是!”


    几个捕快站上前来,准备将门用力踹开。下一瞬,门却从里面被拉开,几个捕快收势不及,七倒八歪的摔在地上,场面颇为混乱滑稽。


    见门开了,裴实一眼就看到站在正厅里修长的背影。


    太熟悉了。


    裴实跟在裴知行身边十几年,怎么可能认不住裴知行的背影,裴知行就算只露一只手,一个侧脸,裴实也能一眼认出来。他敢确定是裴知行,一定是裴知行。


    经过两个月的担惊受怕,如今看着裴知行活生生的立在那里,裴实一下子热泪盈眶,哽咽着冲过去,高呼:“世子!”


    云州知府反应过来,也急忙上前,一副焦急万分的模样:“巡抚大人,您从中京远道而来,却受此劫难,是下官来迟了!”


    院子外面的大小官员稀稀拉拉的涌入奚九这个小院子,各个脸上都带着急迫担心。人来的这么齐,连奚九在云州五年,都没见到过这么多云州官员。


    这是奚九的家,奚九却站在最边缘,看着被众心捧月的裴知行。如今这个阵仗,奚九再没察觉出什么异常,那她就真是一个蠢货。


    奚九甚至有些想笑。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裴知行在听见那声“世子”时,血液仿佛逆流,寒意直冲头顶,他知道,完了。


    一切全完了。


    他甚至来不及去管红肿起来的脸,仓皇不安的看向奚九。奚九站的那样远,隔着数不清的身影,遥遥的看着裴知行,眼神冷漠。


    “世子,你的脸怎么了,怎么肿成这样?!”裴实大惊失色,着急道。


    他和云州知府离裴知行最近,一眼便看到裴知行肿起来的脸,以及脸上红艳艳的巴掌印,被吓得不行。


    云州知府怒气冲冲道:“谁敢对巡抚大人如此大不敬,不要命了是吧!”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那个最先来开门的女人,这屋里最开始只有她和裴知行。


    裴实也看到了奚九,他心中大骇,彻底愣住。


    太熟悉了,哪怕时隔五年,这张脸还是那么熟悉。


    是奚九,竟然是奚九!


    她还活着。


    奚九犯的是谋反的死罪,连靖安侯府都为此受到牵连。若她还活着,这在中京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院中所有人都看向奚九,奚九却面不改色,她平静道:“我打的,如何?”


    “大胆!”


    见奚九没有丝毫害怕的神色,云州知府气急,指着奚九,大声吩咐道:“快来人,将此女压入大牢。”


    那些捕快皆气势汹汹,向奚九逼近,要把人压出去。


    “谁敢!”裴知行狠戾道。


    捕快的动作全部停住,看向裴知行,不敢再逼向前。


    云州知府不解的看向他,一时摸不清裴知行的意思,踌躇道:“巡抚大人,您这是”


    裴知行已经完全管不了周围的人,他眼中只能看到奚九。裴知行四肢一片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撞击。


    他必须立刻、马上去到奚九身边,跟她解释,紧紧缠着她,求她不要丢下自己。就算奚九让他去给赵策赔罪,裴知行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裴知行拨开人群,跌跌撞撞的走到奚九面前。


    裴知行双手颤抖着,掌心全是湿汗,他急切的拉住奚九的手,仅仅是感受到奚九的体温,裴知行就不受控制的落下泪来。


    “奚九,奚九我当初没有办法,你忘记我了,我只能这样”裴知行语无伦次的解释着,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奚九静静的站立着,冷静的审视着裴知行的表情,似乎在判断真假。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世子?还是巡抚大人?”


    奚九淡淡的说出裴知行不为人知的称号,或者说,不是不为人知,只是不为奚九所知。


    “原来你说你来自扬州,你说你孤身一人,全都是在骗我,可笑我竟然全都信了。”


    “奚九,不是,我不是想骗你,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裴知行的话语支离破碎,他死死的拉住奚九的手,就像是溺水之人握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奚九没有挣开裴知行的手,她认真的盯着裴知行的眼眸,语速慢得惊人,每个字都清晰无比:“那你说我们是夫妻。”


    “真的,还是假的?”


    裴知行咬着唇,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却说不出一个字,唯有眼泪扑簌簌的落下。


    “我知道了。”奚九这句话轻的像叹息。


    奚九闭了闭眼,随即一把挣开裴知行的手,她沉默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裴知行如遭雷劈,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


    他猛地拦住奚九离开的身影,偏执的将自己的手塞进奚九的掌心,神经质的喃喃道:“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你答应过我的,你明明答应过的。”


    “我反悔了。”奚九不近人情道。


    “奚九,你敢!”裴知行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他面色涨红,恨声道,“你敢反悔把我丢下,我绝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赵策!”


    五年前裴知行就是这样威胁奚九,他慌得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用世子的身份来压奚九。


    可五年前的奚九是裴知行的暗卫,五年后的奚九不是。


    奚九再也、再也、再也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翻腾的情绪。她用那种冷漠的,甚至是有些不耐的神情看着裴知行,道:


    “如果你想让我更厌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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